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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火的女孩 -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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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七日星期四
  晚上九点刚过,布隆维斯特抵达了哥德堡中央车站,X二000列车弥补了一些延误的时间,但还是迟了。最后一小时的车程中,他不断地打电话联络租车公司。起先想在阿林索斯找辆车,在那儿下车,但办公室已经下班。最后他好不容易通过城里的饭店订房中心,租到一辆大众汽车,可以在耶恩广场取车。他决定不去尝试哥德堡复杂的市区交通与难以理解的售票系统,因此搭出租车前往。
  取车后,发现置物箱内没有地图,便到一家加油站买了一份地图、一支手电筒、一瓶矿泉水,并且外带了一杯咖啡,将纸杯放在仪表板的杯架上。当他驶离市区前往阿林索斯时,已经过了十点半。
  有只狐狸停下来,浮躁地东张西望。它知道这底下埋了什么,但不远处似乎有只粗心的夜行动物正寒寨辜率朝这儿而来,狐狸立刻提高警觉,步步为营。但继续猎捕之前,它抬起后腿撒了泡尿,为自己的地盘做记号。
  包皮柏蓝斯基通常不会在深夜打电话给同僚,但这次不得不破例。他拿起电话拨了茉迪的号码。
  “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来,你睡了吗?”
  “这不重要。”
  “我刚刚看完毕约克的报告。”
  “你一定也和我一样,一看就放不下来吧。”
  “茉迪……你怎么看?你怎么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我认为莎兰德试图保护自己和母亲,不受某个为国安局工作的沙文疯子伤害,但却被毕约克——你应该记得这是缥客名单中一个很醒目的名字——关进精神病院。他获得了一些人的协助,其中包皮括泰勒波利安医师,我们对莎兰德精神状态的评估有一部分便是根据这位医师的证词。”
  “这完全改变了我们对她的了解。”
  “也说明了很多事。”
  “茉迪,明天早上八点你来接我好吗?”
  “当然。”
  “我们要到斯莫达拉勒去找毕约克谈谈。我询问过,他现在还在病假中。”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贝克曼看着妻子站在客厅窗边,凝视外面的水景,手里拿着手机,知道她在等布隆维斯特的电话。她显得如此不快乐,他忍不住走过去搂住她。
  “布隆维斯特已经成年了。”他说:“不过你要是这么担心,就该打电话报警。”
  爱莉卡叹气道:“几小时前就该报警了。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不快乐。”
  “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吗?”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瞒着麦可,也瞒着杂志社的所有人。”
  “隐瞒?隐瞒什么?”
  她转身面向丈夫,告诉他《瑞典摩根邮报》要挖她过去当总编辑。贝克曼诧异地扬起眉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那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恭喜了!”
  “只是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大概吧。”
  “麦可会理解的。机会到了,每个人都得往前走,而现在就是你的机会。”
  “我知道。”
  “你下定决心了吗?”
  “对,下定决心了,只是还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而且我好像是趁着大乱之际离开。”
  贝克曼心疼地将妻子拥人怀中。
  阿曼斯基揉了揉眼睛,望着户外的夜色。
  “我们应该告诉包皮柏蓝斯基。”他说。
  “不行。”潘格兰说:“无论是包皮柏蓝斯基或任何公家人员都从未对她伸出援手,她的事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阿曼斯基看着莎兰德的前任监护人,仍感到不可思议,相较于圣诞节期间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进步实在神速。虽然口齿仍不清晰,但眼中已出现新的活力。这个男人还流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愤怒。潘格兰对他说出布隆维斯特所拼凑出来的来龙去脉。阿曼斯基震惊不已。
  “她打算杀死自己的父亲。”
  “有可能。”潘格兰冷静地说。
  “又或者是札拉千科打算杀死她。”
  “这也有可能。”
  “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等?”
