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玩偶世家 - 第三幕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还是那间屋子。桌子楞在坐中,四面围着椅子。桌上点着灯。通门厅的门敞着。楼上有跳舞音乐的声音。
  林丹太太坐在桌子旁边,用手翻弄一本书。她想看书可是没心楮。她时时朝着通门厅的门望一眼,仔细听听有没有动静。
  林丹太太:(看表)还没来,时候快过去了。只怕是他没有——(再听)喔,他来了。(走进门厅,轻轻开大门,门外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低声说)迸来,这儿没别人。
  柯洛克斯泰:(在门洞里)我回家时候看见你留下的字条儿。这是怎么回事?
  林丹太太:我一定得跟你谈一谈。
  柯洛克斯泰:当真?我一定得在这儿谈了?
  林丹太太:我不能让你到我公寓去。公寓只有一个门,出入不方便。你进来,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女佣人已经睡觉了,海尔茂夫妻在楼上开跳舞会。
  柯洛克斯泰:(走进屋子来)啊!海尔茂夫妻今天晚上还跳舞?
  林丹太太:为什么不可以?
  柯洛克斯泰:问得对,为什么不可以?
  林丹太太:尼尔,现在咱们谈一谈。
  柯洛克斯泰:咱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林丹太太:要谈的话多得很。
  柯洛克斯泰:我可没想到。
  林丹太太: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填正了解我。
  柯洛克斯泰:有什么可以了解的?这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一个没良心的女人有了更好的机会就把原来的情人扔掉了。
  林丹太太:你真把我当作那么没良心的人,你以为那时候我丢下你心里好受吗?
  柯洛克斯泰:有什么不好受?
  林丹太太:尼尔,你当真这么想?
  柯洛克斯泰:要是你心里不好受,你为什么写给我那么一封信?
  林丹太太:那是没办法。既然那时候我不能不跟你分手,我觉得应该写信让你死了心。
  柯洛克斯泰:(捏紧双手)原来是这么回事。总之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了钱!
  林丹太太:你别忘了我那时候有个无依无靠的母亲,还有两个小弟弟。尼尔,看你当时的光景,我们一家子实在没法子等下去。
  柯洛克斯泰:也许是吧,可是你也不应该为了别人就把我扔下,不管那别人是谁。
  林丹太太: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时常问自己当初到底该不该把你扔下。
  柯洛克斯泰:(和缓了一点)自从你把我扔下之后,我好象脚底下落了空。你看我现在的光景,好象是个翻了船、死抓住一块船板的人。
  林丹太太:救星也许快来了。
  柯洛克斯泰:前两天救星已经到了我跟前,可是偏偏你又出来妨碍我。
  林丹太太:我完全不知道,尼尔。今天我才知道我到银行里就是顶你的缺。
  柯洛克斯泰: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信你的话吧。可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位置让给我?
  林丹太太:不,我把位置让给你对于你一点儿益处都没有。
  柯洛克斯泰:喔,益处,益处!不论有益处没益处,我要是你,我一定会把位置让出来。
  林丹太太:我学会了做事要谨慎。这是阅历和艰苦给我的教训。
  柯洛克斯泰:阅历教训我不要相信人家的甜言蜜语。
  林丹太太:那么,阅历倒是给了你一个好教训。可是你应该相信事实吧?
  柯洛克斯泰:这话怎么讲?
  林丹太太:你说你象翻了船、死抓住一块破船板的人。
  柯洛克斯泰:我这话没说错。
  林丹太太:我也是翻了船、死抓住一块破船板的人。没有人需要我纪念,没有人需要我照应。
  柯洛克斯泰:那是你自愿。
  林丹太太:那时候我只有一条路。
  柯洛克斯泰:现在呢?
  林丹太太:尼尔,现在咱们两个翻了船的人凑在一块儿,你看怎么样?
  柯洛克斯泰:你说什么?
  林丹太太:两个人坐在筏子上总比各自抱着一块破板子希望大一点。
  柯洛克斯泰:克立斯替纳!
  林丹太太:你知道我进城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难道你还想着我?
  林丹太太:我一定得工作,不然活着没意思。现在我回想我一生从来没闲过。工作是我一生唯一最大的快乐。现在我一个人过日子,空空洞洞,孤孤单单,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工作没有乐趣。尼尔,给我一个人,给我一件事,上我的工作有个目的。
  柯洛克斯泰:我不信你这一套话。这不过是女人一股自我牺牲的浪漫热情。
  林丹太太: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有那冲浪漫思想?
  柯洛克斯泰:难道你真愿意——?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全部历史?
  林丹太太:我知道。
  柯洛克斯泰: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对我的看法?
  林丹太太:你刚才不是说,当初要是有了我,你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吗?
  柯洛克斯泰:那是一定的。
  林丹太太:现在是不是大晚了?
  柯洛克斯泰:克立斯替纳,你明白自己说的什么话吗?我想你明白,从你脸上我可以看得出。这么说,难道你真有胆量——
  林丹太太:我想弄个孩子来照顾,恰好你的孩子需要人照顾。你缺少一个我,我也缺少一个你。尼尔,我相信你的良心。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柯洛克斯泰:(抓紧她两只手)谢谢你,谢谢你,克立斯替纳!现在我要努力做好人,让人家看我也象你看我一样。哦,我忘了——
  林丹太太:(细听楼上的音乐)嘘!这是特兰特拉土风舞!怏走,怏走!
