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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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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光剑影的天桥剧场,小混蛋和李奎勇突出重围。钟跃民和张海洋的一次突袭行动,两条短棍对付京城第一杀手。钟跃民和周晓白的激情之吻,他没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那种异样的感觉,在一瞬间充斥全身,引来一阵阵颤栗……
  傍晚时分,天桥剧场的大门前灯火辉煌,人声喧闹,观众们执票通过检票口。检票口外面拥挤着黑鸦鸦的人群,这都是些等退票的人。他们手里举着钞票,逢人便陪着笑脸问∶”
  同志,有富余票么?”
  钟跃民和张海洋各自拎着一个军用挎包皮站在检票口的两侧,注视着通过检票口的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张海洋的右手插进挎包皮里,脸上的表情很凶恶,似乎随时准备抽出刀来投入厮杀。
  钟跃民却满脸微笑,一见漂亮姑娘过来便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这位女同志,有富余票吗?”人家要是摇摇头,他便穷追不舍地尾随着∶”那我有富余票,您看吗?”他为此挨了不少白眼,正派姑娘一见他嘻皮笑脸的样子,便认定他是流氓,谁敢要他的票?钟跃民要的就是这效果,闲着也是闲着,逗闷子呗。
  张海洋见他忙个不停,便笑骂道∶”你丫是不是有病呀?有能耐一会儿周晓白来了,你再表演表演。”
  钟跃民说∶”她们早进去了。”
  “我说呢,要不然你敢这么欢实?你悠着点儿吧,周晓白可是我们大院的‘院花‘,我们一不留神让你给拍走了,这下肥水流进外人田了。其实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呢,我爸和晓白她爸四一年在晋察冀二分区就是老搭档,两家一直走得很近,我和晓白还是小学同学,就这关系也没挡住你中间插了一手,我就奇怪,周晓白是个挺傲的人,你小子是不是给人家下迷魂药了?”
  钟跃民显得挺客气∶”不好意思,早知道你们两家是这关系,我就不给她当教练了,不过现在也不晚,哪天我是不是和晓白说说,说你从小学一年级就暗恋上她了,为了哥们义气,我得忍痛割爱。”
  “去你大爷的。”
  钟跃民懒洋洋地把挎包皮甩到肩上∶”进去吧,快开演了。”
  张海洋懊恼地说∶”妈的,这小子可能不敢来了,好歹也是个成名的人物,这小混蛋也不怕丢份儿,”
  小混蛋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不过钟跃民仍然认定,他一定会来。小混蛋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无论如何不会栽这个面子,反之,他如果来了,又能成功脱身,那么到不了明天,他会吹得全城都知道,把自己说成是李向阳,深入虎穴如入无人之地。钟跃民挺可怜这个家伙,这个从小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呢,一年以前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凭着心毒手狠混出点儿名气,现在已经开始为名声所累了,就凭这一点,他就非倒霉不可,因为他已成了众矢之的,谁干掉他谁就会成名。钟跃民一伙刚刚崛起时,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专找那些文革前就成名的流氓头儿叫板,那些流氓头儿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锋芒,只是一个劲地说好话认栽,因为他们心里太明白了,这些小兔崽子最好别惹,你横竖都占不到便宜,打赢了你丢面子,因为对方是无名之辈,你有欺负小孩儿之嫌,要是再打输了,你以后就别在江湖上混了,让一群小兔崽子给收拾了,还好意思当流氓头儿?
  这个道理很简单,可是能把它想明白的人并不多,包皮括很多大人物,轰轰烈烈一辈子,最后为名声所累,栽了跟头。象钟跃民这种鬼精的家伙,却在十六七岁的少年时代就把这个道理整明白了,他想,要是自己处在小混蛋的地位,今天说什么也不会来,面子和生命比起来,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开演之前,剧场的休息厅成了京城玩主们的社交场所,李援朝似乎是个中心人物,他被一群男女青年簇拥在中间,如众星捧月,和这个握握手,和那个交谈几句,显得很有风度。
  钟跃民和张海洋走进休息厅,看见杜卫东正含情脉脉地和一个漂亮的小妞儿在交谈,他向钟跃民他们点点头。
  张海洋揶揄道∶”我从来没见过杜卫东这么温柔,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快滴出水来了。”
  钟跃民说∶”水汪汪的?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只觉得他眼睛里发出一种绿光,象狼一样,你说,那傻妞儿知道不知道自己快变成狼食了?”
  杜卫东装没听见,继续柔情似水地和小妞儿谈话。
  地雷带着和平里的一伙玩主走进来,见了钟跃民问∶”看见小混蛋没有?”
  钟跃民摇摇头。
  地雷撩开军大衣,露出挂在里面的一把斧子说∶”看看,我这家伙都备好了,那小子敢来就劈了他。跃民,我在二楼笫一排,有动静就叫我一声。”
  开幕的铃声响了,钟跃民和张海洋走进剧场,袁军、郑桐、周晓白、罗芸等人都已经坐好,只有周晓白的座位旁边给钟跃民留着一个位子,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周晓白已经是钟跃民的女朋友了。
  张海洋和他的伙伴们坐在第五排,他扭回头向钟跃民打了个手势,请他注意一下四周的动静。钟跃民点点头。
  周晓白奇怪地问∶”跃民,你怎么认识张海洋呀?”
  钟跃民笑道∶”你忘了?还不是因为你?”
