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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散文 - 许杰《榴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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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因为是热带的关系,所以南洋的果子,有许多种,的确是我们在温带上生长的人,所没有看见过的。南洋的果子的特色,第一是大,第二是一年到头都有;至于第三呢,却是丑。真的,南洋的果子的确是丑的,──或者说,大部分都是丑的。若桃子,若苹果,若石榴,若葡萄,若柿子,……那样的娇艳,鲜明,圆润的果子,固然没有,但若雪梨,文旦,那样的淡默的果子,也不可多见。南洋的果子,最漂亮的,恐怕要算洋桃,因为颜色嫩绿而透明,比翡翠还要淡一点,觉得倒还可爱;但是,所谓洋桃也者,根本却不作桃形,圆形,而是长约二三寸,周围棱起四五条棱的,如三棱镜一般的东西。除此以外,是香蕉;香蕉固为我们所习见的,但并不美;再次之,是芭萝蜜,华侨们名之为黄兰的,虽然它的里面黄嫩如蜜,而它的外表,却如—个讨厌的蜂窠。至于芒果,红毛荔枝,木瓜,红毛单,马六果,山竹,酸子等,虽然各有各的特有的滋味,但用审美的眼光观察起来,都是个见得怎样美丽的东西。
  至于说到大,那真是使我们吃惊;因为如椰子,如榴,简直有大到径长一尺其至二尺的。椰子是一种重要的农产品,我们平时在咖啡店中所饮的可可,便是由它制成的,它除了制可可以外,还可以制造许多种类的东西。至于榴莲,那更是一种奇怪的果子,它的大小,与椰子差不多,──但最大的,也有大到每一个有三十几斤重的,在没有几日以前,听说这里的市上竟然有发现一个重三十七斤的榴;据马来土人的迷信,说最大的榴是有神力,吃之当特别滋补而有力,于是这贩榴莲者,即以此居于奇货,后闻以重价,被一个马来人买去。──但周身有刺隆起,如中国古代的一种兵器,于铜锤外面,再装上毒刺。但这还并不奇怪,最奇怪的。却是它臭气。
  所以,榴莲是除了丑与臭以外,另外的—个特色,便是一个大。但是,这又臭又丑的果了,却有果中之王之称,在南洋的果子界中,占有很大的地位;即以其价格论,大概每个榴,亦在三四角至八九角以内,普通的果子,没有超出它的上面的。
  而且,据老于南洋的人说:
  “不会吃榴莲的人,南洋是留不久的;要久留南洋,非学会吃榴莲不可。”可知榴莲对于华侨的权威了。

  或者有人要说,同是一种果子,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关系,又卖什么秘诀?但是,事实上的确如此,有许多人,对于榴莲,嗜之如命,大有每天非吃榴莲不可之概,──听说有些人情愿把衣服当了来买榴莲吃,──但在我们,不会吃的人,就是掩鼻而过之,还觉得恶臭绕鼻,呕吐翻心,难以排遣;更莫说要去亲近,更莫说要把它送入口里。所以,在会吃榴莲的人看来,吃榴莲是一件无上的享乐,但在不会吃的人看来,却是要比强迫他吃粪还要难堪了。在这种地方,孟子所说的:“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的话,恐怕不适用了吧!
  二
  关于榴莲的传说,听说是这样的。
  榴莲,便是留连的意思,是从“留连忘返”一句成语截下来的。所以说,能够吃得榴莲的人,便能够久留南洋。
  并且,关于榴莲的命名及其来源,还有这样一段传说的故事。
  所谓三保太监下西洋的事,在中国的历史上,是记载着的,大概是—件真实的故事,那时,所谓西洋也者的地方,到现在看来,已经证明是南洋群岛等地方,也是无疑的了。
  却说从前,三保太监带了许多大唐人士,到了南洋,便想在南洋居住;不料不同之人,家里皆有父母妻子,所以时常有“他乡虽好,总不是久留之地”的心思,高呼“不如归去”,或“回诗山去”的口号;于是三保太监无法可想,正在踌躇着,忽见昔日登岸时自己大便的处所,已长上一株很高大的树木,而树木上面,亦已果实累累。三保太监当即令人采了一个下来,一闻之下,觉得还有大便的气味;但掩鼻食之,则十分可口。于是叫所有跟来的人,都来尝一尝这奇异的果实,各人皆大赞美。过了几时,同来的人,都喜欢吃这种果子,而且已经成了“癖”了;于是大家都因为这异国的果子的鲜美,而忘记了故国的野菜的滋味,大家都安心下来,大有乐不思蜀之概。
  对于这种果子,我们的开辟南洋的第一人的三保太监,便把它命名为榴莲。于是乎所有从中国南来的人,只要一吃榴莲,就要“留连忘返”起来,作终老异乡的想头了。
  三
  我到南洋不久,就是榴莲成熟的时候,那时的市上,完全充满了一种类于猫矢的难闻的气味,而小贩们的连呼“榴莲”“榴莲”的呼声,也是充斥得满街满巷。在那个时候,我就从我的一个朋友的谈话中,得到了关于榴莲的一切。据他说,老南洋的人,或是生长在南洋的“士生”,一定会吃榴莲的;又说,新从中国南来的人,一定是不会吃的;因为对于它的气味还不惯;但是,你若是蹲久了,你便会渐渐的不觉得这种难闻的气味,慢慢的自然会吃起来,会嗜好起来的。

