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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莫希干人 -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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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用来狩猎的野兽,
  也得给予追击的时候;
  照例让被追的牡鹿跑出一段,
  我们才放出猎犬,拉紧弓弦;
  可是谁对这只四处觅食的狐狸有过关心,
  何时、何地、怎样落入陷阱,一命归阴?——
  司各特①
  ①《湖上夫人》第四篇章。
  印第安人和受教育较多的白人不同,在他们的营地外面,通常是没有武装人员把守的。任何一种危险,还离得远远时,他们就会得到信息。由于他们对森林中的各种迹象,对把他们和可怕的敌人隔开的那些崎岖漫长的小道,都很熟悉,他们一般是高枕无忧的。可是,当一个敌人偶然有幸溜过侦察兵的警戒线,来到他们家屋的附近时,是难得会碰上什么报警的哨兵的。除了这种一般的习惯外,这个和法国人友好的部族,对不久前法国人那次出击的威力也很了解,相信对那些从属于英王的敌对部族,一时还用不着担心有什么危险。
  因此,当海沃德和大卫来到这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们中间的时候,他们正在玩上面提到的那种游戏,事先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到来。孩子们一见这两个来客,便一致发出一声报警的尖叫,接着便往下一蹲,像有魔法似的,一下子都从这两个来访者的眼前消失了。原来这些赤裸裸的黝黑身子,这时候已巧妙地蜷伏在枯草丛中,因此猛一看,真像被土地吞没了似的。海沃德惊讶地向四周细看时,只觉得到处都是滴溜溜转动着的乌黑眼珠。
  看到这样一种场面,海沃德不禁胆怯起来,产生了一种使他吃惊的预感:自己可能会遭到成年人的更加严厉的盘查。刹那间,这个年轻军人想要往回走,可是已经晚了,不能再三心二意了。孩子们的叫声,已经从最近的一座棚屋里喊出十几个印第安战士,他们黑糊糊地站在一堆,严肃地等待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走近。
  大卫对于这种场面多少有些熟悉了,他不慌不忙地走进这座屋子,似乎一点小小的阻碍他是不会在意的。虽然这是一座草草地用树皮树枝搭盖成的棚屋,但它是这个营地里的主要建筑,也是这个部落在这英属殖民地的边境上暂住时,用来议事和公众集会的地方。当海沃德从站在门口的那些结实有力的黝黑躯体旁擦身而过时,他好不容易才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他也知道,他的生命能否保全,全靠自己的沉着镇定了;他只得一切都听从那位伙伴,心不两用地紧紧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见周围全是这些凶残的死对头,他吓得周身冰凉;但他总算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走到了屋子的中间,没有露出马脚来。接着,他又学大卫那不慌不忙的样,从堆满屋角的芳香的干树枝中拖出一捆,默默地在上面坐了下来。
  那几个站在门口看的战士,一等客人从身边走过,也都走进屋子,分别站在海沃德的旁边,仿佛在耐心地等待这位不速之客开口说话。还有好多人懒洋洋地随便靠在那些支撑住这间棚屋的柱子上,有三四个年纪最大、地位最高的酋长,则在较为靠前的地上坐着。
  屋子里插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火苗随风摇曳着,通红的火光在各人脸上和身上闪来闪去。海沃德借助这一亮光,偷看着主人们的表情,想弄清他们可能会用怎样的态度来接待他。可是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冰冷的脸,说什么也看不出一点名堂来。坐在前面的几个酋长,难得朝他看上一眼,他们一直都把眼睛盯在地上,这样子,也许是对他表示尊敬,但也很容易看成是对他表示不信任。但站在后面阴影里的那些人,就没有这样沉着了。海沃德立刻就察觉他们偷偷地在仔细打量着他,实际上,他们对他和他的衣着,都在一点一点地研究,对他的一举一动,对他身上的每一条花纹,甚至连服装的式样,都不肯轻易放过,而是在暗暗议论着。
  终于,一个头发虽然已经开始花白,但他那结实的四肢和稳健的步履,表明他仍然是个堂堂汉子的印第安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对海沃德说话了(此人也许是为了不让对方发现,特意躲在暗角里观察的)。他说的是怀安多特语,或者叫休伦语①,因而海沃德一句也没听懂;不过从他那说话的表情来看,话中似乎客气的成份多于愤怒。海沃德摇摇头,做着手势表示他没法回答。
  ①参见第三十五页注1。
  “难道我的弟兄中就没有懂得法国语或英国语的人了吗?”他用法语说道,一面朝周围的人脸上一个个看过去,希望发现有人会点头。
  虽然有不少人偏着头,想弄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们还是默不作声。
  “我感到很难过,”海沃德接着用最简单的法语慢慢地说,“原来在这样一个聪明勇敢的部落里,竟没有一个人懂得他们‘伟大的君王’对自己的孩子说话时用的语言。如果‘伟大的君王’知道他的红人战士这样不尊敬他,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接着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既没有一个人动一动手脚,也没有一个人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表情,来表明他的话产生的影响。海沃德知道,沉默是这一民族的美德,而且他也乐于他们有这么个习惯,以便可以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最后,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战士,用不纯熟的加拿大土话冷冷地问道:
  “我们的伟大父亲对他的人民说话时,不是用休伦语的吗?”