  柯洛克斯泰: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林丹太太:你没听见楼上的音乐吗?这是末一个节目,这个一完事他们就要下来了。
  柯洛克斯泰:是,是,我就走。可是走也没有用。你当然不知道我对付海尔茂夫妻的手段。
  林丹太太:我都知道,尼尔。
  柯洛克斯泰:知道了你还有胆量——
  林丹太太:我知道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侯什么手段都去使出来。
  柯洛克斯泰:喔,我恨不能取消这件事。
  林丹太太:现在还来得及。你的信还在信箱里。
  柯洛克斯泰:真的吗?
  林丹太太:真的,可是——
  柯洛克斯泰:(仔细瞧她)难道你的目的就在这上头,你一心想救你的朋友。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么回事?
  林丹太太:尼尔,一个女人为了别人把自己出卖过一次,不会出卖第二次。
  柯洛克斯泰:我要把那封信要回来。
  林丹太太:不行,不行。
  柯洛克斯泰:我一定得把信要回朱。我要在这儿等海尔茂回家,叫他把信还给我,我只说信里说的是辞退我的事,现在我不要他看那封信。
  林丹太太:尼尔,你千万别把信要回来。
  柯洛克斯泰:老实告诉我,你把我弄到这儿来是不是就为这件事?
  林丹太太:一起头我很慌张,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可是现在一天已经过去了,在这一天里头,我在这儿看见了许多想不到的事。海尔茂应该知道这件事。这件害人的秘密事应该全部揭出来。他们夫妻应该彻底了解,不许再那么闪闪躲躲,鬼鬼祟祟。
  柯洛克斯泰:好吧,要是你愿意冒险,你就这么办吧。可是有件事我可以帮忙,我马上就去办。
  林丹太太:(细听)快走!快走!舞会散了,咱们再等下去就不行了。
  柯洛克斯泰:我在街上等你。
  林丹太太:好,我一定得送我回家。
  柯洛克斯泰:我从来没象今天这么快活!
  柯洛克斯泰走大门出去。屋子与门厅之间的门还是开着。
  林丹太太:(整理屋子,把自己的衣帽归置在一块儿)多大的变化!多大的变化!现在我的工作有了目标,我的生活有了意义!我要为一个家庭谋幸福!万一做不成,决不是我的错。我盼望他们快回来。(细听)喔,他们回来了!让我先穿上衣服。
  她拿起帽子和大衣。外面传来海尔茂和娜拉的说话声音。门上锁一转,娜拉几乎硬被海尔茂拉进来。娜拉穿着意大利服装,外面裹着一块黑的大披肩。海尔茂穿着大礼服,外面罩着一件附带假面具的黑舞衣,敞着没扣好。
  娜拉:(在门洞里跟海尔茂挣扎)不,不,不,我不进去!我还要上楼去跳舞。我不愿意这么早回家。
  海尔茂:亲爱的娜拉,可是——
  娜拉:亲爱的托伐,我求求你,咱们再跳一点钟。
  海尔茂:一分钟都不行。好娜拉,你知道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快进来,在这儿你要凉了。(娜拉尽管挣扎,还是被他轻轻一把拉进来。)
  林丹太太:你们好!
  娜拉:克立斯替纳!
  海尔茂:什么!林丹太太!这么晚你还上这儿来?
  林丹太太:是,请你别见怪。我一心想看看娜拉怎么打扮。
  娜拉:你一直在这儿等我们?
  林丹太太:是,我来了一步,你们已经上楼了,我不看见你,舍不得回去。
  海尔茂:(把娜拉的披肩揭下来)你仔细赏鉴吧!她实在值得看,林丹太太,你说她漂亮不漂亮?
  林丹太太:真漂亮。
  海尔茂:她真美极了。谁都这么说。可是这小室贝脾气真倔强。我不知该把她怎么办。你想,我差不多是硬把她拉回来的。
  娜拉:喔,托伐,今天你不让我在楼上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多待半点钟——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海尔茂:你听她说什么,林丹太太!她跳完了特兰特拉土风舞,大家热烈鼓掌,难怪大家都鼓掌,她实在跳得好,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儿过火,严格说起来,超过了艺术标准。不过那是小事情,主要的是,她跳得很成功,大家全都称赞她。难道说,大家鼓完掌我还能让她待下去,减少芝术的效果?那可使不得。所以我就一把挽着我的意大利姑娘——我的任性的意大利姑娘——一阵风儿似的转了个圈儿,四面道过谢,象小说里描写的,一转眼漂亮的妖精就不见了!林丹太太,下场时候应该讲效果,可惜娜拉不懂这道理。嘿,这屋子真热!(杷舞衣脱下来扔在椅子上,打开自己书房的门)什么!里头这么黑?哦,是了。林丹太太,失陪了。(进去点蜡烛。)
  娜拉:(提心吊胆地急忙低问)事情怎么样?
  林丹太太:(低声回答)我跟他谈过了。

  娜拉:他——
  林丹太太:娜拉,你座该把这件事全部告诉你丈夫。
  娜拉:(平板的声调)我早就知道。
  林丹太太:你不用怕柯洛克斯泰。可是你一定得对你丈夫说实话。
  娜拉:我不说实话怎么样?
  林丹太太:那么,那封信去说实话。
  娜拉:谢谢你,克立斯替纳,现在我知道怎么办了。嘘!
  海尔茂:(从书房出来)怎么样,林丹太太,你把她仔细赏鉴过没有?
  林丹太太:赏鉴过了。现在我要走了。明天见。
  海尔茂:什么!就要走?这块编织的活计是你的吗?
  林丹太太:(把编织活计接过来)是,谢谢,我差点儿忘了。
  海尔茂:你也编织东西?
  林丹太太:是。
  海尔茂:你不该编织东西,你应该刺绣。
  林丹太太:是吗!为什么?
