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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在黑暗中居住的人
“当然好。”我说。
“比约定时间早到1个小时。”鼠不无歉然他说。
“无所谓。你也看见了,我一直闲着。”
鼠静静地笑了。他在我背后,就像背靠背坐着。
“好像回到了过去。”鼠说。
“肯定是咱们俩只能在闲得无聊时才能互相畅所欲言。”我说。
“真像是那样的。”鼠微微一笑。即使漆黑中背靠背,我也知道他在微笑。仅凭空气的流动和气氛便可知道种种情况。我们曾是朋友,那已是几乎记不起的往事了。“不过有人说能够用来消磨时间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说的吧?”
“直感还那么好。一点不错。”
我叹了口气。“可是对眼下这场风波,我的直感可是糟糕透顶,气得我真想不活了——尽管你们给我那么多提示。”
“没办法的。你算是干得好的了。”
我们沉默下来。鼠大概又在盯视自己的手。
“给你添了很大麻烦。”鼠说,“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此外别无他法。除了你没有靠得住的人——信上也写了。”
“这得听你说一下。眼下这样我摸不着头脑。”
“那当然。”鼠说,“当然要说。不过说之前得喝啤酒。”
鼠按住我不让我站起。
“我去拿来。”鼠说,“我的家嘛。”
鼠摸黑快步走去厨房,我一边听他从电冰箱取出一打易拉罐啤酒的声响,一边时而闭起时而睁开眼睛。房间里的黑暗和闭眼时的黑暗黑的程度略有不同。
鼠折回,往茶几放下几罐啤酒。我摸索着抓起一罐,拉开易拉环,喝进一半。
“眼睛看不见,像不是啤酒似的。”我说。
“对不起,不摸黑不妥的。”
我们默默喝了一会啤酒。
“那么……”鼠清清嗓于。我把空了的啤酒罐放回茶几,照样裹着毛毯静等对方开讲,但没有下文。黑暗中只听得鼠为确认啤酒还剩多少而左右摇晃易拉罐的声响。他一向的毛病。“那么,”鼠又说一遍,尔后把所剩啤酒一口喝干,咣啷一声把易拉罐放回茶几,“首先讲一下我为什么来这里。可以么?”
我没有回答。
知道我不想回答之后,鼠继续道:
“我父亲买这块地是1953年的事,我5岁的时候。至于为什么特意来这地方买地,我不大清楚。我想肯定是通过美军方面的关系压价很低买下来的。你也见到了,实际上这里交通极其不便。夏天还好,而一旦积雪,根本派不上用场。占领军也好像打算修路做基地什么的使用来着,但考虑到时间和费用而终归作罢。当然镇子也穷,不可能鼓捣什么道路。因为修路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么着,这片地就成了没人理的闲地。”
“羊博士不是想回这里的吗?”
“羊博士始终住在他记忆里,那个人哪里都不想回。”
“也许。”
“再来点啤酒。”鼠说。
我说不要了。由于关了炉子,简直像要冻彻体内。鼠打开盖,一个人喝着。
“父亲对这块地十分中意,自己修了几条路,房子也维修了。钱我想是花了不少。好在这样一来,只要有车,至少夏天可以过上像样的生活了。有了暖气、冲水厕所、淋浴、电话和备用的自用发电装置。真不晓得羊博士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鼠发出不知是打嗝还是叹气的声音,“1955年到1963年,每年夏天我们都来这里。父母、姐姐和我,还有一个做杂活儿的女孩。想来,那是我人生中最为地道的岁月。草场租出去了,一到夏天这里到处是镇上的羊,除了羊还是羊。现在也是这样。所以,我关于夏天的记忆总是同羊连在一起。”
我不大明白拥有别墅是怎么一回事,大概一辈子都明白不了。
“但从60年代后期开始,一家人就基本不来这里了。一来在离家近些的地方另有了一座别墅,二来姐姐出嫁,我和父母又合不来,加上父亲的公司人仰马翻了一阵子,这个那个的。总之,这地方就这样再次被丢开不管。我最后一次来大约是1967年。我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个月。”
鼠像想起什么似的缄口停了一会。
“不寂寞?”我试着问。
“寂寞什么!可能的话,很想一直在此住下去,却又不能。因为这是父亲的房子。我不愿意求父亲照顾。”
“现在也不?”
“也不。”鼠说,“所以这里我是不打算来的。但在札幌海豚宾馆大厅里偶然发现那幅照片时,无论如何都想来看上一眼。总的说来,是由于有些感伤。你有时候不也同样吗?”
我“嗯”一声,并且想起那被填埋了的海。
“于是从羊博士口里听了一些情况——关于梦中那只背部带星纹的羊的。这个知道的吧?”
“知道的。”
“往下简单些说好了。”鼠说,“听说那只羊,我突然很想在这里过冬,这个心情怎么都抛舍不掉。至于父亲如何如何,那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这样,我就打点行装来到了这里,就好像被什么诱惑来的似的。”
“见到那只羊了?”
“见到了。”鼠说。
“往下说起来非常痛苦。”鼠说,“那痛苦无论怎么说我想你都很难理解。”鼠用手指把第二个喝空的易拉罐捏扁。“可能的话,你来提问好么?大致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默然点头:“提问顺序颠三倒四,这也没有关系?”
“没关系。”
“你已经死了吧?”
鼠等了惊人之长的时间才回答。或许仅几秒钟亦未可知,但对我来说的确长得惊人。口中于得沙拉拉的。
“是的。”鼠沉静他说,“我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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