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夜城外传·影子瀑布 - 第十章 第二波攻击(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所有人都在等待黎明,但是黎明始终没有到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晚却迟迟不肯离开。月亮绽放明亮的光芒,但是没有星星出来陪衬。废墟中的火焰逐渐熄灭,街道旁的血液慢慢干枯。攻方开始架起枪枝。守方则在街道上设立防御工事,并且极尽所能地搜集可用的武器。双方都为下一阶段的战斗进行准备,紧张的气氛逐渐升温。大家都知道这一波进攻一定会打到一方赢得胜利为止,全面的胜利。不会有任何和谈协商,不会有外交手段。这场战争关系到影子瀑布的生死存亡,双方人马都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愿。
  威廉·洛伊斯,十字圣战军的最高领导人,坐在停在影子瀑布外围的行动指挥所的办公室里。尽管入侵行动取得极大的进展,城里还是没有安全到可以让领导人进驻。就连占领区都不算真正安全。洛伊斯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告,强行压抑着自己的脾气。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进行。打从入侵行动一开始,他们就发现前置作业取得的情报完全没有半点用处。整座城镇都在和他的部队作对,而且往往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阻扰他们。守方缺乏圣战军所拥有的信仰及奉献的精神,照理说应该很容易击败才对,但是镇民展现出强大的反击决心,几乎瘫痪了圣战军的推进能力。
  最大的问题在于,影子瀑布的本质导致主力部队兵力分散。士兵们各自为战,在数百个不同的地点和时间区域中进行小规模战斗,而且对手往往是没有见过的生物以及莫名其妙的武器。通讯也陷入一片混乱。圣战军预期会遇上些微抵抗,不过没想到对手如此顽强。不管前置的情报搜集有多齐全,他们都没有估算到影子瀑布本身的复杂本质。洛伊斯眉头越皱越紧。他失败了。他不懂为什么失败。他训练精良的部队取得了某种程度的胜利,部队的数量和火力应该拥有全面的优势才对,只不过他找不到一个主要的阵线发挥圣战军的优势。
  入侵行动遇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妖精的参战。光是这些家伙的存在就为部队带来极大的不安。士兵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信仰和十字架无法对抗这些“地狱来的恶魔”。这种情况有违他们的教诲,有违他们的信念。一旦开始怀疑,信仰就会动摇;信仰一旦动摇,军心就会浮动。
  根据报告指出,妖精势如破竹,而且无法击毙,所到之处战况立即逆转。洛伊斯用力一挥,将桌上的报告通通扫到地上。影子瀑布的防御系统必定还存在着某种秘密,某种情报人员始终没有取得的秘密。他转过椅子,面对位于粉笔结界中的电视机。空白的屏幕微带嘲弄响应他的目光。他伸手要拿遥控器,但是电视却在此时自动开启。他的手距离遥控器还有几寸之遥,不过屏幕已经浮现画面。他看到自己坐在一片火海中央的金王座上,额头上突出两根弯弯曲曲的羊角,脚掌变成两个兽蹄。屏幕中的自己对着洛伊斯微笑,接着眨了眨眼。
  “威廉,亲爱的威廉,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你违背了契约。”洛伊斯冷冷地道。“除了应我召唤,不然你不能来。契约之中明白记载了这一则约定。”
  对方耸肩。“这种约定永远都具有弹性。我们越来越亲近了,你跟我。很快就不会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们在一起啦。”
  “骗子,骗子之王。”洛伊斯克制着自己的语调与情绪。他不能让恶魔看出自己内心的惶恐,不然事情就糟了。“说,地狱之子,因为那些该死的妖精,我的侵略行动停滞不前。你为什么没有警告我说他们会出手干预?”
  “在你询问的当时,他们并没有干预的打算。后来你又没再问了。啧啧,威廉,这是失误,显然是一项失误。不过没有关系,你还是可以靠着巫术牧师的力量击败妖精。”
  “你现在倒是回答得挺干脆,恶魔。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恶魔大笑,露出满嘴可怕的尖牙。“你是我的孩子,威廉,我很高兴能帮你。”
  屏幕上的画面消失,电视再度自动关机。洛伊斯看了看遥控器,又看了看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这时对讲机突然响起,吓得他自椅子上跳了起来。为了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在等电话,他等了一会儿才按下通话钮。
  “我说过不要打扰我。”
  “很抱歉,长官。”秘书说道。“你的核心幕僚都在这里。他们坚持要见你。”
  听见“坚持”二字,洛伊斯眉头微皱,却不动声色。“这样就省得我去找他们了。告诉他们我一会儿就出来。”
  在秘书答应之前,他已经挂断对讲机,定定地瞪着颤抖的双手,直到它们不再颤抖为止。他不能让手下看出自己的惶恐,不然事情就糟了。他站起身来,整理仪容,然后离开办公室去接见幕僚。
  十名将军站在一排显示许多不同战况的监视器前,没有几台监视器传回令人兴奋的画面。其中有很多残败的废墟、难以计数的尸体,不过圣战军的尸体比预期之中多太多了。洛伊斯轻声咳嗽,吸引将军们的注意,暗自记下有哪几名将军立刻立正站好,又有哪几个没有这么做。马亭·凯西,他的第一副手,没有立刻立正站好。他对洛伊斯点了点头,仿佛面对一个地位相等的人一样,然后转头看回屏幕。
  “趁你没来的时候,洛伊斯,我们已经谈过了。根据当前的处境以及你所犯下的大错来看,恐怕我们必须停止这次入侵行动。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不可能和妖精以及他们的武器对抗。”
  “恶魔,”其中一名将军说道。“来自地狱的恶魔。”
  “没错,将军。”马亭·凯西说道。他回头面对洛伊斯,神情在平静中带有一丝冷酷。“我们决定撤回部队,静待良机,想出对付妖精的办法。同时,恐怕我们也很遗憾地决定你应该在这个时候辞掉最高领导的职位。即刻生效。我会暂时接替你的职务,指挥部队撤退。”
  洛伊斯拔出腰间的手枪,一枪射穿凯西的喉咙。圣战军第二指挥官在监视器上重重一撞,其中一名将军吓得叫出声来。凯西跪倒在地,口中喷出鲜血。他还打算说点什么,但是洛伊斯又开了一枪。子弹击穿凯西的脑袋,射烂了身后的监视器。伤口爆出一阵血雾,染红了附近的几面屏幕,导致屏幕中的景象看起来如同地狱的画面一般。凯西向前一倒,再也无法动弹。洛伊斯在他手上踢了一脚,不过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其他将军。所有将军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洛伊斯对着众幕僚露出愉快的微笑。
  “还有谁认为我们应该撤退的?还有谁认为我应该辞掉圣战军最高领导人的职位?没有吗?很高兴各位这么合作。如果对于我的领导风格有所不满,请一定要来跟我说。”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声音也和目光一样变得冷酷无比。“我们是在这里执行上帝的旨意,任何人胆敢质疑我的权威就等于是藐视上帝。我不会容许任何叛变的举动,各位先生。在我和上帝的面前,你们的官阶都不能提供任何保护。我们是来执行上帝旨意的,没有赢得胜利,绝对不会离开,不管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么,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他的声音再度放松,看也不看地就将手枪收回枪套。几名将军松了一大口气,但是没有人胆敢真的松懈。洛伊斯看着监视器里的景象,嘴角若有深意地微微翘起。他自口袋取出一条手帕,擦干面前屏幕上的血迹。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各位先生,你们都想错了。我们的确遭遇到一些困难,但是都可以藉由武力与策略克服。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地待在原地,等待影子瀑布采取下一步举动。他们还不知道我们遭受到多么重大的伤害。一旦他们了解这一点,我保证妖精一定会立刻发动攻击。面对他们毁灭性的武器,我们完全无计可施。我们也不能继续这样分散兵力,会削弱我们的实力,也无法抵抗大规模的武力。而且看起来这座该死的城镇里面似乎并不缺乏大规模的武力。所以,我们不能撤退,也无法继续推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出其不意。”他看了手中血淋淋的手帕一眼,将之交给一名将军,然后目光转向僵坐在办公桌后方的秘书。“巫术牧师已经遵照指示集结好了吗?”
  “是的,领袖,他们正在外面等待进一步指示。”
  “不过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我猜。来吧,先生们。你们即将目睹身为我方兵力后盾的真实力量。我本来可以在第一波攻击时就派他们出阵,如同某些人所建议的一样,但是我决定等到影子瀑布展现所有隐藏实力之后再说。如今我们对他们的实力一清二楚,但是他们却不了解我们的底细。巫术牧师就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手中的王牌。他们将会为我方带来最后的胜利。”
  “当然,领袖。”一名将军很快说道。“这是我们的天命。”
  洛伊斯瞪了他一眼,将军本能地后退一步。他身旁的其他将军有意无意地靠向一旁,似乎不想被他的存在所污染。不管那个将军出了什么事,总之都与他们无关。洛伊斯轻蔑地哼了一声。“天命,将军?如果你真的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就会开始担心你了。盲目地服从命令并不是件坏事,对于低阶士兵来说是很恰当的态度,但是我不喜欢看见手下的军官抱有这种想法。上帝要我们决定自己的命运,透过信仰与努力,以及屠杀异教徒。现在,跟我来,先生们。我要你们见见我的巫术牧师。或许你们可以学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他停了一停,低头看向躺在血泊之中,神情困惑无比的马亭·凯西。洛伊斯再度哼了一声,看了秘书一眼。“把垃圾丢出去,找人进来清理干净。待会儿我有客人要来。”
  他的秘书很快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电话。洛伊斯迈开大步,走出拖车,众将军立刻紧跟在后。拖车外面,一百名圣战军牧师十个十个地排列成整齐的阅兵队形。洛伊斯离开拖车的同时,他们立刻立正站好,双眼直视前方,等待接下来的命令。牧师身穿纯白长袍,在黑夜中看来像是一群鬼魂。洛伊斯手指一弹,拖车的外部照明立刻亮起。突如其来的光线必定刺痛了巫术牧师的眼睛,但是牧师们依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洛伊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些巫术牧师打从一开始就是因应他的想法而生的产物。挑选最完美的战士,最虔诚的圣战军,将他们的体能推至顶峰,然后授以各式各样的神秘技能,好让他们更有能力服侍上帝。当然,也更有能力服侍圣战军。训练他们就是为了要利用敌人的武器来攻击敌人。洛伊斯对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立刻向他鞠躬,一颗颗的光头短暂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的朋友。”洛伊斯道。在宁静的夜晚之中,他的声音清晰无比。“该是你们出动的时候了。我知道面对同侪惨遭屠戮却只能袖手旁观,对各位来讲很不好过,但是各位是我的秘密武器,我不能让各位太早曝光。等待的时刻已然过去,朋友们。命令已经下达,立刻去执行。让我骄傲吧。”
  百名牧师同时鞠躬,然后原地盘腿坐下,各自摆出舒适的姿势,完全不理会一旁观看的那些将军,甚至不理会彼此;他们的目光已然回归内心,投射在他们真正的力量中。洛伊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然后示意所有将军和他回到拖车内部。他们跟了进去,将所有巫术牧师留在黑夜之中。他们的心灵脱离肉体而出,逐渐凝聚成一股纯正的力量。这股力量进入毫无所觉的影子瀑布,在上空形成一股隐形的风暴。
  洛伊斯向众将军说了一些安抚的言语,其中又夹杂了几句威胁性的训话,然后就叫他们各自回归岗位。他不认为他们会对他的权威造成更多威胁,再说,他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们了。他犹豫地在监视器前方站了一会儿,接着了解自己一时之间也不想再看到这些屏幕。他发现自己焦躁不安,很想能够暂时远离这一切。为什么不呢?在巫术牧师完成施法之前,他根本完全无事可做,天知道他们还要搞多久。于是他对秘书点了点头,穿上自己的长外套,在她来得及询问前离开拖车。他有一具专门因应紧急状况的传呼机,不过为了她自身的安全着想,她最好是在真的发生紧急状况的时候才去拨打那个号码。
  他看着毫无动静的牧师们一会儿,然后缓缓步入营区。附近还有二十辆拖车,整整齐齐地停成好几排,拖车内装满监视器材、计算机以及不眠不休的士兵。他肯定此刻士兵们都已经听说马亭·凯西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尽力表现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以免吸引他的注意。洛伊斯轻哼一声。已经太久没有提醒他们谁才是这里的负责人了。早在几个月前凯西刚开始流露野心时,他就应该当机立断,杀一儆百,只可惜此人是个很有效率的副指挥官,而这样的人才十分难得。他不知道该由谁来接替他的职务,不过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
  他继续前进,穿梭在看不见尽头的帐篷之间。夜空下,所有帐篷反射出苍白的月光,士兵们沉睡其中,抢在下一波攻击前补充体力。除了为了弥补监视设备的不足而在外围巡逻的哨兵之外,所有士兵通通待在帐篷之内,而他并不打算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巡视。他感到有点失望。他很想要走在士兵之间,以慷慨激昂的言语及强大的个人魅力为大家加油打气。继续战斗,因为上帝与你同在。不要留下任何活口,将恶魔通通送回地狱。大概就是这种类似哈利工会在晚上所讲的言语。
