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中国在梁庄 - 县水利局副局长:我管水,我也只能让孩子站在岸边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县水利局副局长:我管水,我也只能让孩子站在岸边
  路过县城北边的橡胶坝,那里围站了许多人,我以为是当地人开发的什么娱乐项目,却马上听说,那里淹死了一个年轻人。中午最热的时候,三个年轻人来游泳,其中一个年轻人一下去就不见了。我去的时候,消防队已经在水里捞了六七个小时。河岸两边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哭泣。
  岸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里每年都会淹死四五个人,多是些年轻人。去年有两个高中生淹死了,刚高考完,从外地来这里走亲戚,才只有十七岁。前些年,这一河段聚集了大量挖沙的人,在这一段的河底留下很多很深的沙窝。现在,这里已经被挖沙厂遗弃,因为河底已经挖到黄泥层,没有沙了。
  在和旁边两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攀谈时,我问到,有没有人想到应该追究挖沙厂的责任,或找河道管理部门问问。这两位看起来像是干部的老年人想了想,说,倒也是,可是人家都不在这儿了,再说,河底的事儿,谁能说得清?没有人去追究挖沙厂的责任,多是说:“这有啥办法,你找谁,谁会负责?”任凭哭得伤心欲绝、天昏地暗,也没有动一下去追究的念头。而围观的人通常的议论也是:“这娃们不懂事,明知道这里有漩涡,还要往水里跳。”
  暴雨渐小,天已将黑,河边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女性的声音,如裂帛般撕裂阴暗的天空。我也跟着人流,踩着泥泞,往河边跑,第一次充当了这样的围观者。
  人已被捞了上来,一名女性紧紧抱着尸体,一边用手捏青年鼻子里不停冒出来的白沫,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青年瘦长个,眼睛紧闭着,脸部、身体已经发青,从眉眼来看,是一个相当帅气的小伙子。一个男性不顾人们的阻拦,拼命地按压青年的胸部,做人工呼吸,发现无望之后,哭了一会儿,又继续做,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内心的伤痛。陆续又有许多人跑了过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些围观者也悄悄地擦着泛红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被称为“尿泡眼”,并且至今为止一听到哭声就忍不住流泪的我,当时却没有眼泪。有些麻木,有些疼痛,也有说不出的苦恼,仿佛有一层迷雾遮住了我通往乡村的道路。

  回到哥哥家里,和哥哥的几个朋友说起橡胶坝淹死人的事儿,大家说了好多例子。每年,就家乡这一段河流,都有数十起淹死人的事情发生。家长屡次威吓孩子不许去河里洗澡,但是有一条河,又是在炎热的夏天,怎么可能管住一群小孩不受水的诱惑呢?
  四个少年,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趁着爷爷奶奶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溜到河里去洗澡,结果,四个孩子,两个没了。其他两个孩子回来也不敢说,过了一天,才将这事告诉家长,结果淹死的其中一个小孩连尸体都没找着。王家去年还淹死一个大人。大人带着小孩儿去河里洗澡,大人脱光衣服,跳进河里,“哧溜”一下,人便不见了。小孩在水边哭,大家才知道淹死人了。
  沿着河道慢慢行走。不管怎样,有河流的地方,哪怕是千疮百孔,总是美的。河坡新栽的杨树已经长到了碗口粗的样子,一片郁郁葱葱的新绿,这是新县委书记来之后发展的杨树经济,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但确实是改善了生态。洁白的路,蜿蜒起伏,在树林中延伸。紧临着河道是一丛丛芦苇,间或还有挖沙遗留下来的一个个大型不规则的沙窝,大部分都浸满了水,和河流两岸白色的鹅卵石、沙滩映衬在一起,沿着路绵延下去,竟有意外的风情。当然,这里的沙、水都物有其主,被不同的沙厂老板分治割据。夏天来临,水位上涨,这些沙窝就形成无数的大旋涡,或者是表面很平静的深流。人一下水,通常都是被深水激死,或者被旋涡卷走。
  挖沙机横在水里,吊机悬在空中,黝黑,有立体感,从远处看,甚至是一道不错的风景。机器旁边是一堆堆沙子,拉沙的卡车“隆隆”地来去,一派繁忙的景象。宽阔的河道被挖掘出许多杂乱的小支流,河水也随意漫流着。有些地方清浅无水,有些地方水流却非常急。
  我略数了数,大约五里的路程,竟有将近二十个挖沙机,平均一里地就有四个,有些地方更集中。儿子和他的小表哥早就按捺不住,撒腿就往河里冲,被大家齐声制止了。我快步冲过去,把他俩拖离水边,命令他们只许远远观望。我为自己反应的迅速感到庆幸,但同时,却更加感到悲哀。平静的河流暗藏凶险,随时都可能吞噬人的生命,虽然天空干净,有鸟飞过,清流缓缓,但想要去河里洗澡、在河边玩耍,却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情。我们的孩子,该到哪儿去玩呢?那无比亲切的水流下面,到底蕴含着多少危险?