  “他对自己的孩子们是一律对待的,不管他的皮肤是红的。黑的还是白的,”海沃德支支吾吾地回答说,“虽然他最满意的是勇敢的休伦人。”
  “当差役把五天前还长在英国佬头上的头皮点交给他时,他会怎样说呢?”那小心谨慎的酋长又问。
  “他们是他的敌人,”海沃德不由得震颤着答道,“所以,毫无疑问,他会说,很好,我的休伦人很勇敢。”
  “我们的加拿大父亲不是这样想的。他不会看着面前的休伦人,给他们奖赏;他反而会转过头去,看着那些死了的英国佬的。这是什么意思呢?”
  “像他这样一位伟大的首领,想的要比说的多。他是在看后面有没有敌人跟上来。”
  “死去的战士不会再驾船在霍里肯湖上行走了,”那印第安人伤心地说,“他的耳朵爱听特拉华人的话,可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只会欺骗他。”
  “不会的。瞧,他派我这个懂医术的人来了,来看看他的孩子们,看看大湖边上的红皮肤休伦人,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病痛。”

  海沃德宣布了自己的假身份后,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但每一双眼睛都一齐注视着他,仿佛想看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他们那锐利的目光,使受到审视的海沃德不由得战栗起来,多亏刚才说话的那个印第安人又使他摆脱了窘境。
  “机灵的加拿大人也在自己身上画花纹?”那休伦人冷冷地继续说,“我们听说他们还常夸口自己的皮肤是白的哩!”
  “一个印第安酋长来到白人父亲中间时,”海沃德语气非常坚定地回答说,“他会脱去牛皮服,换上送给他的衬衣。我的弟兄们既然为我画了花纹,所以我也就带着来了。”
  一阵低微的喝彩声,说明他对这个部落的赞扬受到了欢迎。那上了年纪的酋长做了个手势,表示对海沃德的赞许,他的大部分同伴也都朝前伸出一只手,欢呼一声,以示呼应。海沃德开始安下心来,他相信最紧张的审查已经过去;而且由于对自己伪装的职业早已编好一套简单而又可信的说法,因此最后取得成功的希望也就愈来愈大了。
  这时,另外又站出来一个战士,他仿佛为了要好好想一想怎样更好地来答复海沃德的话,先是沉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准备说话。但他正要开口时,突然从森林里传来一阵低微而可怕的喊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它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上去完全像一声悠远而凄厉的狼嗥。这一可怕的突如其来的打岔,使海沃德吃惊得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此时,除了被这恐怖的喊声引起的后果外,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就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战士都一齐从棚屋里奔了出去,屋外是一片喧嚣的叫喊,把至今还镣绕在林间的那声呼号的尾音,几乎都给淹没了。海沃德再也压制不住,也就跟着奔了出去,很快站到混乱的人群中间。整个营地里几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齐集在这儿了。男人、女人、小孩,不论是年老体弱的,还是身强力壮的,全都出来了。有的在大叫大嚷,有的高兴得发疯似地直拍手,每个人都在为一件什么意外的事欢欣鼓舞。开始,海沃德虽然被这种喧哗场面弄得大吃一惊,但不久,随之而来的情景使他得以弄清事情的真相。
  天空还残留着落日的余辉,还能看清树梢间那些明亮的间隙,那儿有几条小路,构成了从这片空地通往荒野深处的交通路线。在其中的一条小路上,有一队战士正走出密林,朝棚屋的方向缓缓走来。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人,手中举着一根短棒,棒上挂着一些东西,直到后来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些人的头皮。海沃德最先听到的那一阵骇人的喊声,正是白人正确地所称的“死亡的呼叫”。这一叫声每重复一遍,意在向自己部落里的人宣告又一个敌人的命运。至此,海沃德根据自己的知识,弄清了眼前的情况;现在他已知道,这场半途里出现的喧哗,原来是一支胜利的部队意外地归来引起的;海沃德的一切不快之感都消失了,他暗自称幸,这一来他倒可以松一口气,别人一时不会再注意他了。
