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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天娇 - 正文 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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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干青重又回入小搂,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支细得只比牛毛略粗的钢针,针尖隐泛着暗蓝,分明还淬过剧毒。聂小香就像受了惊的小鸟,轻盈的扑入他的怀里,幽幽的道:“吓死人了,他……是什么人呢?你……没追上他么?”
  凌干青轻轻抚着她披肩秀发,柔声道:“真该谢谢你,聂姑娘,方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针下了。”他忽然想起方才聂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她怎么会说有人暗算自己呢?这就问道:“聂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聂小香缓缓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举起皓腕,轻轻拢了拢乌黑的秀发,犹有余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他手中拿着一管黑黝黝的东西,从窗口伸进来,对着你后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她接着轻哦一声,又道:“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影,那时我心里好害怕,才叫你的,没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干青点着头:“一定是她。”
  聂小香睁大眼睛,问道:“你说的是谁呢?”
  凌干青切齿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经找上我来了。”
  聂小香吃惊的道:“你说的是柳什么的女人么?”
  “柳凤娇。”凌干青道:“不是她还会有谁?”
  聂小香盯着他,忽然问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着剑咯,怎么不见了呢?”
  凌干青笑道:“我收起来了。”
  聂小香好奇的问道:“你收到哪里去了呢?”
  凌干青道:“就在我腰里。”他腰里束着一根青丝结成藤纹的丝条,根本没有剑。
  聂小香伸出纤纤玉手,摸着他腰上的丝条,不信的道:“这是腰带咯,你骗人。”
  “没有骗你。”凌干青一抖手,就从腰间解下了丝条,再一抖手,只听「铮」的一声,他已从丝条中抽出支青光晶莹的细长软剑,含笑道:“这柄剑就叫做青藤,是一柄软剑,它是我师父昔年好友的随身兵刃,他一生没有传人,也只有师父—个朋友,因此在他临终前,就把这柄剑送给了师父,师父就传给了我。”灯光底下,剑气森森,寒锋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剑。
  聂小香畏缩的后退了一步,说道:“凌相公,你快收起来咯,别割伤了手。”姑娘家自然很怕凶器。
  凌干青朝他一笑,收剑入鞘,又把丝条扣回腰上,说道:“今晚打扰姑娘,夜色已深,在下告辞。”
  聂小香看了他一眼,脸忽然红了,低垂下头,轻轻的道:“凌相公要走了么?”她眼光之中,有着说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干青不禁也有些依恋,说道:“在下到前面找个地方,权宿一宵,明日清晨,再来造访。”
  聂小香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里,已经好久没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干青道:“不要紧,在下随便过一夜就好。”
  聂小香羞涩的道:“这里本来就是凌相公的家,这样好不,楼下还有一张铺,本来是我一个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楼上休息,我睡到楼下去。”
  凌干青道:“那怎么成?”
  聂小香胆怯的道:“我有些怕,万一……万一……方才那人又来了,我只有—个人,该怎么办?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干青想想她这顾虑也不无道理,偌大一座花园,只有她一个人住,方才又发生过事,姑娘家自然会怕,这就点点头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来,只是在下怎么能住在姑娘的闺房里?”
  “不要紧。”聂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脏,就在这多住几天好了。”
  “不。”凌干青道:“在下住到楼下去的好,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在下在,姑娘就不用怕了。”
  聂小香已经在他说话之时,抢着下楼去了,娇声说道:“下人住的地方,凌相公怎么能住?”娇美的声音,自楼梯中间传了上来。
  凌干青追到楼梯,攒着眉道:“聂姑娘,这……不成?”
  聂小香已经到下楼下,娇笑道:“时间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姑娘家已经走了,小楼上余香犹存。
  凌干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楼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袭没有得逞,说不定还会再来。”这就一口吹熄灯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觉得用些口渴,伸手取过茶碗,喝了两口,坐了一阵,忽然感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内室走去。
  里面一间,地方较小,除了一张床,只有一张梨花木书桌,和一把椅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床上挂下轻罗锦帐,铺了软软的绣褥、一个绣枕、一条鸳被。书桌上放了菱镜宫粉、胭脂、黛笔等姑娘家用的东西,权充妆奁。跨进内室,幽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浓,和衣在床上躺下。床是姑娘家睡过的床,枕是姑娘家睡过的枕,一阵阵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头一阵朦胧,好像是睡熟了。渐渐好象进入梦乡,仿佛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更浓,闻得会使人心头飘荡。
  凌干青只觉一股热流由小腹直冲脑部,再扩散到全身,体内有如火焚,眼中是浇也浇不息的欲火。身边的女人,自然是聂小香,她怎么到这儿的?凌干青已经无法思考这些了。被他紧紧拥着的聂小香,亦是秋波蒙蒙,眼角含春,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像是有一颗炸弹,在凌干青身体内爆开来了一样,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高涨的情欲,就像脱野马被释放出来了一样,再也不能控制。
  凌干青一手撕开了聂小香的衣襟,里面是一件贴身小衣,衣服内两个肉球在急速的跃动着。凌干青面颊发热,指尖触到她暖滑的肌肤时,有异样的感觉。聂小香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凌干青将她的外衣揭开,跟着解她贴身小衣的衣钮,一颗、二颗、聂小香露出白白的咽喉,然后是一道乳沟。凌干青「沙」的一声,扯开了聂小香的亵衣,两只笋型、雪白的肉球荡了出来。
  他手颤颤的捧起她的奶子,那种滑不溜手的感觉,令正常男人有一份冲动。他托着她奶子的底部,一唇含着她整片乳晕,大口大口的啜。聂小香的奶头本来是微微凹陷的,但凌干青啜了几下,他口腔的热力,令到那一粒小蓓蕾凸起变硬。
  聂小香喉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去解自己的裤子。凌干青瞪着眼,聂小香就站在他前面,她上身衣衫敞开,露出那双玉乳。她下体就无片褛,露出一双白雪雪的粉腿。不过,她上身的衣衫此较长,恰好遮住了妙处。聂小香突然一扑就搂着他,两个人就滚落床上。她那又滑又软的胴体、芬芳的体香,令一个正常的男人不能抗拒。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凌干青的手,按在她的笋乳上,凌干青的心头一荡。他的掌心是「顶」着她的奶头部份,他那「灼热」的手掌,烘得她的奶头慢慢的发硬、凸起。聂小香的下体是贴着他的肚皮摆动,她湿热的牝户热力经过衣服传到凌干青身上。他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凌干青裤裆内的肉棍昂了昂。
  聂小香凸起的奶头,从凌干青指缝间露了出来,那两粒腥红的小东西,硬得很。聂小香突然扒开他胸膛的衣服,将头伏在他阔厚的胸上,张开小嘴就去咬他,除了咬之外,又用舌头去舐他的奶头,凌干青的心口上添了很多淡红的齿印。
  聂小香解开他的裤带,她伸手捏着一件又暖又粗、略带微硬的宝贝,这东西和凌干青一样的雄纠纠。聂小香的身子往下移,她的嘴很熟练的就吮着凌干青的「生命之源」。那里很粗大,将她的小嘴撑得满满的。但她一点也不介意,用牙齿轻咬着龟头边缘的包皮部份,然后轻轻的啜。
  “啊……噢……”凌干青皱眉,他开始亢奋。聂小香在吮吸的时候,那两只笋型的奶子,轻拂着他的大腿内侧,还烫向他的小皮囊。那两粒凸硬的奶头扫在他的阴囊上时,聂小香亦呻吟起来。
  “哎呀……”她喉中、鼻孔中都发出沉重的喘声。聂小香突然将上身的衫都脱了下来,她真是无遮无掩,只有小足上的一对白袜。凌干青张眼一看,一对白色的肉球,左右的荡来荡去,他的肉棍子,昂然地挺起。聂小香一坐,就坐到他的肚皮土。凌干青的宝贝被她的屁股压着,给她的牝户擦来擦去。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他的手,要他捏着自己的两个肉球。她的两个肉球很滑、很有弹性,他的指头一用力,肉球虽然凹下去,但很快又凸起。凌干青的手摸着她的胸肌,她下边湿得很利害,滑潺潺的汁液从肉洞流出,弄湿了他的宝贝。她突然稍稍蹲起,玉手握着他的宝贝,就朝自已最湿最空虚的地方一塞。
  “呀……”凌干青和聂小香都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凌干青感觉到的,是宝贝挤进一处又紧又滑的地方,将他的宝贝夹得紧紧。而聂小香则感到,他雄浑的宝贝只插了一大半进去,已将她撑得满满。尽管疼痛一如预想般刻骨铭心,可是在她内心深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畅快感觉,却足以令她心满意足。聂小香顾不得疼痛,慢慢的蹲坐下去,他七寸多长的东西,全纳入她身体内。
  “哎……噢……”聂小香伏了下来,将乳房紧贴他胸膛,而她的下体,就贴着他的小腹。
  “哎……唷……”聂小香一边娇呼,一边慢慢的起伏着身子,凌干青的手,自然的接着她的背,她的背亦很滑。
  “噢……啊……”聂小香一边上下的摩擦,一边起伏着,她只感受到巨大的龟头顶着她的子官颈在擦。她动了不知多少下,突然一阵抽搐,聂小香打了几个冷颤,她体内滚出一些热流,烫向他的龟头,她也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
  凌干青才刚刚尝到滋味,聂小香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自然不能令欲火焚身的凌干青不满意,他一个翻身,将聂小香压在了身下,开始大力的抽插起来。不到片刻功夫,聂小香又恢复过来,在凌干青的狂抽猛插下,浪叫连连。
  “啊……凌大哥……你顶得……小妹妹……真舒服……哦……玩得妹妹……美死了……大哥……哎唷……哼……顶到……妹妹花心……没命了……”
  “大哥……要……要……再重……一点……哥……哥……插死……妹……吧……哎哟……好……哥……哥……这一下……可要……妹妹……的命了……快……停……哥哥……我忍……忍不……住……”聂小香一副无法控制的样子,螓首两边摆动,头发凌乱,银牙紧咬,两条玉臂缠着凌干青之腰,一副饥渴的样子,真是神仙见了也动心,凌干青欲念更炽,抽动更急。
  “凌大哥……顶到了……我的……大哥……饶了妹妹吧……喔……不能再插了……啊……我的……哥哥呀……哎……”聂小香脸上泛起千层桃花,两条赤裸的下腿像蛇一样缠绕在凌干青的腰上。
  “啊……大哥……不要……顾惜……我……尽情地玩吧……嗯……快乐啊……好宝贝……粗……插得痛快……又长……又硬……捣到花心了……我死了……我的天啊……”聂小香的浪叫又响又尖,凌干青被刺激得欲火更升,一下一下的狠插,像雨点般顶在花心之上。
  “好妹妹……我也要射……了……啊……”凌干青也不顾一切地狂喊着,聂小香感觉到,小洞内的东西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发硬,发烫,已到爆发临界点,遂再不强忍春潮,迎接重要的一刻。
  “啊呀……”同一时间,彼此的精华倾泻而出。凌干青带着滚存已久的能量,直射聂小香体内,将聂小香带到了一个新的高氵朝,凌干青疲累不堪,沉沉睡去,进入梦乡。
  夜很静,梦也很美。春眠不觉晓,等凌干青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的,但天色已经大亮。他仿佛作了个梦似的,他听到淅沥细雨之声,也听到婉转杜鹃娇啼,他一个人却似乘风破浪,也有些像驰骋在草原之上,这是多么奇妙的梦境。
  旭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钩斜。衣香缤纷,衾枕犹温,昨夜梦境历历在目,凌干青蓦然一惊,急忙翻身坐起,这一坐起,他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心头更是惊骇,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这一下,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果然不是梦,杜鹃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会……凌干青披上长衫,急忙走出内室,并没见到聂小香,再奔下楼梯,楼下确实有一间下人住的房间,他推开房门,房中尘封已久,她说使女睡在这里,那只是美丽的谎言而已。再走到后面,那是厨房了,也没有她的影子。她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奔出前院,花树间鸟雀争喧,就是没有人影,再回上小楼,当然还是没见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觉上,好似缺少了一样东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围在腰间的青藤剑也不见了,人与剑俱杳。凌干青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楼每一个角落,没有就是没有。聂小香她外表文静,温柔,谈吐不俗,人更长得如花似玉,脉脉多情,她怎么会拿自己的宝剑,不别而去?
  她若是光为了窃取自己的宝剑而来,她尽可乘自己睡熟之时,悄悄取走,何用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她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一时陷入困惑之境,为情苦,为失剑更急。师父把这柄剑交给自己的时候,再三叮咛,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临终托付他老人家的,择人而传,要自己终身宝之,自己刚一下山,就把剑丢了。这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把这剑托付给师父的天壤一剑?
  仔细想来,聂小香的来历,也大有可疑。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莫非就是为自己来的?她住到小楼来,莫非就是等候自己?她,莫非是柳凤娇一伙的?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会回来,祭拜爹的坟,因此要她在这里等候自己,故意用箫声把自己引来,但她又为什么在柳凤娇用霸道毒针偷袭自己的时候,又悄悄告诉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凤娇—伙的,她又为什么要取走自己的宝剑?武林中人,莫不喜爱名剑,莫非她对自己这柄剑爱不忍释,逐起了贪念,在取剑之时,又觉得这样把剑取走,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宝贵的贞操来换取自己的宝剑。聂小香,你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聂小香这样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剑。他心中盘算着,找人、找剑,要到哪里去找呢?啊!对了,听聂小香的口音,略带乡音,不是镇江,便是扬州,自己不如先去镇江,再往扬州,正好是顺路。有了目标,他就匆匆下楼,出门而去。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和长江,在这里交叉而过,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是苏北货物,多集此转运,商业极为繁荣,几条大街,茶楼、酒肆,更是生意鼎盛。镇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南大街的江山楼,苏扬名点,镇江佳肴,在城里是首屈一指的。
  这天午牌时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楼。这里正当中午,楼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头,人多了,声音就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人在「五奎」、「六马」,拉着嗓门吆喝,反正老子有钱吃喝,谁管得着他,你要清静,就不要上酒楼来。
  凌干青跨上楼梯,看看座无虚席,正想回身。酒楼上的酒保,个个眼尖若鼠,客人上来了,岂肯让你悄悄溜走?这时就有一名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呼着道:“客官一个人,请到这边来。”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问道:“还有位子么?”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个人,就好商量,那边桌上,是位年轻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占了一席,他交代过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读书相公,就没问题了,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就领先走了过去。
  凌干青只好跟着从坐满了人的桌子中间,穿行过去。那是临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着一个身穿淡湖色长衫的少年书生,独占一席,一手持杯,头却看着楼下,似在欣赏街景。酒保领着凌干青走到桌子横头,躬着身陪笑道:“这位相公只有一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挤一挤吧。”
  那少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不禁作色道:“我交代过你……”他随着话声转过脸来,看到了凌干青,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领到相公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了。”一面就在少年书生对面,拉开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请坐。”
  凌干青现在看清楚了,这少年书生年龄好像比自己小一两岁,肌肤白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当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样子,一望而知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应同席,连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冷声道:“不用客气。”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结的道:“小的给客官沏茶去。”转身匆匆走了。一会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凌干青道:“你给我配几式下酒莱,来一角花雕。”酒保连声应是,便自退去。
  凌干青因少年书生似是不大爱理人的模样,自然不好和他说话,目光转动,附近几张桌上,都是些商买人,只有右首一张桌子,品字形坐着三个汉子,在他们的空位上,放着两个长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无疑。中间一个看样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过此地,自然要稍尽地主之谊,因此不住的在劝酒劝菜。
  这三人话声不算太响,但在嘈杂的人声中,还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中间那个主人姓陆,两人都称他陆二哥,左边一个姓邱,右边一个姓张,好像是金陵某一镖局的镖头。因为他们谈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听了。但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些镖行中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好酒保送来酒菜,也就独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来。
  忽听邻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张兄这趟镖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后,咱们游北固山去。”
  只听姓邱的道:“陆二哥不用客气了,自己兄弟,咱们又时常来,怎好老叨扰你的?”
  那陆二哥笑道:“兄弟在镇江总算有个小小局面,老弟兄来了,喝顿酒又算得了什么?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来不可。”
  姓张的道:“怎么,二哥今晚又要拉咱们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狮子吼?”
  “哈哈,二位有兴趣的话,这东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陆二哥爽朗一笑,接着道:“不过兄弟留二位,是因为今晚北固山有一个盛会。”
  “盛会?”姓邱的问道:“北固山有什么盛会?”
  陆二哥道:“你们总知道从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铁匠祝老头吧,他以善铸刀剑出名。”
  姓张的道:“知道,他铸的刀剑,比一般铁铺要好得多,金陵城里几家镖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里去定的。”
  “对了。”陆二哥喝了口酒,说道:“祝老头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庆,他因那间小铁铺,放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东厅,作为寿堂,听说还备了素斋,宴请宾客,不论识与不识,他都欢迎光临。”
  “吃素斋?”姓邱的道:“这有什么意思?”
  “自然有意思。”陆二哥笑着道:“因为今晚这个会,叫做试剑会。”
  “试剑会?”姓邱的道:“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只不知他要试什么剑?”凌干青听到这里,不觉停下筷来。
  只所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做了五十年铁匠,铸了上万件兵刃,从今天起,他要封炉大吉,不再替人铸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么叫试剑会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陆二哥道:“你听兄弟说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好,好,你说,兄弟洗耳恭听。”
  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三件兵刃,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传给他徒弟的,余下还有两件,准备当场赠送,不过他要送给合适的人。”
  姓张的道:“怎么叫合适的人呢?”
  “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陆二哥道:“但据兄弟想来,他这寿筵,既然定名为「试剑会」自然要试试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来,下午咱们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扰他一顿素斋,看个热闹,二位有兴趣,就当场露一手,说不定就把祝老头两件精心制作的精品带回去,也好留个纪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张,咱们就留一天,晚上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他这一掌,拍得很响,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书生不觉转过脸去,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凌干青只觉这少年书生微含怒意的时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书生似有所觉,横过眼来,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过之后,脸上又有了轻微的笑意,很快又别过头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位少年书生有些未脱稚气,一面取起锡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夹了一块肴肉,慢慢的吃着,邻桌三人已经站起身往楼下走去。这一阵工夫,楼上食客,也渐渐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两酒,脸上已经红得发烧,吃了一碗面,也就站起身来。
  少年书生看他只不过喝了一角酒,脸上就红得像关公一样,不禁朝他笑了笑。凌干青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聂小香取了自己的软剑,会不会在试剑会上凑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镇江来,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这就转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离城北很近,这是一处很出名的名胜古迹,山分前后两峰,前峰临江,悬岩削壁,气象万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国时刘备招亲,就在这里。寺后有一座孙夫人的梳妆楼,又叫做多景楼,楼前有一只石羊,据说诸葛亮和周瑜两人曾站这里,抚摩着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计。后峰还有太史慈的墓,和风凰池,还有刘备、孙权各劈一剑的试剑石,有许多古迹,就是够你打发半天的时光了。
  凌干青背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在山道上,这时候虽然不是春秋佳日,游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径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好像都是往后山去的。凌干青一个人登上山顶,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游目骋怀,真是江山如画。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另一个道:“这真是奇事,凤凰池真会干涸了。”
  先前一个道:“看来祝老头这人不简单,果真还有些门堂。”
  另一个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将涸,所以要封炉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凤凰池干涸,和祝老头封炉有什么相干?”
  只听先前一个又道:“据说祝老头铸的刀剑,都是用凤凰池里来的水,他经常来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来都是到后山去看凤凰池的人了。”
  另一个到:“那你怎么说他不简单呢?”