  海尔茂:因为刺绣的时候姿态好看得多。我做个样儿给你瞧瞧!左手拿着活计,右手拿着针,胳臂轻轻地伸出去,弯弯地拐回来,姿恣多美。你看对不对?
  林丹太太:大概是吧。
  海尔茂:可是编织东西的姿势没那么好看,你瞧,胳臂贴紫了,针儿一上一下的——有点中国味儿。刚才他们的香槟酒真好喝①!
  林丹太太:明天见,娜拉,别再固执了。
  海尔茂:说得好,林丹太太!
  林丹太太:海尔茂先生,明天儿。
  ①海尔茂有点喝醉了,所以说出话来有点语无伦次。
  海尔茂:(送她到门口)明天见,明天见,一路平安。我本来该送你回去,可是好在路很近。再见,再见。(林丹太太走出去,海尔茂披上大衣回到屋子里)好了,好容易才把她打发走。这个女人真噜嗦!
  娜拉:你累了吧,托伐?
  海尔茂:一点儿都不累。
  娜拉:也不想睡觉?
  海尔茂:一点儿都不想。精神觉得特别好。你呢?你好象又累又想睡。
  娜拉:是,我很累。我就要去睡觉。
  海尔茂:你看!我不让你再跳舞不算错吧?
  娜拉:喔,你做的事都不错。
  海尔茂:(亲她的前额)我的小鸟儿这回说话懂道理。你看见没有,今儿晚上阮克真高兴!
  娜拉:是吗?他居然很高兴?我没跟他说过话。
  海尔茂:我也只跟他说了一两句。可是我好久没看见他兴致这么好了。(对她看了会儿,把身子凑过去)回到自己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咱们两个人,滋味多么好!喔,迷人的小东西!
  娜拉:别那么瞧我。
  海尔茂:难道我不该瞧我的好室贝——我一个人儿的亲室贝?
  娜拉:(走到桌子那边去)今天晚上你别跟我说这些话。
  海尔茂:(跟过来)你血管里还在跳特兰特拉——所以你今天晚上格外惹人爱。你听,楼上的客要走了。(声音放低些)娜拉,再过一会儿整个这所房子里就静悄悄地没有声音了。
  娜拉:我想是吧。
  海尔茂:是啊,我的娜拉。咱们出去作客的时候我不大跟你说话,我故意避开你,偶然偷看你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心里好象觉得咱们偷偷地在恋爰,偷偷地订了婚,谁也不知道咱们的关系。
  娜拉:是,是,是,我知道你的心都在我身上。
  海尔茂:到了要回家的时候,我把披肩搭上你的滑溜的肩膀,围着你的娇嫩的脖子,我心里好象觉得你是我的新娘子,咱们刚结婚,我头一次把你带回家——头一次跟你待在一抉儿——头一次陪着你这娇滴滴的小宝贝!今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想你一个人。刚才跳舞的时候我看见你那些轻巧活泼的身段,我的心也跳得按捺不住了,所以那么早我就把你拉下楼。
  娜拉:走开,托伐!撒手,我不爱听这些话。
  海尔茂:什么?你成心逗我吗,娜拉?你不受听!难道我不是你丈夫?(有人敲大门)
  娜拉:(吃惊)你听见没有?
  海尔茂:(走到门厅里)谁?
  阮克:(在外面)是我。我能不能进来坐会儿?
  海尔茂:(低声嘀咕)讨厌!这时侯他还来干什么?(高声)等一等!(开门)请进,谢谢你从来不肯过门不入。
  阮克:我走过这儿好象听见你说话的声音,因此就忍不住想进来坐一坐。(四面望望)啊,这个亲热的老地方!你们俩在这儿真快活,真舒服!
  海尔茂:刚才你在楼上好象也觉得很受用。
  阮克:很受用,为什么不受用?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能享受为什么不享受,能享受多少就算多少,能享受多久就算多久。今晚的酒可真好。
  海尔茂:香槟酒特别好。
  阮克:你也觉得好?我喝了那么多,说起来别人也不信。
  娜拉:托伐喝的香槟酒也不少。
  阮克:是吗?
  娜拉:真的,他喝了酒兴致总是这么好。
  阮克:辛苦了一天,晚上喝点儿酒没什么不应该。
  海尔茂:辛苦了一天!这句话我可不配说。
  阮克:(在海尔茂肩膀上拍一下)我倒可以说这句话。
  娜拉:阮克大夫,你是不是刚做完科学研究?
  阮克:一点儿都不错。
  海尔茂:你听!小娜拉也谈起科学研究来了!
  娜拉:结果怎么样,是不是可以给你道喜?
  阮克:可以。
  娜拉:这么说,结果很好?
  阮克:好极了,对大夫也好,对病人也好,结果是确实无疑的。
  娜拉:(追问)确实无疑?
  阮克:绝时地确实无疑。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你说难道我还不应该痛快一晚上?
  娜拉:不错,很应该,阮克大夫。
  海尔茂:我也这么说,只要你明天不还账。
  阮克:在这世界上没有白拿的东西,什么全都得还账。
  娜拉:阮克大夫,我知道你很喜欢化装跳舞会。
  阮克:是,只要有新奇打扮,我就喜欢。
  娜拉:我问你,下次化装跳舞去咱们俩①应该打扮什么?
  海尔茂:不懂事的孩子!已经想到下次跳舞会了!
  阮克:你问咱们俩打扮什么?我告诉你,你打扮个仙女。
  海尔茂:好,可是仙女该怎么打扮?