  新回来的战士在离棚屋还有几百英尺的地方就停下了。他们那凄厉可怕的喊声,那意在表示死者痛哭和胜者狂欢的喊声,也随之完全停止了。他们中有个人高声叫喊了几句,听起来一点也不可怕,但这几句话的意思,并不比刚才那些疯狂的叫喊好懂。印第安人得知这一消息后,那种欣喜若狂的情景,是很难用笔墨形容的。整个营地一下子都轰动了,变得乱哄哄的。战士们拔出猎刀挥舞着,他们排成两行,在回来的队伍和棚屋之间排起一条夹弄。女人们也拿起棍棒、斧头,或者是随手可以抓到的不管什么武器,就匆匆地奔了出去,以便在即将开始的残酷表演中也能成为一员。就连孩子也不例外,那些男孩还不大会使用武器,也从他们父亲的腰带上抽出战斧,钻进行列,学着他们父亲的样,摆出一副凶残的样子。
  在这片林中空地的四周,散堆着大堆大堆的柴枝,一个很有警惕心的老太婆,在把它们-一点燃,以便能照亮即将进行的这场表演。火焰一升起,它的光亮胜过了落日的余辉,把周围的一切景物照得更加分明,更加恐怖。这整个场面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四边黑压压的高大松林恰如画框。站在最远处的是那队刚回来的战士。在他们前面一点的地方,立着两个人,显然,他们是从其他人中选出,作为即将举行的表演的主角的。由于光线不足,看不清这两个人的嘴脸,但他们的情绪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挺起胸膛坚定地站着,准备英勇地面对自己的命运;另一个却是低垂着头,仿佛已害怕得全身瘫痪,或者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勇敢的海沃德对第一个人心中充满钦佩和同情,虽然没有机会能让他表达出自己的敬慕之情。然而,他焦虑地注视着那人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举动。当他看到他那壮实匀称的体格时,海沃德竭力使自己相信,凭着自己的体力,再加上他那坚定的决心,眼前的这个年轻俘虏,一定能经受住这场严峻的考验,在即将举行的殊死竞赛中有希望获得胜利。因而海沃德也不知不觉地走近黑压压的休伦人行列,屏住气,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场面。就在这时候,一声作为信号的喊声响起,接着,刚才那种暂时的沉寂立刻又被突然而起的叫喊打破了,而且喊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响亮。那个垂头丧气的俘虏依然没有动弹,而另一个则一听到喊声,便纵身一跃,跳离站着的地方,灵活敏捷得像一头鹿。可是,他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穿过敌人的行列,而是刚一冲进危险行列,人们还来不及对他下手,他便迅速一转身,从一排孩子的头顶跳过,跳到了可怕的行列外面较为安全的地方。这一巧计惹起了上百张嘴的同声咒骂,整个激动的行列一下子都乱了,人们狂乱地朝空地四周散开。
  十多堆熊熊的篝火吐着血红的火舌,把这儿映照得像座邪恶怪异的竞技场,仿佛一伙狠毒的魔鬼正聚集在这儿,举行一次血腥残酷的仪式。在暗处的那些人,看起来像鬼影憧憧,在人们的眼前忽隐忽现,他们发疯似地指手画脚,做着种种莫名其妙的姿势。当那些印第安人在火堆旁跑过时,他们那愤怒的脸上清楚地闪现出凶险可怕的表情。
  不难理解,在这么多凶恶的敌人中间,一个想要逃命的俘虏,是别想得到喘息机会的。有过那么一刹那,他眼看就要逃到树林边了,可是还是被一齐奔过去的敌人截住,被赶回到无情的迫害者中间。他像一只被挡住去路的鹿似的,急忙一转身,犹如一支脱弦的箭,绕过一堆篝火,毫无损伤地穿过人群,冲到了空地的另一边。可是在这儿,他遇上了几个年纪较大而且更加狡猾的休伦人,又被他们给挡了回去。紧接着,他又在人群中窜了一会,似乎想趁人们混乱时找到一个空子,但在随后的几分钟内,海沃德终于看清了形势,确认这个灵活勇敢的陌生青年是输定了。