  我想了解河里挖沙和河道的情况,于是就和县水利局副局长进行了一次深度对话:
  采沙对当地的建筑业有贡献,现在国家在大力搞建设,哪一个建筑项目,民用的、公用的,不需要沙子、混凝土?烧砖也需要,土,国家不让挖了,只有烧石灰砖,必须得挖沙挖石子。这些从哪里来?只有河里产这些东西。
  采沙对河的生态会有影响,但影响不大。采沙户每年换证,对采沙的范围、宽度、深度、方式都核定过的,不影响河水的走势,而且采沙厂也不是什么时候想挖就挖的。譬如,水利法规定,主汛期就不允许采沙。汛期采沙船一定要上岸,不得采沙。但是,这是屡禁不止。政府要采取果断措施。不上岸不靠岸,带着机械手,去切割他的船,弄一个,吓唬吓唬就好了。
  采沙是水下作业,很难把握,你说只允许采一米五至两米深,都会往深处采,只能现场估计,不很准确。另外,水流来流去,自己也在不断变化,河道本身就高低不平,你不可能在每一家挖沙厂开工之前都量一量,也量不出来。
  而且,从客观上讲,河水深很难确定是因为采沙造成的,在水下,操作系数很难,没法管。既然采沙,肯定有所影响,只是大小问题。如果挖得深些,有可能形成潭,河底高低不平,人走着走着,忽然有个潭,一个大旋涡,下去肯定不见了。
  反过来说,你就是不挖沙,不管它,河水也在演变,水力的冲刷,都会改变水下的情况。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仅仅归结到过度开采上也是不合理的。再说,原来没有大量采沙的时候,河里不也常淹死人吗?
  你看河里的水质好像稍好了些,清了许多,但是上游的造纸厂又要开工了,这个造纸厂是邻县的支柱产业,它停了,县里少了许多税收。所以,一直是开开停停。这是典型的地方保护主义。你也没办法,每个县都是这样。那些治污设备也进了,根本不用。设备运行费用太高了。上面检查了,开几天,排污达标了,走了,又停了,检查团心里也像明镜似的,看透不说透。

  实际上,这几年环保力度在加大,咱们县化肥厂不也停了吗?也是因为排污的问题。上面对环保要求越来越高。水污染防治法,主体是环保局,水利局配合。排污口的设置需要水利部门安排,根据污水量的大小,还要保护水源地。现在体制改革,按功能管,大部委,统一化,一体化,从整体看是好的,方便了许多,减少了职能重迭和交叉。
  但是,河水污染并不意味着地下水的污染,地表水和地下水并不一定就直接联系。农村地下水污染问题并不严重。但咱们这里是含氟量比较高的地区,原有的地下水形成过程中含氟量比较高,容易黑牙根,骨质疏松。还有几个地方的地下水含砷,含氟多,还是高盐。我们县前年普查,一百五十万人中有五十三万人是氟齿。
  这几年县里开展农村饮水安全项目。去年解决三万五千人的农村饮水安全问题。打井比较深,地下两百多米,在村里办自来水厂,把管道拉到各家各户。城里的水都加氯,但是到两百米就不需要加氯。
  我管水,但是我也只能让孩子站在岸边。我们局里有一个同志的小孩,十六岁,就是前几年被淹死的。现在农村家长,包皮括城里家长绝对不让小孩去河里洗澡。像原来,洗澡是每天晚上的乐事。城区这一河段人口比较密集,一直到铁路桥那地方,水也比较深,每隔一段,我们就放一个警示牌。但是,没用。小孩子不听话,一到夏天就往河边跑。
  河流,一个国家的生态命脉,一个民族未来的保障,但是,在过去十几年中,我们却把它提前终结了。我们生活在干涸、散发着臭味、充满诡异气息的河岸两旁,怀着一种绝望、暗淡和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这一切再不改变,大灾难要来了。或者,其实已经来了。
  [1] 吹猪:非常生气。
或许您还会喜欢:
王跃文短篇小说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5