  先前一个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将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个铸刀剑的铁匠,大家都叫他祝老头,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一个道:“这话倒是不错,那么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这试剑会,必有缘故,咱们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么?”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几步,才回身看去,那两个说话的人,一看就知练过武的,敢情也是听到试剑会想来瞧的,只是时光还早,才顺道到山顶上来的。凤凰池干涸了,自己倒也该去看看。心念转动,正待举步往后峰行去,蓦地里,只觉眼前一亮,也不由为之一怔。因为正有一个清俊绝俗的美少年朝峰顶上来,是他,正是方才酒楼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书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凌干青和他对面相遇,望着人家发楞,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张匀红如玉的脸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凌干青略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书生淡谈的道:“兄台也在这里?”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显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虽觉他冷淡,但却从心里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使他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依然含笑道:“这叫做能得相逢,总是有缘。”少年书生「唔」了一声,又没作声。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少年书生这回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但声音还是很冷,说道:“毕云秋。”名如其人,也一点不俗。
  凌干青连忙拱拱手道:“原来是毕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书生轻嗯了一声道:“凌兄,幸会。”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毕兄在这里遇上,真是难得极了,方才在酒楼上,和毕兄失之交臂,兄弟还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毕云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对毕兄的文采风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仰慕之情。”
  毕云秋笑了,他笑得带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说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觉得和我那么投缘?”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有亲切之感。
  凌干青道:“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我看到毕兄,就有结交之心,只是在毕兄面前,使我自渐形秽,所以在酒楼上,不敢和毕兄攀谈。”
  毕云秋眼中一亮,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有和凌兄同样的心情。”他也吐露了心声。
  凌干青大喜道:“毕兄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他一时情难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
  毕云秋脸上蓦地一红,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情急的道:“凌兄松手。”
  凌干青急忙松手,只这么一握,他已觉人家的手细嫩纤秀,柔若无骨,但指尖凉凉的,还有点儿轻颤,登时想到自己练过武,没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笑,说道:“毕兄,对不起,兄弟练过几天武,没把毕兄握痛了?”
  毕云秋两眼之中,又闪过一丝异彩,凝望着凌干青问道:“凌兄练过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读书不成练剑,练剑也没有多大的成就。”
  毕云秋似乎很感兴趣,笑吟吟的道:“没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这是凌兄自谦。”毕云秋道:“难怪凌兄要来参加试剑会了。”
  凌干青问道:“毕兄也是参加试剑会来的了?”
  毕云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楼上昕他们这么说着,所以也想来看看。”
  “如此好极了。”凌干青更是欣喜,说道:“这么说,咱们就有伴了。”
  两人并肩走进亭子,毕云秋回头问道:“凌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呢?”不认识他,光看外表,就会觉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认识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坦率而带稚气。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
  毕云秋睁大眼睛,问道:“只有凌兄一个人?”
  凌干青目光望着远处,黯然道:“父母见背,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剑走天涯,孓然一身而已。”
  毕云秋傍着他的身子,关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该问的,倒教凌兄惹起伤感来。”
  凌干青一手扶栏,感激的看着他道:“毕兄,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我想……”
  毕云秋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我不会说话。”凌干青急得脸上一红,说道:“我只是想,我们一见投缘,想和你结为兄弟,毕兄认为好么?”
  毕云秋眸子转动了下,笑着道:“凌兄认为好就好了。”
  “你答应了。”凌干青一高兴,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毕云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里蠕动、颤抖,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柔顺的道:“我认你做大哥才对。”
  “毕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是高兴极了。”
  “我今年二十。”毕云秋缓缓缩回手,脸上有些飞红,问道:“你呢?”
  “哈哈,那我这大哥是做定了。”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毕贤弟,不,不要带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毕云秋仰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对小弟这么好呢?”
  “我也说不上来。”凌干青道:“只是觉得和贤弟十分投缘。”
  两人从交谈到结为兄弟,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不,情逾手足。这无他,古人说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兄弟,正是两人都交出了心来了。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逐渐接近黄昏,一轮夕阳,散出了满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说道:“兄弟,我们可以去了。”毕云秋点点头,两人循着山径,走下山顶。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刹,更是名胜。它从刘备招亲之日起,一直成为人们心目中佳话的胜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临的游客、香客。但平常日子,到了黄昏时分,鸟倦飞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归了。今天可不同,因为有「试剑会」的关系,山径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朝甘露寺而来,这些人,个个步履轻捷,一望而知都是练家子。
  本来,铁匠祝老头并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寿,来的客人,顶多是几个亲朋好友,卖浆贩货之流而已,何况祝老头一个人住在北固山,是个连亲朋好友都没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寿这天,举行了「试剑会」,这「试剑会」三个字却轰动了镇江城,不,至少已传遍了镇江武林。
  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因为铁匠祝老头铸制刀剑,比别家精良,二十年来,信誉卓着,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精制的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如今这十张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高谈阔论,人声嘈杂,这些都是武人,自然声音洪亮,谈笑豪放,但当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连袂跨进东厢的一刹那,人声忽然间低了下来。
  这是因为走进来的这两个少年相公,人美如玉,并肩行来,一般的俊逸,一般的潇洒,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好像这「天下第一江山」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们两给占去了。数十双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两人的身上,每个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这二位公子哥儿,不知是城里哪一家富贵门第出来的子弟,敢情是听到了「试剑会」,心存好奇而来。
  毕云秋脸嫩,被人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轻拉了下凌干青的衣袖,说道:”大哥,我们坐到后面去。“两人悄悄走到右边最后一席,桌上已经先有四人坐着,两个是劲装大汉,另外两人一个是秃顶红颧老者和一个黄蜡脸的年轻人。
  两人刚刚行近,秃顶老者双目神光充足,望着两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读书人,也来参加试剑会?“凌干青笑了笑道:”我们是好奇,瞧热闹来的。“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对,对,试剑会这三个字,确然使年轻人听了会引起好奇心来,本来老朽也不想来的,是小徒硬撺掇着老朽,非来不可。“他指指身边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脸如黄蜡好似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但他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干青和毕云秋,舍不得离开。凌干青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大号?“秃顶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龙,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凌干青拱手道:”原来是龙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毕云秋没待他话声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干云。“”啊。“秃顶老者龙在田笑道:”两位小哥原来是贤昆仲,真是珠树成双,人间联璧,幸会幸会。“凌干青谦虚的道:”龙老丈夸奖,在下兄书愧不敢当。“毕云秋取过两只茶蛊,用茶水略为洗了下,倒去,然后斟了两盅茶,把一盅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干青知道这位兄弟,不大喜欢和俗人说话,也就借着喝茶,转脸朝前面看去。
  这时外面天色已黑,后面来的人已把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现在已有几个香火和尚从第一席开始,端上素斋,另外两个和尚扛来了—大桶白饭。素斋,每桌十盘素菜,做的倒还相当精致,素火腿、素红烧狮子头、宋鸡、素鸭、素糖醋排骨,材料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无二,看来色香味俱佳。
  毕云秋低低的道:”和尚庙里,端出来的既是素斋,就该青菜豆腐本色,吃素,就要心虔,像这样假鸡鸭,虽是素的,但心里就沾上了荤腥,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如来佛看了,岂不要气胀肚子?“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毕云秋没有理他,凌干青心中暗道:”看不出这黄蜡脸少年,居然熟读经典,想来他读过的书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觉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这时只听秃顶老者龙在田低低地道:”寿翁出来了。“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和—个身躯伟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进来,十张席上登时有人替寿翁鼓起掌来。
  蓝褂瘦小老头朝大家连连抱拳,口中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多谢诸位光临,多谢诸位捧场。“他随着话声,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间一席走去。
  凌干青细看铁匠祝老头尖头上盘一条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浓眉、小眼、酒糟鼻,嘴唇上留了两撮鼠须,生相猥琐,活像戏里的鼓上蚤时迁。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脸色红润,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龙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说道:”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师,是一位有道高僧,据说和祝老头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讲一次经,已经不问尘事,今晚陪同祝老头出来,算是破例了。“这时祝老头已经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来宾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儿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临,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万分荣幸,小老儿到镇江来,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禅师不弃,小老儿在他佛光荫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过了二十年。“他说到这里,回身朝法善大师作了一揖。”阿弥陀佛。“法善大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祝老施主好说。“祝老头接着又道:”小老儿是个铁匠,家传的手艺,就是铸造刀剑,小老儿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剑说成凶器,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就封炉了,而且明天,小老儿将有远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该落叶归根……“他目光一扫全厅来宾,又道:”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略备素斋,算是给诸位告别,现在素斋已上诸位先请用斋,用过素斋之后,就是试剑会开始……“说到这里,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举,说道:”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聊表谢意……“十席来宾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道:”大家敬寿星一杯。“主人和来宾都干了一盅茶。
  祝老头两手捧着茶盅,连连作揖,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然后他朝法善大师合掌道:”大师请坐。“法善大师还了一礼,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华诞,更何况此地是甘露寺,老衲身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应该祝老施主请上坐方对。“祝老头那里肯坐,两人谦让了一阵,法善大师也坚持不肯,祝老头拗不过他,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师在旁相陪。十桌来宾各自装了一碗白饭,也就用起素斋来。
  甘露寺是全国出了名的大丛林,平日游客络绎不绝,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了素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制作精美,吃来更是美味可口。凌干青吃了两碗,毕云秋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关切的道:”兄弟,你怎么不吃了?“毕云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吃饱了。“龙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斋自然不对胃口了。“毕云秋没有理他。
  龙在田却笑着指指身边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这样,饭量比老朽还差。“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说道:”今晚我吃了满满一碗呢。“”一碗就算多了?“龙在田笑了笑道:”你没见为师已经六十有七,还吃了三碗呢,素斋嘛,可不是大鱼大肉,转个背肚子就会饿了。“一会功夫,大家都已吃毕,几名和尚收过盘碗,抹了桌子,又给大家沏茶。
  龙在田摸着胡子,低声道:”现在试剑会开始了。“只见中间席上的祝老头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粗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小老儿今晚举行「试剑会」,是因为小老儿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两把长剑、一柄匕首。小老儿是个铁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一生乏善可陈,这几十年来,小老儿铸过不少刀剑,这三件是小老儿封炉之前,最后铸制的三件,说是小老儿一生的精品,那就未免太自夸了,只能说还差强人意罢了。“他说到这里,在座之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谢谢,谢谢。“祝老头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儿这两剑一匕,各给它们取了一个名称,一名镇山,一名镇江,这是小老儿怀念北固山和镇江的意思,至于匕首,取了紫艾,这是古人诗:「紫艾饰吴刀」,也存有怀念小老儿在吴地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祝老头道:”这二剑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儿要留赠小徒之外,两支长剑,小老儿预备今晚当场赠送……“众人听过这两口剑「还差强人意」,那一定是他一生中的精心制作无疑,他说出当场赠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来。
  祝老头咽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剑只有两把,但诸位来宾却有十席之多,这就是小老儿要举行「试剑会」的原因了,让大家试试剑……“他说到这里,转身从里面捧出来了十柄长剑,往中间桌上一放,又转身往里行去。
  毕云秋道:”他不是说只有两剑一匕么?怎么捧出十口剑来?“正说之时,祝老头又从里面走出,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两柄带鞘长剑,和一柄绿鲨皮的匕首,却放到了上首,然后回身道:”小老儿说的试剑,并非要诸位试小老儿的新剑,却要诸位试试这十柄剑。“说完,伸手拿起一柄,呛的一声抽了出来。这柄剑在灯光之下,闪着精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炼精钢的松纹好剑。
  祝老头接着道:”这十柄剑,也是小老儿所铸,百练精钢……“他又伸手拿起一柄,掣了出来,这两柄剑,同一形式,也闪着同样的光芒,分明是一炉炼出来的了。
  祝老头把两柄剑放到桌上,又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小老儿铸的剑,谈不上是宝剑,但小老儿却希望送给两位爱剑而又会使剑的侠士,因此小老儿定了一个规矩,来宾之中,只要有人随便拿上一把剑,能把另外一把剑削断三截,小老儿就奉赠镇山剑,第二个奉赠镇江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来宾中有人说道:”祝老丈,你应该先把两剑一匕给大家看看。“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应该削给大家瞧瞧才是。“祝老头点头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第一柄长剑,抬目说道:”这口是镇山剑。“轻轻一按吞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身,大家都看到剑身色呈淡青,有如一泓清水,经烛火照射,锋芒流闪,一望而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好剑,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祝老头收剑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说道:”这口是镇江剑。“也轻轻一按吞口,也同样听到「铮」然轻震,抽出来的是一柄剑却和镇山剑不同了,镇山剑色呈纯青,镇江剑却是一片莹白,如同白练一般,大概古代的白虹剑,也不过是这样的了,大家不禁又纷纷鼓掌。
  第三章试剑盛会祝老头再次收剑入匣,又取起绿鲨皮鞘的匕首,又道:“这是紫艾。”匕首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长约一尺三寸,隐泛紫光,似是比那两柄剑还要犀利,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

  祝老头这回没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来宾提出两柄剑品质一样如何削得断?关于这点,小老儿才说过,宝剑送烈士,就是要送给善于使剑的人。小老儿这试剑会,就是要用两柄品质相同的长剑,把一柄削下三截来,这不是凭剑之锋利,而是要把内功贯到剑上,才可以办得到……”
  口气微顿,接下去又道:“至于另一位来宾问小老儿如何削法,小老儿不会使剑,也没练过内功,但小老儿可以表演一手给大家瞧瞧。”
  他左手随手取起一支长剑,右手执着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儿表演的是削剑,既没练过内功,那就要仗着这柄匕首的锋利,才能把剑削断了。”他口中说着,右手匕首随着话声往长剑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听到「嚓」「嚓」「嚓」三声轻响,紫艾匕首毫不用力的就把那口长剑,削下了三截来。他削剑就像卖甘蔗的削甘蔗一样,轻松得很,这回大家都亲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铁如泥。不,削铁如泥,削的只是铁而已,他削断的是百炼精钢的长剑。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厅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声。
  祝老头放下断剑,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后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儿献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了。”十席来宾大家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上去。
  龙在田从腰间取出早烟管,装了一袋旱烟,「嚓」「嚓」的打着火石,吸了一口烟,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剑。”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龙在田喷着烟,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剑,还是传给你的好?还是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传给我的好了。”
  龙在田呵呵笑道:“这就是了。”
  田中玉问道:“你老人家是说那口紫艾匕最好么?”
  龙在田问道:“这还用问?”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紫艾匕好在哪里呢?”
  龙在田道:“这三口剑,都是百炼精钢中的精钢,千万件中选一的利器,所谓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才能炼得成宝剑,他铸炼了几十年刀剑,—点一滴的收集起百炼精英,最后才铸成这三口宝剑,自然是一炉铸出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问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龙在田吸了口烟,又道:“你听我慢慢的说,这三口剑,既是一炉铸出,自然要分先后,火候到了炉火纯青之时,火苗就会透出紫气,这紫气就是从炉内炼冶的百炼精钢中发出来的,名为紫苗,也就是这一炉百炼精钢的精英,精英当然不会太多,它只能铸一柄匕首,所以只铸了一柄短剑,剑身隐泛紫光,其性柔韧,锋能断金。”
  凌干青听他说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惊异,忖道:“看来此老倒是渊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么还有两柄剑呢?”
  龙在田道:“他提炼出一柄匕首之后,炉中还有—炉百炼精钢的精英,再加冶炼,炉火依然纯青,他第二次铸炼出就是镇山剑,其色纯青,柔中有刚,其利切玉。”
  田中玉道:“这么说三剑之中镇江剑最差了。”
  “那也不然。”龙在田道:“百炼精钢,愈炼愈精,他虽然取出了紫苗、青苗,但炉中的百炼精钢精英,经过最后两次去芜存精,就现出洁白如玉的光芒,铸成宝剑,钢中有柔,利断百铁,从前的人,认为白纯于青,剑芒以纯白为上品,魏文帝宝剑词就有「白如积雪,利若秋霜」的说法,白居易古剑诗也有「白光纳日月,紫气排牛斗」,白色还在紫色之上呢。”
  凌干青拱拱手道:“龙老丈渊博,令人不胜钦佩。”
  龙在田连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说,老朽山只是摭拾旧闻罢了,怎敢当得渊博二字?”
  正说之间,只听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哄然叫了起来,有人大声道:“易老大是淮南剑术名家,咱们推举易老大上去试剑。”此人话声—出,全桌的人,都纷纷鼓掌叫好。
  另一个人道:“易老大不上去,岂不辜负了大家的美意了?”接着又有人叫道:“对,对,易老大不用客气了。”全厅的人经这几个人叫,也纷纷鼓起掌来。
  只见从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个四十多岁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易传淮,练过几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参与盛会,在这许多高人面前,本来不敢献丑,现在蒙诸位老哥爱护,盛情难却,笨鸟先飞,也只是抛砖引玉罢了,试得不成,诸位幸勿见笑。”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
  易传淮在掌声中离座走出,往上行去。龙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确是有名的剑术世家,当年有八手剑之誉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辈了。”他对武林人物掌故,似是极熟,说来如数家珍。
  易传淮走到上首,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在下献丑。”
  祝老头连忙还礼道:“易大侠客气。”
  易传淮右手取起一支长剑,左手也随手取起一支,然后正身凝立,缓缓纳了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大家看他举剑之时,剑尖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可见他已把内劲运集到剑身之上了。大厅上一时之间,人声顿寂,几十双眼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易传淮口中开气吐声,大喝一声,右剑疾落,朝左手长剑剑尖上砍去。「当」火星飞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余音缭绕,嗡嗡不绝。大家定睛看去,他左手长剑依然丝毫无损。这下,易传淮一张小方脸登时涨得色若猪肝,放下双剑,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当真献丑了。”说完,回身退下,他自知无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迳自往门外行去。
  龙在田呼着烟,微微摇头道:“淮南易家的后人,连一口气都注不上剑,八手剑算是没有传人了。”这自然是行家的话,真气若是贯注上剑身,剑尖就不该乱颤的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穿蓝褂的汉子起身朝上面行去。这人凌干青一眼认出他正是中午坐在邻桌喝酒的邱姓汉子,他口发狂言,举手拍着桌子大笑,毕贤弟还瞪了他一眼呢。那姓邱的汉子走到上面,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来试试。”
  说完,一双手掳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一双粗腕,伸手取过两柄长剑,然后站了个马椿,双手缓缓从胸前提起,左手横剑在下,右手执剑往下就砍。剑剑相掣,自然会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光听他这声剑鸣,只是金铁掣撞,就没有方才易传准的清越激鸣之声,自然更没有砍断了。
  没砍断剑,邱秉昆脸上也当然会红,但他井没有放弃希望,右手依然接二连三的连砍了五六下,一阵「当」「当」连响之后,剑依然没断。邱秉昆也自知无望了,红着脸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剑都是百炼精钢铸的好剑,兄弟不成。”
  放回双剑,回身走下,他并没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摇头,他当然不肯走,要看看谁能真的把剑削断。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接着上去,不论上去的有没有把握,反正是「试剑会」试试无伤大雅,碰个运气也是好的。何况前面已有两个人也没削得断,削不断也并不丢脸了。于是继邱秉昆之后,接着又上去了三个人,自然没有一个削得断的,这三人也并没退出,依然回座坐下。厅上有这五个人先后上去丢了脸回下去,大家勇气也随着消失了,没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毕云秋偏头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去试试咯。”
  凌干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剑,手头没有适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一面说道:“我只怕不行。”
  龙在田口中咬着烟嘴,忽然放下旱烟管,开口笑道:“凌相公去试试有什么要紧,年轻人要有大无畏的精神,镇山剑剑中精英,千金难求,老朽相信你可以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给你鼓掌。”说完,果然拍手鼓起掌来,田中玉和同席两个汉子也跟着鼓掌。
  全厅的人,正在沉默之际,忽听后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纷纷转身看来。毕云秋道:“大哥,快站起来呀,走小弟陪你上去。”凌干青毕竟脸嫩,脸上一红,只得站起身来,举步走出,毕云秋也紧跟着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师父龙在田道:“我也去。”龙在田朝他含笑点了点头。
  凌干青举步朝上面行去,他后面紧随了毕云秋和田中玉两人。大家眼看这回走上去的竟是—对玉面朱唇,英俊潇洒的美少年,瞧他们文绉绉的书生模样,也要上去试剑。天底下,总是面貌英俊的人,会占到便宜,厅上众人不但没有笑他们不配,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凌干青和毕云秋经过的几张席上,几平是掌声如雷。
  祝老头看到三人同时走了上去,连连拱手道:“欢迎、欢迎。”
  凌干青拱手道:“在下凌干青,一时见猎心喜,不揣愚昧,上来一试,只怕学艺不精,也未必能削得动。”
  “凌相公好说。”祝老头含笑道:“这是试剑会,大家都可以来试,这二位是……”
  毕云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干云。”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两人说完,就并肩站到了边上。
  凌干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师行了一礼,才伸出双手,从桌上取起两柄长剑,随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笔说了声:“献丑。”也不运气作势,依然面含微笑,举起右手长剑朝左手执着的剑上削去。
  厅上众人看他连运气都不会,举剑就削,心中还暗暗窃笑:“这样这位公子哥儿,也要上去试剑?”