  这时,四周已经什么也分不清了,只见一堆黑压压的人影在那儿拥来拥去,莫名其妙地乱作一团。手臂、闪亮的刀子和可怕的棍棒,在他们头顶挥舞,不过显然这只是在乱抓乱打而已。可是,在女人刺耳的尖叫和战士凶恶的喊声中,这一可怕的场面愈演愈烈。海沃德不时看到,有一个身体轻盈的人,在人群中拼命地跳来跳去,他心中暗暗希望——虽然不敢相信——这个俘虏还能保持他那惊人的活力。转眼间,人群向海沃德站着的地方拥了过来,后面的人的沉重的躯体压在了前面的妇女和孩子身上,把他们压倒在地。这时,那个俘虏又在混乱的人群中出现了。可是,在这样严峻的考验中,人的体力是维持不了太久的;这一点,那个俘虏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他利用这瞬时的空隙,从战士丛中飞快冲出,企图再做一次孤注一掷的、在海沃德看来也是最后的努力,打算逃进森林。他仿佛知道海沃德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似的,径直朝他这边飞奔而来。一个一直在养精蓄锐的、高大强壮的休伦人,紧跟着追了上来。可是正当他举起手来准备致命一击时,海沃德把一只脚朝前一伸,这突然的一绊,使那个休伦人一个倒栽葱向前扑去,跌倒在他想打击的人前面几英尺远的地方。虽然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然而俘虏充分利用了这有利时刻,以非常敏捷的动作转过身来,流星似地在海沃德眼前一闪而过;待到海沃德定了定神,用眼睛向四周寻找时,只见那俘虏已经到了那座主要的棚屋跟前,静静地靠在门前的一根涂有颜色的小柱子上。
  海沃德担心刚才搭救俘虏的这一手,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因此赶快离开原来站着的地方,跟在蜂拥的人群后面走着。那些印第安人,像在看执行死刑时感到失望的群众一样,带着沮丧的、闷闷不乐的心情,一起拥到了那座棚屋附近。海沃德在好奇心,也许是在更为高尚的感情驱使下,也走到了那个陌生人跟前。只见他站在那儿,一只手抱住那根能保护他的柱子,虽然因受刑还在喘着粗气,却不屑露出丝毫痛苦的样子。根据印第安人那古老神圣的习俗,这时候他已经受到保护,他的最后命运,要等部落的议事会议①商讨决定了。虽然,从挤在这儿的这群人的情绪来判断,不难预料,会议将会有怎样的结果。
  ①印第安人在决定大事前都召开这种会议,所有酋长和有身份的战士都出席会议,大家围着黄火,展开讨论,决定问题。
  那班失望的女人,用尽了休伦人所知道的一切污言恶语,来咒骂这个胜利的陌生人。他们讥笑他,讽刺他,说他的脚要比手有用,说他既然不懂得使弓箭、用刀子,倒不如长出一对翅膀来。俘虏对这一切都不加答理,而是满足于保持着一种既高傲又鄙夷的态度。他这种镇定自若的样子,也跟他的好运气一样,使那班女人大为恼火,她们的谩骂因而也愈来愈玄,最后变成了一片刺耳的尖叫。就在这时,那个点燃柴堆的狡黠的老太婆,排开众人,来到俘虏的跟前。也许正由于这个老八怪的遗遏干瘪,才被人公认为有超人的狡黠。她把那件轻飘飘的外衣向背后一甩,带着嘲笑,伸出了又瘦又长的胳臂,为了要让对方听懂她的嘲笑,她操着莱那泼语①大声谩骂起来。
  ①即特拉华语。
  “听着,特拉华人!”她一面骂,一面轻蔑地在他面前弹着指头,“你们这一族人全是娘儿们的种,你们的手只配使锄头,不配拿枪。你们的婆娘只会生鹿崽子;要是生下一只熊,一只野猫,或者是一条蟒蛇,你们一定会吓得东逃西窜。还是让休伦姑娘给你做条裙子吧,我们来给你找个男人……”
  随着这阵攻击,爆发出一片粗野的笑声。这里面夹杂着姑娘们的柔声轻笑,也有年纪较大,为人更恶的同伴们嘶哑的声音。可是,那陌生人对这些讥嘲却置若罔闻,他连头也不动一下,仿佛全然不觉得周围有人似的。他那傲慢的目光只是朝那几个黑黝黝的战士扫了一眼,他们正在人群后面来回踱着,绷着脸默默地看着这一场面。
  那上了年纪的女人,被俘虏的自制力激怒了,她双手往腰里一叉,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重又开始谩骂起来,那些秽言恶语,我们实在没法诉诸文字。可是,她的力气又是白费了。虽然这个女人在自己的部落里以擅长谩骂闻名,但是任凭她骂得多么凶,以至满嘴吐沫,那个陌生人的脸上,依然连肌肉也没颤动一下。他这种处之泰然的冷漠态度,开始激怒了其他的观众。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也想来帮助那个没妇,他举起战斧在俘虏的面前挥舞着,嘴里也跟着那女人乱骂起来。只有在这时候,俘虏才转过脸来向着亮光,十分轻蔑地低头看了那小伙子一眼。接着,他又恢复到原来的姿势,镇静地靠在那柱子上。但就在他改变姿势的这刹那间,海沃德的视线已和他锐利的目光打了个照面,他发现此人原来是恩卡斯。