  但是营区之中根本没人可以和他分享这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就跟往常一样,不管身处多少人之中,他依然孤独。他拥有数不清的追随者,每个人都愿意为他而死,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畅谈的朋友。他拥有力量,但却没有可供炫耀的朋友。他耸了耸肩,转身朝向拖车走去。他的一生属于上帝,他将会踏上上帝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他将会击败占据影子瀑布的所有恶魔,带领圣战军迈向胜利。或许到时候,一切都已结束、邪恶通通消除的时候,上帝将会允许他来到永恒之门,询问几个私人问题。
  回到拖车中的办公室后,他发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办公桌上又已经被新来的状况报告堆满。洛伊斯坐了下去,无精打采地翻阅报告。他很清楚报告里面写些什么。他的手下在影子瀑布各地散布死亡与毁灭,但是依然不足以击溃本地居民的信心。第一波攻击已然触礁,遭受妖精的非人力量所阻扰。他皱起眉头。如果巫术牧师们没有办法提供足以击败妖精的优势,那他跟手下就只好收拾行李,乖乖回家。他微微一笑。妖精对他们的力量深感骄傲,对他们的策略充满信心,但是他的巫术牧师们将会让这群即将死去的妖精学到重大的教训。一群不属于自然界的怪物。他会让他们知道厉害的。他会让他们通通知道他的厉害。
  拖车外,巫术牧师们直挺挺地、空洞地坐在原地,精神的力量却已飘到远方。他们的力量逐渐壮大,凝聚成一股恐怖的风暴,横扫影子瀑布各处。睡梦中的人们毛躁不安,只因为梦境突然变得昏暗可旧。孩童哭闹惊醒,怎么安抚都无法平静。狗儿狂叫,猫咪乱嚎,所有身具魔法之人都紧张兮兮地看向天空,但却不明白为什么。唯一没有反应的是妖精,因为巫术牧师特意在他们眼前隐藏自己的行踪。当巫术牧师终于有如扑入羊群的野狼一般对妖精展开突击时,妖精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牧师的魔法有如许多巨锤从天而降,当场将形体与自然规律投射入妖精体内,把他们限定在凡尘的肉体之中,具有所有世间生物应有的弱点。他们依然持有先进的武器,但却不再拥有不死之身。从那一刻起,凡间的武器将得以伤害妖精、杀死妖精。惊慌与呐喊的声响逐渐在妖精间蔓延开来,不过巫术牧师通通充耳不闻。他们开始执行下一步计划了。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又有一整座城镇可供他们大展身手……
  圣战军涌入预定位置,再度对守方展开攻击。在几个小时的休养生息与近乎狂热的信仰驱使之下,他们窜入狭窄的巷道,为寂静的夜晚增添枪枝的火光与巨响。妖精们迎上前去,正面冲突,但却发现空间不够,无法发挥能量武器的实力,于是战斗很快就变成了近身肉搏,或是以长剑对抗刺刀。当第一名妖精在痛苦的尖叫中死去时,所有守城的镇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镇民纷纷离开藏身处,走上街头支援妖精战斗。妖精们在影子瀑布里拥有不少朋友以及仰慕者。水沟里染满鲜血,街道上让呐喊不休的镇民与士兵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一时前进,一时后退,双方人马都只能取得短暂的优势。
  由于战况过于激烈与战阵过于分散的缘故,守城的人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小队圣战军偷偷越过防线,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迅速前进。这一队人马由洛伊斯亲自率领,身穿部队工作服,完全没有显露他崇高的官阶。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下战死,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帮忙。他们的死将会为他争取时间,让他抵达市中心公园,来到时间大石棺前。
  他们轻易地抵达目的地,发现公园大门敞开。当洛伊斯带领手下进入公园时,一小队圣战军已经在路旁立正站好,向他敬礼。回礼之后,他扬起眉毛看向负责指挥的军官。军官咧嘴而笑。
  “我们发现有机可趁,领袖,于是我们决定先来这里探路,确保在你抵达的时候不会遇上任何麻烦。还好我们来了;搞了半天,这座公园入夜之后就会被恐龙占领。体型巨大、生性凶残的怪物。此刻我们的主力部队正以火箭筒与迫击炮分散他们的注意。他们很难缠,不过幸好很愚蠢,简直是我这辈子遇过最简单的猎物。时间机械人倒是比较棘手,不过稍早之前他们已经全部消失了。你可以为所欲为,领袖,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感谢你,我的孩子。”洛伊斯说着拍了拍军官的肩膀。“上帝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我也是。这两个是什么人?”
  军官看了看神情阴郁站在旁边的两个年轻人。对方戴着手铐,显然不久前曾经遭人痛殴。
  “只是两个本地人,领袖。在我们的劝说之下,他们不但把恐龙的事情全盘托出,还为我们指出一条安全抵达大石棺的路径。我打算先不杀他们,搞不好他们还知道其他有用的讯息。”
  “想得很周到,少尉,但是我认为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解决他们。”
  少尉简短地点了点头,朝看守人犯的士兵比了个手势。只见刀光一闪,德瑞克跟克里夫·曼德维尔卧倒在地,气绝身亡,身边逐渐形成一滩血泊。
  洛伊斯全神贯注,凝视着大石棺;一块位于突起高台上的灰色巨石。尽管大石棺已经耸立在公园中央无数个世纪,却没有任何侵蚀风化的迹象。它看起来似乎很坚硬,其实不然。根据资料显示,那是被撷取于时间之外的一段时光,然后又为了安全理由而被冻结在物质的形体之内。如今大石棺就是圣战军跟寒霜和骸骨长廊、时间老父、以及永恒之门之间唯一的障碍。洛伊斯转向跟随自己而来,始终沉默不语的白袍巫术牧师。
  “你依然和其他牧师保持连结,是不是?很好,很好。为我开启这块石头。立刻开启。”
  牧师恭敬地鞠了个躬,随即开始与其他牧师联系。所有巫术牧师的力量通通窜入他的体内,藉以强行开启大石棺。牧师的肉体爆出冰冷的火焰,在强大的魔力流窜之下,皮肤就像燃烧的蜡烛一般缓缓融化。大石棺上出现一道裂缝,洛伊斯和他的手下随即消失,被传送到其他地方。之后大石棺前就只剩下两各年轻陵墓人的尸体,以及一名力竭而亡的死牧师。
  丽雅·富拉希尔放慢车速,停在路边,跟李奥纳多·艾许一同默默看着被钉在墙上的男人。他们一眼就认出对方:提姆·韩德利,艾利克森手下的副警长之一。他的手臂、脚踝都被人用大铁钉钉死在墙壁上,眼球也让人给挖了出来。眼眶中的鲜血流过脸颊,溅落在胸口上。这已经不是丽雅和艾许见到第一个被钉死的人了;圣战军在影子瀑布四处钉人,表示他们曾经到此一游,就像标示地盘的狗一样。但是这是第一个他们认识的受害者,这让一切变得更加真实,令他们更不好受。正当丽雅催动油门、打算离开的时候,韩德利突然抬起血肉模糊的脑袋。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丽雅熄火,开门,急急忙忙地下车,冲到韩德利面前。艾许跟着也跑了过来。她以恳求的神色看着他道:“我们必须放他下来,带他去医院……”
  “不容易呀。”艾许小声说道。“那些铁钉很不好拔,而且会让他痛得要死。或许把他留在这里,等我们找到医生跟适当的工具之后再来看他会是比较恰当的做法……”
  “留下他,他就会死!”丽雅叫道。“车后座有一根铁橇,拿来用。”艾许点头,走到后座去拿铁橇。丽雅看着满脸鲜血的韩德利,说道:“提姆,听得见我吗,提姆?”
  没有反应。艾许带着铁橇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德利,接着将铁橇的一端塞入韩德利的左臂下方,慢慢开始用力。手臂顺着铁钉离开墙面约莫一英寸,韩德利抬起脑袋开始尖叫。丽雅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仿佛是被叫声中蕴含的强大痛楚所震退一般。艾许施加更多压力,手臂离开墙面更远,韩德利也再度发出尖叫。叫声尖锐难听,必定令他的喉咙疼痛万分,不过话说回来,丽雅心想,和他所承受的其他痛楚比起来,这点痛或许根本不算什么。艾许抽回铁橇,看向丽雅。
  “这样不行。”他冷冷地说道。“他太虚弱了。我把他弄下来之前他就会先痛死的。”
  “但是不管他的话,他就死定了。求求你,李奥纳多;我们难道连一个人都不能救吗?一定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吧?”
  “是的。”艾许道。“我们帮得上忙。”他伸出手来,掌心放在韩德利的额头之上。“安详地去吧,提姆。”
  韩德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再也没有吸进任何空气。他的肌肉松弛,下巴垂在胸口。过了一会儿,丽雅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这是我们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艾许道。“让他自痛苦中解脱。”
  丽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杀了他。你摸他一下,他就死了。”
  “是。”
  “我不知道你有这种能力。”
  “我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丽雅。”艾许看了看空旷的街道。“我们最好快点离开。我不喜欢这样待在街上。这样太显眼了。我们不能被他们发现。走吧。”
  他们回到车上,丽雅立刻开车。车子的引擎声在宁静的街道上听起来格外响亮。这里本来是住宅区,如今沦为一片废墟。大部分的街灯都被打破,不过街上洒满了皎洁的月光,感觉就像是在海底开车一样。
  他们又驶了一会儿,不停转弯以躲避路障。艾许有办法在大老远外感应到路障以及士兵聚集的地方,这种能力为他们提供了优势。其他人就不能像他们这么幸运了。丽雅和艾许一路上看到许多镇民的尸体,有的被吊死,有的被钉死,还有很多只是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一开始丽雅还感到无比的恶心,但是由于尸体太多的关系,所以没过多久就麻木了。她甚至不会想到他们,好像脑中充满麻醉剂一般。艾许没有说些什么,但是也没有刻意回避路旁的尸体。或许是因为死亡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生前那种影响力了。丽雅没多问。
  她并不确定应该开往何处。本来她想要联络艾利克森警长或是其他镇民,但是拨打车上电话却完全没人接听。她停了几次车,使用公共电话,但是一样没用。大部分的电话根本没有接通,而少部分接通的电话又没有人接。这表示市议员们要不是死了,就是遭到圣战军逮捕。如今她打算前往市中心,前往公园中的大石棺,希望找到时间老父,请他出面解决。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或许影子瀑布再也没有恢复旧观的可能。她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切一定会恢复原状的。她必须坚持这个信念,不然就会发疯。她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口,一来是害怕听到艾许的反应,二来是因为她心中有个疯狂的念头,好像说出这话会引来命运的注意一般。她继续开车,小心翼翼地闪避街上的尸体。
  得要尽快收尸才行。她冷静地想着。这么多尸体会引来苍蝇、老鼠跟疾病的。
  越接近市中心,状况就越糟。更多尸体、更多废墟,到处都是血迹和尸块。似乎丽雅曾经关心过的一切都已经遭遇圣战军的毒手。偶尔会有几个难民路过,朝向应该还算安全的郊区前进。他们不知道时间老父已经封锁了影子瀑布,而丽雅又不忍心剥夺他们的希望。他们随身携带最重要的物品,有如某些在第三世界国家里面躲避内战的人们一样。丽雅需要看到这些难民。一来是因为可以确认城内还有活口,二来是因为看着他们会让她怒火中烧,而只要她还处于愤怒状态,心里就不会有多余的空间感到害怕。艾许似乎什么也不怕,不过说真的,他也没什么好怕。丽雅忍不住微笑。看来死人还是具有一些优势。
  “时间为什么不出面保护我们?”她突然问道。“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才对。”
  “或许他出事了。”艾许道。“或许他死了,或是被抓了。”
  丽雅摇头。“我这辈子总是听说时间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相比,影子瀑布是个多么安全的地方。如今不但出现了一个连续杀人魔,甚至整座城镇都沦为战区,而时间居然完全不见踪影。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相信我。”艾许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丽雅对他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她看见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于是减速停车。由于没有任何车辆自其他方向而来,所以丽雅不等变灯就再度加速。她请艾许再拨打一次车用电话,但是依然无人回应。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车辆驶入梦魇之中。接着艾许突然要求停车。她立刻照做,然后环顾四周,却只见街道上空无一人。艾许深深地皱起眉头。

  “前面有士兵,就在转角另一边。他们似乎抓到了俘虏。慢慢开过去。”
  丽雅有股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反正他们根本也帮不上忙。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这并非什么新鲜事,但是她心里却浮现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将逃跑的想法抛到脑后。他们必须尝试。如果就这样放弃,圣战军就获胜了。她缓缓加速,转过转角,然后立刻煞车。半条街之外,一群士兵正在一边放火烧屋,一边射杀所有自屋内逃出来的镇民。他们哈哈大笑,打赌谁杀得比较多。一个衣衫着火的男人冲出屋外,火焰接触到室外的空气之后突然高涨,瞬间延烧到头发之上。他没有喊叫。一名士兵射穿了他的膝盖,让他燃烧的躯体倒在地上无助地挣扎。所有圣战军放声大笑,仿佛这是他们所见过最滑稽的景象一样。丽雅转向艾许。
  “我们一定要帮忙。施展你可怕的能力去吓跑他们。”
  “那招不是每次都有效的。”艾许道。“我不能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试试看。”丽雅道。“我不能袖手旁观。”