  阮克:仙女不用打扮,只穿家常衣服就行。②
  ①这时候娜拉已经有自杀的意思,所以说"咱们俩"。 ②阮克本就爱娜拉,说她穿家常衣服就象个仙女,是赞美她。
  海尔茂:你真会说!你自己打扮什么角色呢?
  阮克:喔,我的好朋友,我早打定主意了。
  海尔茂:什么主意?
  阮克:下次开化装跳舞会的时候,我要扮隐身人。
  海尔茂:这话真逗人。
  阮克:我要戴一顶大黑帽子——你们没听说过眼睛瞧不见的帽子吗?帽子一套在头上,人家就看不见你了。①
  海尔茂:(忍住笑)是,是。
  阮克:哦,我忘了进来干什么了。海尔茂,给我一支雪茄烟——要那种黑的哈瓦那②。
  海尔茂:请。(把雪茄烟盒递过去。)
  阮克:(拿了一支烟,把烟头切掉)谢谢。
  娜拉:(给他划火柴)我给你点烟。
  阮克:谢谢,谢谢!(娜拉拿着火柴,阮克就着火点烟)现在我要跟你们告别了!
  海尔茂:再见,再见!老朋友!
  娜拉:阮克大夫,祝你安眠。
  阮克:谢谢你。
  娜拉:你也应该照样祝我。③
  ①死神常被画作骷髅,头上戴着黑帽子。戴了黑帽子人家看不见,就是死了。 ②古巴首都哈瓦那产的雪茄烟名。 ③娜拉知道阮克快死了,所以祝他安眠。又因为她自己也想死,所以叫阮克也祝她安眠。
  阮克:祝你?好吧,既然你要我说,我就说。祝你安眠,谢谢你给我点烟。
  阮克向他们点点头,走出去。
  海尔茂:(低声)他喝得太多了。
  娜拉:(心不在焉)大概是吧。(海尔茂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来走进门厅)托伐,你出去干什么)
  海尔茂:我把信箱倒一倒,里头东西都满了,明天早上纸装不下了。
  娜拉:今晚你工作不工作?
  海尔茂:你不是知道我今晚不工作吗?唔,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弄过锁。
  娜拉:弄过锁?
  海尔茂:一定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佣人不会——?这儿有只撅折的头发夹子。娜拉,这是你常用的。
  娜拉:(急忙接嘴)一定是孩子们——
  海尔茂:你得管教他们别这么胡闹。好!好容易开开了。(把信箱里的信件拿出来,朝着厨房喊道)爱伦,爱伦,把门厅的灯吹灭了。(拿着信件回到屋里,关上门)你瞧,攒了这么一大堆。(把整迭信件翻过来)哦,这是什么?
  娜拉:(在窗口)那封信!喔,托伐,别看!
  海尔茂:有张名片,是阮克大夫的。
  娜拉:阮克大夫的?
  海尔茂:(瞧名片)阮克大夫,这两张名片在上头,一定是他刚扔进去的。
  娜拉:名片上写着什么没有?
  海尔茂:他的名字上头有个黑十字。你瞧,多么不吉利!好象他给自己报死信。
  娜拉:他是这意思。
  海尔茂:什么!你知道逆件事?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娜拉:他说了。他说给咱们这两张名片的意思就是跟咱们告别。他以后就在家里关着门等死。
  海尔茂:真可怜!我早知道他活不长,可是没想到这么快!象一只受伤的野兽爬到窝里藏起来!
  娜拉:一个人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最好还是静悄悄地死。托伐,你说对不对?
  海尔茂:(走来走去)这些年他跟咱们的生活已经结合成一片,我不能想象他会离开咱们。他的痛苦和寂寞比起咱们的幸福好象乌云衬托着太阳,苦乐格外分明。这样也许倒好——至少对他很好。(站住)娜拉,对于咱们也未必不好。现在只剩下咱们俩,靠得更紧了。(搂着她)亲爱的宝贝!我总是觉得把你搂得不够紧。娜拉、你知道不知道,我常常盼望有桩事情感动你,好让我拚着命,牺牲一切去救你。
  娜拉:(从他怀里挣出来,斩钉截铁的口气)托伐,现在你可以看信了。
  海尔茂:不,不,今晚我不看信。今晚我要陪着你,我的好宝贝。
  娜拉:想着快死的朋友你还有心肠陪我?
  海尔茂:你说的不错。想起这件事咱们心里都很难受。丑恶的事情把咱们分开了,想起死人真扫兴。咱们得想法子撇开这些念头。咱们暂且各自回到屋里去吧。

  娜拉:(搂着他脖子)托伐!明天见!明天见!
  海尔茂:(亲她的前额)明天见,我的小鸟儿。好好儿睡觉,娜拉,我去看信了。
  他拿了那些信走进自己的书房,随手关上门。
  娜拉:(瞪着眼瞎摸,抓起海尔茂的舞衣披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断断续续,哑着嗓子,低声自言自语)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永远见不着了、永远见不着了。(把披肩蒙在头上)也见不着孩子们了!永远见不着了!喔,漆黑冰凉的水!没底的海!快点完事多好啊!现在他已经拿着信了,正在看!喔,还没看。再见,托伐!再见,孩子们!
  她正朝着门厅跑出去,海尔茂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站在门口。
  海尔茂:娜拉!
  娜拉:(叫起来)啊!
  海尔茂:这是谁的信?你知道信里说的什么事?
  娜拉:我知道。快让我走!让我出去!
  海尔茂:(拉住她)你上哪儿去!①
  娜拉:(竭力想脱身)别拉着我,托伐。
  海尔茂:(惊慌倒退)真有这件事?他信里的话难道是真的?不会,不会,不会是真的。
  娜拉:全是真的。我只知道爰你,别的什么都不管。
  海尔茂:哼,别这么花言巧语的!