  周晓白终于想起笫一次见到钟跃民的情景,便红了脸不吭声了。
  剧场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红色娘子军》的序曲骤然响起,一束灯光打在紫红色的舞台幕布上,大幕徐徐拉开。第一幕”长青指路”开始了。
  钟跃民坐在周晓白旁边,两人聚精会神地看着演出。
  这出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其实还是传统芭蕾舞的老套路,在”洋为中用”
  的思想指导下,当时的中国编剧们几乎没费什么脑子就把《天鹅湖》的故事路数给置换成《红色娘子军》了,王子齐格弗里德穿上身红军军装,背上背把大刀,就成了洪常青,美丽的奥吉塔公主变成了吴清华,那个喜欢破坏别人爱情的魔鬼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南霸天。唯一不同的是,洪常青和吴清华没有恋爱一把,这很令人扫兴,当然这也不能怨编剧,编剧们实在没这个胆子。且不说那是个禁欲的年代,就是从洪常青的职业道德上说也不能这样做,因为让你去当女兵连的党代表,是党对你的信任,你总不能利用职权去干和政治工作毫无关联的事吧?不过,无论什么样的思想内容,音乐和舞蹈的艺术魅力还是为这个革命故事增添了几许浪漫的色彩,成为那个特殊年代青年人在仅有的娱乐形式中最受欢迎的一种。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这次重新公演对大家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了。
  钟跃民猜得没错,小混蛋早就来了,不过他一直没进剧场。李奎勇和他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李奎勇认为自已太了解钟跃民了,这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他不能不防,至于那个李援朝,李奎勇倒觉得不足为虑。小混蛋和他的看法却不同,他觉得”老兵”这个群体都是外强中干,如果单打独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们只会仗着人多壮胆,要是出手捅倒他几个,其余的就会一窝蜂地逃走,最近的几件流血事件更证实了他的看法。他很看重自己的名声,决不能因为危险就栽了面子。两人争执了半天,小混蛋执意要去,甚至提出,要是李奎勇怕事就在这儿等着,他自己去单刀赴会。李奎勇大怒,觉得小混蛋伤了他的自尊,他什么时候怕过事?不就是和那些”老兵”喳架么?去就去。
  两人悄悄地走进剧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这时已经开演二十分钟了。
  尽管悄无声息,他们还是很快被李援朝的手下发现,这消息马上就悄悄地传遍了整个剧场。
  舞台上,吴清华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根据地,一眼见到了红旗,她扑过去掀起红旗的一角紧紧贴在脸上,不禁热泪盈眶。袁军对郑桐大发感慨∶”他妈的,我宁可做那面红旗……”
  小提琴拉出一段极抒情的旋律……这时钟跃民恰到好处地把手放在周晓白的手上,眼睛却看着舞台,似乎很陶醉,周晓白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见钟跃民面不改色,便没有吭声。钟跃民大受鼓舞,便加大了力度握住她柔软的手,至于舞台上都演了些什么,钟跃民根本没注意,偏偏这时后排有个外交部的哥们儿捅了他一下,把嘴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钟跃民先是一怔,随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第二幕结束了,开始剧间休息,场内灯光大亮,人群纷纷涌向休息室。
  小混蛋和李奎勇拉低帽檐,遮住半个脸靠在椅子上假寐。
  李援朝猛地站起来,转身向二楼观众席做了个手势,站在二楼的杜卫东等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把手插进挎包皮,顺着楼梯向一楼冲去。
  站在乐池前的钟跃民、张海洋、袁军等人兵分两路,沿着观众席两侧通道慢慢地向后排走去。
  此时小混蛋从帽檐下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不怕,既然来了,就做好了硬拼一场的准备,小混蛋这个绰号就是打出来的。
  小混蛋用手拍拍李奎勇的肩膀,两人慢慢地站起来,亮出了手中的匕首。
  门已被封死,钟跃民等人呈半圆状包皮围了小混蛋和李奎勇,他们手中也亮出了刀子。双方沉默地对峙着。
  小混蛋面不改色,玩弄着手中的匕首,匕首在灯光下闪出眩目的光芒。
  李援朝笑着说:“小混蛋,没想到你还敢来,倒是挺有胆的。”
  小混蛋冷笑着:“这么好看的演出可不常有,再说了,弄张票挺不容易的,要不是你李援朝帮忙,我到哪儿去弄票?”
  “可你想过没有,一旦来了还走得了吗?”
  “废话少说,李援朝,你小子有种就过来。”
  李奎勇晃晃手中的刀:“谁先过来谁先死,不怕死的就来吧。”
  钟跃民对李奎勇说:“奎勇,这里没你的事,你让开。”
  “跃民,你想让我做小人?”
  “你我朋友一场,我可不想伤你。”
  “那你就躲开,少管闲事。”
  李援朝指着小混蛋:“小混蛋,我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小混蛋哼了一声:“李援朝,大爷我想死又怎么样?你要是有能耐就在这儿给我来个大卸八块。明说吧,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逗逗闷子,就你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想抓住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纵身跳起,踩着观众席的椅背敏捷地窜过一排座椅向舞台方向扑去,李奎勇紧随其后。钟跃民、张海洋、杜卫东等人举刀沿着通道向舞台追去。
  小混蛋和李奎勇窜上舞台,地雷也跟着窜上台举起斧子便砍,李奎勇一把攥住地雷持斧子的手腕,一个漂亮的背挎动作将他摔出去,地雷的身体腾空而起,落进乐池,砸在一把大提琴上,大提琴被砸碎……
  张海洋窜上舞台,挥刀向小混蛋砍去。小混蛋的匕首和张海洋的菜刀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的铮鸣声……杜卫东从侧面冲上去又是一刀,小混蛋敏捷地闪开,钟跃民来不及窜上台,他站在乐池前将手中的菜刀向小混蛋掷出,锋利的菜刀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闪光的抛物线,直冲小混蛋的脑袋而去,李奎勇手急眼快地把小混蛋一拉,莱刀砍在幕布上……两人向后台跑去。
  剧院后台的化妆室里,一群穿着红军军装的女演员们正在说笑着换装。突然,化妆室的门被撞开,小混蛋和李奎勇持刀冲了进来,正在化妆的女演员们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他们从演员们中间跑过,两个女演员被撞倒,桌子也被撞翻,化妆品撒了一地。女演员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钟跃民、张海洋、李援朝、地雷等人也举刀追进化妆室,室内又是一阵大乱。
  钟跃民等人穿过休息室向外追去。女演员们惊魂未定,刚刚扶起桌子,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化妆品,几个身穿藏蓝色警服的警察又冲进来,女演员们又发出一阵尖叫,警察们穿过休息室向外追去。
  钟跃民等人气喘吁吁追到剧场的大门口,小混蛋和李奎勇已不知去向。
  张海洋恨恨地骂道:“妈的,又让他们跑了。”
  李援朝等人从后面跑来,边跑边喊:“跃民,快跑,雷子来啦。”
  钟跃民回头看看:“操,咱们后半场还没看呢。”
  李援朝的脚步没停:“那你就接着看去,我可不陪啦。”
  钟跃民突然想起什么:“坏啦,周晓白和罗芸还在里面呢。”
  袁军边跑边说:“还管这么多?你他妈倒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妞儿?快跑……”
  随着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钟跃民仅仅迟疑了几秒钟,然后也拔腿而逃。
  几个警察追出来,剧场的门口已空无一人了,随后追来的一个剧场工作人员道∶”还有两个女的和那帮流氓是一伙的,她们还在剧场里。”
  为首的一个警察说∶”这就好办了,抓住那两个女流氓就一个也跑不了,走,回去看看。”
  周晓白和罗芸也没看成后半场舞剧,她们被带进了派出所。
  在剧场里,周晓白面对警察的询问表现得很不耐烦,居然告诉警察∶”有什么事等散场再说。”这下把警察们也惹火了,一个高个子女警察一把就将周晓白从座位上拎起来,不顾她的大吵大闹把她和罗芸揪出剧场。

  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周晓白和罗芸坐在椅子上,正在审问她们的是一个男警察和一个女警察。
  周晓白爱搭不理地说:“我已经和你们说了好几遍了,我们不认识那些人。”
  男警察显得很有耐心:“你们的票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自己排队买的吧?”