  “对,”艾许道。“我也不能。留在车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车。”
  他开门下车,比手势叫丽雅锁上车门。她照做。接着他对她笑了一笑,往士兵的方向走去。其中一名士兵发现他,立刻告知所有同伴。他们举起步枪,高声命令他停止前进。艾许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拿武器,但是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一名士兵往他双脚中间开了一枪,艾许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这时他已经十分接近他们了。着火的男人已经停止抽动,不过身上的火焰依然跳跃不休。士兵将枪口对准艾许胸口,他停下脚步,在身体周遭唤起死亡的气息。
  那个士兵脸色苍白,紧张地用力吞咽口水,步枪抖得厉害,似乎突然间变重许多。他压低枪口,后退一步。其他士兵跟着他一起后退,恐慌迅速蔓延,接着一名士兵突然举起步枪,绝望地对着艾许胸口开火。撞击的力道迫使艾许向后跌开。丽雅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不知道是子弹还是尖叫破解了艾许的法术,总之所有士兵随即开始疯狂扫射。一排子弹窜入他的前胸,紧接着又自后背激射而出。他不断后退,随着子弹的冲击东倒西歪,最后终于跌倒在地。士兵们停止射击。
  接着艾许又自地上坐起。士兵们目瞪口呆。艾许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拍掉身上的灰尘。他的上衣和外套布满弹孔,背后的布料更是几乎烂光,但是完全没有任何血迹。艾许已经死了,子弹伤不了他。他以非人的速度冲向前去,瞬间来到吓呆了的士兵中间。他抓起最接近的士兵,单手提离地面,摔到十几英尺之外的街尾。对方重重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艾许抓起另外一名士兵,将他的脸蛋甩去撞墙。他松开手掌,对方当即瘫倒在地,两手抱着血肉模糊的脸庞,鲜血不断自指缝间流下。另一名士兵迎向前来,对准艾许双眼之间开了一枪。他脑袋向后一仰,不过依然没有喷血,子弹也没有自后脑穿出。艾许咳嗽一声,将子弹吐到手掌中。
  那个士兵转身就跑,不过艾许立刻从背后将他抱住。士兵绝望地张口大叫。艾许顺手扭断对方的脖子,然后将他丢在地上。他踏过士兵的尸体,趁其他士兵还来不及逃跑之前冲了过去。他把他们当作洋娃娃一般丢来丢去,所有士兵都在惨叫声中死去。艾许毫不在乎。只要转头看看路旁的焦尸,他就一点也不在乎。最后士兵通通被他杀光。他站在尸体之间,冷漠地看着四周,就连呼吸也没有变得急促。然而就在此时,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击穿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臂软垂,无法动弹,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去,看见街道的另外一端涌出许多士兵。他们看见了死在地上的圣战军,毫不迟疑地开火扫射。在无数子弹强力的冲击之下,艾许不断后退,身体不停遭到撕裂。半颗头不见了,一条手臂也不翼而飞,但是他依然不肯倒下。子弹一颗又一颗地击打在他的身上,扯烂他的血肉,将他打成蜂窝。他试图接近那群士兵,但是强势的火力让他根本无法前进半步。接着一名士兵拿出一支火箭筒。艾许回过头去,朝丽雅大叫了几句话。在枪林弹雨中,丽雅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她很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待在车里。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下车。
  他转身再度面对枪击,吃力地踏出一步,接着又踏出另一步,有如迎向海浪一般抵抗着子弹的冲击。接着火箭弹来袭,他当场消失在一阵火焰及浓烟之中。士兵们停止射击。烟消云散之后,艾许躺在地上,脑袋及肩膀已经跟身体分家,一条手臂浸泡在水沟中,五指张开,仿佛是在求救。
  丽雅跳下车,跑到艾许身边。她看着他的尸体,叫不出声,哭不出口,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艾许的嘴角微微颤抖。丽雅开始哽咽,想要挣脱上前的士兵的束缚。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士兵捡起艾许的残躯,投入燃烧的建筑中。
  彼得·考尔德趁着同伴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来,消失在一条后巷的阴影中。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接着瘫倒在一栋屋子的门廊前,膝盖紧紧抱在胸口。法里斯上校审问的那个男人所发出的尖叫声至今仍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考尔德缓缓前后摇晃着脑袋。他是一个满目沧桑的年轻人,袖口上沾染了他人的鲜血。这一切太不对劲了。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本应是一场光荣的圣战,为了惩罚一群偷取属于上帝的法器并且将之据为己有的罪人而起的战争。上面宣称影子瀑布里充满了来自地狱的恶魔与怪物,可能会遭遇些许的抵抗。他们就是为此而接受操作各种武器的严格训练。他从来没有想过必须将枪口对准人类镇民、手无寸铁的男女、无辜的老百姓。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圣战军的宗旨。当年他需要相信某样事物,就像溺水者需要救生圈一样,而圣战军刚好符合他的需求。他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丢掉工作,也因为付不出房租而失去住所。几个月之后,他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当圣战军找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三个礼拜流离失所、在垃圾堆中找寻食物的日子。他们收留他,赐给他一个人生目标,让他重新拥有尊严,以及一个值得奋斗的使命。一个化身为英雄,与黑暗势力搏斗的机会。他誓言要用生命为圣战军争取荣耀,当时也确实如此坚信。只不过打从影子瀑布侵略行动开始之后,他就只看到死亡与毁灭,而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极度恶心。
  他看到镇民惨遭射杀,只因为他们胆敢顶嘴或是挡住圣战军的去路。他看见家园付之一炬,伤痕累累的男人被拖走审问。他甚至没有看见任何貌似恶魔的敌人。这里的人不应该受到如此对待,就算他们真的是罪人也一样。圣战军已经失控了,开始对所有会动的东西开枪。原定只会动用基本武力的搜寻任务竟然变成了一场血腥屠杀,而且圣战军里根本没人有心制止这种行为。更有甚者,军官们甚至鼓励士兵采取更加残暴的举动。什么事都可以干,只因为敌人是罪人。谋杀、拷打、强暴,权力与暴力已经冲昏了士兵的脑袋,就连他也受到诱惑,愿上帝赦免他。他在明知屋内还有活口的情况下放火烧屋,从背后射杀男人跟女人。本来这一切都很好玩,直到他犯了一个错误,接近到足以看清对方神情的距离。他们不再是罪人了;他们变成普通人了:对他而言,一切都变了。
  感谢上帝,他没有射杀任何孩童。有人这么干,但是他没有。
  他必须找个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必须停止手边的一切,好好地将事情想清楚。于是他趁着同伴殴打最后一名俘虏的时候溜了出来。他们毫无来由地殴打对方,只为了在开始审问前先软化对方的心防,在真正的痛苦来临前先尝点开胃菜。他很想要拯救那名俘虏,至少让大家不要继续殴打他,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破坏同伴兴致的话,大家将会连他一起打。惩罚罪人燃起了他们嗜血的欲望,而他们已经不在乎溅在身上的是什么人的血。所以他独自偷溜出来,尽管这种行为完全违背军令。他不敢离开太久。如果同伴以为他想逃避,他们就会把他当作逃兵射杀。圣战军会为了很多不同的理由杀人。质疑命令又是另外一个该死的理由。圣战军军官的命令来自最高领导人,而最高领导人的命令又是直接来自上帝,所以质疑命令就等于亵渎上帝。曾经考尔德非常信任领袖,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威廉·洛伊斯。在他完全没有任何拯救的价值时,洛伊斯拯救了他。并不是说他不再相信他了,他还是愿意为洛伊斯而死,他只是不想继续为他杀人。
  他听见细琐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发现一条矮胖的身影步入暗巷中,笔直对他走来。考尔德抓起步枪,迅速起身,严格的训练让他在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将枪口瞄准对方。他迟疑片刻,接着在对方的身影步出黑暗的同时倒抽一口凉气。那是一只四英尺高的金毛泰迪熊,身穿红色的上衣和裤子,脖子上披着一条蓝色围巾。他的目光深邃透彻,充满了怜悯与宽容。考尔德压低枪口。
  “可是……我认得你,”他轻声说道。“你是褐熊先生。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你的冒险故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人们不再相信我了。”褐熊说道。“这里是梦想结束的地方,玩具长大的地方。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再也不知道了。我们的领袖说这里都是罪人跟恶魔……”
  “这里没有恶魔,罪人也不多。这里的居民都是像我这样的平凡人。所有故事中的人物都会在人们不再相信他们之后来到此地。只要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一切就不会真正的消失。我们全都出现在这里,为即将结束的生命找寻些许宁静。”
  “洛伊斯说你要杀我。”
  “拿枪的人可是你。”
  考尔德抛下步枪,微微迟疑地走向前去,跪倒在褐熊面前,伸手拥抱着他。他将自己的脸埋在金色的绒毛中,为了逝去的童年以及信仰放声哭泣。褐熊用他结实的小手响应他的拥抱,了解一切,宽恕一切,令考尔德感受到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宁静祥和。毕竟,如果连褐熊先生都不能相信,他还相信谁?
  巷口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两个立刻松手分开。考尔德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步枪,却发现枪被丢到很远的地方。褐熊站在原地,以温柔的目光面对对方。当对方自黑暗中现身后,考尔德的心跳几乎当场停止。对方身材高瘦,手指修长,一身军官打扮。很显然地,法里斯上校已经审问完俘虏了。考尔德走到上校跟褐熊中间,深怕法里斯不由分说地就将褐熊当作恶魔射杀。法里斯冷冷一笑。
  “你太让我失望了,考尔德。我对你期待很高呀。我们警告你这么多次了,你竟然还会受到这种表象欺瞒。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能相信,孩子。现在,站到旁边,让我收拾这只害虫。”
  “你不能杀他。”考尔德颤抖地说道。“他是褐熊先生。他是我小时候的英雄。他是所有小孩的英雄。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让开。”法里斯道。“圣战军绝对不能心软。我们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不该质疑他的做法。你身后的东西是头恶魔,是我们发誓要以武力自这座城镇之中铲除的东西。现在还不算太迟,考尔德。你还有机会回归上帝的怀抱。但是如果你坚持不肯让开,我会让子弹穿过你的身体,然后击毙那头恶魔。走开,孩子。”
  考尔德想要拒绝,但是他实在太害怕了,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呆呆地摇头。法里斯上校举起手枪,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对准考尔德开枪。考尔德大叫一声,举起双手保护自己。然而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他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于是缓缓放下双手。他低头看着自己,没有看见任何血迹或弹孔。上校一脸蠢相地看着他,拿枪的手依然举在身前,枪口依然冒着硝烟。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绝不可能失手的。他跟考尔德之间不过相隔一步之遥而已。法里斯突然发现自己张口结舌的蠢样,于是赶紧闭上嘴巴。他伸直手臂,一枪又一枪地继续开枪。考尔德在枪声之下不停哆嗦,但是始终不肯移动脚步。当枪声的回音完全消失之后,他依然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褐熊先生步出他身后,对着法里斯露出微笑。
  “你现在身处我的世界,上校。在我的世界里,坏事绝不会发生在好人身上。请乖乖地投降,你真的没有其他选择。”
  法里斯大吼一声,抛下手枪,自军靴中拔出一把纯银的神圣匕首。他狠狠地瞪视褐熊,丑陋的脸上流露出愤怒与恐惧的神情。就在他向前跨出两步时,海羊先生突然自他身后的阴影中现身,以一根沉重的棒子击中他的脑袋。法里斯跪倒在地,松开手中的匕首,但却始终不肯躺下。海羊加强力道再度挥棒,将法里斯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接着海羊在他要害处补上一脚,确认他真的已经失去意识,然后放下木棒,对着考尔德哈哈大笑。
  “军官总是非常好认,因为他们太笨,一定要身中雨棒之后才会发现事情不对劲。哈啰,孩子,欢迎加入我们可悲的反抗阵营。枪械弹药都必须自备,而且没有危险津贴。”他看了昏迷不醒的上校一眼,然后满心期待地转向褐熊先生。“可不可以让我杀了他?我们已经俘虏半打该死的军官了。”
  “我们不杀人。”褐熊坚定地道。“我们是好人。”
  海羊转过头去,懊恼地在墙上撞了几下。考尔德满怀兴趣地看着他。“这样会比较好过一点吗?”
  “效果不比从前了。”海羊承认道。“好吧,我们在睡美人的朋友出现之前赶快离开吧。”
  他抬起法里斯,轻轻松松地扛上肩膀,开始向巷口走去。考尔德和褐熊紧跟在后。
  “你刚刚提到反抗阵营。”考尔德问。“成员都是些什么人?”