  「嗒」,这一声轻响就和方才「当」的声音不同,但「嗒」的一声之后,大家又听到了「当」的一声轻响。这一声「当」,可不是两剑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音,而是剑尖堕地之声,他真的一下就把剑尖削下来了。刹那之间,全厅之人情不自禁的纷纷热烈鼓起掌来。
  毕云秋眼中闪起喜喜悦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热烈的鼓着掌。凌干青等大家一歇,脸含笑容,右腕轻颤,又是「嗒」、「嗒」二声,削下了两截剑身,又是「当」「当」两声,断剑落到了地上。毕云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功了。”厅上众人看他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削断了三截,掌声更是像春雷般响起。
  祝老头目中闪着异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镇山剑有幸,终于得到了明主,小老儿也深感欣慰了。”说罢,拿起镇山剑,双手递过。
  凌干青伸手接下,说道:“老丈厚赐,在下拜领了。”
  毕云秋道:“大哥,我也试试好么?”
  凌干青听得暗暗一怔,他并不知道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也会武功,一面含笑道:“兄弟要试,自然是好,我预祝你也能得到镇江剑。”
  毕云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谢谢大哥,我们兄弟两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他走前两步,伸手取起凌干青刚才用过的两柄剑来,一柄已经削断了三截,只剩下半支断剑。
  他也学凌干青的样,转身面向大家,也不运气作势,左手横执断剑,右手举剑便削。这回,大家因有凌干青削剑在前,他们是兄弟咯,谁也不敢轻视他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双手之上。毕云秋动作比凌干青还快,但见剑光连闪,大家耳中同时听到「嗒」、「嗒」、「嗒」、「当」、「当」、「当」连接的声响果然也同削下了三截剑身。
  兄弟二人,同样俊逸,同样表演了一手,这是何等难得的事,众人又热烈的鼓掌叫好,毕云秋把长剑和半截断剑放回桌上。凌干青已喜是眉飞色舞,一把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兄弟,恭喜你,你也成功了。”
  毕云秋脸上红红的,目中神彩闪动,轻笑道:“这是大哥给我的鼓励。”
  田中玉目光中也露出欣喜之色,说道:“恭喜凌兄啦,镇江剑也有主人了。”
  祝老头又取起镇讧剑,含笑道:“真是难得,凌相公贤昆仲珠树成双,同得镇山、镇江二剑,小老儿但愿二位善自珍惜,以此利器,行侠扛湖,为人间扫除不祥。”说着把剑递给了毕云秋。
  毕云秋接过剑,脸上微红,说了声:“谢谢祝老丈。”
  田中玉道:“还有我呢。”
  他没待祝老头多说,一闪身,伸手从桌上取起毕云秋用过的长剑,和那把已被削断过六截,还剩下一尺多长的断剑,右腕一振,像削黄瓜一样,朝断剑上削去。他削得和毕云秋一样快,但听「嗒」、「嗒」、「嗒」、「当」、「当」、「当」一阵连响,三截剑身,应剑削落。
  凌干青、毕云秋没想到自己同桌的黄蜡脸少年居然也有这般功力,方自怔得一怔,立即替他鼓掌。大家眼看上去的三个少年都能手法俐落,削断剑身,掌声更是雷动。凌干青含笑道:“田兄好俊的功夫。”
  田中玉放回剑,朝他笑笑道:“凌兄过奖了。”
  祝老头道:“田相公,可惜小老儿只有两柄剑,你虽削断了剑,小老儿抱歉,无以为赠了。”
  凌干青忙道:“祝老丈,不要紧,在下这柄剑,送给田兄好了。”祝老头看了他一眼,不觉喑喑点头。
  “谢谢凌兄,这是凌兄的剑,在下如何能要?”田中玉朝凌干青拱了拱手,就朝祝老头道:“祝老丈,我要紧艾匕。”
  祝老头一怔,含笑道:“田相公,小老儿说过,紫艾匕小老儿要留给小徒的。”
  田中玉道:“我拜祝老丈做师父,不就是老丈的徒儿了么?”
  “哈哈。”祝老头大笑了一声,一双豆眼盯着田中玉打量了一阵,才摇摇头道:“小老儿不能收田相公为徒弟。”
  田中玉问道:“为什么呢?”
  祝老头耸耸肩,笑道:“田相公只能拜在小徒门下当徒弟,还差不多,若是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亏就吃大了。”
  田中玉道:“你怎么会吃亏的呢?”
  祝老头道:“因为小老儿和田相公的令祖是朋友,田相公若是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不是矮了一辈了么?吃亏的事儿,小老儿划不来。”
  凌干青看得暗暗纳罕,人家在试剑会开始,就已说得清清楚楚,紫艾匕是留给徒弟的,照理田中玉就不该问他要紫艾匕。等人家再说要留给徒儿的,他又要拜人家为师,这岂非迹近胡闹?但再听祝老头口气,又好像认识田中玉的祖父。
  “哈哈。”这声大笑,笑得苍劲,起自十席来宾的后面一席,正是龙在田发出来的,他已随着笑声,从座上站起,往上面走来,一手执着旱烟管,朝祝老头拱拱手道:“祝老哥一别二十年,你居然认得出兄弟的小孙子来。”
  凌干青暗道:“原来田中玉是他孙子,他方才还说是他徒弟哩。”
  祝老头也呵呵一笑道:“是龙老哥,真是久违了。”
  龙在田喝道:“中玉,还不快给师父磕头?”
  田中玉果然依言朝祝老头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口中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田中玉给你磕头。”
  祝老头道:“龙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在田大笑道:“这是你老哥二十年前亲口答应的,不论我那媳妇生男生女,都要拜在你门下,可是忘了么?”
  祝老头点点头道:“兄弟说过这话。”
  “那就是了。”龙在田掀须笑道:“所以兄弟特地送小孙子到金陵来拜师的了。”
  祝老头为难的道:“龙老哥,兄弟是说过这话,只是现在只怕不成……”
  龙在田道:“为什么?”
  祝老头望望厅外,说道:“因为跟兄弟要债的人已经来了。”
  厅外,施施然走进三个肩披紫短氅,身穿青布劲装的彪形汉子。这三人全都都浓眉粗眼,年在四旬以上,眉目之间有着一股膘悍之气,一望而知练的是外门功夫,而且不是善良之辈。中间一个冷然道:“祝老头,咱们堂主快要驾到,你尽在这里说着废话,还不快出去迎接?”
  祝老头神色微变,朝龙在田祖孙拱拱手道:“龙老哥,你和令孙先请回座吧。”接着又朝十席来宾连连抱拳道:“诸位来宾,今晚多承光临,小老儿万分感谢,现在试剑会至此结束,诸位都请回去吧,小老儿在此恭送大驾。”说完,又朝大家连连抱拳鞠躬。
  十席来宾差不多全是镇江城中的武林同道,和许多路过镇江的友好,相约而来,他们已经听出祝老头的口气,这三个紫氅大汉不是好惹的人物,谁都不愿多事,闻言纷纷站了起来。
  “坐下。”那中间的紫氅汉子声若洪钟,大声喝道:“在咱们堂主来到之前,谁都不准移动。”
  祝老头神色微沉,抱拳道:“三位朋友这话太过份了,贵堂主要来,和这些来宾,有何关系……”
  “别噜嗦。”中间汉子不耐烦的嘿了一声道:“祝老头,堂主快到了,你还不出去迎接么?”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贵堂主是给小老儿拜寿来的,那有寿翁出迎之理?”龙在田祖孙仍然站在上首并未退下。
  凌干青不愿多事,悄声道:“兄弟,咱们先回座去。”
  毕云秋好事,不愿的道:“大哥,咱们站着看一回咯。”
  只听门口有人大声喝道:“堂主驾到。”紧接着又有两个紫氅大汉急步走入,在门内分左右站立。先前的三个大汉也急忙退到边上,凛然而立。
  就在此时,只见从厅门外大步走进一个身披紫色大氅,中等身材,脸型瘦削,双颧突出的老者。此人年约五十六七,颏下留着数寸长的一撮稀疏黄髭,面目冷森,目光一掠,朝厅上众人还皮笑肉不笑的微微点了下头。大家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光瞧他这份架势,谅来必是大有来头的人,一时之间,全厅登时肃静无哗。
  紫氅老者此时才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找了祝老哥多年,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你老哥隐居北固山,总算给兄弟找到了,听说今天还是祝老哥的哗诞,兄弟赶来,正好给你老哥拜寿。”
  许多人心里在想:“那三个大汉来势汹汹,原来他们是老朋友。”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姚老哥居然一直没忘记老朽,真是难得,姚老哥现在是紫衣帮的堂主,这拜寿二字,老朽可担当不起,有什么赐教,倒是不妨明说。”
  众人听他说出这姓姚的是紫衣帮堂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这五个大汉和姓姚的身上,全部披着紫氅,早该认他们的来历了。”
  原来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是近几年的事,但他们几乎把江湖黑道高手,全都网罗了去,声势之盛,连素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都相形见拙。江湖上人只要一提起紫衣帮三字,无不谈虎色变。这紫氅老者居然还是紫衣帮的堂主,那么这铁匠祝老头,大概也不是寻常人了。
  “哈哈。”紫氅老者大笑一声道:“祝老哥说得是,自从二十年前,兄弟蒙祝老哥手下留情,削去了兄弟左手一指,这份盛情,二十年来,兄弟一直耿耿队在心,原意苦练十年,再来讨教祝老哥的掌中剑,设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始终没找到祝老哥,等到兄弟找到祝老哥,敝帮总堂却指令兄弟尽弃前嫌,务必把祝老哥请到,还望祝老哥卖兄弟一个面子,屈驾一行。”座上众人听到这里,不觉又是一怔。
  掌中剑卓一绝,名满武林,难道铁匠祝老头,会是掌中剑卓一绝?不错,卓、祝,同音,他是故意化了名,隐居于此的了。祝老头听了紫氅老者的话,呵呵一笑道:“姚老哥要老朽到哪里去?”
  紫氅老者道:“自然是敝帮总堂了。”
  祝老头拱拱手道:“姚老哥请覆上贵帮总堂,老朽年纪大了,今晚备下十桌素斋,就是向镇江城的朋友告别,打算回到故乡去,人老了,总要叶落归根。”
  “卓老哥,这怎么成?”紫氅老者道:“你就是不看姚伯昌的薄面,也总是敝帮总堂来请的,卓老哥花甲初度,正是是盛年,说什么也要去敝帮总堂一行。”他这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号,更使大家暗暗一惊。
  原来这紫氅老者竟是阴阳判姚伯昌,此人在黑道上,可说名头极响,也有人叫他九指判官,因为他左手食指少了一节,故有九指之名,他那节食指,原来竟是给掌中剑削断的。
  卓一绝(祝老头)道:“贵帮要老朽去做什么?”
  姚伯昌(紫氅老者)道:“总堂只要兄弟务必把卓老哥请到,至于有什么事,兄弟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总堂交代兄弟,卓老哥去的时候,还请卓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时间,去芜存菁,精心锻炼铸制的三柄宝剑,也一起带了去,卓老哥要多少报酬,敝帮可以完全照付。”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原来这三柄剑,卓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炼制而成的,这就是了,他炼制二十年刀剑,是把百炼精钢的精华留了下来,再经过千锤百炼,一再锻炼,才铸成了二剑—匕。”
  “很抱歉。”卓一绝抱抱拳,笑道:“这更不行了,这三柄剑,老朽都送了人了。”
  姚伯昌道:“卓老哥送给了谁?”
  卓—绝道:“老朽今晚举行试剑会,两柄长剑,送给了两位年轻朋友,一柄匕首,则是留给小徒的,刚才也拜了师。”「刚才也拜了师」,那是指田中玉了,他本来孑然一身,根本就没有徒弟。田中玉听得大喜,那双灵活的眼睛中,闪过了喜悦的光彩。
  姚伯昌目光冷冷的一瞥凌干青、毕云秋两人,问道:“就是他们两个?”
  毕云秋也冷冷的道:“是又怎样?”
  田中玉接口道:“还有我。”
  姚伯昌脸上没有笑容,也并不生气,他一手摸着黄髭,神情冷漠的道:“你们留下长剑,可以去了。”
  毕云秋斜睨了一眼,微晒道:“你说什么?”
  姚伯昌脸色一沉,说道:“老夫要你们留下宝剑,可以走了。”
  毕云秋扳着脸孔,说道:“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宝剑?”
  姚伯昌怒笑道:“就凭这话是老夫说的。”
  “那好。”毕云秋—抬手道:“姓姚的,你把身上这件紫氅留下,可以走了。”
  姚伯昌听得勃然变色,沉笑道:“好小子……”
  卓一绝怕两个年轻人吃了亏再说初生犊牛不畏虎,紫衣帮在武林中声势正盛,怕他们意气用事,连忙劝道:“贤昆仲……”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毕云秋一闪,就欺到了姚伯昌面前,冷喝道:“姓姚的,本公子要你把此氅留下,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还敢出口伤人,狗胆倒是不小。”挥手一掌,「啪」的一声,端端正正掴在他左颊之上。
  姚伯昌明明看他右手掴了过来,就是没来得及躲闪。他是堂堂紫衣帮堂主,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掴上了一个耳光,这还得了?目光一瞪,射出两道冷森的寒芒,盯注着毕云秋,怪笑一声道:“好小子,你……”
  “你还敢骂人?”毕云秋左手扬处,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这回,姚伯昌目光犀利,毕云秋扬掌打去,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注,看到毕云秋掌心金光—闪,不由得神情猛震,往后斜退一步,虽然避开了一记耳光,但他脸上的阴狠凶悍之气,刹那尽敛,还没开口。
  毕云秋已经收回手去,冷哼道:“天底下,讲的是一个理字,我和大哥在试剑会上,承蒙卓老丈以双剑相赠,他送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了,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双剑?难道紫衣帮在江湖上,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么?”他占了一个「理」字,俗语说得好,有理天下通行,无理寸步难行。
  姚伯昌在紫衣帮是一名堂主,但这个堂主,只是总堂下面的三个堂主之一,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算太高,他如果有损紫衣帮的令誉,可也是担待不起的。他听得不觉连忙陪笑道:“公子教训得极是,敝帮在江湖上,能有今日的声誉,自然是最讲理的了,在下方才并不知情,还望公子原谅。”他挨了一记耳光,居然前倨后恭,讲起理来。
  这一下看得卓一绝心中暗暗纳罕,忖道:“这话不象阴阳判姚伯昌平日为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毕云秋冷冷一哼道:“这还差不多,那你还要不要我们留下剑了?”
  “不敢。”姚伯昌连忙拱拱手道:“在下方才实是误会,卓老哥既已把两柄宝剑送给了二位公子,怎好再要二位公子留下?”
  毕云秋孥眼朝凌干青笑了笑道:“大哥,人家既然不要我们把剑留下了,我们大概可以走了。”
  姚伯昌连连点头道:“是,是,二位公子只管请便。”
  毕云秋道:“大哥,我们走呀。”
  凌干青经毕云秋这么一说,只得点点头,朝卓一绝拱手道:“卓老丈厚赐,小生兄弟那就告辞了。”接着又朝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和龙在田祖孙拱手,才和毕云秋一同步出大厅。田中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看着凌干青,一直望着他后影在大厅外消失了,他还似依依不舍的望着门外黝黑的天色发楞。
  姚伯昌等凌干青、毕云秋二人一走,他「堂主」的架子又端了起来,深沉的目光,掠了一下十席来宾,一挥手道:“诸位现在可以走了,只是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诸位走出厅门,最好就把它忘了,若是敢有半句泄露的话,诸位必然会想到它的后果,应该是如何严厉的了。”他对毕云秋讲理,对这些来宾却又不讲理了。
  十席来宾自然都知道紫衣帮的历害,大家谁也不敢作声,纷纷离座。卓一绝连连拱手道:“诸位好走,老朽谢了。”
  姚伯昌目光一注龙在田,嘿然笑道:“这位大概是和卓老哥齐名的掌中指田老哥了,今晚真是幸会。”
  龙在田呵呵一笑:“姚老哥好说,老朽更名龙在田,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今晚是送我小孙子拜师来的。”
  姚伯昌又瞥了他身边的田中玉一眼,点头道:“卓老哥的掌中剑,确是武林一绝,令孙能拜在卓老哥门下,可喜可贺……”接着又朝卓一绝拱拱手道:“卓老哥,兄弟还是一句老话,要请你老哥赏个薄脸,这是敝帮诚意相请,卓老哥也总听说过,敝帮决定之事,是从不更改的,也没人可以更改,还请老哥三思。”他这番话,软中有硬,也暗寓威胁之意。
  卓一绝一笑道:“贵帮盛意,老朽至为感激,只是贵帮找老朽何事,连姚老哥都说不出来,要老朽如何答复呢?”
  姚伯昌已有不耐之色,道:“卓老哥只要知道是敝帮奉邀就好了,去与不去,一言可决,何用藉词推宕?”
  卓一绝勃然作色道:“姚老哥奉贵帮总堂之命,是来邀请老朽的?还是来绑架的?若是邀请,老朽就得有考虑的余地,若是绑架,那就不用多说,直截了当的动手,把老朽绑去就是了。”
  龙在田道:“姚老哥,这样好了,贵帮邀请卓老哥,自然是一番好意,老朽觉得还是让卓老哥考虑考虑,再作答复何如?”
  姚伯昌道:“田老哥的意思,卓老哥几时才能答复?”
  “老朽现在已经更名龙在田了。”龙在田道:“这样吧,卓老哥明天再行答复,如何?”
  姚伯昌道:“你龙老哥愿意作保么?”
  “哈哈。”卓一绝怒笑一声道:“姚伯昌,难怪你要给凌二相公打了一个耳光了,你这话简直放屁,我卓一绝为什么要人担保,既然龙老哥已经说出口了,我就依他的,你明天中午来听答复,现在快些给找走吧。”
  姚伯昌方才当着众人挨了一记耳光,硬是不敢发作,闷在肚子里,他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如今听了卓一绝的话,不禁脸色大变,厉笑一声道:“卓老哥,兄弟是奉命行事,你瞧不起兄弟,那就是瞧不起敝帮了。”
  “阿弥陀佛。”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合十道:“姚施主请听贫僧一言,龙施主既然打了圆场,说出明日中午再作答复,姚施主就该卖个面子给龙施主的了。”
  姚伯昌沉声问道:“大和尚是什么人?”