  海沃德惊呆了。朋友的危险处境,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生怕这种表情说不定会被人有所发觉,从而促使他遇害,急忙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可是他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就在这时候,有个战士挤进了激怒的人群,他打手势要女人和孩子们让开,然后抓住恩卡斯的胳臂,带着他朝那座议事的棚屋走去。所有的酋长以及大部分优秀战士,都跟在他们的后面;忧心忡忡的海沃德,这时也避开人们的注意,混在他们中间一起走进了屋子。
  开始,为安排座位花了几分钟,进屋的人都按各自在部落里的地位和影响坐到适当的位子上。其次序大致和刚才接见海沃德时一样:年长的和地位高的酋长都占了较宽的席位,一个光亮的火把照耀着他们;比他们年纪轻的和地位低的,则排列在后面,他们那画了花纹的黝黑的脸,在昏暗中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恩卡斯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刚好在一个能看到几点闪闪星光的天窗下面。他镇静地、泰然自若地屹立在那儿,那种高贵傲慢的神态,始终吸引着敌人的注意。他们不时地朝他看着,目光中虽然并没有丧失坚定的意志,但对这个俘虏的勇敢,也流露出钦佩的心情。

  在这次生死攸关的速度竞赛的考验之前,海沃德看见和恩卡斯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他的情形就不同了。在那一场混乱中,他并没有企图逃走,而是像座畏缩一旁的塑像似地一直待在那儿,露出一脸没脸见人的羞愧神情。虽然没一个人伸手邀他,也没人屈尊朝他的举止看上一眼,但他也走进了屋子,仿佛受着命运的驱使,甘愿毫无反抗地屈从于天命的判决。当海沃德第一次有机会看他的脸时,心里暗暗捏着一把汗,深怕又看到一个熟人;但看了他的模样,证明他完全是个陌生人;而使海沃德不解的是,这个人脸上的花纹竟和休伦人一模一样。可是他并没有去和自己的同族人混在一起,虽然周围人很多,他却冷清清地独自坐在一边,身子缩成一团,仿佛想尽量少占一点空间似的。当大家都在各自适当的位子上坐定后,屋子里又变得鸦雀无声。这时,已给读者介绍过的那位头发灰白的酋长,用莱那泼语大声讲起话来。
  “特拉华人,”他说道,“虽然你的部落是娘儿们的部落,不过你已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我可以给你吃的;但一个和休伦人同吃的人,就应该做休伦人的朋友。你可以休息到明天早上太阳上山,到那时我们再对你做出最后的决定。”
  “为了追踪休伦人,我已经饿了七天七夜啦,”恩卡斯冷冷地答道,“莱那泼的孩子知道怎样走正道,并不贪吃。”
  “我们还有两个小伙子正在追寻你的同伴,”对方接着说,似乎并未注意那俘虏的自夸,“等他们回来后,我们的酋长们会告诉你,是‘活’还是‘死’。”
  “难道休伦人没有耳朵的吗?”恩卡斯嘲弄地说,“自从做了你们的俘虏,特拉华人已经听到两次熟悉的枪声了,你们那两个小伙子永远回不来啦!”
  随着这一句大胆的断言,出现了一会儿忧郁的沉默。海沃德心里明白,恩卡斯刚才是暗指侦察员那枝致命的长枪。因此,他探头望着,急于想知道恩卡斯这几句话,会在这伙胜利者中间产生怎样的效果。可是那位酋长却只是简单地反驳道:
  “要是莱那泼人真的有那么大的本领,那他们中间的一个最勇敢的战士,怎么会落到我们手里来的呢?”
  “他在追赶一个逃跑的怕死鬼,一不小心掉进了陷阱。机灵的河狸也会被逮住哩!”
  恩卡斯这样回答时,用手指了指独自坐在一旁的那个休伦人,但他的目光并未转过来朝那不屑一顾的人瞥上一眼。恩卡斯的神气和答话,在听众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把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威胁性的低语。这一不祥的声音传到了门外,女人和孩子们都想从人们的背后挤进来,肩膀和肩膀之间的每个间隙处,都有急切、好奇的黝黑脸孔在窥探。