  “蠢到不肯承认失败的人。”海羊道。“目前为止多半都是动物,但是我们没有种族歧视。基本上,我们痛扁圣战军,破坏他们的计划,让他们处处受挫,尽可能地宣泄我们的情绪。”
  “但是我们不杀人。”褐熊道。
  “为什么不杀?”考尔德问。
  “因为我们不喜欢被杀。”海羊冷冷说道。
  于是彼得·考尔德跟随褐熊及海羊加入反抗阵营,遇见许多童年时的好朋友,重新找到了信仰的目标。
  妖精和圣战军在影子瀑布各地的战况全面陷入胶着,最后终于在葛蓝肯诺广场展开正面决战。以广场的定义来说,这个具有两排杂乱的行道树以及一座骑马男人的肮脏雕像的空地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广场。妖精拥有先进的武器,圣战军拥有压倒性的数量。双方人马四周尽是一片废墟景象。所有建筑都已倒塌,大部分都有烧焦的痕迹。所有街灯通通破碎,通往广场的马路也全面遭到封锁。四面八方都是尸体和伤兵,躺在路边无人理会。双方阵营都已承受巨大的损失,并且打算继续损失下去,不过此刻他们暂时处于休兵阶段。他们的力量与精神都还没有崩溃,但是双方都已经开始了解想要获得胜利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可能要祭出足以毁灭整座城镇的强大武器,所有一切通通无法幸免。双方人马都在考虑这个选择,但是暂时而言,他们都还在犹豫。
  夜晚依然没有结束。满月高挂天际,将肃杀的战场笼罩在蓝白色的光影之中。天上依旧没有星星,也没有黑夜即将过去的迹象。双方都没有提出任何形式的和谈意图。和谈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的立场完全没有交集,没什么话题可供争论,也不会达成任何共识,更不会有人选择投降。圣战军的信仰基础就是自我牺牲,而妖精则拥有为了一点小事就要拼得你死我活的优良传统。他们都不在乎投入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只要可以确保另一方也不会赢就好了。他们心中只有十分细微的声音在奉劝他们应该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光荣撤退,择日再战。
  圣战军拥有自动武器、坦克车、汽油胶化剂,以及自动导向武器。妖精拥有高能雷射、电浆武器、魔法剑和其他以魔法加持的武器。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方的人马出现骚动,另一方则会作出反应,但是截至目前为上都还没开始全面冲突。没有人喜欢贸然出去送死,但是也没有人想要成为跑在最后的懦夫。双方彼此叫阵,逐渐酝酿出一股兴奋的情绪,没有人打算撤退。人们慷慨激昂,武器蓄势待发,所有人都已经作好最后冲锋的准备。就在战况一触即发的时刻,夜空中突然响起一个高昂的歌声,牵动所有人的心弦。
  圣战军与妖精同时停止躁动,四下寻找歌声的来源,接着史恩·莫利森步出黑暗,有如天使般地唱出天籁之音。他身后跟着一个曾经名噪一时的吉他手,为他的歌声配上动人的旋律。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从古至今所有英年早逝、遭人遗忘、最后沦落到影子瀑布里来的歌手、音乐家,以及摇滚乐团。被歌迷射杀的主唱,吸毒过量致死的吉他手,所有在酒精、毒品以及名声的压力之下堕落的人间天使,尚未成名就已经死亡的明日之星,或是不肯放弃自我传奇的昨日之星;所有在有机会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之前就已死于交通意外、飞机失事或是在自己家里的游泳池中溺毙的名人。在歌迷终于停止相信他们之后,他们就通通沦落到影子瀑布,在这个传奇一点也不值钱的小镇上找到最后的宁静。如今他们再度齐聚一堂,展开最后一场演唱会,唱出最后一首歌曲,在双眼中点燃最后一袭命运的火焰。
  随着参与演出的人越来越多,音乐也越来越大声,曲调不停变换,旋律不断游走,仿佛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一样。有时候化作摇滚乐,有时候转为乡村歌曲,庞克、迷幻、泡泡糖音乐全部齐聚一堂,震撼人心的程度超越各自所能散发出来的魅力的总和。音乐充斥夜空,逼走黑暗,形成一股由歌曲组成的强大军团。站在队伍最前线,歌声盖过所有人的乃是史恩·莫利森,本名不是史恩的史恩·莫利森,来不及把歌唱完就已经抱憾而终的史恩·莫利森。
  音乐席卷圣战军和妖精的心灵,令他们停止战斗,专心聆听。音乐接触到所有人的内心世界,唤醒了他们心中某样渺小但却顽固,在仇恨、恐惧和杀戮之中存活下来的东西。渐渐地,圣战军与妖精阵营里都有人开始应和。就在最深沉的黑暗即将到来之前,他们终于接触到一股奇迹式的喜悦。士兵抛下枪炮,妖精放弃刀剑,三三两两地离开阵地,走到广场中央向对方示好。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之下,他们会一见面就开打,在其他情况之下,他们会拼得你死我活。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自战争的边缘撤走,肃杀的气息在刹那间变得甜美宜人。他们沉浸在动人的旋律下,深受演唱者的歌声感召,聚集在广场中央,人数越来越多。那是一场安宁的庆典,没有欢声呐喊,没有高声尖叫,只有一股简单的满足感,宣告着战争的结束,庆幸他们能够活着见证此刻。
  但是歌声无法感动所有人。对某些人而言,这些歌声只是噪音,是无关紧要的骚动。圣战军军官大吼大叫,试图以命令和威胁控制手下的行动。在发现这样没有效果之后,他们就命令依然效忠的士兵对叛徒开火。他们遵守命令,夜空中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响。妖精拿起神奇的武器展开反击,诡异的光芒随即划破黑暗。然而音乐的声音盖过一切,强烈而又震撼人心,绽放出强大的威力,击溃了双方的武器。音乐保护着聆听之人。莫利森和其他人竭尽所能地演唱,仿佛他们的心脏都要破体而出一般,用他们短暂的生命、失去的力量,以及来不及发挥的天赋震慑人心。他们有如长在人工花园中的野草一般,唱出若非早夭就可能会唱出的歌曲。他不停弹奏、不停演唱,令所有听见音乐的人们热血沸腾。
  圣战军率先崩溃,有的士兵转身逃跑,有的则是冲到广场中央,加入停战的行列。妖精开怀大笑,用力鼓掌,将所有武器抛到一旁。妖精总是无法抗拒人类的音乐。对他们而言,随着音乐一同欢唱比起追赶战败的敌军来得重要多了。最后音乐与歌声同时停歇,仿佛早就计划好的一样。听众们随即欢呼鼓掌,直到喉咙沙哑、手心疼痛为止。莫利森微笑鞠躬,满身大汗,疲惫不已,但是音乐的力量依然在他体内回荡,似乎想要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欧伯隆、泰坦妮雅和普克来到他的面前点头鞠躬,莫利森立刻抹去脸上的汗水,展颜欢笑。
  “我是不是听见有人要求加演?”
  在一条空荡街道旁的废弃建筑之中,苏珊·都伯伊丝独自坐在一楼的窗口,忧虑地看着窗外凄凉的街景。她尽量保持不动,轻轻呼吸,因为只要一点点动作就会在她的断臂掀起剧痛,有时候甚至痛到昏过去的地步。她本来以为手臂只是在洞穴酒吧坍塌的时候扭伤或是严重瘀伤而已,但是在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疼痛的感觉却不减反增,令她越来越难相信这个想法。她很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因为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一条断掉的手臂只会让处境更加艰难。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了。
  她一直将断臂隐藏在衣袖中。那条袖子已经破破烂烂,而且染满血迹,但是她还是不肯卷起衣袖检视断臂。她认为自己还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她希望波丽赶快下楼来陪她。她跑到二楼去,想要取得更好的视野。一楼只能看见建筑物的残骸、干枯的水沟,以及偶尔路过,赶着要去破坏其他区域的士兵。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士兵路过了,但是苏珊非常肯定他们还会回来。风暴只是暂时平息而已,不管平息多久,风云总是会再起的。手臂再度传来剧痛,于是她专心调节呼吸,以免不小心牵动伤处。
  她感到寒冷疲惫,极度孤独。波丽依然待在二楼,史恩·莫利森又趁她和波丽睡觉的时候跑了。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感到惊讶。史恩从来不是一个可靠的家伙,他的魅力也有一大部分源自于此。但是即便如此,像这个样子偷溜还是太过份了。詹姆士·哈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保证一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回来接他们,但是已经好几个小时,他依然不见踪影。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任何事。
  她叹了口气,接着咬紧牙关,忍受自手上传来的剧痛。她很冷,但是脸上依然冒出斗大的汗滴。这不是个好现象。她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已经濒临昏倒,但是她绝不轻易倒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昏倒,不然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她很少感到如此无助。正常的情况之下,都是人们带着问题来找她,请她帮忙算算塔罗牌,指示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总是为自己迟早都有办法找出所有问题的答案感到骄傲,她也为自己有能力照顾自己感到骄傲,她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如今影子瀑布所遭遇的麻烦远远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之外,而她竟然被困在一栋废弃的房屋里,不但断了一条手臂,还逐渐产生发烧的症状。她很希望波丽快点下来。有波丽在身边会让她比较安心。她苦苦一笑。多年以来,波丽都是靠着她的帮助才撑过来的,而如今她竟然沦落到需要仰赖波丽的地步。真是风水轮流转,实在太有趣了。她到底在上面搞什么?苏珊很想开口催她,但是没有这么做。这样等于是向自己的恐惧与懦弱投降,而她强烈地认为只要投降一次,就会永远无法翻身。但是波丽究竟搞什么要搞那么久?
  楼上,波丽·考辛斯站在墙上的一条大洞前,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象,一边抱着自己胸口取暖。她距离安全的家园很远,身处在到处都是威胁的地方,恐慌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她非常想要大声尖叫,想要逃跑,想要找点事做;但是她无事可做,无路可逃,而且很清楚一旦开始尖叫就再也停不下来。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视线有时清晰,有时模糊,能够保持意识清醒就是她最大的成就了。她必须撑下去,苏珊需要她,但是这个想法只有让事情更加糟糕而已。应付自己的问题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还有人要依赖她。这太不公平了。她没有办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至少现在还不行。
  她蹲在地板上,不停地前后摇摆。如今她抱得自己太紧,几乎有点难以呼吸。詹姆士怎么还不回来?他保证不会离开太久的。如果他在身边的话,她会比较坚强,比较能够承受一切。莫利森趁着她们睡觉的时候离开让她很不好受。但是她一直都知道不能依赖那个家伙。她以为可以依赖苏珊和詹姆士,但是此刻的苏珊根本连自己都无法照顾,而詹姆士又迟迟没有消息。他一定是出事了。情况一定很糟糕。他不会就这样丢下她不管的。他绝对不会。
  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大口吸气,试图让心情冷静下来,但是过多的氧气却令她越来越迷糊。她一定要想办法控制自己才行。在冷静下来之前,她不能下楼。她不能让苏珊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苏珊需要她。这些想法在她心中乱窜,有如一只站在枝头的鸟儿般不知如何站稳脚步。她强迫自己站起身来,透过墙上的大洞看向屋外,希望能看见什么令她分心的东西。她看见街道的另外一边有一群士兵朝这个方向过来。她吓得几乎停止呼吸。士兵们迅速奔向街尾,目光直视前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栋房子。他们转过转角,消失不见,街道随即恢复之前的宁静。
  波丽仔细打量四方,不过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士兵的踪迹。她突然想到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士兵路过了。影子瀑布里的战事似乎已经告一个段落,甚至可能已经结束。她猜想着谁是最后的赢家,随即摇了摇头。这并不重要。如今唯一重要的就是为苏珊和自己取得医疗协助。她需要一些镇定剂来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在屋内团团乱转,一圈又一圈地盲目行走。重复同一个动作令她心中好过一点。她感觉自己处于崩溃边缘,不过由于早已习惯这种感觉,所以她很清楚要如何应付。她必须保持忙碌,忙到没有时间思考。她加快脚步。做什么事并不是重点,只要有在做事就可以了。她平缓呼吸,思绪渐渐清晰。片刻之后,她感到力量回到体内,于是下楼去找苏珊。

  下楼下到一半,她突然听见走廊传来一点动静。她当场僵在原地,侧头倾听。不可能是苏珊,因为她太虚弱了,不会到处乱跑。但是也不可能是圣战军士兵。她亲眼看见他们经过时完全没有留意这栋房子。除非对方故意让她这样以为。她在手边寻找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物品,但是却什么也找不到。其实就算有,她也个确定自己敢不敢使用。
  她想要退回二楼躲藏起来,但是她办不到。她不能就这样抛弃苏珊。过去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珊从来没有抛弃她。波丽蹑手蹑脚地步下楼梯,双手紧握成拳。如果被逼入绝境的话,她会说屋里没有其他人,然后期待苏珊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她转过楼梯的转角,发现詹姆士·哈特站在楼梯底下看着她。
  “啊,原来是你。我就说听见楼上有人。快下来,我有好消息。”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抱他还是打他。最后她走下楼梯,跟着他穿越走廊,来到苏珊所在的房间。一进房内,苏珊立刻转头面对他们。在看见苏珊虚弱的模样之后,哈特马上与波丽互换一个眼神。苏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简直跟死人没有多大差别。哈特在她对面坐下,表现出一副轻松自在、信心十足的模样。
  “几条街外有一座充当临时避难所的教堂,有人在那里提供帮助。不知道为什么,圣战军的人没有攻击教堂。那边有医生,还有一些医疗设施。我想我们应该带你过去。你还能走吗,苏珊?”