  “阿曼斯基……你是个好人。可是不管莎兰德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不管她是生是死,你都无须负责。”
  潘格兰猛然敞开双臂,丧失已久的协调性瞬间恢复了,就好像过去这几星期的戏剧性变化,使他迟钝的感觉重新复苏。
  “我从未同情过任何私自行刑的人,但我也从不知道有谁有这么好的理由。也许这话听起来有点愤世嫉俗,但不管你我怎么想,今晚会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打从她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而剩下的就是我们得设想好,假如莎兰德成功生还,我们该如何面对她。”
  阿曼斯基叹了口气,脸色阴沉地看着老律师。
  “如果接下来她得坐十年牢,至少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依然还是她的朋友。”潘格兰说。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对人性的看法这么开放。”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说。
  米莉安眼睁睁盯着天花板。夜灯开着,医院收音机低声播放着《开往中国的慢船》。
  前一天,她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罗贝多送她来的医院里。她一直睡得不安稳,睡了醒,醒了又睡,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医生说她脑震荡,总之需要好好休养,因为鼻梁骨折、断了三根肋骨,还全身淤青。左边眉棱肿得太厉害,眼睛几乎只剩一条缝。一改换姿势就痛。一吸气也痛。脖子也痛,他们替她戴上护颈,以防万一。医师向她保证一定能完全康复。
  傍晚时分醒来时,罗贝多就坐在床边。他咧着嘴对她笑了笑,问她感觉如何。她很好奇自己的样子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糟。
  她问了一些问题,他都回答了。不知为什么,说他和莎兰德是好朋友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他是个骄傲的魔鬼,而莎兰德喜欢骄傲的魔鬼正如她痛恨自大的笨蛋一样。两者之间差异非常细微,但罗贝多属于前者。
  如今她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莫名其妙冲进仓库。听到他如此顽固地追踪那辆货车,她很惊讶,而得知警方正在仓库周围的树林里挖寻尸体,则令她惶恐。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她说。
  他摇了摇头,默默坐了一会儿。
  “我曾经试着解释给布隆维斯特听,他不太能明白。但我想你应该可以了解,因为你也打拳。”
  她知道他的意思。不在场的人绝对无法想象和一个没有痛觉的怪物打斗是什么情形。她想到自己当时的无助。
  之后她只是拉住他缠着绷带的手,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她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走了。她希望莎兰德能有消息。
  她才是尼德曼要找的人。
  米莉安很担心她会被抓到。
  莎兰德无法呼吸,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自己被枪射中,还被埋在地下——了解到这一点主要是靠直觉而非理性思考。左手臂派不上用场,因为只要动一块肌肉,便感到肩膀阵阵疼痛,而且她也游离在模糊的意识之间。我得呼吸一点空气。头痛得像要爆炸,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右手刚好压在脸下面,因此她下意识地开始拨开鼻子和嘴巴的泥土。土质松散,也很干。最后好不容易在脸前方腾出拳头大小的空间。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埋在这里多久,但最后理出一个清晰的思绪后,不禁惊恐万分。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泥土有如千斤顶般压着她。他竟然活埋我。
  她试图移动一只脚,肌肉却几乎使不出力。接着她犯了个错,不该试图站立。她用头一顶,想直起身子,太阳穴立刻像触电般刺痛。我不能吐。她这么一想随即陷入模糊的意识。
  再度能思考时,她小心地感受身体还有哪些部位能运作,结果发现四肢当中唯一能移动一两厘米的只有脸部前方的右手。我得呼吸点空气。空气就在她上方,就在墓穴上方。
  莎兰德开始搔抓。她用一边手肘撑住,好不容易挪出小小的空间,然后以手背将土拨开,扩大面前的范围。我得用力挖。
  她发现自己形成的胎儿姿势当中有一个窟窿,就在手肘与膝盖之间,她能存活多半就是仰赖圈在这里头的空气。于是她拼命前后扭动上半身,感觉到有土壤掉落身子下方的空隙里,胸口的压力减轻了些。手臂能动了。