  罗芸和颜悦色地解释:“我们是等退票等来的,那伙人中间好象有两个没来,就把票退给了我们。”
  女警察绷着脸道∶”你们放老实点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周晓白笑了:“哟,不就是个派出所吗?又不是公安部,吓唬谁呢?”
  “一个女孩子,应该自重点儿,和那些小流氓混在一起,你不脸红吗?”女警察用手里的笔敲着桌子教训着。
  罗芸也翻了脸:“你说话客气点儿,别张嘴闭嘴的流氓,不然我去你们分局军代表那儿告你。”
  男警察连忙打圆场:“如果我们有违反政策的地方,你们当然可以向上级机关反映,但是你们今天必须要说清楚,刚才在剧院打架行凶的人是谁,在哪里住?”
  周晓白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不知道。”
  男警察道:“我们公安机关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们和刚才打架的那伙流氓是一起的。”
  “那就拿出证据来。”罗芸大声说。
  男警察的态度还是很和气:“剧场的工作人员看见你们坐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这就是人证。其实,只要你们说出那伙流氓的姓名、地址,我马上放你们走,也不会和你们家长说。”
  周晓白懒得再解释了:“我们真的不认识那些人,想怎么样你就看着办吧。”
  女警察合上记录本:“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只好送你们去分局拘留所了,由预审科的同志来问你们吧。”她站了起来准备打电话。
  周晓白没想到警察会拘留她们,她无奈地使出最后一招:“我要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男警察很惊讶:“你爸爸是谁……”
  周晓白平时很鄙视干部子女们动不动就炫耀父母的地位,她认为这很庸俗,可是今天她也只好使用这一招,她看出来了,警察们还真不是吓唬她们。周晓白有些害怕了,她把父亲的秘书刘全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警察。
  刘秘书跟随周镇南很多年了,几乎是看着周晓白长大的,以他的办事能力处理这类小事自然是游刃有余。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吉姆”轿车就停在了派出所门前,身穿军装的刘秘书和派出所所长交谈了一会儿,事情就解决了。周晓白和罗芸昂着头坐进轿车,派出所所长一个劲儿向刘秘书道歉,殷勤地将他们送出大门,汽车已经开出很远了,周晓白回头望去,见那几个警察还站在那里。
  最使周晓白愤怒的是,她为钟跃民蒙受了这么多不白之冤,钟跃民不但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连面都不露了,这个人似乎失踪了。
  钟跃民正忙着呢,小混蛋和李奎勇在天桥剧场成功地突出重围,这件事笫二天就传遍京城,而且添加了很多演义的色彩,总之,小混蛋成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赵子龙,京城的”老兵”们面子栽大了。钟跃民和张海洋咽不下这口气,他俩绞尽脑汁地准备独自收拾小混蛋。
  钟跃民自从上次在玉渊潭公园和李奎勇闹翻后,便把李奎勇也当成了仇人,早把以前的
  哥们儿义气抛在脑后,他多次向张海洋说,再碰见李奎勇,非插了他不可。
  而张海洋早就明白李奎勇的价值,他知道小混蛋这类人是不会回家住的,他肯定有自已的秘密落脚处,只要发现这个地方,事情就可以结束了。李奎勇肯定知道小混蛋的住处,所以,当他得知钟跃民约李奎勇在玉渊潭公园见面时,就预先安排了两个人在附近守候,当钟跃民和李奎勇谈崩了,两人不欢而散时,李奎勇已经被盯上了。
  张海洋没费什么事就发现了小混蛋的藏身之处,按照计划,他和钟跃民该行动了。
  李奎勇住在宣武区南横街一带的一个很破烂的院子里,这个大杂院里住着至少有十几户人家,李奎勇一家七口住着两间东房,北京的平房面积很小,这两间房其实总共只有十四平方米,屋子里没地方摆放家具,只能把有限的面积用于睡觉,所以他家的一切活动都是在床上进行。当然,说床还不太准确,他家根本买不起床,只是用木板和红砖支起的大通铺,全家的换洗衣服都放在几口木箱里,木箱放在铺板上靠墙一侧,三只箱子就能摞到天花板了。吃饭时用炕桌,他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坐在炕桌前盘腿吃饭,李奎勇是长子,被允许坐在炕桌前,他妈和一群弟弟妹妹只有蹲在地上吃饭的份儿,李奎勇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
  李奎勇的父亲李顺发早年从沧州逃荒来到京城,一个逃荒的农民没什么手艺,除了一身力气一无所有,因此拉黄包皮车成了首选的职业。不过一踏进这行再想改行就难了,这种职业的人本来是娶不起老婆的,他们是真正的无产者,家无隔夜粮,这话决不是夸张,干这行的人每天的饭食全凭当天挣,一天不干活就非饿肚子不可。要不是解放,李顺发这辈子也就打光棍算了,要真是这样,也就轮不上李奎勇来到这个世界上拔份儿了。1949年对于李顺发来说可是个重要的分水岭,李顺发五一年回家乡领来个乡下丫头成了亲,五二年就有了李奎勇,从此这个家庭每年都要添一个孩子,每增加一个孩子,李家的生活水平就下降一截,这似乎是个规律,人越穷越生孩子,而越生孩子越穷,一旦进入这个怪圈,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李顺发夫妇一共生了九胎,活下来六个,所以李奎勇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李顺发解放后不用再拉黄包皮车了,他参加了三轮车联社,蹬上了平板三轮车,北京人戏称这行为”板儿爷”,大概就是从平板三轮车上的那块木板得的名,三轮车的俗称就叫”板儿车”。李顺发在五十年代中期定了五十六元的工资,当时他还挺知足,五十年代的物价很便宜,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不算太难,可是后来日子就越过越紧了,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大学教授都吃不饱,何况李顺发家了,李顺发的身体就是那时垮下来的。蹬板儿车这行需要体力,当时的汽车很少,货运主要靠三轮车,蹬板儿车的人除了要远距离蹬车,还要负责装卸货物,体力消耗极大。困难时期李顺发一家的日子真有点儿过不下去了,李顺发眼看着没有工作的老婆和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简直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勒紧腰带。等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了,李顺发的身体也垮了,老天爷一点儿也不怜悯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1965年春节刚过,李顺发就撒手归去,他死于肾衰竭和心脏病等多种并发症。
  父亲一死,李奎勇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幸亏是社会主义国家,李顺发的单位按规定承担抚恤金的发放。穷人家的孩子的确是早当家,李奎勇虽然还没有工作,他却承担起管理全家经济来源的责任。连他的母亲买菜也得向长子要钱,在这个家里,弟弟妹妹们可以不听母亲的话,却不敢不听大哥的话。大哥的话是一言九鼎。