  法善大师一手提着十八颗檀木念珠,缓缓的拨着,含笑道:“贫僧法善,忝为本寺住持。”
  姚伯昌看他拨动念珠,那串檀木念珠上,还挂着一小方镌有「佛」字的紫金如意牌,心头不禁暗暗一怔,这紫金如意牌来头可不小,那是少林寺长老身份,才有这方金牌。
  姚伯昌只是紫衣帮总堂底下的一名堂主,自然不好开罪一个少林寺的长老,尤其掌中双杰,也不是好惹的人,这就含笑抱拳道:“大师说得极是,龙老哥说的话,在下自当尊重,那好,卓老哥,兄弟明午再来听老哥的答复,老哥好好考虑考虑,兄弟告退了。”说完,略一拱手,转身往外行去。那五个短氅汉子,跟在他身后,像一阵风般退了出去。
  田中玉道:“这姓姚的好横,师父,依了我,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龙在田叱道:“你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怎可如此口发狂言?你可知道对付一个姚伯昌,并没什么,但紫衣帮的势力,遍及讧湖,你能惹得起?”田中玉低下头,没敢作声。
  卓一绝含笑道:“龙老哥远来,今晚请到蜗居权宿—宵,也可一叙契阔,咱们这就走吧。”一面朝法善大师拱拱手道:“多承大师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法善大师合掌还礼道:“老施主和贫僧方外论交,这么说岂不见外了?”
  卓一绝拿起桌上紫艾匕,双手郑重的递给了田中玉,说道:“徒儿,这柄剑为师传授与你,希望你善自珍惜,莫辜负了为师二十年苦心。”
  田中玉喜心倒翻,急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双手接过,说道:“弟子决不有负师父的期望。”
  卓一绝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起来吧。”
  三人别过法善大师,出了甘露寺,卓一绝道:“龙老哥今晚怎么会找来的?”
  龙在田呵呵一笑道:“兄弟先听酒楼上传说着凤凰池突然干涸,后来又听说一个姓祝的铁匠铸制了三柄剑,今晚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两者联起来,就可想到那凤凰池的干涸,必然和炼剑有关,能因炼剑而致灵泉干涸,必然是炼剑名师无疑,当今之世,称得上名师的,那就非你卓老哥莫属了。”
  卓一绝大笑道:“知我者龙兄也。”
  龙在田大声笑道:“这就是掌中双杰咯。”
  卓一绝点头道:“所以你要小孙子拜我为师,哈哈,秦始皇并吞六国,你居然要你小孙子来个并吞双杰了。”
  龙在田忽然轻唉一声道:“兄弟带着小孙子来找上你老哥,也是不得已的事……”卓一绝口中「啊」了一声,他听出龙在田话中另有文章,不禁回过头去,正待问话。
  只听龙在田问道:“卓兄炼了二剑一匕,怎么会把凤凰池水吸干的呢?”
  卓一绝是老江湖,自然听得出龙在田这是故意乱以他语,心中暗道:“莫非他有什么话,不愿当着小孙子说出来了?”
  一念及此,立即轻轻一笑道:“这凤凰池下,原有一处泉眼,这是山川灵气所钟,炼剑的水,就是要有灵气,尤其在每日子夜,是清轻之气始生之际,兄弟在这里淬炼三口宝剑,花了二十年功夫,已把泉中灵气尽行吸收到剑上,泉水本已缺乏灵气,但山不至于干涸,据兄弟的估计,再有一个甲子,这灵气方可恢复……”
  田中玉好奇的道:“那么怎么会干涸的呢?”
  卓一绝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宝剑,快到炼成之时,剑气必然会冲霄直上,所谓剑气冲牛斗者是也,因为我在此炼剑,不愿使人知道,每逢剑气快要升腾之际,我就功贯剑身,举剑向池,把剑气逼入水中,最后一次,我炼紫艾匕时,剑气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时控制不住,这也只能说我的功力修为不足以驾御剑气,也可以说紫艾匕的剑气太强了,剑气骤发,一下穿破泉眼,当晚水势暴发,有如山洪,一泻尽泄,从此就日渐干涸了。”说话之时,已经到了山腰间的小茅屋门口。
  卓一绝开了门,点起一盏油灯,让龙在田祖孙入屋,一面说道:“龙兄,你们祖孙俩坐一坐,兄弟去拿些酒菜来。”
  田中玉道:“师父,弟子去帮你拿。”
  “不用。”卓一绝道:“酒菜是现成的,我去拿来就是了。”独自往后间走去,不多一会,他果然端出几个盘子,那是风鸡、卤蛋、干笋、和油氽花生米。另外是一坛陈年花雕。
  龙在田道:“怎么,你知道兄弟今晚会来?”
  “那倒不是。”卓一绝笑了笑道:“这些酒菜,本来是兄弟替我自己准备的。”他取过两只饭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用口吹了口气,吹去坛口碎泥,各自倒一碗。
  “师父。”田中玉问道:“怎么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呢?”
  卓一绝道:“为师今晚这「试剑会」,就是为了觅一个徒儿的心念,打算把紫艾匕传给他……”
  田中玉道:“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了。”卓一绝取起大碗,说道:“龙兄,来,咱们先喝酒。”说完,喝了一大口,才咂咂嘴角,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么?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为师既要离开这里,我今晚新收的徒儿,就用不着跟我一起走……”
  田中玉道:“为什么呢?”
  卓一绝用手抓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阵,接着笑道:“为师可不是真正的收徒儿,说得明白些,为师只是替紫艾匕找—个主人,替我掌中剑找一个传人,如此而已,他自然用不着跟我走了。”
  他不待田中玉再问,接下去道:“为师准备了一坛酒,就是独自—个人喝的,这坛酒,足可消磨一个晚上了,有一个晚上,学为师的「掌中剑」,大概也可以粗通诀要了。”
  龙在田含笑道:“卓老哥当时看上的大概是那个叫凌干青的小兄弟了。”
  “不错。”卓一绝道:“那姓凌的兄弟二人,尤其是哥哥,英气内敛,眉目轩朗,不但一身武功不错,宅心更是光明磊落,他年必是武林后起之秀。”
  “英雄所见略同。”龙在田点着头呵呵笑道:“卓老哥眼力不错,若要收徒,换了兄弟,也会属意姓凌的哥哥了。”
  田中玉道:“难道他弟弟差了么?”
  龙在田道:“当然也并不差,只是和他哥哥比起来,眉宇之间就缺乏英飒之气,而且因为他是弟弟的关系,未免有些骄纵惯养。”
  卓一绝道:“对极了,龙老哥说的一点也不错。”
  龙在田喝了口酒,抬目问道:“卓老哥,那么我这小孙子呢?”
  卓一绝道:“令孙脸上戴了面具,兄弟如何看得出来?”
  龙在田回头道:“中玉,你现在可以把面具拿下来,给师父看看了。”田中玉眼中微有忸怩之色,但依然取下了面具。
  卓一绝只朝他看了一眼,口「唔」了一声,问道:“他已经学会你老哥的「掌中指」了?”
  龙在田道:“不瞒老哥说,小孙身体单薄,大概只学得六成火候。”
  “很好。”卓一绝站起身道:“龙老哥且请在这里独酌一回。”一面朝田中玉招招手道:“徒儿,你把面具戴上了,随为师来。”说完,转身往后面行去。
  龙在田心知卓一绝要传小孙子的「掌中剑」了,这就吩咐道:“中玉,你还不快随师父进去?”田中玉答应一声,戴上面具,一手拿起紫艾匕,急忙跟着往里行去。
  里间,是一个狭小的厨房,除了一座土灶,就没有什么东西。卓一绝也没点灯,光线只是从前面透进来的一点灯光,初时田中玉跟着走入,几乎看不见物事,慢慢的总算依稀可以看清一些了。
  卓一绝随手捡了一段七八寸长的松柴,说道:“为师这就教你一式「掌中剑」,这一招可以说是集剑术中的奇奥之学,虽非为师研创,也是为师的师祖历代传下来的独门功夫,为师花几十年精力,所悟解的变化,也只有三个,一旦使出来,很少有人能够破解。”
  田中玉心中暗道:“原来「掌中剑」只有一招,三个变化。”
  卓一绝道:“现在你看仔细了。”他缓缓把手中松枝在掌上一竖,轻巧的向外推出,接着又道:“这一招看去简单,实则包含了许多变化,但为师只研悟了三个变化,在江湖上已博得一绝之名,你必须熟记住这三个变化,才能发挥出掌中剑的威力来……”他手势一翻一覆之间,松枝就划出了三个不同角度的攻势。
  因为他松枝划得很慢,所以田中玉很容易看得清楚。卓一绝一面比划,一面口念着四句口诀,每一句都把要点讲解得极为详细。田中玉先前只觉剑招只有一式,现在用心凝听,渐渐就觉得这一式剑招,果然极为博大精探,自然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卓一绝传完一招剑法,就随手把那段松枝递过来,说道:“你一个人慢慢在这里练习吧,记住,紫艾匕锋利逾恒,你在设有练熟这一招这前,千万不可使用,为师要和你祖父喝酒去了,如有不懂或难解之处,再来问为师好了。”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田中玉等师父走后,就一个人依样葫芦练习起来,他先前看师父示范,好像甚是简单,这回自己练习起来,竟然一无是处,越练越觉不对。再细诵口诀,和思索方才师父讲解过的每一句话,又分明丝毫没错。他是个内心倔强之人,师父教他的口诀一句没忘,自然不肯跑到前面去问师父,只是一个人冥思玄索,摹拟着师父方才教自己的招式,一丝都不肯放过,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
  前面,灯蕊已经结了一个大如意,掌中双杰卓一绝和龙在田在大碗喝酒,低声交谈。卓一绝抬目道:“龙老哥,你方才说带着令孙,来找兄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究竟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龙在田竟然轻轻叹息道:“老哥不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兄弟改姓埋名,也有十六年了,兄弟现在不是改姓龙了么?”
  卓一绝惊异的道:“老哥是避仇,还是……”
  “都不是。”龙在田道:“我是在侦查一件事,这件事和小孙关连甚大,他……”他突然改以「传音入密」和卓一绝说话。卓一绝听得一楞,也同样以「传音入密」,和他说话,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就以「传音入密」交谈。突然,两人同时放下了酒杯,互望了一眼。
  龙在田低声道:“来人身手极高。”
  “似乎还不只一个。”卓一绝忽地站起身道:“兄弟去去就来。”迅快转身往厨房闪了进去。
  田中玉还在一手拿着松枝,练习「掌中剑」,他经过一番耐心的思索、摹拟,一再的改正,渐渐已领悟到一点诀要,忽然看到师父闪了进来,正待开口。
  卓一绝可没让他叫出声的来,抬手点出一指,抓起田中玉身子,也抓起了紫艾匕,身形迅快一下闪到了灶下,用脚扫开散乱的松柴,露出一方木板,他揭开木板就有一个黑越越的窟窿,一跃而下,把田中玉放下,就退出窟窿,阖上木板,把松柴盖在上面,然后又匆匆退出。
  龙在田朝他颔首一笑,低低的道:“把他安顿好了?”
  卓一绝点点头,一面说道:“来,龙老哥,明日即天涯,这坛酒,还有半坛哩,咱们兄弟虽得聚首,今晚共谋一醉,非把它喝完不可。”
  龙在田笑道:“卓老哥,这坛酒没有五十斤,也有四十六七斤,喝完了,每人肚里就得装进二十四斤,兄弟只怕不成……”
  只听门外有人尖声笑道:“二位雅兴不浅啊。”
  木门无风自启,缓步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朱衣人,朝两人打了个稽首,一脸笑容的道:“贫道路经此地,闻到一阵酒香,才不速造访,二位不嫌打扰清兴吧?”这老道话声尖细,笑起来使人有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两人方才明明听到茅屋四周,至少已经潜伏了五六名高手,那么这朱衣老道是他们领头的人了。卓一绝、龙在田都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问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就算没有见过,多少也有个耳闻,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老道的来历。
  卓一绝拱拱手笑道:“道长光降,欢迎之至,请坐。”
  “哈哈。”朱衣老道尖笑道:“有主人这句话,贫道就不客气了。”他是闻到酒香才找来的,这话当然未必是真,但身为主人的卓一绝,明知他说的是假,也只好当他是真的了,转身到厨房取了一双碗筷,放到桌上,随手又给他倒了一碗酒。
  “谢谢。”朱衣老道举起酒碗,大口的喝了一口,笑道:“好酒,二位一起来。”他举筷夹了一块风鸡,大吃起来。
  龙在田、卓一绝猜不透他的来意,两人互望了一眼。龙在田拿起酒碗,朝朱衣老道一举,说道:“咱们还没请教道长的道号,在下先敬道长一碗。”一口喝了下去。
  “呵呵,好说,好说。”朱衣老道端起酒碗,同样一口气喝干,才举袖抹抹嘴角,笑道:“贫道的贱号,就在道袍上了。”
  “朱衣道长?”卓一绝口中说着,给他倒满了酒,心里却暗暗哼道:“朱衣二字,岂能作为名道,他明明是在胡说了。”
  “没错,没错。”朱衣老道连连点头,笑道:“贫道就是朱衣道人,来,贫道敬主人一碗。”举碗一饮而尽,卓一绝只得和他干了一碗。
  龙在田笑道:“道长豪迈本色,酒量如海,在下敬佩得很。”
  “酒肉道士。”朱衣老人呵呵笑道:“酒肉道士。”他绝口不提来意,只是和两人喝酒,好像他真是为喝酒而来。
  “道长风趣得很。”卓一绝大笑一声道:“只不知道长宝观何处?”
  “游方道士。”朱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道:“酒肉道士那有什么道观?美其名云游四方,哈哈,云游四方的游方道士而已。”没一句话,能问得出他的底细来。
  “佩服佩服。”龙在田也大笑一声,举起酒碗道:“道长,咱们再干一碗。”朱衣道人对喝酒倒是毫不推辞,果然又和龙在田干了一碗。
  卓一绝倒满了酒,也道:“来,在下也和道长干一碗。”
  朱衣道人又干了一碗,这回他打了一个酒呃,眯着眼望望两人,忽然举手一拍桌,大笑道:“二位这朋友,贫道总算交上了,不瞒二位说,贫道喝了你们的酒,也不算是白喝……”

  卓一绝心中一动,问道:“道长语带玄机,在下不大明白,道长何妨明说?”
  朱衣道人大笑道:“二位不明白,何妨到门口去看看?”
  龙在田故意道:“难道道长也带了一坛好酒来,放在门口么?”
  “酒倒不曾带来。”朱衣道人摇摇刮晃的站了起来,笑道:“但确实有几样好东西,放在门口,二位怎不随贫道出去看看?”他脚下踉跄的朝门口走去。
  龙在田、卓一铯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跟在他身后,跨出了柴门。朱衣道人伸手一指,呵呵笑道:“二位瞧瞧,这是什么?”他就是不伸手,龙在田、卓一绝也看到了,门口果然有一堆东西。不,那是六个穿站紫色劲装的大汉,他们好像都睡熟了,一个迭一个,堆在一起,那正是紫衣帮的人。
  龙在田、卓一绝不由得一怔,这六个人自然正是刚才自己两人喝酒时听到的声音,朱衣道人居然意有如此快速的手法,把他们一齐制住,还堆砌了起来。朱衣道人得意一笑道:“二位现在看清楚了。”他两手一伸,一左一右搭在龙在田和卓一绝的肩头,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举脚踢着他们。口中道:“起来,你们可以走了。”那六个紫衣大汉经他一踢,立即翻身跃起,各人迅快地掣出兵刃。
  “好酒。”朱衣道人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呃,说道:“贫道当真喝醉了,二位就送贫道下山吧。”龙在田、卓一绝一左一右扶着他如飞往山下而去。
  六个紫衣大汉几乎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两人扶着朱衣道人飞奔下山,其中一个大声道:“快追。”六个人同时双足一顿,纵身扑纵而起。
  再说凌干青、毕云秋两人,各自得了一柄宝剑,走出甘露寺。凌干青道:“兄弟,卓老丈和那姓姚的事未了,我们不该走的。”
  毕云秋回头笑道:“卓一绝是出名的掌中剑,还有一个掌中指站在边上,你怕他吃了亏么?”
  “掌中指?”凌干青惊奇的道:“你说的掌中指是谁?”
  “就是龙在田咯。”毕云秋道:“和掌中剑卓一绝有数十年交情的,只有掌中指田有甲了,他自己化名龙在田,但他小孙子却叫田中玉,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凌干青道:“兄弟怎么知道的呢?”
  毕云秋笑道:“大哥连掌中双杰都不知道么?”
  凌干青道:“愚兄初出江湖,从未听人说过。”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道:“兄弟瞒得愚兄好紧,你不但武功很高,而且对江湖人物,也知道得很多。”
  毕云秋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几时告诉过大哥,我不会武了,至于江湖人的,大哥在江湖上多走几天,自然也会听人说起了,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回头问道:“时间不早了,大哥落脚在哪一家客店呢?”
  凌干青道:“愚兄尚未落店。”
  毕云秋道:“没关系,我住在王记老店,大哥去了,再开一个房间好了。”
  凌干青道:“你我兄弟,有一个房间就够了,我们正好促膝谈心。”
  “啊,不。”毕云秋脸上不禁一红,忙道:“小弟睡相不好,大哥还是另开一个房间,也可以睡得舒服些,出门在外,还省这些小钱,岂不吝啬?”
  凌干青笑道:“好,好,愚兄可不是吝啬的人。”两人脚下加紧,匆匆赶回城中,王记老店坐落在北大街街尾,地方清静,在镇江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毕云秋领着凌干青直入后面第三进,那是最上等的房间。店伙看到毕去秋回来,连忙哈着腰道:“公子爷回来了。”
  毕云秋问道:“我隔壁那间房还空着么?”
  店伙连连陪笑道:“有、有,公子爷还要一间房吗?”
  “废话。”毕云秋道:“我大哥来了,自然还要一间房了。”
  “是,是。”店伙抢着走在前面,先替毕云秋打开了房门,点起灯烛,然后又打开了隔壁的房门,点上了灯,陪笑道:“这位公子爷先看看房间……”
  毕云秋道:“不用着,就这一间好了。”店伙应了两声「是」。
  毕云秋又吩咐道:“你去沏一壶好茶来。”
  店伙应着是,陪笑道:“公子爷放心,这里是官房,沏的都是最好的上品茶叶。”说着就匆匆退去,不多一会,打来了两盆洗脸水,然后又沏了一壶清茶送上,方自退去。
  凌干青在隔壁房中洗了把脸,才回到毕云秋的房中。这后进官房的设备,果然比一般客房不同,不但地方宽敞,除了一张铺着又厚又软簇新被子的大木床之外,还有一张书桌,一张锦披椅子,临窗另有两把太师椅,一张小方几,布置得相当雅洁。
  |||毕云秋已经在那两只金边白瓷茶蛊里,倒好了茶,看到凌干青走入,就含笑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这家客店的房间果然不错。”
  毕云秋道:“这茶也不错呢,是道地的杭州龙井。”他突然抬目问道:“你到镇江来,是做什么的?”
  凌干青道:“我……”他被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毕云秋眨了下眼,望着他笑道:“大哥有难言之隐?”
  “那倒不是。”凌干青说道:“因为此事说来话长。”
  “对了。”毕云秋道:“关于大哥的事,小弟还一无所知,大哥说出来听听好么?”
  凌干青爽朗一笑道:“自然可以。”于是他从父亲得到江湖传言,关外紫衣煞神要向云中鹤管崇墀寻仇,父亲拿着木剑道长的一支木剑,亲上茅山说起。
  “慢点。”毕云秋摆了下手,问道:“紫衣煞神和云中鹤管祟墀有什么仇呢?”
  凌干青道:“那十五年以前,管叔父护镖出关,归途投宿客栈,遇上了一个彪悍凶徒企图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叔父把她双手接住,才保了小命,当时管叔父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是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报此仇,这就是结仇经过,那么紫衣煞神替徒弟报仇,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毕云秋很注意的问道:“紫衣煞神的徒弟,总有个姓名吧?”
  凌干青道:“这个,管叔父好像没说过。”
  毕云秋又道:“那么那个小女孩呢?她姓什么呢?”
  凌干青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先父说过,好像那妇人是中原口音,到关外探亲不遇,流落旅邸,管叔叔还送了她五十两银子……”
  “啊。”毕云秋身躯微微一震,急着问道:“后来呢?”凌干青就把父亲走后,柳凤娇前来寻仇,启元子如何要自己跟他同上茅山,才知父亲已死于柳凤娇之手,自己就拜木剑道长为师,在茅山学艺。
  毕云秋问道:“那么管家呢?紫衣煞神、紫衣煞神的徒弟有没有去寻仇呢?”