  她在半清醒状态下,一分钟一分钟地慢慢努力,先抓开面前的沙土,再一把一把拨进下方的窟窿里。慢慢地手臂终于得到解放,进而得以移开头顶上的土,一厘米一厘米地扩大头部四周的空间。她摸到硬硬的东西,像是抓到小树根或树枝,接着继续往上抓,土中仍然充满空气,并不十分硬实。
  狐狸回窝途中来到莎兰德的墓穴旁停下。刚才抓到两只田鼠正得意着,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出现,狐狸立刻全身冻结,竖耳倾听,置须和鼻子微微颤动。
  莎兰德的手指仿佛某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从土里伸出来。现场若有任何人看到,反应很可能会像狐狸一样立即飞奔而逃。
  莎兰德感觉到凉凉的空气顺着手臂而下。她又能呼吸了。
  接下来又花了半小时才爬出墓穴。左手不能动,让她觉得奇怪,但仍使劲地用右手继续抓土与沙。
  挖土需要一点辅助工具。于是她将手臂缩人洞中,从胸前口袋费力地弄出烟盒,打开之后当勺子用。她一勺勺将土刮松后甩开,到最后终于能够移动右肩,往上撑破土层。随后她又刮下更多沙与土,直到头终于能伸直。现在右手臂和头都已伸出地面,再松解开部分上半身后,便能开始一厘米一厘米慢慢往上扭动,接着就在那一瞬间,土地松开了她的双脚。
  她闭着眼睛爬出墓穴,并一直爬到肩膀撞到树干,才缓缓转身靠在树干上,用手背擦去眼睛部位的泥土,然后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空气冰冷,她却流着汗。她觉得脑子里、左肩上和臀部都隐隐作痛,但并未花费精神去理清原因,只是静静地坐了十分钟,喘息着。后来忽然想到不能待在这里。
  她费力地站起身后,开始天旋地转。
  随即一阵恶心,便弯身吐了起来。
  吐完后她开始走,却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左腿疼痛难忍,还不断绊跤跪倒,引发头部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刺痛。
  不知走了多久以后,眼角忽然瞥见光线,便跟着转向。直到站在院子里的棚屋边,才发现自己直接回到札拉千科的农舍来了。她像个醉汉般摇晃着。
  感应侦测器装在车道和空地。她是从另一边来的,他们应该没有发现。
  她感到迷惑。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绝不可能应付尼德曼和札拉千科,便愣愣地望着白色农舍。
  嗒嗒。木头。嗒嗒。火。
  她幻想着一罐汽油和一根火柴。
  她费尽力气转向棚屋,脚步瞒珊地往一扇用横木门起的门走去,好不容易才以右肩顶起木门。门门落地时撞到门边,发出砰一声巨响,她连忙闪进暗处四下观望。
  这里是柴房,不会有汽油罐。
  坐在厨房餐桌前的札拉千科听到木门跌落的声音,马上抬起头来,然后拉开窗帘望向漆黑的户外。几秒钟后,眼睛才调适过来。现在风吹得更猛了。气象预报说这个周末会有暴风雨。接着他看见柴房的门半开着。
  下午他和尼德曼去拿了点柴火,其实并不需要,当时只是为了向莎兰德证明她来对地方了,以便引她现身。
  显然是尼德曼没把门门好,有时候他真是笨得无可救药。札拉千科瞄了一眼客厅的门,尼德曼正在沙发上打盹。本想叫醒他,但再一想还是算了。
  要找到汽油,莎兰德得到停放车子的谷仓去。她靠着一块劈柴桩,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她得休息一下。但坐不到一分钟,就听到札拉千科拖着假肢一顿一顿的脚步声。
  由于光线太暗,布隆维斯特在梭勒布朗北方的梅尔比走错了路。他没有转向诺瑟布鲁,而是持续往北走,就在快到特洛丘那时才发现错了,连忙停车查看地图。
  他咒骂了一声,立即掉头往南驶回诺瑟布鲁。
  就在札拉千科进入柴房的前一秒,莎兰德右手抓起劈柴桩上的斧头,虽然无力举过肩头,仍以一手往上甩,将全身力量放在没有受伤的臀部上,身子转了半圈。
  札拉千科一打开电灯开关,斧刃便扫过他右半边的脸,砸碎了颧骨还嵌入额头几厘米深。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大脑随即意识到疼痛,他立刻如着魔般大声嚎叫。
  尼德曼惊跳起来,一时惶惶然。他听见一声尖叫,起初不相信那是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的。后来才听出是札拉千科,便飞快地起身。
  莎兰德两脚站定,再次挥动斧头,不料身子却不听使唤。原本打算将斧头插进父亲的脑袋,却因为精疲力竭,只击中他的膝盖正下方,与预定的目标相差十万八千里。然而由于斧头沉重,一砍中便紧紧卡住,当札拉千科往柴房内倒下时,还顺势将斧头从她手中扯落。他不断地喘息尖叫。
  她弯下身抓住斧柄时,脑子里仿佛电光闪烁,地面开始摇晃。她不得不坐下来,然后伸出手摸他的夹克口袋。枪还在,她努力地在地面摇晃之际集中视线。
  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布朗宁。
  简直是童子军玩的手枪。