  “我尽量。”苏珊道。“我们总不能留在这里。”
  她以极慢的动作缓缓站起,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但是始终没有开口呻吟。波丽来到苏珊身旁,随时准备出手相扶,她很了解苏珊,所以除非苏珊开口要求,不然她不会当真去扶。苏珊不喜欢别人过分关怀,就连在她显然需要关怀的时候也一样。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握着垂于身侧的断手,然后轻轻对哈特和波丽点点头,表示可以出发了。不管自己多么虚弱,苏珊都不会轻易让任何事情打倒。哈特再度和波丽互看一眼,轻轻耸了耸肩,带头走出房门,步入走廊。莫利森留下的那首道别歌已经掉落在地板上,始终没有被人发现。
  “史恩怎么了?”哈特问。
  “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开溜了。”波丽道。
  她的声音中明显压抑着一股怒火,于是哈特决定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他们离开那栋房子,小心翼翼地来到空旷的街道上。哈特反手锁上了门,不希望让趁火打劫的家伙有机可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远方隐约可见火焰的光芒,但是他们所处的街道上却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宁静。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是影子瀑布里唯一活口的想法。哈特领着大家朝向街尾走去,维持缓慢的步调,以免苏珊太过疲惫。
  “我认为刚刚应该发生了某件重要的大事。”他轻声说道,试图转移苏珊的注意力。“战斗好像暂时停止了,根据教堂中收音机的说法,入侵者似乎遭遇到某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大部分的入侵者都不知所措,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朝向镇外撤退,好像被地狱中的恶魔追赶一样。问题当然还没有结束,但是我首度感到我们还有胜利的希望。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圣战军的情况并不乐观。”
  接着他突然住嘴,三个人也同时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十几名士兵步出黑暗,挡在他们身前。哈特转向身后,发现后面也有敌人。他们神色疲惫,但是依然紧握枪柄。前方一名士兵率众而出。他不是军官,但显然是这群人的领袖。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哈特,接着又看了看两名女子,最后哼了一声,目光停留在哈特脸上。
  “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冷冷地道。“我们遭到一些阻碍,如此而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们已经重新集结,要不了多久这座粪堆就会为我们的损失付出代价。这一切根本不该发生。你们应该毫无还手的余地才对。你们是平民百姓,是异教徒。我们本来打算长驱直入,和平占领这里的。但是不行,你们偏要抵抗,搞到现在我们已经损失数千名弟兄了。因为你们,数千名好人就这样白白牺牲了性命。”他回头看向手下。“开枪。”
  他退到一旁,所有士兵立刻举起步枪,瞄准哈特、波丽和苏珊。哈特跨出一步,挡在两名女子身前,心里明白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波丽急忙向圣战军的人道歉,但是根本没有人听她说话。苏珊冷冷地看着士兵,在枪口下依然没有展现丝毫惧色。接着所有枪口同时冒出火花,街上瞬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之中。
  时间在刹那间变慢。所有人都如同雕像般静止不动,空气好似果冻浓稠无比。子弹停在半空中,仿佛许多恶心的昆虫。哈特感到自己有能力伸手反转子弹运行的方向,就好像拨弄算盘上的算珠一样简单。力量在他体内好蠢欲动,随时可以破体而出。那是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超越善良与邪恶,赤裸而又纯洁。那是时间的力量。他看向身后的波丽和苏珊,发现她们都凝结在恐惧的一刻中,距离死亡不过刹那之遥。他突然间怒火中烧,将体内的力量宣泄而出,扫过所有子弹以及开枪的人们。
  时间再度开始运作,士兵们当下爆成一堆血雾跟肉片。波丽和苏珊同声尖叫。鲜血和肉片有如倾盆大雨坠下,发出阵阵劈里啪啦的声响。哈特环顾四周,宛如置身屠宰场。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毫不在乎。这些士兵打算杀死他、波丽还有苏珊,而如今死的却是他们。他发现波丽震惊地望着自己,于是伸手想要安慰她。她向旁退开。苏珊看他的神情也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样。或许他真的是陌生人。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根本不是自己。他对两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她们的想法,然后继续往教堂的方向前进。他试图避开血迹,但是根本避无可避。过了一会儿,波丽和苏珊举步跟了上去。
  卡拉汉神父开车穿梭在寂静的街道上,朝向地狱的深处前进。这些熟悉的街道在圣战军入侵之后已经完全走样。四面八方都是坍塌的建筑、焦黑的车辆、吊在街灯上的尸体,以及躺在地上的死人。这附近没有人被钉在墙上,圣战军必定是在赶时间。尽管如此,每当他看见受害者,心中就有一个声音坚持说道,“都是你干的!你必须负责!”他继续前进,放慢车速,一方面方便避开尸体,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强迫自己面对教会交给自己负责的教区中所发生的一切,而且都是自己造成的。一开始他为受害者祈祷,接着他开始咒骂圣战军,然而最后他只是默默开车,麻木地面对眼前的悲惨景象。只有一件事驱使着他继续前进,就是他相信圣奥古斯丁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他将和奥古斯丁连手,让这些圣战军了解什么叫做上帝的愤怒。
  他先去医院里找。没有人知道圣奥古斯丁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但是成为圣人之前他是曼德列医院的医生,而之后他还是常常出现在医院里帮助病人。医院里常常需要能行神迹之人,照目前的处境看来,此刻医院应该是最需要他的时刻。卡拉汉很快地来到医院,但是必须将车停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因为绘有红色十字架的救护车跟汽车自四面八方而来,而他不希望挡到路。他快步穿越挤在医院前的人潮,暗自盘算着见到奥古斯丁的时候该说些什么,但是当他看见医院内部的恐怖景象之后,脑海当场变得一片空白。
  男男女女不断进出医院的老式大门,有些身穿染满他人鲜血的白袍,有些则是背着受伤的亲人和朋友。伤员治疗中心挤满了人,一片嘈杂,夹杂了求救、尖叫与痛楚的声音几乎令人无法忍受。有人躺在担架跟推车上;有人瘫坐在椅子上;还有人躺在地板上的毯子上。到处都有鲜血跟烧伤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为了掩盖气味而喷洒的消毒水味道。亲戚朋友与伤员坐在一起,握着他们的手掌,脸上流露出失落跟无助的神情。现场只有一名医生和三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游走于伤员之间,简短地检查病人的伤势,然后根据伤势轻重予以编号。有时候他们所能做的只有阖上病人的双眼,将白床单盖到病人脸上,然后去看下一个病人。
  卡拉汉没有打扰他们。除了提供最后的祈祷之外,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而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为病人祷告。他必须先取得上帝的原谅才行。他慢慢穿越吵杂的走道,小声询问哪里可以找到圣奥古斯丁。最后他在大手术室里找到他。他正在用手触摸病人的伤处,施展医疗的神迹。
  没有人帮他。没有护士传递用具,帮忙擦汗。只有疲惫至极的杂工不断地运送大排长龙的病人进出手术室。卡拉汉站在手术室门旁,在没有挡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看见奥古斯丁将手放在斗大的伤口之上,然后伤口的边缘就开始向中央集中,短短数秒之内便即痊愈。每一次神迹都消耗掉圣人许多体力,他的面孔憔悴到令人不忍卒睹的程度。他本来身材十分魁梧,但是如今医师长袍底下空荡荡地,看起来有如裹尸布一般。他像是个绝食已久的男人,眼睛下方浮现深色斑点,面颊骨头突出,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肤,看起来像是旧约圣经中刚从沙漠里面现身的先知。
  两名杂工抬了下一名病患进来,放在手术桌上。奥古斯丁拉开盖在对方身上的血毯,手术桌的边缘立刻溢满鲜血。此人惨遭开肠破肚,伤口自胸口一路拉到鼠蹊。奥古斯丁将手自伤口深入,触摸其中的器官,一个一个逐一修补。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头顶隐隐浮现圣光,化作一道耀眼的光圈,随即消失不见。最后他拔出双手,迅速弥封伤口。弄好之后,杂工立刻抬走病患,紧跟着又将另外一个人放到手术桌上。
  卡拉汉默默观看。病人来来去去,不管圣人治好了多少个,总是还有更多病人被送进来。奥古斯丁体力逐渐衰竭,一天之内耗尽数年的阳寿。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依然毫不犹豫地提供帮助。二十分钟之后,卡拉汉终于等到了空档。奥古斯丁回过头来,对他微笑。如果换作其他人,这必定是个可怕的笑容,但是在圣人的脸上,尽管已经累到精疲力竭,他的笑意依然温暖真诚。
  “来帮忙了,奈特?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奥古斯丁。我们一定要阻止圣战军。你拥有上帝的力量,跟我一起去对付他们。”
  奥古斯丁笑容一变,摇头说道:“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吗,朋友?当我看见他们以上帝之名行屠杀之事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去阻止他们。但是我们不能以暴制暴。我不会跟任何人暴力冲突,因为这样做和我曾经所相信的一切背道而驰。”
  “但是我需要你。影子瀑布需要你。”
  “这里需要我。”
  “你在这里只是收拾残局而已!你可以阻止战争,阻止屠杀;让医院伤员的数量不再继续增加。”
  “这样做将会抹煞我所曾经相信过的一切,抹煞影子瀑布所代表的一切。看看这些伤员,奈特。有些是镇民,有些是圣战军。我不在乎他们的身分,因为身分无关紧要。我只是尽我所能地提供帮助而已。”
  “还有多少人要死,只因为你不肯出面解决一切?”
  “你以为我没有尝到暴力的诱惑吗?单纯原始的行动?好人对抗坏人?简单直接的解决之道?不,朋友,我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也不会让那些屠夫把我变成那种人。”他对卡拉汉微笑,笑容中充满同情与怜悯。“我对镇上的情况比你清楚多了,奈特。此刻有能力解决纷争的力量已经开始集结。如果你需要参与对抗圣战军的行动,那你就去吧。我赐给你上帝的力量;自行判断使用的方式吧。”
  他伸出手掌,放在卡拉汉头上施予祝福,一股强大的力量立刻涌入神父体内。力量在他体内流窜,超越希望和理性的力量。卡拉汉听见医院之中所有人的心声——哭泣、惨叫、呓语,所有声音同时在他脑中响起。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离开手术室,双手无助地挤压双耳。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奥古斯丁继续治疗下一个病人之前,脸上所流露的那个掺杂同情与悲伤的神情。
  卡拉汉离开医院,穿越群众,在体内力量的压力下大声吼叫。冲出医院之后,脑中的音量终于稍微变小。他利用短暂浮现的自制力,强行逼出脑中的声音。他在原地呆立许久,身体剧烈地颤抖,慢慢了解奥古斯丁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拥有力量了,真正的力量。而跟奥古斯丁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这股力量。
  他尝试着扩大感知,找到数条街口之外的一个冲突现场。战况陷入胶着,但是双方人马都不愿意率先撤退。卡拉汉施展全新的力量,双脚立刻离地而起。他在夜空之中翱翔穿梭,在冷风的吹拂之下冒出泪水,奔赴枪火跟尖叫的现场。