  娜拉想出去投水自杀。
  娜拉:(走近他一步)托伐!
  海尔茂:你这坏东西——干得好事情!
  娜拉:让我走——你别拦着我!我做的坏事不用你担当!
  海尔茂:不用装腔作势给我看。(把出去的门锁上)我要你老老实实把事情招出来,不许走。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快说!你知道吗?
  娜拉:(眼睛盯着他,悉度越来越冷静)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
  海尔茂:(走来走去)嘿!好象做了一场恶梦醒过来!这八年工夫——我最得意、最喜欢的女人——没想到是个伪君子,是个撒谎的人——比这还坏——是个犯罪的人。真是可恶级了!哼!哼!(娜拉不作声,只用眼睛盯着他)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我早该料到这一步。你父亲的坏德性——(哪拉正要说话)少说话!你父亲的坏德性你全都沾上了——不信宗教,不讲道德,没有责任心。当初我给他遮盖,如今遭了这么个报应!我帮你父亲都是的了你,没想到现在你这么报答我!
  娜拉:不错,这么报答你。
  海尔茂: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让你断送了。喔,想起来真可怕!现在我让一个坏蛋抓在手心里。他要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他用可以随便摆布我,我不能不依他。我这场大祸都是一个下贱女人惹出来!
  娜拉:我死了你就没事了。
  海尔茂:哼,少说骗人的话。你父亲以前也老有那么一大套。照你说,就是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还是可以把事情宣布出去,人家甚至还会疑惑我是跟你串通一气的,疑惑是我出主意撺掇你干的。这些事情我都得谢谢你——结婚以来我疼了你这些年,想不到你这么报答我。现在你明白你给我惹的是什么祸吗?
  娜拉:(冷静安详)我明白。
  海尔茂:这件事真是想不到,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可是咱们好歹得商量个办法。把披肩摘下来。摘下来,听见没有!我先得想个办法稳住他,这件事元论如何不能让人家知道。咱们俩表面上照样过日子——不要改样子,你明白不明白我的话?当然你还得在这儿住下去。可是孩子不能再交在你手里。我不敢再把他们交给你——唉,我对你说这么一句话心里真难受,因为你是我向向最心爱并且现在还——可是现在情形已经改变了。从今以后再说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只有想法于怎么挽救、怎么遮盖、怎么维持这个残破的局面——(门铃响起来,海尔茂吓了一跳)什么事?三更半夜的!难道事情发作了?难道他——娜拉,你快藏起来,只推托有病。(娜拉站着不动。海尔茂走过去开门。)
  爱伦:(披着衣服在门厅里)太太,您有封信。
  海尔茂:给我。(把信抢过来,关上门)果然是他的。你别看。我念给你听。
  娜拉:快念!
  海尔茂:(凑着灯看)我几乎不敢看这封信。说不定咱们俩都会完蛋。也罢,反正总得看。(慌忙拆信,看了几行之后发现信里夹着一张纸,马上快活得叫起来)娜拉!(娜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海尔茂:娜拉!喔,别忙!让我再看一遍!不错,不错!我没事了!娜拉,我没事了!
  娜拉:我呢?
  海尔茂:自然你也没事了,咱们俩都没事了。你看,他把借据还你了。他在信里说,这件事非常抱歉,要请你原谅,他又说他现在交了运——喔,管他还写些什么。娜拉,咱们没事了!现在没人能害你了。喔,娜拉,娜拉咱们先把这害人的东西消灭了再说。让我再看看(朝着借据瞟了一眼)喔,我不想再看它,只当是做了一场梦。(把借据和柯洛克斯泰的两封信一齐都撕掉,扔在火炉里,看它们烧)好!烧掉了!他说自从二十四号起——喔,娜拉,这三天你一定很难过。
  娜拉:这三天我真不好过。
  海尔茂:你心里难过,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喔,现在别再想那可怕的事情了。我们只应该高高兴兴多说几遍"现在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听见没有,娜拉!你好象不明白。我告诉你,现在没事了。你为什么绷着脸不说话?喔,我的可伶的娜拉,我明白了,你以为我还没饶恕你。娜拉,我赌咒,我已经饶恕你了,我知道你干那件事都是因为爱我。
  娜拉:这倒是实话。
  海尔茂:你正象做老婆的应该爱丈大夫那样地爱我。只是你没有经验,用错了方法。可是难道因为你自己没主意,我就不爱你吗?我决不地。你只要一心一意依赖我,我会指点你,教导你。正因为你自己没办法,所以我格外爱你,要不然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刚才我觉得好象天要塌下来,心里一害怕,就说了几句不好昕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娜拉,我已经饶恕你了。我赌咒不再埋怨你。
  娜拉:谢谢你宽恕我。(从右边走出去。)
  海尔茂:别走!(向门洞里张望)你要干什么?
  娜拉:(在里屋)我去脱棹跳舞的服装。
  海尔茂:(在门洞里)好,去吧。受惊的小鸟儿,别害怕,定定神,把心静下来。你放心,一切事情都有我。我的翅膀宽,可以保护你。(在门口走来走)喔,娜拉,咱们的家多可爱,多舒服!你在这儿很安全,我可以保护你,象保护一只儿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一样。我不久就能让你那颗扑扑跳的心定下来,娜拉,你放心,到了明天,事情就不一样了,一切都会恢复老样子。我不用再说我已经饶恕你了,你心里自然会明白我不是说假话。难道我舍得把你撵出去?别说撵出去,就说是责备,难道我舍得责备你?娜拉,你不懂得男子里的好心肠。要是男人饶恕了他老婆——真正饶恕了她,从心坎儿里饶恕了她——他心里会有一股没法子形容的好滋味。从此以后他老婆越发是他私有的财产。做老婆的就象重新投了胎,不但是她丈夫的老婆,并且还是她丈夫的孩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吓坏了的可怜的小宝贝。别着急,娜拉,只要你老老实实对待我,你的事情都有我作主,都有我指点,(娜拉换了家常衣服走进来)怎么,你还不睡宽?又换衣服于什么?