  凌干青道:“后来才知道紫衣煞神要向管叔父寻仇,只是柳凤娇放出来的谣言,目的就是要先父还去木剑,她才能向先父和管叔父下手。”
  毕云秋问道:“柳凤娇也向管家去寻仇了么?”
  “自然去了。”凌干青道:“家师当时接受了先父的请求,就派大师兄丹元子赶赴南陵,但据大师兄回来说,管叔父家有一位异人暗中相助,把柳凤娇赶跑了,所以大师兄就没有现身。”
  “异人?”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那异人是谁呢?”
  “姜太公。”凌干青就把大师兄丹元子目击柳凤娇遇上姜太公的事,说了一遍。
  第四章姜老太公毕云秋听得笑出声来,说道:“他写一张「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就这么管用吗?”
  凌干青道:“愚兄听家师说,那人就是姜太公姜竹坡,昔年人称武林福星的前辈奇人。”
  毕云秋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凌干青道:“这是五十年以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人说过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也是刚下山,怎么没回家去却到镇江来的呢?”
  凌干青道:“愚兄下山之后,自然要回家去祭拜先父,这次到镇江,是寻剑来的。”
  “寻剑?”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早已知道卓老丈的「试剑会」,才赶来的?”
  “那倒不是。”凌干青笑道:“我是寻我失落的剑来的。”
  毕云秋道:“大哥失落了一柄剑么?剑是随身之物,怎么会失落的呢?”
  凌干青道:“那是家师传给我的一柄软剑……”他把自己回家拜祭父墓,听到箫声,如何遇到聂小香,她把小楼让给自己,第二天早晨,发现青藤不见,大概说了一遍。当然,不该说的地方,就略去不说了。
  毕云秋眨眨眼,道:“这么说,那聂小香住在尊府后园的小楼上,就是为你这柄剑去的了,她人长得美不美?”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愚兄当时并不知道她会武功,尤其那酒中也可能做了手脚。”
  毕云秋笑道:“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
  凌干青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神秘一笑,问道:“大哥到底是找剑,还是找人呢?”
  凌干青道:“剑是她拿走的,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回剑来。”
  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椐小弟看,她聂小香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人海茫茫,大哥到哪里去找她呢?”
  凌干青道:“这柄剑,是家师一位去世的老友的,纵是天涯海角我非找回来不可。”
  毕云秋问道:“大哥一点眉目也没有,如何找得到她呢?”
  凌干青道:“那聂小香的口音,不是镇江,便是杨州,所以愚兄想到这两地方瞧瞧,如果她是柳凤娇一路的人,那就更好,只要找到柳凤娇就好了。”说到这里,目注毕云秋,问道:“贤弟呢,现在该你说说自己了。”
  毕云秋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小弟没有大哥这样曲折离奇,香艳动人的故事可说,小弟会一些粗浅功夫,那是家传的,说出来令人脸红,这次是奉先母之命,到芜湖去找一位世伯就是这么简单了。”
  凌干青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分手了?”
  毕云秋听得一怔,勉强笑道:“大哥如果愿意留一天,我们就可以多聚一天了。”
  凌干青想到自己父仇未报,连师父传给自己的宝剑也失落了,心头自是十分焦急,想了想道:“不瞒贤弟说,我们一见如故,结为兄弟,我自然希望多盘桓几日,但愚兄亲仇未报,师剑失落,愚兄实在片刻难安,你我兄弟,来日方长,我们只好约个日期,以图后会了。”
  毕云秋点点头道:“大哥有事,自然该去办事要紧,这样好了,小弟芜湖事了,自会去找大哥的,时间不早,大哥也可以去休息了。”
  凌干青道:“今晚一叙,明朝即是天涯,我们何不妨古人西窗剪烛,同榻共话,不知弟意下如何?”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说来日方长?大哥负血仇,如果剑是柳凤娇派人窃去的,她会随时随地现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话到天明,还是要分别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体力耗损,万一遇上强敌,教小弟如何放心?再说,小弟明日一早也要赶路,所以还是好好的睡一觉,才能养足精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也是,好,贤弟那就早些安息吧。”他伸手握住了毕云秋的手,久久不放。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任由他握着,赧然笑道:“大哥真是多情……”他轻轻缩回了手,说道:“快去睡吧。”
  凌干青:“贤弟也可以睡了。”回到房中,只觉别情愁绪,一齐涌上心头,久久不能成眠,耳中也隐约听到隔壁房中的毕云秋辗转反侧,敢情和自己一样,没有睡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的,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下床,眼看红日已经照上窗棂显然时间已不早了。凌干青推出门去,店伙已在房外伺候,含笑道:“公子爷起来了,公子爷的令弟已经走了,他要小的不可惊动公子爷,好让公子爷多睡一会……”
  凌干青一怔,问道:“我兄弟已经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店伙陪笑道:“他一早就走了,把房钱都付清了,还赏了小的三两银子,交代小的,等公子爷起来,告诉你老一声,他有事先走,要你老路上诸自珍重。”
  凌干青唉道:“他走了也不告诉找一声,好,你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我也要赶路呢。”
  店伙巴结的应了声「是」,回身出去,不多一会,送来了面水,接着又端上四碟小菜,一锅稀饭,和一笼小笼包,说道:“这也是公子爷的令弟交代小的,给你老准备的早点。”凌干青点点头,盥洗完毕吃过早点,又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出门而去。
  出得北门,这是通向渡口的一条大道,时有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不远,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匆匆的赶路,这人后形看去极为眼熟。再一思索,才想起他正是昨晚和自己同席,后来拜卓一绝为师的田中玉。
  凌干青心中暗道:“他不是和他祖父在一起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而且看他行动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心中想着,只见田中玉东张西望,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低头看了看,忽然朝右首一条小径上急步行去。
  凌干青觉得奇怪,行近大树,也目光一住,才发现大树根旁,有人用木炭划了一个箭头,正好指向那条小径。一时觉得好奇,就放缓脚步,远远跟了下去。前面的田中玉是十分焦急,脚下行走得极快,但一路上却是边走边看,似是在找路边的暗记。
  不多一回,已经到了一座小山脚下,那是一片浓密的杂林,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朝林中一躬身钻了进去。凌干青赶到林下,果然又发现了一道木炭划的箭头,指向林中,心中暗道:“他照着木炭划的箭头,找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当下也毫不犹豫的轻轻闪入林中,脚下稍微一停,侧耳细听,好像林木深处,隐隐有人声传了过来,这就循着声音寻去。这片杂林,占地不小,但树林之间,有疏有密,有些地方树身生得极密,枝叶交叉,较为幽暗,有些地方,中间枯死了一片,就较为空旷,成了一片枯叶的草地。
  凌干青渐渐走近,就听到田中玉嫩而且清的口音大声道:“你们约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怎不明说,在下可没工夫和你们闲扯谈。”
  “这并不是闲扯谈。”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笑道:“咱们约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你心里不明白?”
  田中王道:“我不明白。”
  两句话的工夫,凌干青已经找到地点了,那正是树林的一片空地,田中玉一手叉腰,站在那里,他对面是三个紫衣劲装汉子,刀未出鞘,但已品字形,等于围着他了。凌干青隐到两株树后,也站停下来。
  只见中间一个断眉汉子嘿然笑道:“你不是在找人吗?”
  田中玉听得身子一颤,怒哼道:“你们知道我爷爷和师父的下落?”
  那断眉汉子阴笑道:“这就是咱们约你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
  田中玉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是你们紫衣帮劫持去的了?”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他爷爷、他师父,被紫衣帮的人掳去的了?”
  那断眉汉子道:“咱们要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祖父、你师父到哪里去了?”
  田中玉惊凛的道:“不是你们劫持去的?”
  断眉汉子道:“我们劫持的,还会来问你吗?”
  田中玉焦急的道:“那是什么人劫持我爷爷呢?”他似乎急要走。
  “站住。”断眉汉子道:“你急着要走了吗?”
  田中玉突然转过身来:“我要走,你也管得着吗?”
  断眉汉子道:“老子是说你不要走了。”
  田中玉道:“为什么?”
  “不用多问。”断眉汉子道:“你只要跟我们走就是了。”
  田中玉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因为你跟我们去了,你祖父、你师父自然会都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若不去呢?”
  断眉汉子道:“不去恐忙不行吧。”
  田中玉哼道:“我偏不去,你们能拿我怎样?”
  断眉汉子大笑道:“好小子,那可由不得你。”
  田中玉倏然后退半步,冷声道:“你们想和我动手?”
  “锵。”紫光如电,一下掣出了紫艾剑来,当胸一横,哼道:“你们来试试看?”
  “好小子,你真要咱们费番手脚。”
  断眉汉子朝两个同伴歪了下头,右手已经撤出刀来,喝道:“这小子要来硬,咱们就把他拿下了。”其余两人也迅快的撤下朴刀,一左一右朝田中玉逼上了一步。
  凌干青从他们行动上看得出来,这三个紫衣大汉身手矫捷,武功定然不弱,只不知田中玉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该不该出手?正在考虑之际,四人已经动上了手,但听断眉汉子口吆喝一声,朴刀竖立,右足直踏逼上,刀尖一转,指向田中玉咽喉。
  田中玉蜡黄的脸上,一无表情,口喝了声:“来得好。”紫艾剑划起一道紫色精芒,横撩而出。
  断眉汉子见多识广,一见田中玉手中紫艾短剑,光芒极浓,心知是一柄利器,他不但刀法熟练,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岂肯和你硬砸?刀光一闪,忽而偏左,忽而偏右,只是不和你紫艾剑接触,攻势却是绵绵不绝。他左右二人同样刀划弧形,倏退倏进,三口刀联成一面光芒,盘空匝地,飞卷如风,没有几回合,就把田中玉困在中间。
  不,把他剑光压缩了下去。凌干青心中暗道:“掌中指龙在田的孙子,怎么如此不济?”田中玉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宝剑去削对方兵刃,但对方三人身法轻灵,刀法纯熟,处处迥避着他的剑势,一人遇险,两人互援,因此本来是田中玉攻出去的剑势,往往反而要迥剑自保。
  这一来,使得田中玉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经联手,刀势猛锐无匹,好像他们平日练的就是三人联手的刀法,一时之间,把田中玉逼得团团乱转。但三人也心中明白,对方手中短剑的厉害,只要田中玉剑光划到,三人中必有一人往后跃退,只是田中玉手中是一柄短剑,剑短了,就无法发挥剑的功能。
  江湖上本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但田中玉还是初次试展短剑,未能得心应手,是以在动手之际,总是嫌剑短了。原来他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上极普通的「三才剑法」,他祖父以「掌中指」出名,不擅剑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普通剑法。
  尤其「三才剑法」应该使用长剑,大开大阖,自然不适宜使用短剑,他使的是只有一尺三寸的短剑,自然时有够不到敌人的感觉了。这一阵工夫,田中玉被他们三人的刀势逼得又气又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试试昨晚只学了一半,还没完全学会的剑招?不知管不管用?”心念一动,正好右首一人一刀斜劈过来,他身形一侧,举足跨上半步,短剑斜竖,朝外削出。
  这一式,他昨晚练了很多,始终没有练好,哪知此时使将出来,居然中式。但听一声痛嗥,血尤乍现,右首汉子一条右臂,已被他一剑齐肩削下,手臂和钢刀同时坠地,那人痛得连退数步,蹲下身去。
  田中玉一击得手,精神不觉大振,剑势一下划向对面的断眉汉子,但他这记却是虚招,待得断眉汉子急急跃退之际,他身形一个轻旋,紫艾剑一招「穿云射日」,向左首汉子眉心射去。左首汉子赶紧撤刀右闪,就在此时,田中玉左手一掌朝他迎面拍去。
  左首汉子因刀势已撤,只好举手封拆,左手堪堪封出,突觉肩头一麻被田中玉一指点了他「肩井穴」。他这一招,正是他乃祖成名绝技「掌中指」。凌干青本待出手,看他在一瞬之间,使出一剑一掌手法奇特,一下就转败为胜,自然已不用自己出手了。
  田中玉两招之间,就连伤两人,心头不禁大喜,紫艾剑一指断眉汉子,扬眉笑道:“你现在还要我随你们走么?我看该你一个人上路了。”
  断眉汉子大喝—声,朴刀势如电卷,直劈过来,刀势和田中玉的剑势还未接触,一转劈到左首,再转巳袭向右肩,再一振臂,已扫到膝前,刀光之快,当真一闪即至,这一连四刀,就把田中玉杀得连连后退,他厉声大笑道:“小子,你怎的光是后退,难道你爷爷教你的就是倒退不成?”田中玉被他激得清叱一声,举剑就刺。
  “哈哈。”断眉汉子笑声未落,但听「当」的一声,他刀势一转,一下击在田中玉的剑脊之—上,把紫艾剑直荡开去,他右手一探,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迅快朝田中玉左手抓来。
  田中玉吃了一惊,尤其执剑右腕被震得隐隐发麻,短剑几乎脱手,心头一慌,左手「掌中指」也来不及施展,急急往后跃退。断眉汉子怒笑一声,大步逼上,相距尚有丈许,但他刀上的森寒之气,已经罩射到田中玉全身。田中玉右手虽然握着一口锋利得可以削铁断钢宝剑,但整条手臂还隐隐有些酸软,无力使剑,只得步步后退。
  断眉汉子目露凶光之色,狞笑道:“姓田的,老子不会要你的命,你剁下老子一个手下的一条右臂,老子也只要砍下你一条右臂来就好。”
  田中玉突然一个轻旋,向左闪出,双足一点,身轻如燕,一下纵身扑起,「嗖」的一声,飞掠出去三丈来远,再一点足,身形再次纵起之时,忽然「啊」了一声,双脚一蹶,跌倒在地。断眉汉子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举起朴刀,正待砍落。
  “砰。”一道青形闪电般挡在田中玉身前,左手一把夺下断眉汉子朴刀,右手一掌,击在他肩头,把断眉汉子推出去三四步远。
  断眉汉子连人影都没有看清,但觉疾风飒然,朴刀已被人夺下,左肩中了一掌,身不由主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定睛看去,只见挡在田中玉身前的竟是一个玉面朱唇的青衫少年。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张了张口,正待喝问。
  只听有人沉笑一声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断眉汉子一听来人口音,就知来的是什么人了,急忙抱拳躬身道:“堂主到了。”
  这闪身夺刀、推出断眉汉子的人,正是凌干青,他夺下断眉汉子的朴刀,正待回身去看看田中玉,不知他刚才已经纵起的人何以会突然跌落地上。但他还未转身,就听到有人沉笑着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好像就是昨晚在「试剑会」上见过的紫衣帮那个姓姚的堂主,不觉目光一抬果见从对面树林中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正是身披紫色大氅的姚伯昌,稍后一个则是身穿红衣,面上蒙着一层浅紫薄纱的女子。姚伯昌目光望着凌干青,脸上微露笑容,颔首道:“在下如果记忆不错,这位小兄和令弟就是昨晚得到卓老哥两柄宝剑的少年英雄了?”他昨晚被毕云秋打了一个耳光,记忆犹新。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干青。”
  姚伯昌含笑可道:“凌少兄的令弟呢?”
  凌干青只道他没忘记挨了一记耳光,要来寻仇,这就淡淡一笑道:“他是我义弟,有事走了,阁下有什么事,冲着在下说就是了。”
  “岂敢、岂敢?”姚伯昌依然一脸堆着笑容,说道:“在下对凌少兄贤昆仲,少年隽才,至为钦佩,方才饶副堂主容有开罪之处,还请凌少兄看在下薄面,赐还兵刃。”
  凌干青看他说话得客气,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姚堂主好说。”一面朝断眉汉子道:“饶副堂主接着了。”口中说着,把夺来的朴刀,一抬手,缓缓朝断眉汉子面前飞去。
  要知断眉汉子这柄纯钢朴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用力掷出,速度自然会极快,但他抬手之间朴刀去势居然极缓,足见他手上贯注了内力,只此一手,就已不同凡响了。断眉汉子脸色发红,一伸手就抓住刀柄,接下了刀。
  红衣蒙面女子眼看姚伯昌对凌干青说话甚是谦恭,忍不住低声问道:“姚堂主,他是……”姚伯昌急忙跟她低低的说了两句。
  红衣蒙面女子从她蒙面薄纱中闪过两点明亮的目光,口中啊了一声,问道:“那么这姓田的呢?”
  姚伯昌抱抱拳道:“这个兄弟不便作主,请使者定夺。”
  “这……”红衣蒙面女人略为沉吟道:“那就算了。”
  凌干青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回头看去,田中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心头一怔,急忙回身问道:“姚堂主,这位田兄可是中了你们什么暗器么?”姚伯昌口中哦了一声,拍目望望红衣蒙面女子。
  红衣蒙面女子轻嘿—声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我打了他三支子午针,但看在令弟的面上,就给你解药吧。”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一个小小纸包,随手递了过来,一面说道:“半服半敷,即可无事。”看在义弟毕云秋的面上,凌干青心头暗暗感到诧异。
  听红衣蒙面女子的口气,田中玉中的分明是毒针无疑。这女面蒙薄纱,看不到她长相如何,年纪究有多大?但从她一身红衣来说,她年纪应该很轻。凌干青道:“如此多谢姑娘了。”走上几步,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纸包。这一眼,只觉她那双玉笋似的纤手,猩红尖细的指甲,皮肤细腻而白嫩,把小纸包送到面前时,还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用谢。”红衣蒙面女子这句话声音说得又柔又轻,使人听了会有甜甜的感受。凌干青微一怔神,红衣女子已经转过身去。这时断眉汉子也已替他手下两人,一个包扎了伤口,一个解开了穴道,五人同时离去。
  凌干青转身俯下身子,眼看田中玉依然昏迷不醒,仔细察看伤势,伤在右腿弯上,三支子午针已经没入肉内。当下打开小纸包,里面只有一小撮粉红的红粉,最多不过五六分,他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捏开田中玉牙关,把半包药粉纳入他口中。
  然后把田中玉身子侧转过来,轻轻撕开裤管,只见他小腿坚实纤秀,膝头光润似玉,肌肤细腻如脂,简直像是少女的秀腿。腿弯上果然有三点针尖细的黑色血珠,已经凝结住了。凌干青心中暗道:“这红衣女子的子午针不但畏过剧毒,而且也歹毒无论,全都没入肉中,幸亏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换一个人,纵然有了解药,没有吸铁石,也无法起出针来了。”
  心中想着,缓缓纳了口气,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弯上,功运掌心,尽力外吸,手掌随着缓慢提起,把三支细如牛毛的金针吸在掌心,三处伤口,随着流出黑血来,这就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截裤管,撕成两条,替他环着腿弯包扎。
  “啊。”田中玉口中及时发出一声轻啊。
  凌干青抬头喜道:“田兄醒过来了。”
  田中玉倏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卧在一片草地上,身边还蹲伏着一个人,他心头不由猛然一颤,这一急之下,顿时忘了疼痛,很快翻身坐起,目光一注,又发现自己裤管也被人撕开了,他几乎连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掌,「拍」的一声,掴在凌干青的脸颊上。
  凌干青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刚抬起头,冷不防就被他重重的掴在左颊上,这一掌几乎打得他两眼发黑,心头不禁甚是气愤,大声道:“在下好意给你治伤,田兄何故出手打人?”
  田中玉翻身坐起,抬手发掌,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人?等他一掌掴到凌干青脸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处,才看清那人是凌干青,他撕开裤管,是在替自己包扎伤处。再听凌干青这一说,他脸上不禁一红,心头更觉得有些歉疚,啊道:“你……是凌大哥……小弟还当……是坏人……真对不起。”
  “不要紧这是误会。”凌干青这下算是白挨了,他脸颊上还火辣辣的,一面放开手,摸摸脸颊,说道:“田兄方才中了三支毒针,人已经昏迷不醒,在下刚把针起出,替你上了药,已经包扎好了,田兄试着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动?”