  他飘浮在双方人马之间的上空,目光所到之处,枪械无法击发,火药失去威力。伤口自动愈合,刚死之人死而复生,困惑地看着四周。一段时间之内,战斗仿佛已经结束。但是没过多久,圣战军军官又开始下达命令,所有士兵拔出匕首跟刺刀,往敌军一拥而上。守方的人马做出同样的反应,转眼之间双方又打得难分难解。卡拉汉露出难看的笑容。
  好吧,奥古斯丁,我试过你的方法了。圣战军冥顽不灵,逼得我不得不采取我的方法。愿上帝赦免他们的灵魂。
  他双手高举过头,缓缓向旁分开。地面上两边人马随即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分隔开来。卡拉汉直视圣战军,脸上没有任何慈悲,只有一股对于他们打着上帝名号所犯下的暴行而掀起的深恶痛绝。这一切可怕的悲剧全都导因于他的盲目。他体内爆出强大的力量,有如踩死蚂蚁一般地压扁圣战军。他们在无法承受的压力之下尖叫求饶。嘴里喷出鲜血,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所有卡拉汉一手造成的苦难都在他体内化为地狱般的怒火宣泄而出。
  受到圣战军们临死前的想法冲击之下,卡拉汉神父有如受伤的小鸟般自空中坠落。他重重地摔落地面,不过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种程度的冲击还不足以令他受伤。卡拉汉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挣扎地想要掌控自己的身体,但是死者的痛苦实在太难忍受了。他们并不邪恶,大部分来讲。他们只是一群遵守上级命令的士兵而已。他们跟错长官,没有质疑命令,但是所犯的错误仅止于此。了解越多,就越懂得宽容,卡拉汉终于明白圣奥古斯丁为什么不肯战斗了。人不能利用邪恶的手段战胜邪恶。以如此残酷的手段对付圣战军只代表了他与圣战军一样盲目。
  复仇在我,上帝如此说道。
  在死亡的声音逐渐退出内心之后,卡拉汉颤抖地站起身来。那些声音并没有完全消逝,此后将成为他内心的一部分,永远纠缠他的良知。战胜的守军来到他面前表达谢意,但是他只是挥手叫他们离开。他们只会询问一些自己没有答案的问题。他转身离去,守军也没有继续纠缠。影子瀑布的居民都知道要尊重拥有实力的强者。
  卡拉汉继续在镇上游走,平息所到之处的所有纷争。他不再对圣战军采取报复的行为,并且阻止其他想这么做的人们。让法律去制裁他们,人类的法律。他继续前进,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一个又一个的区域,慢慢为影子瀑布疗伤解难。他知道自己有能力采取更立竿见影的手段,但是却拒绝接受那种诱惑。一开始就是因为他妄想利用武力改变影子瀑布才导致了今日这个局面。他是上帝的仆人,和平的信差,奥古斯丁的力量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角色。选择暴力终究会走向圣战军的道路,所有不认同你想法的人就是罪人,进而变成敌人。圣战军太过执著于自以为是的公理与正义,却在追求的过程中忘却了同情与怜悯。更有甚着,他们忘却了同情与怜悯所能产生的强大力量。
  卡拉汉在一座广场前停下脚步,打量四周的景象。广场一片宁静,不过存有许多不久之前才遭遇过战争洗礼的迹象。他提升感知,寻找隐身幕后的敌人。广场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东西,一股针对他而来的隐形力量。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魔法已经在他身边流窜,将他淹没在一道炙热耀眼的烈焰中。附近的街灯有如花朵枯萎一般低垂,地面在烈火燃烧之下裂开许多缝隙。整座广场里的空气都在燃烧,就连远方建筑表面的油漆也融化成为滚烫的泡沫。
  卡拉汉神父站在大火中央,神色安详,毫发无伤。魔力张狂,街道的地面开始沸腾,但是依然无法伤害卡拉汉。他是上帝的仆人,拥有上帝的力量。他释放强化过后的感知,迅速找出这股魔力的来源。圣战军派出巫术牧师来对付他。他们的法力肆虐,纯净猛烈,卡拉汉知道自己必须正面迎战。如果不击败这群巫术牧师,影子瀑布就不可能自危机之中解脱。他轻易压制周遭的火焰,将力量扩展到四面八方,和围住他的巫术牧师展开一场信仰大战。
  双方的力量正面交击,没有妥协与谈判的空间,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魔法四下激荡,夹杂着精神交战与肉体冲突。广场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四周建筑有如腐烂的水果般崩塌败坏。没过多久,卡拉汉开始节节败退。他还不熟悉这股新力量,而对方又占有数量上的优势。他不断增强自己的力量,虽然明知这样会摧毁自己的肉体,但是却想不出其他对策。这股力量并非人类所能承受,强行驾驭只会消磨他的肉体跟心灵。于是他采取了唯一的行动,仅存的选择。他唤醒了所有的力量,在一瞬之间释放而出,拼着耗尽自己最后一丝生命能源,执意驱策这股神力。巫术牧师无法匹敌,终于显露败象。说到底,卡拉汉并不怕死,但是他们怕。巫术牧师化攻为守,企图自保,凝聚而成的力量随即崩溃,信仰消失,再也无法与卡拉汉的神力相抗衡。
  火势减弱,摇摆不定,继而完全消失。气温很快恢复正常,焦黑的广场万籁俱寂,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广场中央躺着一具焦黑的死尸。一个终于在自己心中找回宁静的男人。
  丽雅·富拉希尔停止挣扎,任由两名圣战军拖着前进。她跌趺撞撞地走着,神智不清,眼中只有断垣残壁与难民逃跑的片段画面。由于遭擒时曾被士兵殴打,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肿到看不见东西,脸上跟嘴角也流满鲜血。士兵们满腔怒火,一心只想为艾许死前所杀害的那些弟兄报仇。他们将她丢来丢去,始终没有碰触地面,一下又一下地毒打着她。如果没有表明自己影子瀑布镇长身分的话,他们一定会将她殴打致死。他们老大不情愿地停止殴打,任由她躺在地上颤抖呻吟,然后以无线电回报,跟上级长官请示进一步的行动。
  这一场毒打彻底击溃了她的自信。他们在她身上花了很多时间,享受殴打的快感,而她完全没有能力阻止对方,只能暗自思索对策。只要她还能思考,还能计划脱身的方法,她就不算是完全失败。他们能够击溃她的身体,却不能征服她的心灵。她停止哭泣,吞咽口水压抑想哭的感觉,然后缓缓坐起身来。每一口呼吸都会牵动肋骨上的痛处,而她的腹部更是无处不痛。她吐了好几口口水,试图摆脱口中那股血腥的气味。
  一名士兵回到她的面前,吓得她本能地向后退缩。他二话不说,拉她站起,固定她的身体,让另外一名士兵从后面铐上手铐。接着他们将她拖到一辆吉普车旁,丢入后座,然后开车。她不知道将会前往何处,附近的街景在她眼中已是一片模糊,但是只要想到对方已经停止殴打,她心中就浮现了一丝希望。有人认为她有利用价值。留着她对他们还有用处。幸运的话,她或许有机会找出一条活路。吉普车终于停车。他们随即将她拉出后座。她跌跌撞撞地踏上几阶台阶,进入一栋建筑。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市立图书馆。
  图书馆似乎没有遭到破坏,不过在她有机会思索原因前,抓着她的两名士兵已经将她扔到地上。由于双手铐在身后的缘故,这一扔的力道十分沉重。厚厚的地板抵消了些许冲击的力道,但是她依然摔得头昏眼花。她躺在原地,大口喘息,一时没有人来管她。第一次,她允许自己想到艾许。她没有哭,她已经没有力气哭泣,但是对她而言,再一次见证艾许的死亡远比遭受士兵毒打来得难受太多。那感觉就像是她身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一条貌似李奥纳多·艾许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的大洞。她又再一次失去他了。
  她抛开这个想法。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她必须过一阵子再想。她缓缓抬头,环顾四周。如今她身处图书馆正中央,身边有许多士兵来回奔波,抬着一迭迭的书籍堆在柜台旁。这个举动一定具有某种目的,丽雅暗自盘算。他们摧毁了半座城镇绝不会只是为了进图书馆抢几本书而已。影子瀑布的确藏有许多重要的典籍,但是那些书都被锁在全知圣堂的数据库,直接隶属时间老父看管。市立图书馆里的藏书绝对没有重要到值得掀起战争的地步。
  她发现有人接近,于是试图坐起身来。双手铐在身后的情况之下并不容易维持平衡,勉强坐起所造成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出声呻吟。站在她身后的士兵一把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高脑袋,面对接近中的人。对方是一名军官,四十来岁,体魄强健,略微肥胖,背挺得很直,头发短到头骨清晰可见。他神情冷酷,双眼漠然,一看就知道是个沉着果断、聪明冷静之人。他看出她所承受的痛苦,不过显然没有乐在其中,只是认定这样的情况会让审问过程更加轻松。丽雅耸了耸肩,试着厘清思绪。这是个危险的男人。他冷冷听着抓她头发的士兵描述艾许如何攻击他们、如何遭到击毙,以及他们如何掳获这名女子的过程。军官沉思片刻,接着转向丽雅。他说话的速度缓慢,语调十分冷静。
  “打从我成年以来就一直待在部队里,在世界各地见识过许许多多的战斗。有时我会被迫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从来不曾搞砸过任何任务。我看过不少诡异的事,很少会大惊小怪。可是你们这座城镇却已经将我逼到极限。根据我所看到的景象,这座城镇的居民通通都是恶魔、女巫,以及异教徒。你是哪一种?”
  丽雅用力吞了口口水。她必须肯定自己能用冷静而又清晰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丽雅·富拉希尔,影子瀑布的镇长。”嘴唇上的伤痕再度裂开,在她嘴里带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息。几颗牙齿感觉非常松动,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尽力摆出一副冷淡的神色面对军官。“我代表影子瀑布以及守军说话。贵方有没有任何拥有超过两个脑细胞的人可以出面跟我谈判?”
  抓她头发的士兵用力扯了扯她的脑袋。眼泪夺眶而出,泄露出她的痛楚与懦弱。军官耐心地等待她恢复平静。
  “注意礼貌。”最后他开口说道。“我是十字圣战军的威廉斯上校,由于直属长官缺席的关系,所以我可以代表上帝说话。我们是上帝的战士;侮辱我们就是侮辱上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丽雅冷冷地问。她知道不能在这些男人面前示弱。他们不喜欢懦夫。“你的手下为什么要拿走这些书?”
  “我们来此罪恶之地,是为了要宣达上帝的旨意。有罪之人将接受惩罚;渎神之人将接受惩罚。这里将接受上帝的统御。至于这些书籍,我们要去芜存菁,我们要销毁所有存在幻想内容的书籍;幻想故事有害身心,人们必须活在真实世界里。再说,这里有很多书都跟魔法有关,而上帝对于魔法的态度一贯明确。没有人应该活在女巫的恐怖之下。”
  “我们也要销毁所有一般人不需要接触的知识。知识是危险的东西,最好留给受过相关训练的专家处理。最后,我们还要销毁所有抵触上帝旨意的书籍。我们绝不容许任何渎神的行为。等到全面占领影子瀑布之后,我们就会展开一场焚书大会。围在火堆之旁,举杯共饮,高声欢唱。我很喜欢焚书。这种活动可以凝聚弟兄的向心力。”
  他说这些话的同时,神情始终保持平静,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丽雅有能力认出真正的宗教狂热份子。但是她总得要试试看,影子瀑布的命运都得要靠她了。她已经失去艾许,不能再失去影子瀑布。她突然悲从中来。艾许死了。她才刚刚回到他的身边,而他竟然立刻又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李奥纳多。我没有办法承受。她强迫自己抛开这个想法。她可以晚点再为他哀悼,等有空的时候。此刻,影子瀑布需要她。
  “我是影子瀑布的镇长。”她语气坚定地再度说道。“本镇市民的代表。我准备跟贵方讨论投降条件。”
  “条件?”威廉斯嘴角微微扭曲,仿佛是在微笑。“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影子瀑布要嘛就是投降,不然就会遭受毁灭的命运。你们的市议员也曾试图谈条件。他们都死了,以上帝之名公开处决。”
  他看着丽雅震惊的神情,心中暗自偷笑。她不可能知道他在说谎,不可能知道那些天杀的市议员此刻已经逃出他们的手掌心。反正他的说法也离事实不远,因为领袖已经对市议员们下达格杀令。镇长也不可能知道圣战军如今处于节节败退的情况。如果他可以劝服镇长投降,敌方人马就必须弃守阵地,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他们有多么接近胜利边缘。或许他也该趁着她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询问一些相关的问题。

  “你知道我们最高领导人此刻的下落吗?”他故作轻松地问道。“自从他前往市中心公园里的大石棺之后,我们就和他失去联络了。他可能遇上什么情况?”