  这时候,坐在中央的几个年长酋长简要地交谈了几句,每一句话都带着简单有力的手势,用以说明发言者的意思。接着,又是长时间地一阵庄重的沉默。大家都知道,这严肃预示着即将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站在外圈的人都赔起脚尖,朝里面张望,就连那个蜷缩一旁的犯人,这时也因更加担心而忘却羞愧,探出头来焦虑不安地望着那几个脸色阴沉的酋长。最后,那个已经多次提到的老年酋长,打破了这一沉默气氛。他站起身来,走到屹立不动的恩卡斯身边,态度庄严地站在他的面前。这时,前面说到的那个枯瘦的老婆子,又以一种侧身的舞姿,慢慢地走进了圈子,她手里擎着个火把,口中念念有词,也许是在念什么咒语。虽然她的出现完全属于突然闯入,但倒也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
  她来到恩卡斯的跟前,举起手中熊熊的火把,使得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全身,就连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看得一清二楚。莫希干人依然保持着坚定、高傲的姿态;他的眼睛没有低下来朝她那好事的目光瞥上一眼,而是始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仿佛要穿透挡住视线的一切障碍而看到未来。那老婆子对自己的检查感到很满意,略带着一点高兴的神情,离开了恩卡斯,来到那个犯了错的族人跟前,进行同样的这种使人难堪的检查。
  年轻的休伦人身上画着战斗花纹,他那壮健的躯体只有很少一部分用衣服掩着。火把的亮光把他从头到脚照得清清楚楚。看到他痛苦地全身扭动哆嗦,海沃德吓得转过了脸去。那老婆子见到他这副可耻的倒霉样子,也轻轻地发出一声哀叹,正在这时,那个酋长伸手把她轻轻地推到一旁。
  “弯腰芦苇!”他用本族语叫了声年轻罪犯的名字说,“虽然大神使你长得这么俊俏,可你还是别出生的好。你的声音在村子里时倒很响亮,可一上战场就听不见了;在桩柱上练习战斧时,我们的年轻人里没有一个砍得像你那么深,可砍起英国人来,没有一个砍得像你那么轻;敌人只知道你的背是什么样子,可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尽管他们曾三次向你挑战,可你三次都忘了回答。你的部落里再也不会提到你的名字了——他们已经把它忘记。”
  当酋长把这些话慢慢地、有力地一句一顿说出来时,罪犯抬头看着他,对他的地位和高龄表示尊敬。从罪犯的脸上可以看出,羞愧、恐惧和自尊,正在他的内心斗争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内心的痛苦,他一个个朝在场的人看过去,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自己的命运。但最后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他站起身来,敞开了胸膛,从容地看着无情的审判者手中举起的锋利、闪亮的刀子。当刀子慢慢地刺进他的心窝里去时,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微笑,仿佛高兴地感到死亡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可怕;他沉重地扑倒下去,倒在坚强不屈的恩卡斯脚边。
  那老婆子大声地哀叫了一声,把手中的火把往地上一摔,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漆黑一团。战栗着的观众全都幽灵似地走出了屋子。海沃德仿佛觉得,现在这屋子里,除了那个受到判决的印第安人颤动的尸体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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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你无影无踪地向前奔涌,永恒的游思,哪里有你无形的冲击,哪里死水般的空间便会荡起粼粼的波光。是不是你的心儿神往着那在不可估量的寂寞里向你呼唤的爱人?你缠结的发辫散落,飘扬成暴风雨般的纷乱;你前行的路上火珠滚滚,犹如碎裂的项链落下串串火星,这是不是就因为你心情急迫,步履匆促?你疾行的步履把世界的尘土吻得甜美芬芳,把腐朽之物扫荡殆尽;你舞蹈的四肢是暴风雨的中心,把死亡的圣霖哗哗地摇落到生命之上, [点击阅读]