  穷人家孩子在性格上很容易走两个极端,要么极其自尊,要么就是极其自卑,李奎勇属于前者,他从小就好勇斗狠,打起架来不要命,他练摔跤打拳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受别人欺负。在和别人打交道时,他只要求平等,要求尊重,如果别人不给他平等,他就会用拳头说话。他之所以能和钟跃民成为朋友,也是因为钟跃民能和他平等相处。而现在,他和钟跃民翻了脸,也同样是因为”老兵”这个圈子和他们这些平民子弟的天然对立,既然钟跃民和他们站在一起,那么他和钟跃民的交情算是走到头了。
  这些日子,李奎勇没在家里住,他和小混蛋住在陶然亭附近的一座简易楼里,这是小混蛋一个手下的房子,这种楼房的结构极为简单,造价也很低,是一种特殊时期的产物。这类楼房一般为三层,每层都有公用厕所和水房,甬道两侧是住户的房间,条件很简陋,这类房子里的住户都是底层的市民。小混蛋的名声虽响,但对他的实际生活却帮助不大,出身底层的人彼此之间能够提供的帮助是极为有限的,能借你一间房子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李奎勇和小混蛋”刷夜”可不象大院里的那些”老兵”们那样容易,他们的生存空间实在太狭窄了。从这点上说,他们和”老兵”们的角逐简直毫无取胜的可能。
  小混蛋是个负案在身的人,不光”老兵”们在找他,公安局也在找他,无论谁找到他,都意味着完蛋,小混蛋完全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不大在乎,他每天照样和李奎勇一起出去,他们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吃佛”,这是一句行话,北京的扒手们自称”佛爷”,他们除了会偷钱包皮,对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胆量,他们希望有份儿大的流氓做他们的靠山,向他们提供某种保护,而他们则从偷来的钱中拿出一部分进贡给流氓作为回报,流氓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份贡品,名曰∶”吃佛”。
  以小混蛋的名声,自愿向他进贡的”佛爷”自然很多,因此,李奎勇和小混蛋倒不缺钱花。他们最缺的是秘密落脚点,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则,他们应该多安排几个藏身之处,以备不时之需,但从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来看,做到这点很难,建国十几年来,北京只建了很少的住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长了若干倍,在底层老百姓看来,房子比老婆还难找。李奎勇和小混蛋心里都明白,和李援朝相比,他们实在是处于劣势。
  钟跃民和张海洋决定偷袭小混蛋,按钟跃民的计划,时间选在一个刮大风的夜晚,他派了几个人去砸李奎勇家的玻璃,他推算李奎勇得知自己家被砸后肯定要回家看看,调开了李奎勇,他们就少了一个强硬的对手,凭他们两个人收拾一个小混蛋绰绰有余。
  很多年以后,钟跃民和李奎勇还共同回忆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不过,两个人的感觉不太一样。钟跃民只记得他与张海洋在那个夜晚以二对一的阵容和小混蛋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这和以往的打架斗殴截然不同,这是一场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格斗。
  李奎勇记得那天晚上他和小混蛋在那间屋子里相对而坐,桌子中间摆着一瓶”二锅头”酒,两人喝得满脸通红。那间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他们睡的是地铺,地铺上零乱地扔着很多衣物。都是他们抢来的将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两人正聊着,李奎勇的三弟李奎元来了,说家里的窗玻璃让人给砸了,西北风直往屋里灌,根本没法睡觉。李奎勇一听就火了,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儿?他没什么仇人,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这事儿除了钟跃民就没别人了,这小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只有他能想出这损招儿来,李奎勇当时发誓,再见了钟跃民非给这小子放点儿血不行。但今天晚上他必须回家想办法堵窗户,不然全家人无法睡觉,他骂不绝口地跟三弟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棉被挂在窗户上堵住了西北风,折腾了半天,等他赶回那座简易楼,发现房门大开,屋子里一片狼籍,象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小混蛋已不知去向,李奎勇这才如梦初醒,他上了钟跃民的当。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楼对面的一个门洞里看着李奎勇和弟弟走远了,他们相对一笑,从袖子里掣出短棍。这是一截儿锯短的铁管,他们知道,对付短刀最有效的兵器就是短棍。两人悄悄进了楼道,无声地走上楼梯。在二层的一个房门前,张海洋悄悄做了个手势,闪在一边,钟跃民猛地一脚踹开房门,两人一先一后冲进去。
  房间内已经躺下睡觉的小混蛋随着门被踹开的响声敏捷地从枕头下抽出把三棱刮刀,穿着短裤背心跳起来,摆出格斗的架势。
  钟跃民和张海洋手持短棍一步步逼进,双方成对峙状。
  钟跃民冷冷道:“小混蛋,把你那刀子放下,不然我打断你的胳膊。”
  小混蛋赞道:“真是行家,用短棍对付我的刀子,看来你们惦记我不是一天两天啦,你就是钟跃民吧?常听奎勇提起你,这位怎么称呼?咱们都见过嘛。”
  张海洋晃晃手里的短棍:“小混蛋,废话少说,你不是号称京城第一杀手吗?有什么本事你就使出来。”
  小混蛋笑笑:“哥们儿,这不太公平吧?两个对一个还不让我穿衣服,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两位的面子可有影响。”
  “少来这套,你还是光着吧,反正我们都是无名之辈,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钟跃民才不上当。
  “钟跃民,你敢杀我吗?”小混蛋挑衅道。
  “我犯不上杀你,弄你个残废就够了。”

  “可我敢杀你们,要是不敢换命就让开。”
  “去你妈的……”钟跃民扑过去就是一棍,小混蛋一把掀翻了桌子挡住钟跃民,张海洋的短棍从侧面打来,小混蛋闪开,三人从房门里打到楼道。
  简易楼里的居民们被打斗声所惊动,纷纷涌到楼道里看究竟。
  小混蛋的动作很敏捷,他灵巧地躲开钟跃民、张海洋的短棍,用手中的刮刀进行反击,张海洋差点儿被刺中,楼道里人很多。但谁也不敢上前制止,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纷纷躲开。