  娜拉:不错,我把衣服换掉了。
  海尔茂:这么晚换衣服干什么?
  娜拉:今晚我不睡宽。
  海尔茂:可是,娜拉——
  娜拉:(看自己的表)时候还不算晚。托伐,坐下,咱们有好些话要谈一谈。(她在桌子一头坐下)
  海尔茂:娜拉,这是什么意思?你的脸色冰冷铁板似的——
  娜拉:坐下。一下子说不完。我有好些话跟你谈。
  海尔茂:(在桌子那一头坐下)娜拉,你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不了解你。
  娜拉:这话说得对,你不了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了解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托伐,咱们必须把总账算一算。
  海尔茂:这话怎么讲?
  娜拉:(顿了一顿)现在咱们面对面坐着,你心里有什么感想?
  海尔茂:我有什么感想?
  娜拉:咱们结婚已经八年了,你觉得不觉得,这是头一次咱们夫妻正正经经谈谈话?
  海尔茂:正正经经!这四个字怎么讲?
  娜拉:这整整的八年——要是从咱们认识的时侯算起,其实还不止八年 咱们从来没在正经事情上谈过一句正经话。
  海尔茂:难道要我经常把你不能帮我解决的事情麻烦你?
  娜拉:我不是指着你的业务说。我说的是,咱们从来没坐下来正正经经细谈谈过一件事。
  海尔茂:我的好娜拉,正经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娜拉:咱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足了委屈,先在我父亲手里,后来又在你手里。
  海尔茂:这是什么话!你父亲和我这么爱你,你还说受了我们的委屈!
  娜拉:(摇头)你们何尝真爱过我,你们爱我只是拿我当消遣。
  海尔茂:娜拉,这是什么话!
  娜拉:托伐,这是老实话。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的意见走,要是我的意见跟他不一祥,我也不让他知道,因的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儿,就象我小时候玩儿我的泥娃娃一样。后未我到你家来住着——海尔茂:
  用这种字眼形容咱们的夫妻生活简直不象话!
  娜拉:(满不在乎)我是说,我从父亲手里转移到了你手里。跟你在一抉儿,事情都由你安排。你爱什么我也爱什么,或者假装爱什么——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也许有时候真,有时候假。现在我回头想一想,这些年我在这儿简直象今个要饭的叫化子,要一日,吃一日。托伐,我靠着给你耍把戏过日子。可是你喜欢我这么做。你和我父亲把我害苦了。我现在这么没出息都要怪你们。

  海尔茂:娜拉,你真不讲理,真不知好歹!你在这儿过的日子难道不快活?
  娜拉:不快活。过去我以为快活,其实不快活。
  海尔茂:什么!不快活!
  娜拉:说不上快活,不过说说笑笑凑小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们的家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从来不谈正经事。在这儿我是你的"泥娃娃老婆",正象我在家里是我父亲的"泥娃娃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正象我逗孩子们,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这就是咱们的夫妻生活。
  海尔茂:你这段话虽然说得太过火,倒也有点儿道理。可是以后的情形就不一样了。玩儿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是受教育的时候了。
  娜拉:谁的教育?我的教育还是孩子们的教育?
  海尔茂:两方面的,我的好娜拉。
  娜拉:托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样做个好老婆。
  海尔茂:你怎么说这句话?
  娜拉: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吗?
  海尔茂:娜拉!
  娜拉:刚才你不是说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吗?
  海尔茂:那是气头儿上的话,你老提它干什么!
  娜拉:其实你的话没说错。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白己。你没资格帮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干。所以现在我要离开你。
  海尔茂:(跳起来)你说什么?
  娜拉:要想了解我自己和我的环境,我得一个人过日子,所以我不能再跟你待下去。
  海尔茂:娜拉!娜拉!
  娜拉:我马上就走。克立斯替纳一定会留我过夜。
  海尔茂:你疯了!我不让你走!你不许走!
  娜拉:你不许我走也没用。我只带自己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
  海尔茂:你怎么疯到这步田地!
  娜拉: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从前的老家去。在那儿找点事情做也许不大难。
  海尔茂:喔,象你这么没经验——
  娜拉:我会努力去吸取。
  海尔茂:丢了你的家,丢了你丈夫,丢了你儿女!不怕人家说什么话!
  娜拉:人家说什么不在我心上。我只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海尔茂:这话真荒唐!你就这么把你最神圣的责任扔下不管了?
  娜拉:你说什么是我最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那还用我说?你最神圣的责任是你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
  娜拉: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没有的事!你说的是什么责任?
  娜拉:我说的是我对自己的责任。
  海尔茂:别的不用说,首先你是一个老婆,一个母亲。
  娜拉:这些话现在我都不信了。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托伐,我知道大多数人赞成你的话,并且书本里也是这么说。可是从今以后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数人说的话,也不能一味相信书本里说的话。什么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海尔茂:难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难道在这些问题上没有颠扑不破的道理指导你?难道你不信仰宗教?
  娜拉:托伐,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宗教是什么。
  海尔茂:你这话怎么讲?