摘要:刘茁松身居湖南的王跃文在文坛一跃而起,使我想起鲁迅“文坛无须悲观”的预言。多年前我也曾在刊物做当代文学编辑,编着编着,就有点像鲁迅看当年的“城头变换大王旗”似的,渐渐地有点“颓唐起来”了。近年来有缘埋头一项等身的古籍整理,与当代文学可说是分道扬镳啦。因此,当我在书店发现与我工作地仅一湘之隔的王跃文在长江黄河两河之隔的北京出了长篇小说《国画》,并且已在全国各地形成洛阳纸贵之势,我是惊讶惊叹又惊喜的。 [点击阅读]
经典小小说
作者:佚名
章节:1409 人气:2
摘要:目录页■蒋廷松《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6期通俗文学-超短小说一天,我陪乡长到县城找西郭局长办事。到西郭局长家时,他儿子小西郭也在,这小西郭是前不久被西郭局长安排到咱芳塘乡工作的。西郭局长见我们上门,递烟、敬茶、让坐,挺热情。小西郭呢,望着我们便是傻乎乎地笑。我们与西郭局长谈话时,小西郭便小心翼翼地往乡长的脸上“呼呼”地吹气。我想,他大约是在替乡长吹灰尘吧。 [点击阅读]
万物生长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3
摘要:我在洗车酒吧遇见秋水,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亮得不寻常。洗车是我常去的酒吧之一。洗车在工人体育场东门靠南一点,原来真的是一个洗车的地方。等着洗车的人想坐坐,喝点什么,聊聊,后来就有了洗车酒吧。如果从工体东路过去,要上座桥,过一条水渠,穿一片柏树林子,挺深的。酒吧用红砖和原木搭在原来洗车房的旁边,洗车房现在还接洗车的活。 [点击阅读]
中国在梁庄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2
摘要:内容简介作者多年深入农村,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家乡的每一寸土地,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那些惊人的故事:王家少年强姦了八十二岁的老太、昆生把自己的家安在了墓地里、即使火化了,也要把骨灰在棺材里撒成人形……通过这些真实的“个人史”,展现了中国农村在城市化的进程中的现实危机。《中国在梁庄》再现了一个真实的乡村。 [点击阅读]
老农民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3
摘要:第一章打春一百,拿镰割麦。老天爷真怪,1948年的春脖子特别长,立春都快三个月了,紧靠黄河北岸的麦香村,村头的老槐树早已经满头翠绿,可地里的麦子才甩齐穗儿,还没有灌满浆。青黄不接啊,庄户人一个个黄皮寡瘦。可是,肚子里即使没有干货,也挡不住有人�〖堋R淮笤纾�雾气还没有散尽,外号“牛三鞭”的牛占山和外号“老驴子”的杨连地就来到黄河滩上较起劲儿来。 [点击阅读]
红顶商人胡雪岩
作者:佚名
章节:83 人气:2
摘要:在清朝咸丰七年,英商麦加利银行设分行于上海以前,全国金融事业,为两个集团所掌握,商业上的术语称为“帮”,北方是山西帮,南方地宁绍帮,所业虽同,其名则异,大致前者称为“票号”,后者称是“钱庄”。山西帮又分为祁、太,平三帮,祁县、太谷、平遥,而始创票号者,为平遥人雷履泰。他最初受雇于同县李姓,在天津主持一定颜料铺,招牌叫做“日升昌”,其时大约在乾隆末年。 [点击阅读]
阎连科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5
