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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 ☆、九 摄魂离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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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摄魂离魄(二)
  黄梓瑕立时想到了张行英的父亲。当年先皇病重,宫中正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不但召了各地名医入宫诊视,更有多名僧道入京祈福。而沐善法师当年便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德高僧,因此被王宗实延请入宫。
  “可惜佛法虽然无边,但老衲佛性不坚,终难逆天。”沐善法师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我进宫的那一日,先皇虽在我念诵经文期间短暂醒转,但终究只是回光返照,便即龙驭归天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她记得当时是张行英的父亲给先皇施以药石,使先皇醒转,因此才受赐先皇御笔,如今这沐善法师显然是替自己脸上贴金了。
  于是她便故作迟疑道:“但京中人多说,是端瑞堂一个大夫救治了先皇,让他醒转……”
  沐善法师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当年的事情,顿时颇为尴尬,只好说:“哦,那位大夫我也还记得,当时正当壮年,也是个不怕死的。太医院多少太医不敢下猛药,怕重手伤了龙体,他则认为与其让陛下这样昏迷不醒,不如暂得一时清醒,以图社稷后事。”
  李舒白便问:“先皇龙体如此重要,他如此施医,怎么太医们也不来阻拦?”
  沐善法师目光闪烁,避开他的追问,只说:“当时龙体危重,局势所迫,是王公公拍板定下的。”
  黄梓瑕想起李舒白说过的,先皇当初咳出的血中有一条阿伽什涅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眉,有心想再盘问他,但又觉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开口。踟蹰许久,才问:“所以当时先皇暂时苏醒,身边有法师,王公公,还有那位端瑞堂的张大夫在?”
  “哦,老衲也想起来了,那位大夫姓张……”沐善法师点头道,“当时圣上苏醒,我们避在殿外,曾与他互通姓名。只是年深日久,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黄梓瑕又问:“如此说来,法师与张大夫当时都守候在殿外是吗?”
  沐善法师迟疑片刻,才说:“是。”
  李舒白也不说话,但两人都明白沐善法师是在说谎。当时李舒白一直守候在殿外,若沐善法师当时出来,必定会与他见面。但以他的记忆,却不记得沐善法师的面容,可见两人绝对未曾见过面————也就是说,当时他父皇短暂苏醒之时,沐善法师,应该就在他的身边。
  但今日这样仓促而行,又借了这样的身份,显然无法盘问清楚了,所以李舒白与黄梓瑕都选择了没有戳穿。

  见李舒白朝她微微点头,黄梓瑕便向他合十行礼道:“多谢法师好茶。既见法容,得偿心愿。我等不便再打扰,以免贻误法师清修。不日将再行拜访。”
  沐善法师那双眼睛又在她面容上扫过,然后笑着站起,送他们二人出门去。
  上山时是三个人,如今他们两人走下明月山。
  山风呼啸,鸟道盘曲。黄梓瑕与李舒白一路沉默。
  他们走到前无屏障的山崖边,两人一起回看群山苍茫。飞鸟横渡他们面前的青山之间,长空烟岚横斜。
  见四周无人,声息俱静,李舒白才开口说道:“这沐善法师,似乎会天竺的摄魂之法。”
  “摄魂之法?”黄梓瑕若有所思地皱眉,想起他刚刚看着自己时,自己那种恍如如坠梦中的感觉。
  “我之前曾见过一个西域胡僧,能用双眼控制他人,使人如痴如醉,言听计从————看来沐善法师就是学过这种法门,只是不及那胡僧高明。”
  “嗯,据说他是游历过西域的高僧,不知自西域传来的阿伽什涅与他是否有什么关系。”黄梓瑕恍然大悟,点头道,“我在蜀郡三年,曾听说过沐善法师佛法无边的传说,也曾听过范节度的儿子范元龙迷恋歌伎的传言,只是不曾将二者连在一起关心过。现在看来,或许就是沐善法师以摄魂术改变的范元龙心态。难怪无人怀疑他那个假得如此明显的泉眼,还有那些所谓的不孝子回头、泼妇转性,大约也多是如此。若他将此法用在正理处,毕竟也是好的。”
  “但若他当年曾在宫中,做过一些我们所不知晓的事情呢?”李舒白仰望面前横渡关山的飞鸟,长出了一口气,“若他与先皇的御笔,与鄂太妃的疯癫,与先皇驾崩时,口中那一条小红鱼有关呢?”
  这些足以翻覆天下的秘密,自他口中轻轻说出,在山风之中飘散殆尽,无人知晓。
  黄梓瑕望着他的侧面,这比千里江山还要悠远美丽的曲线,让她一时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说:“无论如何,明月山就在这里,广度寺就在这里。下一次,我们来见沐善法师时,准备妥当。”
  他们一路向北,前往使君府。
  在走到岔路时,李舒白却忽然转而走向另一边。
  黄梓瑕站在他身后,说:“走错了。”
  “没有。”李舒白说,“这里距离晴园不过百步,我们去找禹宣。”