  娜拉:除了行坚信礼的时候牧师对我说的那套话,我什么都不知道。牧师告诉过我,宗教是这个,宗教是那个。等我离开这儿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我也要把宗教问题仔细想一想。我要仔细想一想牧师告诉我的话究竟对不对,对我合用不合用。
  海尔茂:喔,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话!并且还是从这么个年轻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要是宗教不能带你走正路,让我唤醒你的良心来帮助你——你大概还有点道德观念吧?要是没有,你就干脆说没有。
  娜拉:托伐,这小问题不容易回答。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事情我摸不清。我只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我也听说,国家的法律跟我心里想的不一祥,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确的。父亲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女儿给他省烦恼,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不讲理的法律。
  海尔茂:你说这些话象个小孩子。你不了解咱们的社会。
  娜拉:我真不了解。现在我要去学习。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会正确,还是我正确。
  海尔茂:娜拉,你病了,你在发烧说胡话。我看你象精神错乱了。
  娜拉:我的脑子从来没象今天晚上这么清醒、这么有把握。
  海尔茂:你清醒得、有把握得要丢掉丈夫和儿女?
  娜拉:一点不错。
  海尔茂:这么说,只有一句话讲得通。
  娜拉:什么话?
  海尔茂:那就是你不爱我了。
  娜拉:不错,我不爱你了。
  海尔茂:娜拉!你忍心说这话!
  娜拉:托伐,我说这话心里也难受,因为你一向待我很不错。可是我不能不说这句话。现在我不爱你了。
  海尔茂:(勉强管住自己)这也是你清醒的有把握的话?
  娜拉:一点不错。所以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
  海尔茂:你能不能说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使你不爱我?
  娜拉:能,就因为今天晚上奇迹没出现,我才知道你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等人。
  海尔茂:这话我不懂,你再说清楚点。
  娜拉:我耐着性子整整等了八年,我当然知道奇迹不会天天有,后来大祸临头的时候,我曾经满怀信心地跟自己说:"奇迹来了!"柯洛克斯泰把信扔在信箱里以后,我决没想到你会接受他的条件。我满心以为你一定会对他说:"尽管宣布吧",而且你说了这句话之后,还一定会——
  海尔茂:一定会怎么样?叫我自己的老婆出丑丢脸,让人家笑骂?
  娜拉:我满心以为你说了那句话之后,还一定会挺身出来,把全部责任担在自己肩膀上,对大家说,"事情都是我干的。"
  海尔茂:娜拉——
  娜拉:你以为我会让你替我担当罪名吗?不,当然不会。可是我的话怎么比得上你的话那么容易叫人家信?这正是我盼望它发生又怕它发生的奇迹。为了不让奇迹发生,我经准备自杀。
  海尔茂:娜拉,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可是男人不能为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
  娜拉: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
  海尔茂:喔,你心里想的嘴里说的都象个傻孩子。
  娜拉:也许是吧。可是你想和说的也不象我可以跟他过日子的男人。后来危险过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险,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不用害怕了,你又装作没事人儿了。你又叫我跟从前一样乖乖地做你的小鸟儿,做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那么脆弱不中用。(站起来)托伐,就在那当口我好象忽然从梦中醒过来,我简直跟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
  海尔茂:(伤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们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沟。可是,娜拉,难道咱们不能把它填平吗?
  娜拉:照我现在这样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尔茂:我有勇气重新再做人。
  娜拉:在你的泥娃娃离开你之后——也许有。
  海尔茂: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这是不能设想的事情。
  娜拉:(走进右边屋子)要是你不能设想,咱们更应该分开。(拿着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皮又走出来,把东西搁在桌子旁边椅子上。)
  海尔茂:娜拉,娜拉,现在别走。明天再走。
  娜拉:(穿外套)我不能在生人家里过夜。
  海尔茂:难道咱们不能象哥哥妹妹那么过日子?
  娜拉:(戴帽子)你知道那种日子长不了。(围披肩)托伐,再见。我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现在照管他们的人比我强得多。照我现在这样子,我对他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海尔茂:可是,娜拉,将来总有一天——
  娜拉:那就难说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
  海尔茂:无论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老婆。
  娜拉:托伐,我告诉你。我听人说,要是一个女人象我这样从她丈夫家里走出去,按法律说,她就解除了丈夫对她的一切义务。不管法律是不是这样,我现在把你对我的义务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双方都有绝对的自由。拿去,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还我。
  海尔茂:连戒指也要还?
  娜拉:要还。
  海尔茂:拿去。
  娜拉:好。现在事情完了。我把钥匙都搁这儿。家里的事佣人都知道——她们比我更熟悉。明天我动身之后,克立斯替纳会来给我收拾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我会叫她把东西寄给我。
  海尔茂:完了!完了!娜拉,你永远不会再想我了吧?
  娜拉:喔,我会时常想到你,想到孩子们,想到这个家。
  海尔茂: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娜拉:不,千万别写信。
  海尔茂:可是我总得给你寄点儿——
  娜拉:什么都不用寄。
  海尔茂:你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我得帮点忙。
  娜拉:不必,我不接受生人的帮助。
  海尔茂:娜拉,难道我永远只是个生人?
  娜拉:(拿起手提包皮)托伐,那就要等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
  海尔茂:什么叫奇迹中的奇迹?
  娜拉:那就是说,咱们俩都得改变到——喔,托伐,我现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迹了。
  海尔茂:可是我信。你说下去!咱们俩都得改变到什么样子——?