摘要:雨过天晴,昨天的雨水把青砖山墙洗得水汪汪的绿,连一星尘土也没有。中年男人距山墙一米远近急速下跌着,像一块巨石从沟崖朝着沟底落。他闻到了山墙上的清新浓烈扑鼻,还带着新砖出窑后的热暖味。一春三月天气很暖和,日头饼馍样烤在天上。五婶寒了一冬,见日光挤进屋里一丝,便恨不得把一个日头揽在怀里。他爹,五婶说,让我出去晒个暖儿吧。五叔说你好好睡着吧,满天下数你难侍候!五婶喉咙塞一下,就盯着房上的椽子看。 [点击阅读]
凉州往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3
摘要:1风儿一阵紧过一阵,猎猎风声卷起的,不只是峡谷的惊叫,还有一颗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还从没跟家远哥这么亲近过这么幸福过呢。五糊爷带上拾粮上路的时候,还是一脑子的雾水。两天前他被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召去,原以为是说丫头拾草的事,没想,水二爷只字未提拾草,倒是怪惊惊说,我想让拾粮到院里来。让拾粮去院里?这个老东西,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点击阅读]
沉从文《边城》
作者:沉从文
章节:25 人气:3
摘要:内容简介在川湘交界的茶峒附近,小溪白塔旁边,住着一户人家。独门独院里,只有爷爷老船夫和孙女翠翠两个人,还有一只颇通人性*的黄狗。这一老一小便在渡船上悠然度日。茶峒城里有个船总叫顺顺,他是个洒脱大方,喜欢交朋结友,且慷慨助人的人。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天保,像他一样豪放豁达,不拘俗套小节。老二的气质则有些像他的母亲,不爱说话,秀拔出群,叫傩送。小城里的人提起他们三人的名字,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点击阅读]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
章节:33 人气:2
摘要:一、中文版自序这本书表达了作者对长度的迷恋,一条道路、一条河流、一条雨后的彩虹、一个绵延不绝的回忆、一首有始无终的民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慢慢拉出去,拉到了路的尽头。在这里,作者有时候会无所事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虚构的人物同样有自己的声音,他认为应该尊重这些声音,让它们自己去风中寻找答案。 [点击阅读]
夏日落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4
摘要:羊年十一月初,步兵三连孕生一样大案:先是枪丢了一枝,其后,兵又死了一个。枪是新枪,铁柄全自动;兵是新兵,下士军衔,籍系郑州二七区,父为小学教师,母是环卫工人。事情乒然发生,震炸兵营。一时间,满地沸扬,草木皆惊,营连空气稀薄,整座营房都相随着案情颤动。事发时候,连长赵林和指导员高保新正在操场交心,其时正值夏末,黄昏网着世界。 [点击阅读]
中国现代散文
作者:佚名
章节:294 人气:2
摘要:熟悉上海掌故的人,大概都知道城隍庙是中国的城隍,外国的资本。城隍庙是外国人拿出钱来建筑,而让中国人去烧香敬佛。到那里去的人,每天总是很多很多,目的也各自不同。有的带了子女,买了香烛,到菩萨面前求财乞福。有的却因为那里是一个百货杂陈,价钱特别公道的地方,去买便宜货。还有的,可说是闲得无聊,跑去散散心,喝喝茶,抽抽烟,吃吃瓜子。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