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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内的摆设几乎没有变化。除了满眼遍布的令人一看便联想到店名“圣母玛利亚号”的轮船模型、老旧航海图和小小的地球仪勉强算得上个性外,它与学生街上数不清的各色咖啡馆并没有太多分别。虽然没有特别吸引我的地方,不过想要喝杯咖啡的时候,学生时代的我总是来到这家店。在我和小金井小姐面前摆上两杯水,为我们点菜的店老板也没有变化。他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装裤,显然这样的装扮与咖啡店店主的身份不甚相称。老板站在柜台后面,这身打扮若系上领带仿佛可以直接去公司上班。虽然我曾向他请教过几次爵士乐方面的造诣,但老板似乎并不记得我,没有与我搭话便径直返回柜台。叫他逐个记住每年在此出入来往的学生的面容,确实苛刻了些。想来九月过半,正巧是漫长暑假结束的时节。早已过了午饭时刻,店里坐着几组明显像是学生的客人,用几乎盖过播放着的爵士乐旋律的尖嗓门谈笑着。那光景也与过去别无二致,我过去对此未曾留意,可现在耳朵里回响着那毫不顾忌周围的恣意谈话声,却不由得感到不快。与客户的碰头会在我毕业的大学附近,小金井小姐让我随便找一家可以解决午饭的饭馆,我便推荐了这里。或许当时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店铺的选择。“不好意思。”四下里巡视一番,店内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我悄声对兴趣缺缺地开始翻看午餐菜单的小金井小姐说道:“这家店真的可以吗?”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无框眼镜,小金井小姐撇了撇嘴角。我入公司以来,她就是我的直属上司。这三年间,我从没有见过她的嘴毫无造作地摆出自然的微笑。小金井小姐总是撇着嘴角微笑,给人留下轻视对方的印象。再加上她的工作能力十分出色,压人一头,公司里对她的评价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无所谓啊。我也不是那种想着趁外出时和年轻部下享用法式午餐的自作聪明的上司吧?”她歪曲的嘴唇如是说。我无意强调男女之分,可也不由暗自忖度这话应该换一种略为委婉的说法。连作为直属下属的我都是如此反应,公司里的大叔们就更不吃她这一套了。得知我会被分配到小金井小姐的部门的时候,同期入公司的两个同事向我投来安慰和同情的目光。从进公司到分配部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我们便已对围绕小金井小姐的风言风语有所耳闻。当时我们三个之中没有人与小金井小姐接触过,而且没有什么比集团中的流言更不可信,因此我对这一分配没有感到有何可烦恼的。可是,当她成为我的上司后,我立刻理解了那些传言是如何产生的。如此严苛对待下属的人,在别的公司恐怕打灯笼都难找吧。许多组织都是这样,而企业也建构在负面的相互帮扶之上。迁就自己,迁就部下,迁就同事,追根究底是对自己人的无条件姑息。在旁人面前掩饰自己,在别的部门面前袒护自己的部门,在其他企业面前庇护己方企业,组织之实体就是由这一连串偏袒维护构筑起来的。小金井小姐无法容忍这种想法。无论对自己、部下、同事还是公司,她都非常严格。她的部门中提出的人事调动申请最多,可不仅仅是句谣言。小金井小姐在业务上的成绩完美无缺,而人事调动的问题是她唯一的弱点,正因为如此,职员们口口相传的与此有关的流言蜚语比起真实状况来有些夸张。当然,对小金井小姐的竞争对手而言这是绝好的攻击把柄。我们部门发起的企划几乎无法获得其他部门的协助。一个原本追求赢利的规范企业,行事居然受到“看小金井这家伙不顺眼”这样的感情论左右,不仅令当年刚进公司的我目瞪口呆,甚至三年半后的今天依然感到不可思议。简直就是小孩吵架似的儿戏嘛,我已无数次在列席公司会议的时候差点冲口说出这句话。“长内课长。”脑海中浮现出那永远一成不变的深色西装和神经质的瘦削面容,我说道:“不能再试图努力一下吗?”小金井小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模样不是在催促我继续说,也不像是“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说”的意思。对我而言,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了。“这样做事真的很难。这次的企划如果能够获得一课拥有的人脉关系的协助,应该可以从不同角度突破。只是一课不帮忙也就罢了,他们那样做简直就像在妨碍我们。原本这次的任务,就和我们部门负责的工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金井小姐缓缓歪了歪嘴角,还是打断了我。“‘不能再试图努力一下’,指的是长内课长,还是指我?”“两方都有啊。”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小金井小姐对下属虽然严厉,但对这种有话直说的情形倒不会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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