  “凌大哥,真对不起。”田中玉朝他笑了笑,又道:“是你救了小弟,小弟还……打了一记巴掌,你……不会见怪吧?”他脸上虽然黄得有一付病容,但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使人觉得他很可爱。
  “算了。”凌干青也报以一笑,说道:“田兄又不是故意的,何必挂齿?你站起来试试看?”
  田中玉上身一挣,站是站起来了,但右腿弯被三支针扎入肉内,自然伤到了筋,不觉右足一软,口中「啊」了一声,身子一倾,几乎又跌坐下去。凌干青急忙伸手去扶,凌干青的手还没扶着,田中玉又惊「啊」一声,赶紧倒退了一步,生似怕人碰他身子一般,这一退,重心不稳,又一屁股往草地上跌坐下去。
  凌干青只当他腿上疼痛,站不稳,忙道:“田兄腿伤还没好,且先坐息一回吧。”
  田中玉坐在地上,眼看自己裤管已被撕破,露出了小腿,脸上更是一红,伸手把长衫下摆盖住了小腿,一面说道:“谢谢凌兄,你也坐下来吧。”凌干青觉得他有些扭扭捏捏,但这也不能怪他,大慨是从小给他爷爷宠惯了,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这就蹲下身在对面坐下。
  田中玉望望他,问道:“那三个该死的紫衣帮匪徒,是凌兄把他们打跑的么?凌兄知道什么人放的暗器,那是什么毒药暗器呢?”他一连问出了三句,可见他是个急性子的人。
  凌干青道:“在下赶到之时,正好是田兄中了暗器,跌倒地上,使暗器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听她口气,这三支金针,叫做子午针,解药也是她交出来的,独门解药,不然,在下也没法子救田兄了。”说着把三支针送了过去。
  “红衣女子?”田中玉诧异的道:“她也是紫衣帮的人,那怎么会肯给你解药呢?”凌干青就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田中玉奇道:“她认识令弟?”
  “这个在下也不大清楚。”凌干青道:“他是我的义弟。”
  “义弟?”田中玉目中飞过一丝异色,问道:“他……不叫凌干云?”
  凌干青笑了笑道:“那只是他临时随口说的,他叫做毕云秋。”
  “毕云秋……”田中玉口中低低叫了一声,眨眨眼,问道:“你们认识一定很久了,不然,也不会结成兄弟了,对不?”
  “田兄猜错了。”凌干青微微一笑道:“我和他,只是昨天傍晚才认识的,因为大家很谈得来,所以结为兄弟。”
  “你们也才认识?嗯。”田中玉点着头,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毕兄文采风流,是个很可亲的人,哦,他……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凌干青道:“毕兄弟另有事去,一早就走了,田兄怎么也没和令祖在一起呢?”
  这句话,撩起了田中玉的心事,他攒攒眉道:“我爷爷和师父失踪了。”
  “令祖父和卓老丈失踪了?”凌干青惊异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中玉道:“我爷爷和师父,昔年原是老友,我爷爷带我到镇江来,就是来找师父的,凌大哥昨晚也看到了,小弟拜了师,后来……”他把师父邀爷爷到茅屋里去喝酒,师父教了自己一招剑法,自己正在厨房里练习之时,师父忽然走了进来,一下就点了自己穴道。
  凌干青好奇的问道:“那么田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令祖和令师失踪的呢?”
  “今天早晨。”田中玉接着道:“小弟醒来之时,发觉睡在一处黝黑的地窖里,心头大为惊讶,因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级,循级走上,顶头是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原来是灶下,木板上还复盖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到外面一间,爷爷和师父一个不见,板桌上还放着两付碗筷,两只碗中都有半碗酒,盘中的下酒菜,也还没吃完,足见两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踪了。”
  “这就奇了。”凌干青沉吟着道:“你说令师匆匆进来,点了你睡穴……你醒来之时,就在地窖里,木板上还覆盖着一大捆松柴……”田中玉点着头,口中「唔」了一声。
  凌干青继续说道:“照这情形说……令祖和今师在饮酒的时候,一发现外面来了强敌,而来的敌人又不止一个,令师是怕他们两个人照顾不过来,才把你藏到地窖里去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少了顾忌……”
  田中玉眼睛一亮,矍然道:“凌大哥,你这话对极了,小弟怎么会想不出来的呢?”他忽然「哦」了一声,目光现出焦灼之色,问道:“这么说,难道我爷爷和师父,敌不过人家,被贼人劫持去了?”
  “这很难说……”凌干青问道:“那么田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田中玉道:“小弟找不到两位老人家,心中正感焦急,等到回到屋中,发现桌上钉着一张字条,要小弟按照他留的记号,到这里来,小弟就一路找到这里,果然有三个紫衣帮的贼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追问爷爷和师父的下落,还逼着要小弟随他们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他望望凌干青,眼中流露出求助的神色,说道:“凌大哥,爷爷和师父无缘无故的失踪,小弟……又负了伤,你……只有你可以帮小弟的忙了,不知……你肯不肯相助?”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一旦爷爷失了踪,他就感到彷徨无主起来。
  凌干青是个重义气的人,纵然和田中玉不过是在试剑会上相识,人家既已开口求助,自然不好推辞,何况他师父卓一绝又有赠剑之义,这就慨然点头道:“田兄毋须客气,在下既然遇上,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义不容辞,何况令师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昨晚离奇失踪,必有缘故,田兄伤未愈,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慢慢查防为是。”
  田中玉感微地点点头道:“凌大哥说的极是,那就先回师父的茅舍里去,小弟足伤,休养半天,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凌干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以令祖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束手就擒,昨晚离奇的失踪,茅舍附近也许会有打过痕迹,田兄可曾仔细看过么?”
  田中玉道:“没有,小弟今晨只是在附近叫喊了几声,不见爷爷和师父的踪影,又回到屋里去,就发现那张字条,就一路找了来,附近没有仔细看过。”
  凌干青心中暗暗好笑,这位田兄果然毫无江湖经验,一面说道:“如果发生打斗,附近必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田中玉道:“那就快走。”他腿筋负伤,稍一用力,右足就疼痛难忍,咬着牙站起身,却又迈不出步去。
  凌干青道:“田兄,还是在下扶着你走吧。”田中玉几乎痛出了眼泪,只得点了点头。
  凌干青伸手搀扶着他臂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杂林。田中玉蹩着右脚,根本用不上力,—个身子就全靠在凌干青的身上而行。从杂林走到北固山,虽然不过三数里路,但在脚疼的人走来,可就觉得远了,这一段路,直走得他汗沁衣衫。
  凌干青只好扶着他慢慢的走,这样走了一段路,他感觉到田中玉的身子,绵软无力,鼻中也隐约闻到他身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时候只有纨绔子弟、儇薄少年,才作与衣衫上熏香。凌干青心中暗道:“这位田兄,当真自小娇纵惯了,连衣衫都熏了香。”
  田中玉越是举步艰难,心头越觉气愤,只是不停的骂着:“红衣妖女,只要给我碰上了,我非砍下她一只右脚来不可。”好不容易走到茅舍,凌干青把他扶进屋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田中玉已经汗流夹背,口中吁了口气道:“多谢凌大哥。”
  凌干青道:“不用谢,现在你好好休息一回。”他目光转动,果然看到板桌上还放着碗筷酒菜,显见室内并未动过手,这就回头道:“在下到外面去看看。”举步走出茅舍。
  这里离凤凰池不远,是在一处山坡之上,附近并无邻居,心中不禁暗暗感到奇怪,忖道:“以龙老丈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反抗,就被人擒走,何况卓老丈进去点了田兄穴道,又把他藏入地窖,分明是和来人放手一搏之意,那么怎么不见打斗痕迹的呢?”心中想着,不觉随着山径,走近山下大路。
  只见一个朱衣老道,手中拿着一方布撑,迎面走来。那白布上写着:「测字看相,善断疑难」八字。这老道须发皆白,身形瘦小,但步履之间却十分轻捷。凌干青自幼就喜欢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纵然初出江湖,但听也听得多了,因此看到朱衣老道迎面而来,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路上只有一来一往两个人,那朱衣老道自然也注意到凌干青,尤其他身边佩着的镇山剑,剑形古拙,更引起老道的注目。两人擦身而过,朱老衣道忽然脚下一停,转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其实他一转身,凌干青就已察觉了,闻言故意缓缓转过身去,拱拱手道:“道长有何见教?”
  朱衣老道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踌躇山前,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凌干青心中一动,问道:“道长怎知在下有心事呢?”
  朱衣老道笑道:“小施主若无心事,怎会眉峰深敛?贫道善断疑难,相见是缘,小施主测一个字如何?”
  凌干青道:“道长真能指点迷津么?”
  朱衣老道哈哈笑道:“贫道走遍十八省,就以善断疑难,养活了几十年,灵不灵小施主一试即知。”
  凌干青道:“道长要如何测法呢?”
  “这个简单。”朱衣老道道:“小施主随口报一个字来就成。”
  凌干青伸手一指道:“这北固山,那就「山」字好了。”
  朱衣老道问道:“小施主要问什么呢?”
  凌干青笑道:“道长可以凭字猜猜看?”
  “哈哈。”朱衣老道大笑道:“小施主这是要考考贫道了,好,贫道就凭字猜上一猜了。”
  “山……”他抬目望北固山,右手指头向空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的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空山……不见人?小施主莫非寻人乎?”
  凌干青心头不觉一怔,问道:“寻人如何呢?”
  “这么说贫道莫非猜中了?”朱衣老道深深的看了凌干青一眼,手指又向空划了个圈,说道:“空山不见人,这句话上有一个「人」字,但闻人语响这下面又有一个「人」字,莫非有两个人走失了?”
  凌干青心中暗暗称奇,说道:“道长请说下去。”
  朱衣老道又道:“小施主方才是指着北固山,说的「山」字,但第一个说出口来的应该是「北」字,找人就得往北,此时午牌还不到,正当己时,己者蛇行之貌,蛇行曲折,小施主要找的人,往北而去,而且经过十分曲折,小施主说的是「山」字,要找的是「人」,「山」字再加「人」字,是为「仙」字,那么以此推断,小施主应该往北去,遇「仙」而止,就可以找到要找的人了。”
  说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道:“贫道只是就字论字,测字全在触机,这机就是天机,天人合一,心诚则灵,小施主读书相公,也许不信怪力乱神,但也别以贫道的话为河汉也。”说完,打了个稽首,转身飘然行去。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老道说的倒是丝毫不错,除非他是神仙,否则那会说得如此准法?但这老道身上没有一点道气,笑的时候,脸有谲诡之容,分明只是一个走江湖的人。”
  “那么他要自己往北去,「遇仙而止」,莫非是有意把自己引往北首去的了?这是镇江城北,若是再往北去,岂非就是扬州了?自己原是打算到扬州去的,这倒和自己心意不谋而合。”想到这里,就转身朝茅舍回去,跨进门,却不见了田中玉,忍不住叫道:“田兄,你到哪里去了?”
  只听田中玉在里面应道:“凌大哥,小弟在这里。”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凌干青走入厨房,问道:“田兄在做什么?”
  田中玉在灶下应道:“小弟在烧饭。”原来他正在烧火煮饭。
  凌干青道:“田兄脚痛,怎不多休息一回?这时还早,待回在下到城里买点吃的东西来也就是了。”
  田中玉道:“这里有米,小弟淘了米,很快就煮好了,凌大哥,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呢,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这附近居然没有一点打斗痕迹。”凌干青接着道:“但在下却遇到了一个朱衣老道。”
  “朱衣老道?”田中玉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会测字。”
  田中玉嗤的笑道:“凌大哥也相信这些?”
  凌干青道:“我从来不相信测字算命,但这老道说的话,却使我相信。”
  田中玉笑道:“那你还说从来不相信的?”
  凌干青道:“我不是说相信测字,而是相信他是江湖人,他说的话,可能是有意的。”
  田中玉探头问道:“他怎么说呢?”凌干青就把刚才测字之事,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田中玉睁大眼睛,奇道:“真有这么灵?”
  凌干青笑道:“据我推想,这老道如果不是和劫持令祖、令师的人有关,也可能是劫持令祖的贼人支使来的了。”
  田中玉道:“既然如此,凌大哥方才怎么不截住他呢?”
  凌干青笑道:“无证无据,怎好截住他?如果他真是贼人一党,他已指明要我们往北首去,我们只要依着他的话往北,还怕找不到他么?”
  田中玉问道:“往北去,要到哪里去呢?”
  “扬州。”凌干青不假思索说了出来,但接着道:“不过田兄腿伤未痊,要去也不用忙,今天且休息一天再说。”
  田中玉道:“小弟明天就可以好了么?”
  凌干青心中觉得好笑,一面说:“田兄腿弯只是中了毒针,现在针已起出,剧毒已解,只好好休息一天,大概也差不多了。”
  田中玉道:“饭已经烧好了,只是没有菜肴。”
  凌干青道:“找到街上买些卤菜来。”
  田中玉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在这里要住上一天,你可得连晚上的一起买来。”
  凌干青道:“那我就走了。”匆匆往门外走去。
  田中玉忍着脚疼,站起身,双手扶着土灶,单足点地,走到灶上,取出一只碗筷,从水缸中舀了半面盆清水,把碗筷洗干净了,正待回身放到桌上去,忽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门口。他因脚疼不好转身,随口问道:“凌大哥,你还没走?”

  那人徐徐说道:“我不是你凌大哥。”
  田中玉吃了一惊,倏地回过身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正是那个断眉的汉子,不觉一怔,说道:“你找到这里来,还待怎的?”
  断眉汉子冷冷的道:“还是一句老话,在下找卓大侠和田大侠来的,你是卓大侠的门人,田大侠的令孙,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田中玉怒声道:“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断眉汉子微哂道:“你如果不知道掌中双杰的下落,怎会一点也不着急,还会回到这里来么?明人不说暗话,小兄弟也不用在饶某面前打过门了,咱们对掌中双杰并无恶意,他们藏在哪里,小兄弟还是老实说出来的好。”
  田中玉气极,大声喝道:“你们不信拉倒,难道还要我赌咒不成?你给我出去。”
  断眉汉子冷笑道:“你不肯说,那就休怪饶某对你不客气了。”田中玉冷哼道:“你能把我怎样?”
  断眉汉子道:“在下不妨告诉你,饶某奉命行事,找不到掌中双杰,就得把你带走。”
  “凭你也配?”田中玉自知右腿弯疼痛,行动不便,不能和他近身相搏,心里早已有了预备,话声出口,右手一抬一支竹筷脱手电射而出,朝断眉汉子咽喉打去。他爷爷是出名的「掌中指」,练的就是指上功夫,这支竹筷,就当丢手箭使出,劲力相当强劲。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小子,你当真是班门弄斧,饶某面前,还使这些手法……”他两个指头轻轻一夹,就把那支射来的竹筷夹个正着,随手一甩,那支竹筷又嘶的一声朝田中玉回敬过来。
  田中玉不敢怠慢,右手一抬,同时射出—支竹筷,对准射来的竹筷射去,但听「拍」的一声轻响,两枝竹筷筷头撞在一起,同时跌落地上。这用竹筷撞击竹筷,须得眼力、指头、和指力,缺一不可。断眉汉子没料到田中玉指功上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嘿然道:“好功夫。”
  田中玉手上拿着两双竹筷,本来是洗干净了准备吃饭用的,他打两支,手上还有两支,第二支击落第一支之后,五指连丢,又把手中两支竹筷同时打了出去。断眉汉子方才说话之时,自然也看到田中玉手中拿着两双碗筷,他既然打出了第一支、第二支,自然也会打出第三支、第四支来。
  因此他也早有准备,双手一探,迅速抓住了田中玉打出来的两支竹筷,随手往地上一掷,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打完了吧。”双足一点,一个箭步,朝田中玉直欺过来。
  这一着,田中玉自然也早已防到,他迅速放下一只碗左手一竖,饭碗当胸,右手食指迭着中指「叮」的一声弹在饭碗上。他自知右腿疼痛,不好移动,把身子靠在灶上,右手食指弹处,饭碗立被弹碎了很小三角形一块,朝断眉汉子迎面激射过去。
  这弹碗的功夫,乃是他爷爷掌中指龙在田晚年独创的绝技,因为他一生练的就是指功,饭碗、酒杯,到处皆有,指力弹下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二丈之内,取人双目、咽喉等较脆弱的部位,却可以百发百中,称之为「弹指神通」,田中玉是他唯一的孙子,自然从小就练会了。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扑到中途,耳中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点劲风扑面射到,一时不知他使的什么暗器,急忙举手一撩,但觉手掌缘上刺痛了下,似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还没来及看,耳中又听「叮」的一声,一缕劲风袭了过来,只得—吸真气,身形往后疾退。田中玉看他退去,便自住手。
  断眉汉子退到门口,低头一看左掌缘果然被划破了一道,鲜血涔涔而下,不知是被何种暗器划破的?一时不觉大怒,历笑道:“好小子,你敢暗器伤人。”
  田中玉得意的冷笑道:“你再敢过来一步,小爷就教你躺下来,你信是不信?”田中玉说着,又是「叮」「叮」两声,两片三角形的碎瓷,有如两点寒星,朝断眉汉子双目电射而来。
  断眉汉子怒喝一声,刀光一闪,把两点瓷片一齐击落,人也随着大步逼了上去。田中玉看得心头大急,这一急,他手指连弹,但听一阵「叮」「叮」轻响,弹出了四点瓷片。断眉汉子怒喝一声,挥刀劈出,但这回田中玉弹出的瓷片,一共却有五片,四片直奔他脸颊,被刀光磕落,最后的一片,却是由下而上,射向他右手执刀脉门。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着,右腕被瓷片钉入,登时鲜血泉涌,疲软无力,田中玉早已计算好了,右手倏扬,使出了初学乍练的「掌中剑」来,紫芒一闪,「当」的一声,削向他的朴刀,立把对方厚背朴刀削成了两截。
  要知这断眉汉子饶志高外号叫做断眉刀,不但刀法精纯,武功也极是了得,他右手一痛,刀法一滞,扑刀被田中玉削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飞起右脚,一记「魁星踢斗」同时把田中玉的紫艾剑踢飞,右脚倏落,身形跟上,左掌快似闪电,从下翻起,拍的一声,击中了田中玉的胸口。田中玉右腿负伤,只是靠在灶上,这时连想闪出都来不及,口中闷哼一声,两眼发黑,往后跌倒下去。
  断眉刀饶志高历笑一声:“好小子,你能逃得出饶某的手么?”左手五指如钩,正待朝田中玉抓去突觉背后一紧,被人像老鹰抓小鸡般凭空提了起来,一个旋转,腾空朝外摔出数丈之远,这人自然是买了卤菜赶回来的凌干青了。
  他赶到之时,正好是田中玉中掌倒地,断眉刀饶志高跨上一步朝田中玉抓去,他赶紧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饶志高背后的衣衫,转身奋力把他身子往门外掷出,立即一下抢到田中玉身边,问道:“田兄,你怎么了?”田中玉似是已经昏了过去,没有作声。
  凌干青俯身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甚是微弱,显然伤得不轻,这就伸手扶住他背脊,让他慢慢的坐起身来。但刚把他上身扶起,只听他胸肋间发出轻微的「格」「格」两声轻响,那是肋骨和肋骨折断后的交错之声。
  凌干青不觉—怔,也就在此时,田中玉本来昏过去的人,经断骨交错,剧痛攻心,居然把他痛醒过来,口中「啊」道:“痛死我了。”
  凌干青慌忙把他身子放平,说道:“田兄肋骨可能被击断了,你快别动,让我瞧瞧。”
  田中玉痛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道:“不,你不要碰我。”
  凌干青一怔道:“你伤得不轻,先让我瞧瞧,在下也可以给你医治。”
  田中玉道:“你身边有伤药,给我服几颗就好。”
  凌干青笑道:“若是田兄断了肋骨,就得赶快把断骨接好,方能无事,光服伤药,是无济于事的。”
  田中玉道:“凌大哥,你先抱我进去,那边屋子里,有一张床,你让我躺一回,也许就会好的。”凌干青点点头,双手托起他身子,平托着走入右首屋中。托起身子,自然免不了会稍有震动,田中玉又觉肋骨剧痛,他咬牙忍痛,依然忍不住呻吟出声。
  凌干青纵然是轻手轻脚的把他平放到木床上,他已经痛得人身发颤,叫了声「啊唷」。凌干青攒攒眉头道:“田兄准是被断眉汉子震断了肋骨,逞强是没有用了。”
  田中玉切齿道:“那个该死的恶贼,真该杀一千刀,一万刀……啊唷……”
  他一生气,呼吸牵动了肋骨,痛得自然更加历害,他目中含着痛出来的眼液,望望凌干青,说道:“凌大哥,你……真会接骨……”
  凌干青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学过伤科,接骨只是小手术而已,自然会了。”
  田中玉眼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低声道:“好吧,你就给找接着试试……”
  凌干青柔声道:“接上了,就不会痛得这么历害了。”随着说话,俯着身子要去替他解开衣衫。
  田中玉身躯一颤,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挡,急道:“你要做什么?”