  钟跃民暗暗称奇,他看出小混蛋不象是受过格斗训练,但此人反应极快,出手果断,抓住机会就痛下杀手,刀刀不离对方要害,从主观意识上要将对手一刀毙命。怪不得这么多人吃了他的亏,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幸亏他没受过什么训练,否则钟跃民和张海洋两人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钟跃民终于抓住小混蛋的破绽,一棍砸向他的天灵盖,小混蛋侧头躲过致命的一击,铁管划破了耳朵砸在肩膀上,小混蛋疼得叫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他转身顺着楼梯逃上三楼,钟跃民和张海洋也冲上楼梯……
  住在三楼的一个老太太听见打斗声,刚把房门打开想看看究竟,小混蛋猛地撞倒老人,冲进房门,又把房门撞上,钟跃民用脚猛踹房门……他连续几下才踹开房门,见小混蛋已跃上窗台,纵身跳下三层楼……
  钟跃民和张海洋恨恨地扑在窗台上,眼看着小混蛋逃远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偷袭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总算给”老兵”们找回点儿面子,因为小混蛋几乎是光着身子跑的,显得很狼狈,凭他的名声,栽了这样的跟头,份儿算是跌到家了。他败走麦城的消息笫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老兵”的圈子里简直成了英雄,在那段日子里,他们成了”新侨”,”老莫”的常客,经常有很多人请他们吃饭,钟跃民和张海洋有些晕了头。
  钟跃民就有这种本事,他本来已经把周晓白得罪苦了,可等他想起周晓白的时候,便陪着笑脸去找她,好象他和周晓白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按郑桐的说法就是∶从来就拿自己不当外人。面对周晓白狂风暴雨般的数落和质问,他只是带着一脸的无辜,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周晓白,弄得周晓白都不好意思再骂他了。
  周晓白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干部,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听惯了夸奖和赞美。谁知自从认识了钟跃民,她就麻烦不断,最后竟然被送进了派出所。要不是刘秘书出手相助,周晓白的脸就丢大了。幸亏刘秘书是个口风极严的人,他决不会和任何人说,包皮括周晓白的父母。
  周晓白一见了钟跃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不安份的混蛋惹出天大的乱子,害得她和罗芸背黑锅,这也罢了,要是钟跃民事后能安慰她几句,她也不会再耿耿于怀,谁知这个混蛋东西连面也不见了,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这太过份了。周晓白决定再见到钟跃一定把他痛骂一顿,从此一刀两断。
  周晓白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极没出息的人,她一见到钟跃民,满腔的怒火就消了一半,等她数落了几句以后,气就完全消了。仔细想起来,她真有些恨自己。总之,周晓白又原谅了钟跃民,两人和好如初。
  周晓白永远忘不了她和钟跃民相处的那段日子,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她的初恋,她的激情,都永久地留在那段青春的回忆中。
  钟跃民和周晓白在颐和园的西堤上漫步。周晓白是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约会,所以难免有些紧张。
  钟跃民见周晓白一个劲地四处张望,便善解人意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怕碰见熟人?”
  周晓白不好意思地说:“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个男孩子来逛颐和园,非打死我不可。”
  “这么说,你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
  周晓白生气地说:“那你以为这是第几次?”
  钟跃民忙说:“你看、你看,又生气了?我告诉你,我也是第一次,心里正发毛呢,你没发现我一进大门就往西堤上走?我也怕碰见熟人。”
  “你也是第一次?算了吧,你骗谁呢?我看你肯定是个老手,见着女孩子就嘻皮笑脸地凑上去,那次在商店门口拦住我和罗芸,死皮赖脸地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妹,还装出一副久别重逢的兴奋样子,看你当时那无赖相儿!”周晓白认定钟跃民是个情场老手。
  钟跃民说:“我的天!你还记得呢?我以为你早忘了,我说你记性怎么这么好?按理说,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出门就会有成群的男孩子围上来献殷勤,这种事你该见得多了吧?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我当时肯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你难以忘怀。”
  周晓白笑着捶了钟跃民一拳:“别臭美了,我回家就和我爸说,我们今天碰见流氓了。”
  “看来咱俩还是有缘,要不然就不会第二次在冰场又遇见,当时我一见到你,脑袋轰地一下就晕了,真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呀,这种感觉我一生中只有两次。”
  周晓白一愣,心里倏地冷了一下:“还有一次在哪儿?”
  钟跃民鬼笑着说:“六六年‘八一八‘那天在天安门广场上。”
  周晓白松了口气,笑弯了腰:“你真反动……”
  “当我满怀激情冲过去时,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亲切地叫了我一句∶臭流氓。”
  “你当时嘻皮笑脸地说,‘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说‘你混蛋,‘你说,‘那是我小名儿‘,气得我们当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钟跃民,你太坏了。”
  钟跃民笑了:“我有这等口才?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哼,一般来说,干了坏事的人都挺健忘的。”
  钟跃民做严肃状:“其实,说我们是流氓,还真是抬举我们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当流氓的胆儿。”顿了顿,他又笑了∶”只不过是闲的,有时无聊了,觉得招女孩子生气倒也是件挺开心的事,那天袁军将我,说你敢去拍这两个妞儿么?我说我要是去了你输我什么?他说那我请去‘老莫‘吃饭,话都说到这儿了,郑桐他们再一起哄,说我色大胆小,当时我要是不敢去,也太丢份了。”
  周晓白狠狠地照钟跃民背上捶了一拳:“你们缺德不缺德呀?”
  “后来是张海洋多管闲事,他一见有人拍你们大院的女孩子就象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一种责任感就油然而生,那天要不是警察来了,我们非收拾了他。
  “他爸爸是司令部的参谋长,和我爸是老战友,我们两家很熟,我和他小学还是同学呢。”
  “明白了,大概这就叫青梅竹马吧?”