  丽雅冷冷地耸耸肩。“任何情况都有可能。那座公园到了晚上就会变得非常危险,会有恐龙出没。或许他已经死在恐龙的嘴里;或许落入时间的手中。”
  “时间老父。”威廉斯神情厌恶地说道。“他尽可以躲在童话故事里的化名之后,但是我们很清楚他的真实身分。他绝不可能是其他人。他就是堕落天使,是苍蝇之王,是上帝之敌。毫无疑问,他必须为我们巫术牧师的死亡负责。”
  他突然住嘴,发现自己错估情势。他以为这个叫作富拉希尔的女人早就在威胁之下崩溃,但是如今她脸上的冷静神色显示自己的言语已经泄露了底细。圣战军的领袖失踪了,而他们最强大的力量也已经惨遭歼灭。他太低估她了。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当务之急,他必须尽快取回主导权。他对抓住她头发的士兵比个手势。
  “解开她的手铐。”他耐心地等待士兵执行这项命令。“现在将她的左手拉到前面,固定在地板上。”丽雅开始挣扎,但是在如此虚弱的状况下根本无法和士兵抗衡。等到她的手放至定位之后,威廉斯对丽雅露出冷酷的微笑。“接下来非常简单,富拉希尔镇长。我会问你几个跟本镇防御机制相关的问题,而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要你敢撒谎,我就砍下你一根手指。如果左手手指都砍完了,我们就砍右手。如果所有手指都砍完了,我们就自由发挥。为了让你知道我们有多认真,我想我们现在就先砍掉你的小拇指好了。抓紧她。”
  他蹲下身去抓她的手掌,丽雅立刻向前扑出。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说动手就动手,军官的脸当场就被她的脑袋撞个正着。她清楚地感受并且听到对方的鼻梁断裂的声响,然后两人同时摔倒在地。她翻身而起,一脚踢中朝她而来的士兵,然后转身面对之前带她进来的士兵,一拳击中对方咽喉。他蜷缩在地,不断发出难听的咳嗽声响。丽雅随即冲向大门,身后传来威廉斯命令士兵阻止她的声音。她试图加快脚步,但是由于平衡感还没完全恢复,撞上了旁边的一迭书。她重重跌倒在书籍上,还没有机会爬起之前就已经被人拖了回去。
  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通通停止。抓她的手掌突然松脱,留她一个人跪在地上,面对大门。门前站着一条衣衫破烂的身影,丽雅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认出对方是谁。杰克·费契以僵硬的笑容对她微笑,然后走过她的身边。圣战军急忙冲去拿取为了搬书而放在一旁的枪枝,接着所有人对着稻草人开火。子弹自四面八方而来,打得他东倒西歪,破烂的衣服上处处冒出硝烟,但是由于他根本没有生命,所以根本不在乎子弹这种东西。他跳到圣战军中央,双手紧紧握拳,毫不容情地出手杀人。他在图书馆中疯狂奔走,掀翻书架压倒士兵,手中抓起血肉模糊的残躯,有如洋娃娃般到处乱丢。有些圣战军弃械逃跑,有些则是盲目地胡乱开枪。为了阻止杰克·费契,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射杀自己的同伴。
  丽雅动也不动地待在门口看着馆内的一切,直到威廉斯上校自混乱之中冲出,拿枪指着她的脑袋为止。他脸上染满鲜血,不断大吼大叫,只是叫声完全淹没在喧闹的背景中。听不见他叫些什么并不要紧,因为手中的枪已经明白表示出他的意图。她挣扎地想要爬起,但是双脚一时没有足够的力气。她移动屁股,向后退开,威廉斯随即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时,一条身影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威廉斯二话不说,举枪就开,但是对方只是轻轻一笑,随手凭空抓下子弹。他若无其事地将子弹举在手中,然后在威廉斯难以置信的眼前随手抛弃。丽雅抬头看着来人,他也转过身去对她微笑。
  “别担心,亲爱的。”李奥纳多·艾许道。“一切都会没事的。”
  威廉斯将枪丢向艾许,接着转身逃跑,不过没跑几步就被艾许抓住。艾许单手将他举起,朝着墙面使劲一扔,当场撞得泥灰四溅。威廉斯缓缓滑落地面,四肢不断抽动,再也爬不起来。艾许走回门边,扶起丽雅。丽雅用尽仅有的力气紧紧抓着他,深怕自己一松手,艾许就会再度消失。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终于令她呼吸恢复正常。
  “你真的不需要那么担心。”艾许开口说道。“我早就死了,记得吗?已死之人是杀不死的。我死而复生绝对是有目的的,在那个目的达成之前,我将无法安息。我花了点时间凑足我的身体,然后就开始追查你的下落。我已经尽快赶来了。我们离开这里吧。看来情况已经在杰克的控制之下。他比我会打架多了,我只会被人打成碎片。”
  丽雅对准他的胸口一拳捶下。这一拳力量很小,但他故意哀号了一声。
  “把威廉斯抓来。”她说着推开艾许。“我要和他谈谈。或许现在他会愿意谈判了。”
  艾许耸肩,走到墙边抓起威廉斯,带回丽雅面前。上校双脚发抖,鼻血长流,但是目光依旧清醒。
  “我们必须停止战争。”丽雅长话短说。“已经死太多人了。我代表影子瀑布,你代表圣战军。身为影子瀑布的镇长,我愿意跟你讨论贵方投降的条件。”
  威廉斯哈哈大笑。“你的小镇是堕落之地,是罪人跟怪物的温床。除非影子瀑布沦为废墟,所有居民通通死绝,不然我绝对不会召回部队。你们的存在对上帝是一种侮辱。通通下地狱去吧。”
  他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匕首,艾许立刻挡在丽雅和他之间,但是上校刀锋一转,毫不迟疑地刺入自己的心脏。他侧身一倒,就此死去。艾许在他尸体上踢了两脚,发现对方毫无反应。
  “宗教狂热份子。”艾许道。“和这种家伙没有办法谈条件,丽雅。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不是他们,就是我们。”
  在一股无法抵挡的势力追逐之下,圣战军有如惊慌的牲口般在影子瀑布的街道上流窜。他们盲目奔走,不在乎身处何处,没有既定的目标,只知道在他们脑中跟心中呐喊的音乐已经彻底击败了他们。他们不停地逃,史恩·莫利森跟一众音乐人以及妖精大军则不停地追。圣战军头也不回地跑着,因为他们不敢回头。如今他们绝望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渴望,就是要尽快离开这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鬼地方。他们抛下手中的武器与弹药,因为这些东西已然无用,只会拖慢他们的速度。直升机毁于鸟身女妖与蛇身女妖的手中,坦克车和运兵车则坠入至尊蠕虫克罗姆·克鲁契所挖开的大洞里。圣战军在残败焦黑的街道上尖叫哭泣,音乐有如鞭子般驱策着他们继续逃命。音乐之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圣战军自吹自擂的信仰在真正的荣耀之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城镇另一边的另一条街道之上,另一群圣战军则在杰克·费契、李奥纳多·艾许,以及丽雅·富拉希尔的追赶之下逃命。这群士兵不多,大约一百名左右。在见识到稻草人和死人的手段之后,他们全都吓得军心涣散,心中除了逃跑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念头。他们跑到双脚酸软、气喘吁吁,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笑容诡异、永远不会疲惫的稻草人。艾许和丽雅驾着圣战军吉普车跟在后面,幸福洋溢地享受彼此的陪伴。圣战军死命奔跑,三名愤怒的怪物紧追在后,随时可能会追到他们。
  另一条街上还有一群圣战军,一支英勇大军仅存下来的战士。他们惊慌失措地弃甲逃亡,只因为魔鬼就在他们身后追赶,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其实追赶他们的只是一个人类,一个终于掌握体内力量的男人。詹姆士·哈特,预言中的男子,拥有影子瀑布力量的男子,拥有时间力量的男子。他藉由体内的魔力飘浮在半空之中,波丽·考辛斯与苏珊·都伯伊丝则在他身后不远处尽力跟随。她们的伤势已经无碍,因为他只凭身体接触就治愈她们所有的伤。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很难跟上他的脚步。哈特根本忘了她们的存在,全心沉浸在自己的力量中。两名女子竭尽所能地跟随其后,一方面害怕跟丢,另一方面又怕跟得太紧。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她们所认识或是她们自以为认识的哈特了。眼前的他是个全新的詹姆士·哈特,和之前大不相同,而且危险异常。
  最后,仿佛影子瀑布早就计划好了一样,三股败兵势力合而为一,全部流窜到苟齐广场。他们放慢速度,停下脚步,神色茫然地打量四周,想要搞清楚究竟逃到了什么地方。苟齐广场位于市中心,占地辽阔,四周都是以远古巨石搭建而成的高大建筑,仿佛许多灰色的山脉一样将广场团团围住。圣战军四下搜寻逃生之路,但是每条道路都有追兵赶来。突然之间,一切完全归于宁静。
  一条大道上挤满了妖精,领头的是莫利森与终于停止歌唱的音乐大军。另外一条大道站着双手染满鲜血的杰克·费契,以及艾许跟丽雅,默默看着眼前毫无斗志的圣战军部队。挡在第三条大道上的是詹姆士·哈特,全身绽放着魔力的光彩,站在广场边缘傲视一切。光芒缓缓照亮最后一条大道,道上没有任何守军看守。圣战军开始低声鼓噪,打算从这条道上突围而出,结果街道的地面却突然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洞,隐约可见至尊蠕虫的苍白身躯在其下蠢蠢欲动。
  当士兵了解自己遭到包皮围之后,鼓噪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影子瀑布众人全神戒备,只因被逼入绝境的老鼠往往具有可怕的杀伤力。圣战军中到处传来军官的声音,命令士兵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就算必须徒手搏斗也不可投降。他们数度提及上帝的名讳,有时用以激励士气,有时用以恐吓手下。士兵们看着彼此,看着包皮围在外的大军,发现对方全都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们。一名军官语带威胁地提高音量,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枪响。那军官倒地身亡,周围的士兵四下退却。一阵肃杀的沉默过后,大家终于了解开枪的是圣战军自己人。一阵骚动迅速在圣战军之间蔓延开来,士兵与军官都清楚地知道现场大部分的枪口对准何方。接着一名军官在他身后士兵的枪口威胁下率众而出,慢慢地来到丽雅·富拉希尔面前。她迎上前去,艾许则跟在身边看顾着她。
  军官微微鞠躬,语带讽刺地说道:“我相信你就是影子瀑布的镇长。很显然地,我们打算投降。”
  “我想这是最好的选择。”丽雅冷冷说道。“你们必须无条件投降。不过我保证我们对待你们绝对不会像你们对待我们那样残忍。”
  “我们根本毫无胜算。”军官毫不掩饰内心的苦闷。“领袖失联,巫术牧师惨遭歼灭,运输工具不是失踪就是损毁。上帝已经明白表明立场,他决定放弃我们。”
  “还有,”他身后的士兵说道。“他们欺骗我们。这座城镇和他们宣称的完全不同。他们说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恶魔、女巫,以及超自然怪物;他们说我们是为了上帝的荣耀而战。没有人提到女人、小孩以及孩童时代的英雄玩伴。我们是来解救无辜,结果却变成屠杀无辜。我们见识到许多事情;奇怪的事情,神奇的事情……影子瀑布根本不是他们口中的罪恶之地。”
  “不是。”圣战军士兵彼得·考尔德说着和褐熊先生一同自妖精的队伍中走出。“这里超越了他们口中的一切。这里是梦想与奇迹的殿堂,而我们却像教堂中的顽童一般,恣意破坏着我们所不了解或是不能认同的事物。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杀了,我们已经闹够了。这是我们梦想存在的地方。摧毁这里,就等于摧毁我们自己。”
  接下来,斗志全失的圣战军一个一个抛下仅存的武器,双手高举过头。紧张肃杀的气氛逐渐缓和,广场内外的人都开始明白战争已经结束。影子瀑布大战已经划下句点,而他们终于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了下来。人们转向彼此,拥抱彼此,笑容满面地感受心中那股放松的喜悦。艾许热情地搂着丽雅的肩膀。
  “那么,镇长女士,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赢了,但是影子瀑布却已沦为废墟。我们要如何处理战俘?我们没有囚禁他们的设施,但是又不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他们必须为所作所为负责。镇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我都不一定能够原谅他们。”
  “军官将会接受审判。”丽雅道。“任何有明确证据证明曾经犯下暴行之人通通必须接受审判。其他人……只是亡兵而已。他们相信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他们被欺瞒,如今已经学到教训。他们会留在这里,成为影子瀑布的一员。他们想要赎罪,而留在这里就能提供赎罪的机会。他们可以从埋葬双方死者开始,接着着手重建沦为废墟的建筑。这些工作会花费许多年,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双方应该都可以原谅彼此了。”
  艾许点了点头。接着他们在原地呆立,各想各的心事。最后,艾许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在想他们的领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丽雅耸肩:“不知道。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或许他纯粹只是时间到了。”
  洛伊斯的手下使劲推门,对抗着来自屋外的猛烈风雪。厚重的雪花吹过他们身旁,落入大殿中。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但是依然必须结合所有人的力量才能一寸一寸地阖起大门。最后他们终于把门关紧,扣上巨大的门闩,然后全身虚脱地靠着门板,试图调整呼吸的节奏。空气中依然飘着几朵小小的雪花,在屋外无情的风暴驱使之下窜入全知圣堂。洛伊斯跟手下一边拍落头发、衣服上的雪花,一边打量着周遭。他们走过一段艰辛的路程才终于抵达此地,结果这座宏伟壮观的殿堂一点也没有令他们失望。天花板消失在头上的黑暗之中,大殿的空间足以容纳一整艘航空母舰。同时这里也十分安静,一点都听不见屋外暴风的怒吼。
  威廉·洛伊斯,十字圣战军的最高领导人,放任自己感受满足的喜悦。他曾发誓要突破命运设下的重重难关来到此地,而他做到了。接下来,他只要再走一小段距离,穿越寒霜长廊,就可以抵达永恒之门。他默默站在原地,尽情地享受这一刻,他的手下则在四周层层警戒。他们都是好人,忠心不二的士兵。多年以来,他亲自挑选、训练,让他们担任他的菁英护卫。他可以将性命交给他们;或许他们就是他在这世间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不想命令他们留在这里,一个人前往永恒之门。但是此刻是属于他的一刻,是他的命运所归,他绝对不会和任何人分享等在前方的荣耀。他终于接近他的目标了,再过一会儿,他就会打开永恒之门,问出他一辈子都在等着询问的问题。他终于可以知道答案了……
  他发出一点声音,十二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洛伊斯看着他们,并不刻意掩藏心中的喜悦,然后告知他们自己的意图。他想得没错,他们不喜欢他的主意,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对他以及他的计划提出质疑。他把他们训练得太好了。他们身心都属于他所有,绝对不会质疑他,就像他们不会质疑上帝一样。洛伊斯命令他们守在圣殿入口,确保不会有人跟来烦他。只要看到有人出现一律格杀勿论,没有例外。他们必须镇守这个据点,直到他回来为止,不管多久都不能擅离职守。他们无声地点头,然后同时敬礼。他伸手回礼,面露微笑,随即步入阴暗的大殿。
  护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后分配人力防守大殿入口。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洛伊斯已经排练过许多次了。即便如此,巨大的空间依然令他们精神紧张。每一个细微的声音似乎都在宁静的大厅里传来无尽的回响;每一道阴影之中仿佛都隐藏着莫名的骚动。士兵个个目不转睛,以专业的姿势持枪瞄准大门,完全没有发现名叫梅德的女孩已然偷偷来到他们身后。
  梅德琳·克瑞许无声地穿梭在阴影之间,黑色的皮衣完美融入黑暗中。她将身上所有锁链和饰品通通取下,以免反光与声响暴露自己的行踪。她轻轻走到最接近的守卫身后,眉头微蹙,神情专注。手中弹簧刀的重量让她感到心安,随时准备出击。她将脸上黑白相间的浓妆换成了方便匿踪的灰色,并且用发胶压平庞克发型,以免被头发泄露行踪。梅德是这群人跟时间老父之间最后的防线,她下定决心绝不让他失望,不管必须付出什么代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声无息地离开阴影,以流畅的动作自后方抓住守卫,一手捂着对方嘴巴,一刀插入肋骨之间,然后在其他人发现前将尸体拖回阴影中。她轻轻将松软的尸体摊在地板上,然后迅速检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一切很快都结束了。为了确保对方死亡,梅德又在守卫的眼睛上插了一刀,然后准备突袭下一个目标。她露出满足的微笑,这种事情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专长。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她等待这个报答时间老父恩情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但是即使她非常想要尽快解决这里、赶回时间身边,但是她还是不打算加快动作。她十分享受这一切。她一直透过长廊中的画像观察影子瀑布的惨状,如今复仇的时候到了。或许她并不住在影子瀑布里,但是影子瀑布依然是她的家园。梅德效忠的对象不多,生活十分单纯,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自黑暗中瞪视下一个目标,故意发出一点脚步声响。守卫回头察看,皱起眉头,明知听见了声音,但又不确定是什么东西。梅德再度发出声响,守卫开始向她走来。梅德琳·克瑞许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匕首。
  威廉·洛伊斯双眼直视前方,昂首阔步地穿越骸骨长廊。墙上的画像里充满愤怒的声响,人们与动物在画框内大吼大叫,疯狂地想要脱困而出。洛伊斯完全不去理会他们。他来此是为了完成命中注定的天命,长廊中的奇景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画中的悲惨景象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心中却没有感到丝毫罪恶感。为了在此时此刻前来此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之恶,通通无关紧要。他曾经在梦中造访此地无数次。打从孩提时代,他就不断梦到骸骨长廊,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当年他十分惧怕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但是如今他再也不怕了。这里只是抵达永恒之门的必经之路,抵达上帝面前的必经之路。他血脉贲张,步伐急促。他就快要到了。再过不久,他就可以打开永恒之门,提出他的问题,困扰他一辈子的问题。
  他毫不迟疑地穿越曾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的走道,最后终于来到尽头,抵达寒霜长廊。他在长廊的入口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梦境之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景象。尽管具有强大的自制力及专注力,他还是忍不住驻足观看,只因为这里有着人类心灵几乎无法承受的美景。寒霜长廊乃是以雕工细致的圆滑冰块以及晈洁明亮的动人月光交织而成,仿佛由冰冻的蜘蛛网编织出来的巨大空间,其宽难以估计,其高无法测量。洛伊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入闪亮的玻璃地板。这条长廊散发出一种浩瀚无涯的微妙感觉,似乎整座巨大的架构都处于一种完美的平衡之中,只要任何地方出现一点裂缝,长廊就会全面崩塌。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洛伊斯非常肯定寒霜长廊处于虚幻边缘,勉强算得上是真实存在。尽管如此,他还是迟疑了片刻,才终于鼓起勇气踏上玻璃地板。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条细致闪亮的冰道上走了多久,最后他终于来到蛛网的中心,永恒之门前。一看到永恒之门,他立刻停下脚步。那只是一扇门。一扇平凡无奇,随处可见,孤独地耸立在地面上的门。洛伊斯看着永恒之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走了这么漫长的路途,竟然就是为了这样一扇门?他不曾在梦中见过永恒之门,但是想象中,永恒之门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失望之情几乎令他崩溃,接着愤怒的情绪将之一扫而空。他很习惯于愤怒。他有办法处理满腔怒火。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就是真正的永恒之门。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扇门的真假绝对毋庸置疑。这就是世界上真实存在的奇景之一,而他正站在它的面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以为它应该更大一点,更华丽一点。所有人都这么想。”
  洛伊斯立刻讶异地转身,他没有听见任何人接近的声音。在他身旁触手可及之处站着一名身穿白色西装、手持精装圣经、身材高大、气质不凡的男人。尽管对方憔悴而又严肃的相貌看来十分眼熟,但是他的双眼却显得十分苍老。洛伊斯非常清楚对方的身分。
  “你想必就是时间老父。我花了很大的心血才终于见到你。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我的养父?”