  凌干青只当他怕痛,笑道:“你忍着些,一下就好了。”
  “慢点。”田中玉道:“我还有话说。”
  凌干青等着他道:“田兄有什么活,请说吧。”
  田中玉望望他,说道:“你和毕云秋结为兄弟,小弟也想和凌大哥结为兄弟,你同不同意?”
  凌干青道:“结为兄弟之事,也不忙在一时,等我替你接好骨再说不迟。”
  田中玉道:“不,我要先和你说好了再接骨,你要不要我做你兄弟?”
  凌干青看他说得很认真,点点头笑道:“好呀,我们三个人都得到卓老丈的宝剑,结为兄弟,也是一段佳话,我自然愿意了。”
  田中玉问道:“结为异姓兄弟,是不是和同胞兄弟一样?”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既是结义兄弟,自然和同胞兄弟一样的了。”
  “那就好。”田中玉望着他问道:“凌大哥,你今年几岁了?”
  凌干青道:“二十一。”
  田中玉喜道:“小弟十八……凌大哥,这么说,你该是我的兄长了,我们那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凌干青笑道:“兄弟大概是怕大哥不肯尽力替你治伤?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田中玉口中「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凌干青怕他怕痛,伸手点了他麻软穴,就俯着上身给他解开长衫,然后又解开了他里面的短衫扣子。这一下,凌干青呆住了。解开短衫扣子,内衣里面赫然露出了浅绿色的肚兜来。用肚兜的自然是女子了,何况被肚兜崩紧的双峰,圆痕凸出,隐约可见。
  他,会是女的。凌干青双手微颤,犹豫着不敢再解,田中玉口是紧闭着,眼不敢睁开来,也不敢出声。凌干青和聂小香有过缠绵之情,初通人道,这时眼看田中玉胸脯起伏,鼻中可以隐隐闻到处女身上的幽香,一时只觉面红耳赤,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田中玉被他解开衣衫,心里总觉害羞,但过了半响,还不见他动静,忍不住闭着眼睛说道:“凌大哥,我们已经结为兄弟,你就是小妹的兄长,你就不用顾忌了。”凌干青脸上一热,双手迅快解开她的肚兜,映入眼帘的竟是丰满的胸脯,和白如凝脂的肌肤,他心头不禁又是一荡。
  凌干青不敢多看,双手轻轻按在她肋骨上,摸到断处,口中低声道:“你忍着些。”将她断处对准,接好了骨,随手拉过长衫,替她盖在身上,遮住胸脯。
  田中玉在他接拢断骨之时,痛得咬住牙关还哼出声来,这时断骨已经接上,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得多了,急忙问道:“大哥,已经好了么?”
  “莫要开口说话。”凌干青也闹出一头汗水,一面说道:“你躺着不可动。”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三粒药丸,送到田中玉嘴边,说道:“你张开口来,把药丸吞下去,但身子仍是丝毫动弹不得,愚兄还得给你敷药。”田中玉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张开了嘴,把药丸吞了下去。
  凌干青不敢怠慢,收起瓷瓶,又从身边取出一颗蜡丸,捏碎外壳,里面是一颗龙眼大朱衣药丸,他纳入口中,把药丸嚼烂,然后又揭开她长衫,把嚼烂的药丸轻轻敷在她伤处,这才给她扣好肚兜和外衣的扣子,解开麻软穴,接着道:“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丝毫不可挣动。”
  田中玉睁开眼来,她眼神之中还是含着羞涩之色,感激的道:“大哥,真谢谢你。”
  凌干青红着俊脸,含笑道:“小妹子,我是你兄长,还谢什么呢?”
  田中玉道:“大哥你说十二个时辰,不可挣动,那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呢?”
  凌干青渐渐恢复正常,笑道:“过了十二个时辰,已经好了,自然不要紧了。”
  田中玉道:“好得会有这么快么?”
  凌干青道:“愚兄给你敷的是家师秘制木剑门的「接骨丹」,就算你手指被剑削断了,敷上「接骨丹」,十二个时辰就可以伸屈自如了,何况方才你又服了三颗「救伤金丹」,最重的内伤,也很快就好,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丝毫动弹不得。”
  “好,我不动就是了。”田中玉道:“但……小妹子饿了……”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不成,目前药性正在发散,这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能进食。”
  “要十二个时辰不能饮食?”田中玉吐吐舌头道:“大哥,那你不如点了小妹的睡穴,一觉醒来,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了么?”
  “不成。”凌干青又摇摇头道:“等到药力发散半个时辰,你自会渐渐睡去,点睡穴,至少有一处脉穴受闭,药力如何行得开来?不过趁你还没睡着的时候,我要去吃饭了。”
  田中玉道:“大哥肚子饿了,那就快去吃吧。”
  凌干青道:“我要在你醒的时候去吃饭的原因,因为等你睡熟了,我必须守在你身边。你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挣动,但睡熟了,说不定会转侧,所以你一动,我就必须按住你,一直要守到十二个时辰,方可无事。”
  田中玉眼中又羞涩之色,低低的说:“那大哥今晚就不能睡了。”
  “不要紧。”凌干青笑了笑道:“谁要我是你大哥,其实练武的人,一个晚上不睡,并不算得什么。”
  “大哥。”田中玉感激得流下泪水来,含着泪笑道:“小妹不敢说谢,因为我是你小妹咯。”
  “对,好了。”凌干青站起道:“你好好躺一回,我要去吃饭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饭在大锅里,卤菜在板桌上,但板桌旁坐着一个人。一个红衣的女子,她似乎在等着他。凌干青看到她,不觉一怔,这红衣女子正是早晨在要间见过,她是紫衣帮的什么使者,她以「子午针」打伤了田中玉,后来又给了解药。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凌干青心中想着,忍不住道:“姑娘到这里,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红衣女子脸上依然垂着一层薄纱,抬头道:“凌少侠怎知我是找你来的呢?”
  凌干青微笑道:“这里只有田中玉和在下两个人,姑娘若不是冲着田中玉而来,那就是找在下来的了。”他一面说活,一面走到灶上,揭开饭锅,装了一碗饭,又找一双筷子,回到饭桌旁,和红衣女子对面坐下,随手打开包卤菜的荷叶。
  “嗯。”红衣女子鼻中轻嗯着,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找你来的了。”
  凌干青道:“姑娘有问见教,那就请说吧,恕在下肚子饿了,一面吃饭,—面恭聆雅教吧。”随即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红衣女子一双剪水股的眼神,透过青纱,盯着他似是对他漫不在乎的神情颇为欣赏,过了半晌,才道:“凌少侠已经知道我是紫衣帮的人了?”
  凌干青点头笑道:“在下还知道姑娘是使者身份,对吧?”
  “嗯。”红衣女子轻嗯道:“那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凌干青道:“姑娘肯说么?”
  红衣女子道:“你又没问找,问我,我自然会说。”
  凌干青道:“好,那么在下就请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隔着轻纱,脸上似乎微微一红,说道:“我叫沉若华。”她说话的声音比先前要轻得多,显然薄有羞意。
  “原来是沉姑娘。”凌干青朝她含笑点点头,说道:“沉姑娘现在可以说说来意了。”
  沉若华道:“凌少侠和田中玉,大概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吧?”
  凌干青道:“不错。”
  沉若华道:“这么说,凌少侠和他祖孙应该没有什么深厚交情的了?”
  凌干青:“本来没有。”
  沉若华在蒙面轻纱中,转了一下眼珠,说道:“听凌少侠的口气,好像现在有了?”
  凌干青不觉俊脸一红,点头道:“不错。”
  沉若华道:“那么凌少侠和田中玉现在是什么交情呢?”
  凌干青道:“沉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若华淡淡一笑道:“凌少侠如能见告,我就可以说下文,你如不肯见告,我下文就说不下去了。”
  “好。”凌干青道:“田中玉拜卓老丈为师,沉姑娘总知道吧?”
  沉若华:“我听说过。”
  “那就对了。”凌干青道:“第一,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田中玉是卓老丈的门下,现在田中玉负了伤,在下总不能袖手不管。”
  第五章大闹仙女庙沉若毕道:“还有第二么?”
  “有。”凌干青续道:“田中玉是在下口盟兄弟。”沉若华「哦」了一声。
  凌干青道:“沉姑娘的下文呢?”
  沉若华道:“这我就不好说了。”
  凌干青道:“沉姑娘说出来听听,又有何妨?”
  沉若华道:“敝帮要找田大陕和卓大侠二位,这在试剑会上,凌少侠也已经听到了,敝帮对田、卓二位,并无恶意,这—点我们以已一再跟田中玉表示过了。”
  凌干青道:“但龙老丈和卓老丈昨晚已经无故失踪,沉姑娘也一定知道了。”
  沉若华冷笑道:“掌中双杰,不是故意避不见面?”
  凌干青正容道:“在下从不说谎。”
  “我相信你就是了。”沉若华道:“只是……”她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凌干青:“沉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沉若华道:“那我直说了,敝帮在没找到掌中双杰之前,希望请田中玉到敝帮去。”
  凌干青攒攒眉道:“这个……”
  “你有为难?”沉若华接着道:“我来的意思,就希望凌少侠能置事外。”
  “不成。”凌干青道:“在下没和田兄弟结义之前,等他伤好了,在下就可以不管,但既已结为兄弟,在下就义不容辞。”
  “我知道这话是白说的。”沉若华目光闪动,缓缓说道:“只是这是敝帮上面交下来的命令,我们非办不可。”
  凌干青道:“那就无话可说了。”
  沉若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凌少侠,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和凌少侠今天是第二次见面,虽然我们谈不上是朋友,但我有一句话,想劝劝凌少侠,这是撇开公事,以我沉若华的私人身份说的。”
  凌干青望着她,含笑道:“沉姑娘请说。”
  沉若华道:“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网罗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连各大门派都为之侧目,如果没有必要,凌少侠初出江湖,实在犯不着和紫衣帮不愉快。”
  凌干青道:“谢谢沉姑娘的好意,在下会记住你的话。”
  沉若华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凌干青道:“沉姑娘请留步。”
  沉若华已经转过身去,闻言又回过身来,问道:“凌少侠还有什么事么?”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教你一件事。”
  沉若华道:“你说说看。”
  凌干青道:“沉姑娘是贵帮的使者,在贵帮中身份大概不低了?”沉若华「嗯」了—声,没有作答。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问一个人,不知沉姑娘知不知道?”
  沉若华道:“你要问谁?”
  凌干青道:“不知贵帮中有没有一个叫聂小香的人?”
  “聂小香?”沉若华道:“是女的?”
  凌干青点点头道:“是的。”
  沉若华道:“有多大年纪了?”
  凌干青道:“大概十七八岁,扬州口音。”
  沉若华盈盈目光在蒙面轻纱中流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呢?”
  凌干青脸上微红,道:“不是在下什么人,她……取走了在下一件东西,在下正要找她。”
  沉若华道:“她说是敝帮的人?”
  凌干青道:“没有,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沉若华微微摇头道:“据我所知,敝帮之中,并没有聂小香这个人。”
  凌干青看她说得不像是假,这就拱拱手道:“多谢沉姑娘见告。”
  “不用谢。”沉若华转身轻盈的往门外而去。凌干青起身收过碗筷,又把吃剩的卤菜包了,才回到前面左首房中。
  田中玉叫道:“凌大哥。”
  凌干青问道:“你还痛不痛?”
  “不痛了。”田中玉道:“找好像听你在和人说话?”
  凌干青道:“是紫衣帮的人。”
  田中玉道:“又是他们,大哥没和他们动手?”
  “没有。”凌干青道:“来的是一个女的。”
  田中玉问道:“找大哥来的?”
  “唔。”凌干青道:“主要还是来问令祖和令师下落的,他们还以为令祖和令师故意避不见面。”
  田中玉道:“大哥怎么说?”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令祖、今师真的失踪了。”
  田中玉道:“她肯相信么?”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找从不说谎,她好似相信了。”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她年纪大不大?”
  凌干青道:“好像不大,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我没看清她的面貌。”
  田中玉嗤的轻笑道:“但她看清了大哥的而貌了。”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扬州历史上的名都,为南北交通要道,两淮盐运的中心,富商大贾,多住在这里,富丽繁华,不下京都。扬州的地点虽在江北,却富有江南的情调,尤其是瘦西湖。说起瘦西湖,也真是瘦得可怜,一束纤腰,楚楚有致。
  沿湖最大的点缀,就是杨柳,每当春天开始,绿杨如烟,春风徐指,千万条柳丝,就够迷人了。柳阴下,酒帘边,静静泊着小游艇,船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盈盈如水,婀娜妩媚,笑语如莺。
  瘦西湖上有一家最出名的点心馆,叫做富春楼的,不但点心名闻遐迩,而且也是瘦西湖上景色最宜的地方,楼上临水面朱栏曲折,楼宇宽敞,你可以在这里「皮包水」(吃茶和点心),也可以凭栏欣赏湖上景色,和船娘们悠然打桨的美丽姿态。
  现在正是上午已牌时光,富春楼五间打通的楼面上,数十张桌子,几乎已经坐满了「皮包水」的客人。东面临湖的一张桌上,静静的坐着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一身青纱长衫,年纪不大,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左首一个生得玉面朱唇,风度翩翩,如果看他容貌,本是斯文一派,但腰间却悬一柄青穗长剑。右首一个举止也很斯文,但脸如淡金,似乎微有病容。这两人不用作者交代,当然就是凌干青和田中玉了。
  他们到扬州来,自然是为了寻人,凌干青丢了师父传给他的青藤剑,因为聂小香有扬州口音,他非找到她不可。田中玉的祖父掌中指龙在田、师父掌中剑卓一绝无故失踪,凌干青遇上的朱衣老道,要他「往北方走,遇仙即止」,镇江的北首,自然是扬州了。事情虽是两件却可以并案办理,扬州自然非来不可。
  但他们到了扬州,却茫然无所适从,偌大的扬州,你到哪里去找聂小香、龙在田和卓一绝呢?到扬州来之前,既无一丝线索,到了扬州,自然就没有辙了。两天时间,都花在茶楼酒肆上,就是毫无半点眉目,今天,他们找到富春楼,看来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楼上食客虽多,却都是些文人墨客和商卖中人,毫无岔眼的,而且全楼之中,身边携带长剑的,可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凌干青自己了。凌干青感到意兴索然,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田中玉自然看得出来,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凌干青一手托着茶盏,问道:“兄弟有什么事?”
  田中玉道:“我们游湖去,好不?”
  凌干青笑道:“好吧,你有兴趣,我们就去。”
  田中玉展齿笑道:“那就走。”随着话声就站起身来。
  凌干青看她兴致很好,就随着站起,付了帐,一同下楼,走近埠头。早有一条小艇停在那里,船梢站着—名垂着两条辫子的绿衣少女,招呼道:“两位公子爷,要游湖么?”
  凌千青听她一开口,声音和聂小香差相近似,心中不觉一动,忖道:“看来聂小香果然是扬州人了。”一面点头笑道:“我们正是游湖来的。”
  绿衣少女朝两人甜甜一笑道:“二位公子那就请上船了。”凌干青和田中玉跨入舱中,对面坐下,绿衣少女用桨轻轻点开船头,就划着桨,朝湖面上驶去。
  田中玉问道:“小姑娘,扬州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绿衣少女—面打桨一面嫣然笑道:“原来两位公子初来扬州,光是湖上,就许多多名胜,从这里去,是五亭桥、徐园、小金山、平山堂,每到一处,都可以流连上半天。”
  凌干青问道:“还有呢?”
  绿衣少女道:“还有就是梅花岭,和环花观。”
  她俏眼瞟着两人,问道:“两位公子是读书相公,对不?”
  田中玉问道:“读书人怎么呢?”
  绿衣少女眨着眼道:“—种是读书相公,还有是做买卖的,就多一个去处了。”
  凌干青道:“那是什么地方?”
  绿衣少女道:“仙女庙。”
  「仙女庙」不是有一个「仙」字吗?凌干青想起朱衣老道曾说过:「遇仙而止」,莫非指的就是仙女不成?心念这一动,不觉问道:“仙女庙只读书相公和买卖人能去么?”
  “自然什么人都可以去了。”绿衣少女扑哧一笑,说道:“我是说到仙女庙去的,以读书相公和买卖人比较多就是了。”
  田中玉道:“他们去做什么的呢?”
  “自然去求签的了。”绿衣少女轻笑道:“仙女庙里仙女娘娘是最灵验不过,读书相公去问的是前程,今年会不会高中?买卖人去问这一趟买卖是不是能够赚大钱?仙女庙外面,经常演戏酬神,就是中了举,赚了大钱去还愿的。”
  田中玉道:“仙女娘娘有那么灵,那就应该有一种人要去烧香许愿才对。”
  绿衣少女睁大眼睛问道:“那—种人?”
  田中玉轻笑道:“像姑娘这样的人,去问终身呀。”
  绿衣少女晕飞双颊,含羞道:“才没有呢。”
  凌干青问道:“仙女庙在哪里?”
  绿衣少女道:“城东。”
  凌干青道:“姑娘,你快靠岸。”
  绿衣少女俏眼中飞过一丝异彩,诧异的道:“怎么?公子爷要上岸,不游湖了么?”
  凌干青笑道:“我今年秋天,就要去应试,姑娘既然把仙女娘娘说得这么灵,我就要赶去求一支签,游湖明天也可以游。”
  绿衣少女瞟了他一眼,说道:“公子爷今年一定会高中的。”
  凌干青笑道:“这么说姑娘比仙女娘娘还要灵了。”
  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取笑了。”她果然把小艇打了个转,驶回原来的埠头。凌干青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递给了她,就举步跨上埠头。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就是游一趟湖,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田中玉道:“多的就送给你买花粉。”接着道:“等我大哥中了状元,会来接你当状元夫人去的。”绿衣少女被他说得粉脸通红,田中玉已经含笑跨上岸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们这就要到仙女庙去么?”
  凌干青道:“自然马上就去,虽然不一定会有消息,也总算是有线索了。”
  田中玉道:“那天朱衣老道说的「遇仙而止」,会是仙女庙么?”