  周晓白嗔怒道:“去你的,少胡说八道,我们不过是同学而已。”
  钟跃民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别解释,就算是青梅竹马又怎么啦?你用不着回避,老战友之间指腹为婚的事也是常有的,我就是嫉妒也是干吃醋,你别管我,我还扛得住。”
  周晓白气得追上去要打钟跃民,钟跃民笑着逃跑,两人拉拉扯扯闹做一团。突然,两人都静下来,因为他们同时意识到,两人挨的竟是如此之近,他们默默凝视着,渐渐贴近。两人猛地拥抱在一起。
  周晓白红得发烫的面颊紧紧贴在钟跃民胸前,她轻轻地合上眼。
  钟跃民也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自称是情场老手,其实也只会和女孩子逗贫,并没有什么目的。在一个禁欲的时代,钟跃民似乎要比别人前卫一些,他抚摸着周晓白的头发欲言又止。终于,他壮起胆试探地问:“晓白,咱们……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周晓白害羞地把脸埋在钟跃民的衣服里:“我不知道。”
  “我觉得……下一步该接吻了。”钟跃民厚着脸皮建议。
  “你真不要脸……”
  钟跃民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道接吻是个什么感觉?晓白,咱们试试?只当是在做试验。”
  周晓白把脸埋在钟跃民的胸前不吭声。
  “你要不敢就算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儿发毛。”
  周晓白猛地抬起头:“谁说不敢?试试就试,你还敢把我吃了?”
  两人的嘴唇终于碰在一起,周晓白一阵头晕目眩,心头一股强烈的旋风席卷而来,她的大脑出现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软了……
  钟跃民的脑子也晕乎乎的,他没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那种异样的感觉,在一瞬间充斥全身,引来一阵阵颤栗……
  多少年后,周晓白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爱的旋风,而且是如此强烈,如此甜蜜,令人难以忘怀。
  钟跃民的一句话使周晓白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吞吞吐吐,话里有话地问∶”晓白,咱们下一步该做点儿什么了?”
  周晓白的脸红了,她猛地扬起头∶”跃民,你是不是想得寸进尺了?”
  钟跃民马上缩了回去∶”周晓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干吗总把人往歪处想?”
  周晓白义正辞严地警告钟跃民∶”咱们的关系只能到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别想,明白吗?”
  钟跃民言不由哀地说∶”当然,我觉得咱俩今天的举动都有点儿过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古训,周晓白同学,咱们今后互勉吧。”
  在钟跃民的记忆中,1968年是个挺热闹的年头,那个中央文革小组不知犯了什么病,生怕人们闲着,总想方设法地找出点儿事来,使人们保持在心潮澎湃的临界点上。比如说中央要开什么会,总是头两个月就先告诉老百姓了,于是各单位就开始忙乎,准备好锣鼓家伙和标语牌,有些财大气粗的单位开始自行设计制造毛泽东像章,起初像章的尺寸还算规格,后来就不行了,攀比之风骤然兴起,像章的直径越做越大,最后大至十二公分直径,如此沉重的像章已经无法用别针别在衣服上了,只好用红绸子挂在脖子上,那两年中国生产的铝锭有一大半都消耗在像章上了。一些文教事业单位是清水衙门,这类单位也要向毛主席表忠心,便动员职工们凑钱买塑料窗纱和彩线,绣成各种领袖像,一时商店里的塑科窗纱成了俏货而脱销。这时中央那个会还没开呢,人们已经忙乎成这样了。等会开完了,人们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狂热的顶点,至少还要庆祝一个月才算完事。往往是人们正为某一场会而心潮澎湃时,广播里又传来领袖的某段最新指示,于是又是一轮高潮。用钟跃民的话说,就是∶反正不让你闲着。
  夜幕降临,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群众的游行队伍川流不息,喧闹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到处是举着红旗和毛泽东画像的游行队伍,人们胸前佩带着硕大的毛泽东像章,激动的脸上热泪纵横。
  路灯柱上的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兴奋的、充满激情的声音:“革命同志们、革命的战友们,报告大家一个特大喜讯,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
  雄壮激昂的文革歌曲被不知疲倦地,甚至有些象吵架似地高唱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来就是好……
  人们的激情将这座城市变成了不夜城……
  钟跃民、袁军一伙人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闲逛,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静静地注视着喧闹的人群。他们认为自己是解甲归田的老战士,以前的革命活动已经成了光荣的历史,六六年他们战斗过,激情过,现在该轮到下一代人接过他们手中的枪去战斗了。他们要做的是有闲时给刚参加革命的后生们上上革命传统课,让他们保持革命的激情。
  喇叭里一遍遍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钟跃民模仿着女播音员的口气对着游行的队伍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两年……革命的战友们,请踏着我们的足迹,前进吧!”
  袁军把烟头一扔:“国家大事轮得上咱们关心吗?一关心准他妈出麻烦,‘八一八‘那会儿咱够关心的吧,我他妈当时就跟个傻B似的,扎一破武装带,戴一破箍儿,事儿事儿的,又是破四旧又是抄家的,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干起革命来那真是一溜儿小跑,唯恐耽
  误了革命工作,你说那会儿咱是不是有病?”
  郑桐点点头:“我他妈更是傻B,那次抄一个资本家的家,哥们儿屁颠屁颠地去看热闹,又是喊口号又朝那老家伙扔砖头的,人家红卫兵抬抄家物资,我也上去搭把手,溜溜的干了一上午,饿了人家也不管饭,哥们儿心说该回家吃饭了,吃完饭再回来革命,等我中午一回家,当时傻眼了,不知哪儿来的一帮哥们儿把我们家也抄了,我爸正撅着腚挨斗呢。”
  袁军大笑起来:“你丫活该,谁让你假积极?”
  钟跃民发着牢骚:“我算想明白了,政治这东西可不好玩儿,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进去了,六六年那会儿咱革命小将名声多响?捧得咱们自己都找不着北了,咱那热乎劲还没过去,操,风头又变了,‘现在是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得,咱又稀里糊涂成了犯错误的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呢,我爸又被揪出来了,我又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跃民,你丫知足吧,你爸虽说被隔离了,可好歹没抄你们家,你还大爷似的住在家里,郑桐他爸虽说隔离了,可他妈没事,好歹还有份工资,就咱哥们儿惨,我爹妈全进去了不说,家也给封了,我这儿跟谁说理去?操他妈的。”袁军也越想越生气。
  “现在又是什么运动?”钟跃民漫不经心地问。
  “说是清理阶级队伍,还他妈清呢?够干净的啦,阶级敌人早清光了,走资派也清进去了,再清就剩下搞破鞋的啦。”
  这时,张海洋带着一伙人匆匆赶来,”跃民,你们这边有动静吗?”