漂亮朋友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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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莫泊桑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短篇小说大师,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往往因此而被湮没。其实,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颇有建树:他继承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的现实主义传统,在心理描写上又开拓出新路。《漂亮朋友》就是前者的一部代表性*作品。莫泊桑从事长篇创作是在写作短篇小说之后,其时他并不满足于短篇小说所取得的成就。随着他声誉鹊起,他经常涉足上流社会,开阔了眼界,便想到从更广阔的背景上去反映社会现实。 [点击阅读]
演讲与访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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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北大附中讲演(全文)人民网日本版9月11日讯:应中国社会科学院邀请访中的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名誉研究员大江健三郎,10日上午来到北大附中作了题为“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讲演。其演讲全文如下:我是一个已经步入老境的日本小说家,我从内心里感到欣慰,能够有机会面对北大附中的同学们发表讲话。 [点击阅读]
火花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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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你这个白痴!”他老婆说着就把她的牌甩了下去。我急忙扭过头去,避免看见海利·德莱恩的脸;不过为什么我想避免看见那张脸,我可不能告诉你,就更不可能告诉你为什么我竟然会料想到(如果我真的料想到的话)像他这样年纪的一个显要人物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青年遇到的事了。 [点击阅读]
灿烂千阳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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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五岁那年,玛丽雅姆第一次听到“哈拉米”这个词。那天是星期四。肯定是的,因为玛丽雅姆记得那天她坐立不安、心不在焉;她只有在星期四才会这样,星期四是扎里勒到泥屋来看望她的日子。等到终于见到扎里勒的时候,玛丽雅姆将会挥舞着手臂,跑过空地上那片齐膝高的杂草;而这一刻到来之前,为了消磨时间,她爬上一张椅子,搬下她母亲的中国茶具。玛丽雅姆的母亲叫娜娜,娜娜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只给她留下这么一套茶具。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