  娜拉:改变到咱们在一块儿过日子真正象夫妻。再见。(她从门厅走出出去。)
  海尔茂:(倒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双手蒙着脸)娜拉!娜拉!(四面望望,站起身来)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啊!奇迹中的奇迹——
  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黑前的夏天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一个女子双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台阶上,等待着什么。在想事儿吗?她可不这么认为。她是在试图抓住某个东西,让它赤条条地躺在跟前,好让她细细端详,看个真切明白。最近一段日子里,她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多如衣架上的衣服,她一件件取下“试穿”。任凭自己嘴里冒出童谣般老掉牙的话语,因为遇到重要事件,人们总是习惯套用老话表明态度,而老话却多为陈词滥调。 [点击阅读]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1899-1961,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生于芝加哥市郊橡胶园小镇。父亲是医生和体育爱好者,母亲从事音乐教育。6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第二,从小酷爱体育、捕鱼和狩猎。中学毕业后曾去法国等地旅行,回国后当过见习记者。第一次大战爆发后,他志愿赴意大利当战地救护车司机。1918年夏在前线被炮弹炸成重伤,回国休养。 [点击阅读]
失去的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她的父亲亨格顿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肠好,但绝对是以愚蠢的白我为中心。我毫不怀疑他心里深信,我每周来三次是因为陪着他是一种快乐。想到将有这样一个岳父真叫人扫兴,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与格拉迪斯分开。那天晚上有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我听着他那单调的谈话。最后他跳了起来,说了些关于我平时不动脑筋的话,就进他的房间换衣服,出席会议去了。终于我单独和格拉迪斯一起了。 [点击阅读]
失落的秘符
作者:佚名
章节:135 人气:0
摘要:圣殿堂晚上8:33秘密就是怎样死。自鸿蒙之初,怎样死一直是个秘密。三十四岁的宣誓者低头凝视着掌中的人头骷髅。这骷髅是空的,像一只碗,里面盛满了血红色的酒。环绕四周的兄弟们都披挂着他们团体标志性的全套礼服:小羊皮围裙、饰带、白手套。他们的颈项上,礼仪场合佩戴的宝石闪烁发光,像阒无声息的幽灵之眼。他们共守一个秘密,宣誓互为兄弟。“时间已到。”一个声音低语道。 [点击阅读]
女妖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点击阅读]
如此之爱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风野的妻子并不知道衿子的住处,但是清楚他与她来往。可是妻子从不问衿子的地址和电话。话说回来,即使真被妻子询问,风野也是绝对不会说的。因为妻子的不闻不问,风野才得以安心。但是恰恰如此又给风野带来些许担忧。风野作为职业作家出道不久,上门约稿者还不多。万一他不在家,就很可能失去难得的机遇。风野以前曾打算把衿子的电话告诉一两个有交情的编辑,可又觉得这么做有些唐突也就作罢了。 [点击阅读]
妖怪博士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时值春天的一个星期日的傍晚,天空被一片厚厚的乌云覆盖着,显得格外闷热。一个小学生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在麻布六本木附近的一条高级住宅街上。他叫相川泰二,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刚才去小朋友家玩了以后,正赶着回家。他家就住在麻布这一带叫笄町的地方。马路两边全是些豪宅大院,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走过几家大院,在一家神社的门前,可以看见里面的一片小树林。这条马路平时就是行人稀少,今天更显得格外地空寂。 [点击阅读]
威尼斯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阿申巴赫——在他五十岁生日以后,他在正式场合就以冯-阿申巴赫闻名——从慕尼黑摄政王街的邸宅里独个儿出来漫步。当时,欧洲大陆形势险恶,好儿个月来阴云密布。整整一个上午,作家繁重的、绞脑汁的工作累得精疲力竭,这些工作一直需要他以慎密周到、深入细致和一丝不苟的精神从事。 [点击阅读]
嫌疑人x的献身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0
摘要:上午七点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样离开公寓。虽已进入三月,风还是相当冷,他把下巴埋在围巾里迈步走出。走上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脚踏车停车场。那里放着几辆车,但是没有他在意的绿色脚踏车。往南大约走个二十公尺,就来到大马路,是新大桥路。往左,也就是往东走的话就是朝江户川区的线路,往西走则会到日本桥。日本桥前是隅田川,架在河上的桥就是新大桥。要去石神的上班地点,这样一直往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线。 [点击阅读]
孤独与深思
作者:佚名
章节:53 人气:0
摘要:一、生平1839年3月16日,普吕多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岁时父亲去世,这位未来的诗人便与寡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一起住在巴黎和巴黎南部的夏特内。据《泰晤士文学副刊》说,他很小时名字前就加上了家人用于他父亲的昵称“苏利”。普吕多姆以全班数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准备进入一所理工学院,可是一场结膜炎打碎了他成为机械师的一切希望。 [点击阅读]
学生街杀人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0
摘要:从收音机里缓缓流淌出的路唐纳森的演奏,作为此时在场两人心情的BGM明显有些不合适。光平盘腿坐在原地,伸手关掉了收音机。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立刻被沉默所支配。广美的表情比平时更严肃,她把日本茶倒进两个茶碗里,然后把较大的一个茶碗放到了光平面前。这个茶碗是附近一个寿司店开张的时,抽奖获得的奖品。 [点击阅读]
宇宙尽头餐馆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0
摘要:有一种理论宣称,如果任何一个人真正发现了宇宙存在的原因、宇宙存在的目的,宇宙就会立刻消失,被某种更为怪异、更难以理解的玩意儿取代。还有另外一种理论宣称,上述事件已经发生了。迄今为止,故事的发展如下:起初,创造出了宇宙。这激怒了许多人,被普遍视为一种恶劣行径。许多种族相信宇宙是由某种神所创造的。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