  “没有,小混蛋只要露面,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袁军提出建议:“咱们这么多人也别闲着呀,飞几顶帽子,顺手再闹几个像章。”
  张海洋笑道:“你小子真是贼不走空。”
  钟跃民一伙干坏事的时候喜欢起着哄地干,他们不大在乎抢了什么,他们喜欢这种抢劫的过程,既然有人提议,大家便没有否决的道理,于是一窝蜂地转入一条僻静的小街,这里是理想的设伏地点。
  这时群众的游行队伍已经解散,几个中学生正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家,他们胸前佩戴着直径十公分的硕大像章,十分醒目。
  袁军迎着中学生们走来,他故意猛撞一个中学生,中学生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袁军骂道:“你他妈眼瞎啦?往哪儿撞?”
  中学生们愤怒起来,纷纷围住袁军讲理。
  钟跃民、张海洋一伙一拥而上,起着哄地说:“干吗?干吗?欺负人是怎么着?”他们推推搡搡,连踢带打,中学生们被弄得不知所措,混乱中几个中学生的帽子不翼而飞,胸前的像章也被拽走。钟跃民等人得手后,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被洗劫的中学生在无助地痛哭,他们后悔走了这条小街,这回真碰上流氓了……
  钟跃民一伙人得手后,还没来得及得意,郑桐突然拔腿狂奔,剩下的人反应都不差,他们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做鸟兽散,至于为什么跑,大家谁也不知道,既然郑桐先跑了,那肯定是有危险,不跑还等什么?
  这一跑,就把这个团伙搅散了,结果两边都出了事。
  郑桐和袁军气喘吁吁地跑到另一条街道的十字路口,他们坐在一座楼前的台阶上喘着粗气,袁军已经喘不上气来:“刚才你跑什么?”
  “我看见两个穿藏蓝衣服的人,好象是警察。”郑桐回答。
  袁军不满地质问:“你他妈看清楚了吗?”
  “废话,等看清楚了就晚啦。”
  “我刚看上了一个妞儿,还没来得及搭话,只见你丫突然象野驴一样狂奔起来,我连想也没想,就跟你跑起来。”袁军惋惜地说。
  郑桐回骂:“去你大爷的,你丫才是野驴呢,我那叫机警,你学着点儿吧,多少次了?只要跟着我,总是化险为夷。”
  袁军突然象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睁得大大的:“哟,那妞儿过来啦。”
  “什么妞儿?”
  “就是我刚才瞄上的那个妞儿,还没搭话呢,就让你丫给搅了。”袁军紧紧盯着马路对面。
  郑桐这才发现一个女中学生正从路口横过马路,两人连忙追过去。
  袁军边跑边叫:“喂!女同学,你等一下。”
  女中学生停下脚步。
  “跟你打听一下路,去市府大楼怎么走?”袁军笑容满面地问。
  女中学生耐心地告诉袁军应走的路线。
  袁军做感激状:“谢谢,谢谢,真是遇上好人了,刚才我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如今的社会风气怎么这样?”
  “别客气。”
  “咦?我怎么看你挺眼熟的,咱们好象见过。”
  女中学生笑笑:“不可能吧?”
  “肯定是见过,你小时候在哪个幼儿园?”
  “我?我在育红路幼儿园。”
  袁军喜道:“这就对了吧?我也是那个幼儿园的,我说怎么看你眼熟。你还记得吗?那时你上小班,我在大班,咱们还一起玩过老鹰抓小鸡呢,哎呀,一晃多少年过去啦,光阴似箭啊,真令人感慨。”
  “可我好象没有见过你。”
  “那你可能是记不清了,那时你还太小,我已经开始懂事了,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咱们那张园长你还有印象吗?”袁军耐心地启发着。
  “我不记得有什么张园长,当时的园长姓黄。”
  “那是后来调去的,黄园长来时我正好该上小学了,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吗”?女中学生警惕起来。
  袁军感慨道:“咱们好歹也算是同学吧?青梅竹马一场,这就是缘份,我这个人喜欢随缘,要是我今天不向你问路,咱俩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可我偏偏就遇到了你,怎么会这样巧呢?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该走了。”女中学生拔腿就走。
  郑桐在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袁军追着她:“别走啊同学,好不容易见了面,也该好好叙叙旧,回忆一下幸福的童年,唉,如今这年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这样冷漠?这样戒备重重?”
  “你不要缠着我,再这样我要喊人了。”女孩子终于忍不住了。
  郑桐笑嘻嘻地劝道:“算了吧袁军,咱走吧,这傻妞儿有点儿缺心眼儿,你理她干什么?”
  “郑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也太没礼貌了,告诉你郑桐,你要再用这种无礼的腔调说我童年的伙伴,我可跟你急啊。”
  郑桐摇着头叹道:“得啦,你丫没戏,歇会儿好不好?怎么跟真的似的?”
  也该袁军和郑桐倒霉,正说着,前边就来了两个警察,那两个警察推着自行车走过路口,一眼就发现情况,因为袁军和郑桐的样子绝对不象好人。袁军没发现警察,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女中学生,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郑桐一脸坏笑地跟在后面。
  警察们马上心知肚明地走了过来。等郑桐发现了警察时,已经晚了,他已来不及通知袁军了。
  袁军还在浑然不觉地说着:“哎,同学,你家住在哪儿?我送送你,一个女孩子深夜在大街上一个人走,实在太危险,这年头坏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让他们占了便宜,你别怕,这儿有我呢。”
  “我怕的就是你,你别跟着我好吗?”
  “你千万别客气,我反正也没事,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他突然僵住了。
  两个警察站在前面,正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他。
  “说呀,怎么不说啦?你这小嘴儿挺能白话的。我听了一会儿了。”一个高个子警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
  袁军勉强笑笑:“你好,警察同志,这么晚还在值勤?真辛苦,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矮个子警察拦住袁军:“哪去呀?我让你走了么?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袁军若无其事道:“没事儿,碰上个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我送送她,夜里街上挺不安全的。”
  “这么说你是在学雷锋呢,是不是?”