  时间耸肩。“别问我,这是你的潜意识。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同的形象。你眼中的我是一个权力象征,我可以理解;这一切细节都是由你的潜意识所提供。永恒之门和我具有同样的本质,形象会因人而异。这扇门来自你过去曾经见过的一扇门;一扇在你生命中的关键时刻里扮演重要角色的门。你认得这扇门吗?”
  洛伊斯看着永恒之门,缓缓点了点头。他的确认得它。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看见这扇门,不曾想起这扇门,但是他记得它。那是他童年时代所居住的房子的前门;是他父母死于车祸意外之后,收留他的养父母家里的门。他的童年没有体会多少关怀,但是养父却坚决地让他走向信仰上帝的道路,所以洛伊斯想起养父时总是试图往好处想;如果他会想到他的话。他记得这扇门。从他走入这扇门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一生就出现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我记得。”他终于说道。“很有趣的象征意义。把门打开。”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时间说道。“这里还有人在等你。”
  洛伊斯身边突然爆出一团热气,他立刻本能地跳向一旁。空气中随即弥漫着一股硫磺和焦肉的气味。洛伊斯不用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多年前和他签下契约的恶魔终于前来索取报酬。他抬高下巴,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去面对自己的敌人,接着凭借过人的勇气与强大的毅力强迫自己站稳脚步。对方身长八尺,全身绽放着难以忍耐的高温,由许多金属盔甲拼凑而成,具有类似人类的形体,仿佛一具为了嘲笑人类而模仿人类外形的钢铁机械。金属盔甲随着他的动作而滑动,呈现高温之下的火红色彩。金属尖角自额头上突起,其不是两颗有如岩浆般的深红眼珠。
  “你是我的。”恶魔道,听起来像是生锈的钢条摩擦的声响。“我传入你脑中的梦境将你与我带来此地,带来这个未经召唤我就无法前往的地方。现在你要帮我开门,让我去找那个远古时代将我放逐的家伙复仇。”
  “抱歉。”时间道。“只要影子瀑布依然存在,你就没有权力使用永恒之门。规矩向来如此。而不管这位先生如何努力,影子瀑布始终屹立不摇。”
  恶魔看向洛伊斯。“试试总是无妨。总之你还是得要付出代价。所有魔法结界在这里通通无效,你没有任何抵抗我的能力。你用屠杀影子瀑布居民的性命和我换取力量,但是你也该知道还有更大的代价等在后面。你的行为注定你死后将会前往地狱,而我现在就是来带你走的。我们将会分享一段欢乐的时光,就只有你跟我。”
  “那倒未必。”时间道。“你知道规矩的。”
  恶魔对时间发出威吓的声音,但是随即回归沉默。洛伊斯这才看出恶魔竟然畏惧时间。他将这点谨记在心,说不定待会儿可以加以利用。他倨傲地看着时间老父。时间老父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这扇门通往上帝的住所。”洛伊斯道。“我来是为了开启永恒之门,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你具有强大的力量,但是我的力量也不差,千万不要小看我。找还派了手下守在外面,确保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恐怕没有。”时间道。“不幸的是,你留在入口的手下通通死了。”
  洛伊斯瞪视时间。他完全无意去质疑时间的言语。既然他说他们死了,他们必定真的死了。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令他不安,但是他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没有显露任何的不安。现在可不是展现弱点的时候。时间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并不打算阻止你,威廉,永恒之门是属于所有人的。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与上帝对话,只需要开门进去就可以了。当然,一旦你真的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要那样看我,威廉。规矩不是我定的,我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已。”
  “门后面究竟有什么?”洛伊斯问。他口干舌燥,不过语气始终保持冷静。
  “我不知道。”时间道。“那是影子瀑布里面唯一我无法看穿的地方。那是最后的秘密,所有问题的终极解答。你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为了问一个问题?”
  “是的。”洛伊斯道。“一个问题。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却困扰了我的一生。上帝真的存在吗?”
  恶魔发出嘶嘶声响,不过没有动作。时间微笑。
  “我一定要知道。”洛伊斯说。“我一生都建立在上帝及其教诲之中。我放弃了所有过正常生活的机会,放弃了爱情与家庭,将自己全心全意地奉献给上帝。我接受圣战军的训练,一手打造出我的军队,带领他们入侵此地,只因为说到底,光有信仰还是不够的,我需要实质的证据。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我曾经做过的一切,所有丧尽天良的坏事,都有一个可以解套的理由。如果他不存在,那我的一生都是个谎言,完全没有意义。我杀过的人,我受过的苦……为了成为领袖而放弃的一切通通失去意义。”
或许您还会喜欢:
愁容童子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母亲送给古义人一块地皮。在古义人的记忆里,幼少年时期,那里曾耸立着参天的辽杨。最初提起这个话头,是母亲年愈九旬、头脑还清晰的那阵子。在那之前,古义人几年回去一次,母亲九十岁以后,便大致每年都要回到四国那个森林中的山谷。准确的时期已经记不清了,就季节而言,应该是五月中旬的事。“年岁大了,身上也就有老人的气味了。”母亲从大开着的门窗向对岸望去。 [点击阅读]
愤怒的葡萄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因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不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中途离散。 [点击阅读]
我在暧昧的日本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一)回顾我的文学生涯,从早期的写作起,我就把小说的舞台放在了位于日本列岛之一的四国岛中央、紧邻四国山脉分水岭北侧深邃的森林山谷里的那个小村落。我从生养我的村庄开始写起,最初,只能说是年轻作家头脑中的预感机能在起作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会成为自己小说中一个大系列的一部分。这就是那篇题为《饲育》的短篇小说。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0
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
我是猫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夏目漱石,日本近代作家,生于江户的牛迂马场下横町(今东京都新宿区喜久井町)一个小吏家庭,是家中末子。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国民大作家”。代表作有《过了春分时节》《行人》《心》三部曲。 [点击阅读]
我的名字叫红
作者:佚名
章节:58 人气:0
摘要:如今我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尽管我已经死了很久,心脏也早已停止了跳动,但除了那个卑鄙的凶手之外没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而他,那个混蛋,则听了听我是否还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脉搏以确信他是否已把我干掉,之后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脚,把我扛到井边,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往下落时,我先前被他用石头砸烂了的脑袋摔裂开来;我的脸、我的额头和脸颊全都挤烂没了;我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满嘴都是鲜血。 [点击阅读]
我的爸爸是吸血鬼
作者:佚名
章节:81 人气:0
摘要:序幕那是萨瓦纳的一个凉爽春夜,我的母亲走在石子路上,木屐像马蹄似的敲得鹅卵石哒哒响。她穿过一片盛开的杜鹃,再穿过铁兰掩映下的小橡树丛,来到一片绿色空地,边上有一个咖啡馆。我父亲在铁桌旁的一张凳子上坐着,桌上摊了两个棋盘,父亲出了一个车,仰头瞥见了我母亲,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兵,棋子倒在桌面,滑下来,滚到一旁的走道上去了。母亲弯下身子,捡起棋子交还给他。 [点击阅读]
战争与和平
作者:佚名
章节:361 人气:0
摘要:“啊,公爵,热那亚和卢加现在是波拿巴家族的领地,不过,我得事先对您说,如果您不对我说我们这里处于战争状态,如果您还敢袒护这个基督的敌人(我确乎相信,他是一个基督的敌人)的种种卑劣行径和他一手造成的灾祸,那么我就不再管您了。您就不再是我的朋友,您就不再是,如您所说的,我的忠实的奴隶。啊,您好,您好。我看我正在吓唬您了,请坐,讲给我听。 [点击阅读]
户隐传说杀人事件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没有想到拉动门栓时竟然发出惊人的响声,令男子吓了一大跳,好在风声掩去了这一声响,没有惊动房间里的人。从太阳落山的时候起就起风了。风儿摇动着树林里粗壮的树枝。整座山峦开始呼啸,呼啸声掠过屋子的屋顶。已经到了11月的月底,天空却刮起了在这季节里不可能出现的南风。据村子里的老人说,现在这个时候刮这样的风,不是一个好兆头。但愿这不是出事的征兆。对男子来说,就是靠着这风声,才使他在拉动门栓时没有被人发现。 [点击阅读]
手机
作者:佚名
章节:35 人气:0
摘要:“脉冲”事件发生于十月一日下午东部标准时间三点零三分。这个名称显然不当,但在事情发生后的十小时内,大多数能够指出这个错误的科学家们要么死亡要么疯癫。无论如何,名称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响。那天下午三点,一位籍籍无名的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在波士顿的波伊斯顿大街上往东走。他名叫克雷顿·里德尔,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步伐也特别矫健。他左手提着一个艺术家的画夹,关上再拉上拉链就成了一个旅行箱。 [点击阅读]
拇指一竖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贝瑞福夫妇对坐在早餐桌前,他们和普通的夫妇没什么不同,这时候,全英格兰至少有好几百对像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夫妻正在吃早餐,这一天,也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一星期七天之中,至少有五个这样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会下雨,不过谁也没把握。 [点击阅读]
拉贝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胡绳60年前,侵华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惨案,是日本法西斯在中国所犯严重罪行之一,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其惨痛的一页。虽然日本当时当权者和以后当权者中的许多人竭力否认有这样的惨案,企图隐瞒事实真相,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断有身经这个惨案的人(包括当时的日本军人)提供了揭露惨案真相的材料。最近,江苏人民出版社和江苏教育出版社共同翻译出版了《拉贝日记》。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