  禹宣。黄梓瑕怔了一下,没想到李舒白会想要去找他。她快走几步追上他,问:“你怎么知道晴园在这边?”
  “衙门那里不是挂着一张成都府全图么,我扫过一眼。”
  黄梓瑕无语中————扫过一眼而已,恐怕已经比生活了三年的她还要熟悉成都府了。
  晴园内多植梅花桃李,如今是夏末,这些花都不在花期。只有假山下丛丛麦冬开着串串紫色小花,竹篱边树树蜀葵盛开,还有可观之处。
  禹宣正在花圃之间,提着水桶浇水。见他们过来,他朝他们点头,说:“稍等一会儿,还有几片花圃。”
  黄梓瑕左右张望,问:“守园的李大伯呢?”
  “他孙儿生病了,得在家照顾,我答应了替他早晚给这些花浇一次水。”他说着,又指了指前面的一片,说,“那些浇完便好了。”
  黄梓瑕便不声不响地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要帮他浇水。
  李舒白便将她的水桶接了过去,理所当然地帮她提着,只给她递了个水瓢。黄梓瑕受宠若惊,转头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神情恬淡随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也只能强装淡定,接过来他递来的水瓢,舀起他水桶之中的水,一瓢瓢向着花草浇去。
  见他们一个提水一个浇水如此自然,禹宣自己也未觉察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们许久,也没有回过神。
  直到黄梓瑕回过头,问他:“浇多少比较好?”
  他才转开目光,低下头,说:“多一点,最近天气炎热,若没有大瓢的水浇下去,日中时可能就糟糕了。”
  黄梓瑕一边浇着花,一边问:“这么大一片园子,你现在一个人打理?为什么不拉几个人帮你?”
  他低声说:“我如今赋闲在家,也没什么事情,过来这边也算打发时间。”
  “当初成都府内属晴园最好,府中冠盖云集于此,几乎日日都有聚会。”黄梓瑕纵目望着园中花草,有点遗憾,“可如今天气这么炎热,估计也没什么人来玩赏了吧。”
  禹宣点头道:“如今荷花开残了,桂花还没开,天气又这么热,自然无人。不过昨天晚上还有一个曲水流觞会,大家秉烛夜游,还做了一些诗。”
  “曲水流觞?都什么人来?”
  “就是我们那个诗社,很多人都来了……只少了温阳。”

  黄梓瑕问:“这么说,齐腾也来了?”
  禹宣点头,说:“是,他还在水中捞了条小鱼回去,说自己还要养一条呢。”
  “小鱼?”黄梓瑕与李舒白顿时都抓住了这要紧的字眼,表面不动声色,互相却对望了一眼。
  “嗯,齐腾喜欢养小鱼。他以前也曾养过一条小红鱼,还买了个瓷瓶在里面养着,到处带出去跟人炫耀,说这是阿伽什涅,稀世罕见,与夔王爷的那条一样。”
  李舒白淡淡说:“阿伽什涅十分稀有,他那条是真的么?”
  禹宣给花朵浇着水,低头说:“这我倒是不知,但沐善法师说是的。”
  黄梓瑕忽然想起,早上他与齐腾见面时,齐腾曾问过他,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
  那时禹宣的表情,震惊到扭曲,几乎令人觉得可怕。
  所以,黄梓瑕给蜀葵一瓢瓢浇着水,缓缓地问:“那么,你知道齐腾那条小鱼……现在哪里去了吗?”
  禹宣如遭重击,几不可辨地退了一步。但他看着黄梓瑕,又见她的面容平静,眼神直视自己,他才勉强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不知道……反正已经很久没看见了。”
  “大约什么时候不见的?”黄梓瑕又问。
  禹宣想了许久,脸色越见苍白:“大约就在……郡守府出事之后。”
  黄梓瑕“嗯”了一声,若有所思。李舒白见她握着水瓢不动,便自她的手中接过,浇水去了。
  剩下黄梓瑕与禹宣立在蜀葵花影之中,日光将花影斑驳地映在他们的身上,光与影轻轻摇曳,在他们之间骤明骤暗。
  黄梓瑕觉得心口涌起一阵轻微的疼痛,于是她便将头转开了,向着李舒白走去。
  而禹宣似乎为了解除那种尴尬,也低声说:“因为我记得,在那之前,大家曾开玩笑说,齐腾的外号别叫寒月公子了,叫养鱼公子得了……但那之后,那条鱼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也没人再开那个玩笑了。”
  黄梓瑕停下脚步,只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便回头问:“齐腾外号寒月公子?”
  “是,齐腾字涵越,谐音如‘寒月’,而温阳来了之后,好事者便起哄道,温阳对寒月,真是天生一对,因此大家开玩笑时,多叫他寒月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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