  从我听到了关于榴莲的一切后,我便直觉的觉得:
  榴莲,是整个的南洋的社会的象征。
  那时,我便如发现了一件什么宝贝一样,当即提起笔来,写一篇题为《南洋与榴莲》的小品文字,预备在报上发表,我那篇文章的大意,是说南洋的社会,从新从国内南来的人的鼻官中觉来,是充满了资本家的铜臭,帝国主义的羊腥臭,洋奴走狗们的马屁臭.以及那些目不识丁,却到处自充名士的马屙臭等等的,但是,等到蹲得久了,这些夹七离八的臭味,也渐渐的不觉得,而且,非但不觉得。反是觉得这些臭味竟是香味,而且,反是觉得,这许多混合的臭味,是可以膜拜的神圣了。于是乎,你在南洋,就能站足得住,于是乎,你就适应了这一个环境,于是乎,你可以乐不思蜀。
  这样的情形,不是正与榴莲相象吗,而这有奇臭且有美味的异果,不就是整个的南洋的象征吗?
  所以,反过来说,你新从国内南来的人,如果想久留南洋,如果想尝一尝这有奇味的异果的滋味,非把自己的嗅觉,换言之,即是非把自已的性情见解改造一下,务始合予这个奇臭的社会以后,是不可以的。所以,总结一句,要做老南洋的人,是非学会吃榴莲不可,换言之,即是非把自己的人格出卖,固有的节操出卖,见解立场出卖,主义人生观出卖不可的。所以居处南洋的至上的法宝,或至上的处世哲学,是捏鼻头吃榴;明白点说,便是忍臭的在帝国主义者的羊腥臭,资本家的铜青臭,马屁鬼的马屁臭中讨生活,而且,应该崇拜臭的神圣。
  大概就是这样,于是我在我那篇文章的结尾处,是喊两句“吃榴莲万岁!”及“榴莲似的南洋的社会万岁!”的口号,算为该文的完结。但是,便是这样的一篇文章,也碰了一次壁,因为据我们报馆的经理看了之后.说是不便登载,暂时留版,容待磋商等等,让他搁起了。此中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们的经理是一位老南洋、是一位会吃榴莲的人的缘故吧,但我也没有问;总之,这篇文章是给他抽起了。

  四
  过了一年,我因为要吃饭,我因为要生活,也真的把自己的脾气改变了许多。我在深夜自思,想起我的躯壳,因为每天吃饭而暂时保存,而我的灵魂,却也因为每天要吃饭,而给它出卖了埋没了的时候,心里便怦怦然发跳。我是真的在各种混合的臭味中讨生活,把自己忘记了吧!我真的精神上早已吃了榴,见臭不臭,把自己出卖了吧!
  但是,正在我自己这样担心的时候,而第二年的榴又上市了。真的不知为什么缘故,今年的榴的气味,的确没有去年的那么难闻。一面,也因为我在南洋,已经蹲了一年,而老南洋,会吃榴的朋友,也多夹交几个。于是,我被他们的言语的引诱,我几乎想捏着鼻头试一试。再想起《浮生六记》中的女主人公劝男主人捏着鼻子吃臭豆腐乳的故事,及世间有逐臭之夫等等的说话,我的尝试的心,是格外的切了。但是,我是一直没有尝试,不敢尝试,到了几乎要“回唐山去”的现在。
  有一次,我们的邻居的家人父了,在那边原始式的吃榴;他们以为和我客气,把一边已剖开了的榴,送了过来,但我还是没有接受。可是,这一次,我却对于榴的内部,作一个评审的观察。
  剖开后的榴,里面又分开一夹一夹,那可以吃的一部份,便三颗或四五颗一组的,躺在每一夹中。每一颗榴,都有一颗核,核长约一寸左右,核的外面,粘着如泥一般的作淡黄色的可以吃的东西,那便是榴。榴的滋味,便在这里,但榴的臭味,却也从这里发出。
  我是闻到了这种气昧,再看到这种形状,再看到我的邻居用一只手去挖那颗榴,而那如泥的,淡黄色的东西,粘在手上,再粘到嘴的四周,再用舌头去舐,去吮的情形,我不禁又想起三保太监的大便,想起人类的大便,以及南洋的社会的象征等,心里便要作呕,我忍着鼻孔的呼吸。把眼光避开了。
  我自己想,我的不会吃榴,恐怕便是我一生偃蹇的总因吧!我不能逐臭,我不能投人所好,更莫说要吃榴。我是决定离开南洋了,固然这榴般的南洋的社会我是可以离开了,但,这整个的资本主义的世界,整个的资本主义的社会,我将怎样离开呢?我的不吃榴,岂是根本的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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