  女中学生叫了起来:“警察同志,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纠缠我。”
  “听见没有?人家根本不认识你,你就别废话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桐见势不好忙装好人:“袁军,到那儿跟警察同志好好解释一下,态度要好点儿,可别跟人家吵啊。完了事就早点儿回家。”他扭身要走。
  高个子警察吼了起来:“你往哪儿走?给我站住,跟我们走。”
  郑桐连忙解释:“哎哟,警察同志,这有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在一旁看看热闹,看热闹也犯错误吗?”
  “少废话,深更半夜的在大街上你看什么热闹?你们是一伙的,看你们就不象好人,走……”
  钟跃民和张海洋也没有想到,这回该小混蛋该伏击他们了,他就藏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胡同里,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今天是该了结的时候了,不过,他要各个击破。
  刚才大家一阵乱跑,把钟跃民等人冲散,郑桐和袁军不见了踪影。钟跃民不住地四处张望着:“嗯?这帮孙子,怎么一个都找不着啦?”
  张海洋打了个哈欠:“算啦,肯定都回家了,咱们也走吧,我有点儿困了。”
  于是两个人分了手,钟跃民向前直行,张海洋拐向另外一条街。
  张海洋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放在长安街的礼士路口,于是他快步向礼士路口走去。此时游行的队伍已经散去,街上静悄悄的,迎面走来一个中等个子的青年,他戴着一顶放下的护耳的皮帽,脸上严严实实蒙着口罩,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是散步。这个人没有引起张海洋的注意。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一扬手,张海洋霎时感到腹部象是插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条,火烧火燎的,他痛楚地叫了一声,下意识用双手捂住小腹,冷汗从额头上慢慢浸出……
  那人慢慢摘下口罩冷笑道:“还认识吗?”
  张海洋认出了小混蛋,他捂住腹部靠在一棵树上,鲜血从指缝里渗出,伤口的剧痛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海洋,你服不服?”小混蛋晃着刀子冷冷地问。
  “去你妈的,不服。”张海洋忍住疼痛咬牙骂道。
  “你倒算条汉子,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不杀你吗?告诉你,那天你和钟跃民去找我,没有带警察,就为了这个,我不杀你。”
  “小混蛋,你我的事没完……”
  “好啊,我等着你。”小混蛋转身走了。
  张海洋的身体顺着树干慢慢滑落到地上。
  袁军和郑桐被两个警察押进派出所。他们被分别带进两间屋子受审讯。
  郑桐向警察耐心地做着解释,他和袁军是小学和中学的同班同学,那个女的是袁军幼儿园的小朋友,好多年没见了,他当时挺激动的,要和那女的叙叙旧,就是这么回事。
  高个子警察说:“胡说八道,人家根本不认识他。”
  郑桐很诚恳地说:“警察同志,我觉得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那女的已经不记得他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袁军认错了人,但无论如何,这两种可能都不是我们进来的理由,尤其是我,我招谁惹谁了?其实当时袁军提出要送送那女的,我就不同意,这年头儿谁管谁呀?大老远的,我们送了她,谁送我们回家?万一碰上坏人了怎么办?”
  高个子警察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瞧把你自己夸的,你们还怕碰上坏人?我看连坏人都得躲着你们走,你先说说你的姓名、学校、住址……”
  袁军在另一间屋里被勒令蹲在地上,他还不大习惯这种有损尊严的方式,刚叫了一声警察叔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矮个子警察撅回来:“你先打住,这儿没你叔叔,我也有不起你这种侄子,你就老实交待刚才耍流氓的问题吧。”
  “刚才我可能是认错人了,那女的特象我幼儿园时的小朋友,这我得承认,当年我是和那小朋友挺好的,也算是早恋吧,我知道早恋不对……”
  “嗯,编,你就编吧,我看看你还要编出点儿什么故事?照你的意思,你六岁之前在幼儿园里就和小朋友谈上恋爱了?还在幼儿园里出演了一场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故事?下面呢?接着编,反正我今天值夜班,闲着也是闲着,听听故事也不错。”
  “您要不信我就不说了,我认为今天的事是个误会,那女的也挺没劲的,就算我认错了人,也不能因此就认定我是坏人,我也是出于好心,怕她走夜路不安全,要送送她,可她反过来竟认为我是坏人,这真使我寒心,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还该不该去学雷锋做好事,您说,当年雷锋同志冒雨走了二十多里地,把老大娘送回家,等到了家,老大娘翻了脸,硬说雷锋同志是坏人,那雷锋同志心里会怎么想?肯定挺寒心的,您说是不是?”
  “你少往一块儿扯,人家雷锋是送七十多岁的老大娘,你呢?专门往人家大姑娘那儿凑,你是什么动机?”
  “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得给您提点儿意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
  “住嘴!你少给我背毛主席语录,你就给我好好交待一下,这类事你干过多少次?你还干过些什么违法的事?”
  郑桐在另一间屋子里侃侃而谈:“袁军这个人,基本上还算是个不错的同志,他的缺点就是不大爱学习,为这点我没少帮助过他,我曾苦口婆心地对他说,袁军呀,你可千万不能放松政治学习啊,资产阶级思想是无孔不入的,你一不留神它就要出来做怪,常此以往,你就要犯错误……”
  高个子警察似乎懒得废话,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拉开抽屉,拿出手铐拍在桌上。
  郑桐知趣地住了嘴。
  “你要是再跟我胡扯,我就拘留你……”高个子警察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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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秋天的一个早晨,潮气很重,杂草上,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队长披着夹袄,一手里拤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象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他拉动钟绳,钟锤撞击钟壁,"嘡嘡嘡"响成一片。 [点击阅读]
莫言《酒国》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一省人民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搭乘一辆拉煤的解放牌卡车到市郊的罗山煤矿进行一项特别调查。沿途,由于激烈思索,脑袋膨胀,那顶本来晃晃荡荡的五十八号咖啡色鸭舌帽竟紧紧地箍住了头颅。他很不舒服,把帽子揪下来,看到帽圈上沾着透亮的汗珠,嗅到帽子里散出来的热烘烘的油腻气味里混合着另外一种生冷气味。这气味很陌生,使他轻微恶心。他抬起手,捏住了喉头。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不得不把速度放慢。 [点击阅读]
许地山文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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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花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台南一个爱国志士的家庭。回大陆后落籍福建龙溪。1917年考入燕京大学,曾积极参加五四运动,合办《新社会》旬刊。1920年毕业时获文学学士学位,翌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22年又毕业于燕大宗教学院。1923~1926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哲学、民俗学等。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