  凌干青道:“仙女庙总沾上了一个「仙」,我们且去看看再说。”
  城东仙女庙,本是一处盐米市场,但因为庙前一片空旷的场地,仙女娘娘又有求必应,经常有许愿的人来还愿酬神,也经常演戏,就有不少摊贩在这里设摊,后来走江湖买卖、练拳的也在这里围了场子,就这样,虽然不是庙会期间,也渐渐形成一个集市。
  现在,这仙女庙一片广场上,吃喝玩乐,形形式式,三教九流,可齐全了。凌干青、田中玉两人,到了仙女庙前面,只见一路上摊贩林立,游客杂沓,是个龙蛇杂处之地,仙女庙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之中,显然不是清静之地了。两人只是像旁的游客一样,胡乱逛了一阵,渐渐走近仙女庙的大门。
  一般大的寺庙,如果不在庙会之期,是不开中间两扇大门的。仙女庙规模宠伟,屋宇覆盖甚广,自是属于在庙之列,两扇高大的山门,经年常关,只有左右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和游人出入。就因为仙女娘娘有求必应,纵然不是庙会日子,善男信女,求签许愿的人,进进出出,还是不少。
  凌干青和田中玉随着几个香客,从侧门进入庙内,再由左廊折入在天井,就看到有不少人正在到处拈香拜神,一座比人还高的大香炉,香烟缭绕。跨上石级,大殿上求神拜佛的人更多,几个签筒,正在播着一片「策」「策」之声。这里是官迷心窍和财迷心窍的人磕脑袋瓜的地方,当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凌干青回头道:“兄弟,我们到后面去看看。”田中玉点点头,两人由大殿转出,穿行长廊,来至第二进,这里比起前殿,就清净得多了,香客全挤在仙女娘娘殿,这里也有几个,那只是随便拈香参拜而已。
  两人刚跨上石阶,就有一个中年全真迎了上来,打着稽首道:“二位施主请了。”他没向别的香客招呼,却来招呼凌干青和田中玉,那是因为别人双手捧着香,一望而知是香客,他们不像香客,而且凌干青腰间还佩着长剑,自然特别显眼了。
  凌干青连忙含笑还礼道:“道长请了,在下兄弟路过扬州,久闻仙女庙香火鼎盛,特地瞻仰来的。”
  中年全真看着两人,含笑道:“欢迎欢迎,二位施主请入内待茶。”
  凌干青道:“道长不用客气,如果方便的话,在下兄弟想到处走走。”
  中年全真笑道:“施主说那里话来,敝庙仰仗的是十方香火,进入敝庙来的都是施主,那里会有不方便之理,不知二位施主是否需要贫道带路?”
  凌干青道:“这个不敢当,香客正多,道长只管请便好了。”
  中年全真道:“如此,贫道就不奉陪了,只是后进是观主清修之地,左右两边,则是云房,游客止步,要请二位原谅。”一般寺院道观,云房所在,都是「游客止步」的地方,这也是常情。
  凌干青问道:“在下听说观主是位年高的有道之士,精通玄门精义,不知道如何称呼?”
  中年全真道:“敝观主道号上玄下通,今年已经九十有八了。”
  凌干青道:“在下兄弟慕名而来,不知可否参见观主一面?”
  “这个……”中年全真面有难色,说道:“敝观主清净无为,已有多年不问尘事,平日很少接见客人,只怕要使二位施主失望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从后进走了出来,朝中年全真打了个稽道道:“三师叔,观主刚才吩咐,今日中午,有二位远道来的小施主,和观主有缘,可以请他们到云房相见。”
  中年全真听得面露惊喜,朝凌干青稽首道:“观主精通易理,大概已知二位施主的来意了,这是很难得的事,平常有许多游客,想见观主,都见不到,如今观主来请二位入内相见了。”
  凌干青心中一动,忙道:“观主果然道法高深,未卜先知,看来在下兄弟,福缘不浅。”
  中年全真一指小道童道:“他是伺候观主的明心,二位施主请随他进去,贫道就不奉陪了。”
  小道童接着朝两人打了个稽首道:“小道替二位施主领路。”说完,就转身走在前面,往后进行去。
  凌干青谢过中年全真,就举步跟着小道童身后就走。小道童出了二进殿宇,穿行长廊,经过了几座殿宇,进入一道月洞门。这里已是仙女庙最后一进,庭中有一棵古松,老干槎桠,势如拿云,松树底下,养着一对白鹤,状极悠闲,见到了人也不走避,看去甚驯。
  迎面一排三间屋宇,静寂无声,甚是清幽。你如果看了仙女庙外扰壤红尘,真想不到此处居然隔绝尘嚣,别有天地。光看这份光景,这位仙女庙的观主,自然是有道高人了。小道童明心引着两人越过青草如茵的一片草地,到了阶前,就神色恭敬,在门口说道:“启禀观主,二位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快请他们进来。”小道童应了声「是」,立即身形一侧,说道:“观主请二位施主进去。”他侧身举手,撩起一片门帘。
  凌干青、田中玉一先一后,跨入门去。只见这间云房略呈方形,中间靠壁处,放一张紫檀云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银发披肩,银髯飘胸,身穿朱红道袍的老道人。这老道果然是个有道高入,不但脸如婴儿,白里透红,白眉低垂,覆着一双炯炯有神有目光,神情冲夷,道气盎然。云床前面,是一个古铜八卦炉,炉香袅袅,一进入云房,就可闻到一缕淡淡的梅檀香味。
  “呵呵,二位小施主远来不易,大概不认识贫道了?请坐、请坐。”老道人面上流露出蔼然笑容,抬着手朝二人招呼。他年已九十有八,但话声清朗,听来几乎只有四十来岁的,说话的声音。任何人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无不肃然起敬。
  凌干青来时,还把仙女庙当作贼窠,但此时看了这位老道长,不觉暗暗惊异,神色恭敬的朝上首拱手作了长揖,说道:“在下兄弟久仰老道长道法高深,今日得瞻仙宇,实是福缘不浅。”
  “好说,好说。”玄通老道微笑道:“二位小施主先请坐了再说。”凌干青、田中玉就在他对面的两张紫檀木椅上落坐。
  玄通老道不待二人开口,又道:“仙道无凭,人间哪有真仙?贫道只是静参易理,稍悟天人之机,比人家多活了几十年而已,其实离大道还远得十万八千里,成仙登道,谈何容易?呵呵。”
  凌干青道:“老道长这是过谦之词。”
  玄通老道又道:“贫道只是山野之人,云烟过眼,心如止水,就因为心如止水,大概再活个九十八年,还可以办得到,呵呵。”
  田中玉道:“老道长真是神仙中人。”
  “二位何尝不是神仙中人?”玄通老道笑了笑道:“贫道算出今午会有二位日友光临敝庙,而且和贫道有缘,贫道这有缘二字,指的是宿缘,大概二位小施主听不懂吧?”
  凌干青道:“老道长语含玄机,在下兄弟确实不易领悟。”
  “呵呵。”玄通老道又呵呵笑着道:“这也难怪,二位小施主年纪还幼,灵根已泯,贫道称二位旧友,那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贫道路过峨嵋,曾和二位在金顶畅淡大道,二位怎地忘了?”
  田中玉道:“一甲子以前,在下还没生哩。”
  “不错,不错。”玄通老道微微一笑道:“二位当时正是峨嵋茅蓬炼气之士,得道成胎,还得转胎,所以贫道觉得仙道无凭……”凌干青被他说得迷迷糊糊,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又像很有道理。
  只听玄通老道又道:“二位经贫道一说,总应该想起一点来了。”
  田中玉道:“我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慢慢的想,呵呵,慢慢的想。”玄通老道眯着双目,含笑道:“贫道觉得二位灵智不应如此被尘俗所蒙,再仔细想想,就会想得起来了。”
  凌干青忽然双目乍睁,一手拉起田中玉的手,霍地站了起来,喝道:“兄弟,咱们快退出去。”
  “呵呵。”玄通老道依然眯着双目,笑道:“这位小施主可能已经想起来了,请坐,请坐,既已想起前因,正作贫道的座上客了。
  不是座上客,是阶下囚。凌干青、田中玉迷迷糊糊的被人抬起,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迷迷糊糊中逐渐清醒。凌干青第一件事,就运气检查全身。田中玉却已经尖叫起来:”大哥,我们在哪里了呢?“凌干青这一经运气,登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处经穴果然被人家以截脉手法给闭住了。
  他暗暗觉得好笑,自己练的是「乙木真气」,不惧任何手法闭住经脉,方才一运气,就已豁然贯通,只是田兄弟?田中玉看他没有作声,还当他没有清醒过来,着急的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呢。“凌干青突然想到自己两人被他们迷翻了送到这里,说不定暗中仍有人监视,自己说话可得小心,一念及此,不觉口中「唔」了一声道:”兄弟,你嚷什么呢?“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兄弟,你别作声,把人坐过来,你身上有两处穴道,被他们用截脉手法闭住了,愚兄给你先解开了,但不论遇上什么事,没有愚兄出声,你仍然要装作经穴受制,不可露出破绽来。“田中玉听得心中—惊,暗道:”看来大哥江湖经验果然比自己老到多了。“一面依然嚷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被关在一处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那贼老道果然不是好人。“口中说着,人已捱着凌干青身边坐了过来。
  凌干青安慰着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很可能是在地室之中,但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有目的吧,且等他们有人来了,问问明白,再作道理。“一面再以「传音入密」说道:”现在不可说话了,快些运气,和愚兄度入的真气会合,引道运行。“说着就伸出手去,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默默运功,把真气输入她体内。
  田中玉果然不敢再说,立即运气行功,引着大哥的真气,循经而行,直待真气循行一周,但觉十二经络豁然而通,凌干青才能把手掌缓缓收了回去。田中玉想起大哥给自己脚弯上起出毒针,给自己胸口接骨,现在再给自己运气,不但自己身子都给他看到了,连自己体内,都有了他贯注的真气,自己总归是女儿之身。她突然感到一阵羞涩,袭上心头,脸上登时热烘烘的,急忙把身子移开了些,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凌干青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摸摸身边,镇江剑已经不在了,那不用说自然是给对方搜去了,回头仍以「传音入密」问道:”兄弟,你的紫艾剑还在身边么?“田中玉摸摸身边,她把紫艾剑藏在贴身之处,居然未被搜走,这就点点头低声道:”在。“她不会「传音入密」,因此只说了一个「在」字,而且声音说得很低。
  凌干青道:”如此就好。“田中玉问道:”你呢?“凌干青道:”被他们搜走了。“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看还是交给你的好,你武功比我好,万一动起手来,你就用得着。“凌干青笑道:”还是你留着吧。“”不。“田中玉道:”我留着不如交给你,遇上一个武功比我强的敌人,我就施展不开,不小心还会被人家夺走,在你手中就不同,你足以自保,也可以保护我。“她在说话之时,已从长衫里面解下了紫艾剑,递将过去。
  凌干青听她说得也是有理,就伸手接过,佩到长衫里面,然后举步走了几步,伸手在墙上一摸,那是一堵砖墙。这间地室,地方扑不大,虽然没有什么光线,但他凝足目力,还能看得清楚,只有左首有一道门户,他走近门前,再伸手一摸,只觉着手冰凉,是一道铁门。
  他身边有了紫艾剑,这道铁门,就关不住自己两人,但他并不想破门而出。因为自己两人,被制的经穴已解,要想出去,随时都可以走。对方既以朱衣道人测字为由,要自己往北来,「遇仙而止」,又把自己两人,诱入观主静室,以迷香把自己迷翻,可见对方着实用了一番心机。
  由此看来,这仙女庙不是和柳凤娇有关,便是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了。和柳凤娇有关,那么自己正好藉此机会,探听聂小香的下落,索回青藤剑。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那就更须趁机把两人救出。这两件事没有下落之前,自然不能走了。
  田中玉跟在他身边,低低的问道:”大哥,我们有办法出去么?“凌干青朝她微微一笑,以「传音入密」道:”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只是现在还不能走。“田中玉道:”为什么呢?“凌干青把她拉到壁角坐下,仍以「传音入密」说道:”我们进来不易,总要摸出对方的底细来,否则岂非白来了?“田中玉道:”我们被关在这里,能摸到他们底细么?“凌干青道:”所以要忍耐,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会有人来的。“”那老道士坏透了,故意说些玄机,把我们听得迷迷糊糊的,哦,还有……“田中玉仰起头叫道:”大哥,我在想,那游艇的娘们显然也是他们一路的了。“凌干青笑道:”我们一路行来,早就落入他们的眼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早在北固山,要我们往北来,遇仙而止的朱衣老道,就是他们一路的了。“田中玉矍然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也是他们劫持的了?“”当然有可能。“凌干青又以「传音入密」,把自己方才所想的两件事,也和她说了。
  田中玉由衷的感到佩服,低低说道:”大哥,你真行江湖经验比我多得多了,这些事情,我怎么没想到呢?“凌干青道:”这是你没遇到什么事,我从小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听也听得多了。“正说之间,凌干青一摆手道:”有人来了。“田中玉听到没有声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没有听到声音呢?“凌干青道:”还在门外走道上,快到了。“话声甫落,果然听到铁门外面有人开启铁锁的声音。凌干青急忙以「传音入密」叮咛道:”兄弟,你要记住了,我们两处经穴被制,不能和人动手,一切由愚兄来应付。“田中玉只是点着头道:”我知道。“铁门「碰」的一声,被人往外拉开,就有灯光从门外射了进来。田中玉故意大声骂道:”贼毛道士,你们把小爷关在这里,要待怎的?“从门外走来的却是一个连步细碎的绿衣女子,一手提着灯笼,俏生生的走入,轻笑道:”二位公子,不用动怒了,我可不是道士。“她一开口,凌干青就已听出是游艇上那个打桨的少女,不觉哼道:”姑娘真行,居然把我们骗到仙女庙来了。“田中玉道:”大哥,她就是那个打桨的女子吗?“绿衣少女把灯笼提高了些,照着她春花似的笑容,眼波一溜凌干青,笑着说道:”还是这位公子的耳朵行。“—面又道:”公子说我把你们骗来的,可冤枉人了,仙女庙可是你们找来的,不是我把你们骗来的。“凌干青问道:”姑娘来此作甚?“绿衣少女霎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来看看二位,不行么?“田中玉笑道:”状元夫人自然是来看状元郎的,不会来看我的了。“绿衣少女被她说得粉脸一红,啐道:”你少贫嘴。“她没有发怒,显然对「状元夫人」这四个字,还很感兴趣。不,这应该说人长得俊,到处都沾到便宜,哪个少女不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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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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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发信人:你妈叫我贴的标题:嫁给儿子的母亲可能是过于疲累的关系,听著音乐,便昏沉沉的马上进人梦乡。不知睡了多少久,她忽然觉身上似乎有重压感,猛然张开眼一看,压在自已身上的,居然是儿子官野。她内心多少有点畏惧害怕。「不要!」在呼叫同时,双手用力推开对方。但是官野的上半身仅移动一下,下半身根本不为所动,她似乎知自己的身体将被这个人贯穿而吸贴著。「官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她拚命的反抗。 [点击阅读]
干到校花淫水长流
作者:handsomerichard
章节:1 人气:114
摘要:小伶是我们班上的班花,对我来说她也是我们这年级最漂亮的。虽然她跟我同班,但他身边总是有许多好友陪伴着,因此要单独接近他的机会根本是等於0,因此都只能上课偷偷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我们学校的体育服是属於宽松的那种,尤其小伶又特别喜欢在学校穿比她身材大几号的衣服。巧的事发生了,这次换位置的时候,真不知道是哪来的好运气,她竟然坐在我的右边,而我的左边则是靠墙。 [点击阅读]
我和玲玲的爱情故事
作者:催眠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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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和玲玲的爱情故事】玲玲是我小学时期的玩伴,那时的我们下课后总是在一起嬉戏打闹。那时的感情只是处于普通的异性朋友,再说也还小,虽说彼此互有好感,但谁都不能说那就是爱情……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记得那天的天阴阴的。玲玲托人跟我说:“喜欢我”。那时我听到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我回头望了望坐在教室后面的她,她见我来看她,马上低下了头。我发现她的脸红红的。 [点击阅读]
轮奸姐姐
作者:夜寂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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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姐姐是一个公司的文秘,这天加班以后已经快11点了。上海的夏夜非常闷热,尽管姐姐穿着吊带衫和短裙,仍觉得很热。出租车在姐姐住的小区外停下,姐姐在昏暗的路灯下走着,路面映出姐姐的身影。姐姐今年23岁,1.67米的性感身材衬上姐姐甜美的面庞,是姐姐的骄傲,也是姐姐周旋于大炮之间的资本。 [点击阅读]
伴花眠
作者:(清)情痴反正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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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词曰:香径留烟,蹀廊笼雾,个是苏台春暮。翠袖红妆,销得人亡国故。开笑靥夷光何在,泣秦望差谁诉?叹古来倾国倾城,最是蛾眉把人误!丈夫峻赠侠骨,肯靡绕指,醉红酣素?剑扫竹魔,任笑儒生酸腐。媸相如绿绮闲桃,陋宋玉彩笺偷赋。须信是子女柔肠,不向英雄谱。尼父道:“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正为少年不谙世故,不知利害,又或自矜自己人才,自倚自家的学问。 [点击阅读]
别人的老婆总是最有味道
作者:mengshi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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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别人的老婆总是最有味道别人的老婆总是最有味道我看着她牵着小男孩纤细的手腕,优雅自在的穿过几条街,小男孩不时抬头望着她。或许是周遭不时传来陌生人异样的眼光,使他不安。换成我也会,谁都会用钦羡略带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视这对母子,她摆动的圆臀,坚挺硕大的双乳,加上标致的身段任谁也会被这样成熟妩媚的妈妈所吸引。而我是个心有非份之想的人,我注意她很久了。 [点击阅读]
妈与我的周年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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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发信人:Clan标题:妈与我的周年庆在我父母离婚时,我才五岁。自那以后我就与母亲相依为命。这十五年来,她一直以我为重心而没有去发展她自己个人生活空间。中间有人追求,都被她以要照顾我这个独生子给推却了。虽然妈妈四十一岁了,可是不论容貌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从外表看上去,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才三十出头。我二十岁那年,那是个周末,也是妈妈离婚第十五周年,妈妈的情绪有点低落,大概是因为生活及工作上的压力吧。 [点击阅读]
明星催眠秀(马汀大师的阴谋)
作者:bp588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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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好消息!好消息!世界知名的催眠大师马汀将再度来台表演,相信大家都知道马汀是来自澳洲的催眠专家,曾在台湾表演多次,技术出神入化,有很多演艺界的红星都被他催眠过,在台湾造成了轰动。这个消息令许多人非常期待,因为上次马汀在国父纪念馆的表演太过神奇,很多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当消息传到演艺圈多位美女明星的耳中却是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为什么呢?这里隐藏的秘密可是一般大众所不知道的。 [点击阅读]
洗手间发生的事
作者:whjie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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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妈妈跟着我来到美国,却在短短几十天内成了黑人帮派的性奴和精液公厕,以至后来因奸成孕,生下黑人的杂种并开始分泌乳汁供淫辱她的人享用,耻辱的陷入永远无法脱身的淫欲地狱.如果不是来美国,我妈妈是一个普通不过的中年妇女,到美国时她刚刚年满55岁,从她工作了三十多年的中学英语老师岗位上退休。我妈妈跟我爸爸结婚三十年,生养了我和我哥哥两个孩子。除了我爸爸以外,她没有和别的男人发生过性行为。 [点击阅读]
澳洲换妻俱乐部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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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发信人:OCR标题:澳洲换妻俱乐部澳洲的「换妻俱乐部」处处可见,而当地的华人由于自己传统的道德观念支配,往往很少有人涉足,但是近年来,随著华人新移民的大量涌入,以及对西方文化的逐步接受,情况发生了变化。二十五岁的王伟,和自己小两岁的太太陈玉是三年前移民来雪梨的,开始,由于王伟在台北还有生意,所以经常两头跑,人很累。去年,王伟决定收掉生意,过一段时间安定的生活。 [点击阅读]
灵与肉
作者:不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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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灵与肉(超经典乱伦)在告诉你我如何成为妈妈床第生活中新的伴侣前,先让我告诉你一些我的家里的一些背景。爸爸妈妈曾经有过幸福美满的性生活,可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爸爸到国外的使领馆工作,每年只能回国休假一个月。家里只留下我和妈妈。妈妈那年还不到四十岁(可是有许多人说妈妈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是女人最成熟、最美丽,也是最迷人,最有魅力的黄金年段。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