  所以她才会还活着。如果打中她的是尼德曼那把轻便手枪或子弹威力更强的左轮手枪,她的头骨早已破了一个大洞。这时候,她听见尼德曼踉踉跄跄地接近,随后巨大的身影便填满了柴房的门框。他忽然停住,睁大不解的双眼瞪着眼前的景象。札拉千科像中邪似的哀嚎,满脸鲜血,膝盖上还插着一把斧头。在他身旁的地板上坐着一个满身血渍、脏兮兮的莎兰德,看上去好像从恐怖电影跑出来的人物,这种情节已经在尼德曼心中上演过太多次了。

  没有痛觉、壮得像坦克一样的他,向来怕黑。
  他亲眼看过黑暗中的怪物,还有一股模糊的恐惧也一直潜伏窥伺着他,如今终于现形了。
  地上那个女孩已经死了,那是毋庸置疑的。
  他亲手埋了她。
  因此地上那东西不是女孩,而是从坟墓另一头回来的幽灵,单凭人力或人类所知的武器绝对无法制服。
  人体已经开始转变成僵尸。她的皮肤变成像晰蝎般的护甲,外露的牙齿变成尖尖的獠牙,以便大块大块撕咬猎物的肉。有如爬虫的舌头向外射出,舔着嘴巴边缘,血淋淋的双手长出十厘米长的锋锐利爪。他可以看见她眼中闪着光,可以听见她低声咆哮,还看见她绷紧肌肉准备扑向他的喉头。
  他清楚地看到她身后有一条尾巴蜷曲起来,开始拍打地板,显然是不祥预兆。
  接着她举起手枪开火,子弹紧贴着尼德曼的耳旁擦过,他能感觉到空气的爆裂,并看见她嘴里喷出火来。
  受不了了。
  他停止思考。
  转身拔腿就逃。她又开了一枪没打中,却似乎让他跑得更快。他跳过一道篱笆,被田野的黑暗所吞没后,仍死命地奔向大马路。
  莎兰德愕然看着他消失不见。
  她拖着脚步走到门口,往黑暗中凝神细看,但看不到他。过了一会儿,札拉千科不再尖叫,却因过度震惊躺在地上呻吟。她打开手枪查看,里头只剩一发子弹,很想直接射进札拉千科的脑子。但随即想到尼德曼还在外头暗处,最好还是留着。其实光有一颗点二二的子弹还不够,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她花了五分钟才将门门放到定位,然后跌跌撞撞穿过院子进入屋内,在厨房的餐具柜上看见电话,于是拨了一个已经两年没拨的号码。转入了答录机。
  你好,我是麦可·布隆维斯特,现在无法接听电话,请留下你的姓名电话,我会尽快回电。
  哗。
  “莫一尔一可儿,”她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粘糊糊的,便咽了一下口水。“麦可,我是莎兰德。”
  接着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挂上电话。
  尼德曼的轻便手枪已经拆解开来,摆在她面前的桌上等候清理,一旁则是尼米南那把波兰制八三式瓦纳德。她将札拉千科的布朗宁扔在地上,歪斜着身子走过去拿起瓦纳德,检查弹匣。此外她也发现自己的掌上电脑,便随手收进口袋。然后一跳一跳地来到水槽边,用一个不干净的杯子装冷水,一连喝了四杯。喝完后抬起头,从墙上一面刮胡用的旧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吓得差点开枪。她看到的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野兽。分明就是一个张着嘴、面孔扭曲变形的疯女人,浑身是土,脸和脖子上布满一颗颗血和土凝结成的硬块。她总算知道尼德曼在柴房里看见什么了。
  她朝镜子走去,忽然留意到自己拖行着左脚。被札拉千科第一颗子弹打中的臀部有剧痛感。第二颗子弹打中肩膀,瘫痪了她的左手臂。很痛。
  不过头部的痛更是剧烈到让她走路摇摇晃晃。她慢慢举起右手,摸索看后脑勺,用手指可以感觉到子弹穿入的凹口。
  她碰触到头骨的洞,赫然惊觉她正摸着自己的大脑,这样的伤势太严重,她恐怕就快死了,或者应该已经死了。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还能站着。
  她感到既麻木又疲惫,不确定自己是要晕倒或是睡着,但还是努力走到厨房长凳直躺下来,让没有受伤的右侧头部靠在软垫上。
  她得躺下休息,恢复力气,却也知道此时睡着太冒险,因为尼德曼还逍遥在外,迟早会回来,札拉千科也迟早会设法从柴房脱困,拖着身躯回到主屋。但她再也没有力气直立。她觉得好冷。最后咔嗒一声弹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尼德曼站在梭勒布朗到诺瑟布鲁之间的公路上,犹豫不决。他一个人。四下漆黑。他开始重新理性思考,对于自己逃走感到很羞愧。虽然不明白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合理的结论是她肯定没死。她肯定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给挖出来了。
  札拉千科需要他。他应该回到屋里扭断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尼德曼也强烈感觉到一切都完了,他早就有这种感觉。事情早就开始出错,打从毕尔曼找上他们的那一刻,事情便一错再错。札拉千科一听到莎兰德的名字,就完全变了样,还把自己这么多年来谆谆告诫他的关于小心谨慎等等原则,全都抛诸脑后。
  尼德曼迟疑着。
  札拉千科需要人照顾。
  如果她还没杀死他的话。
  这会有一些问题。
  他咬了咬下唇。
  他和父亲的伙伴关系已经持续多年,一直都很顺利。他存了点钱,也知道札拉千科的钱财藏在哪。让事业继续运作的资源与才能,他都具备,因此就此离开不再回头,才是理智的做法。若真要说札拉千科强塞给他什么观念,那就是一碰到自觉无法处理的情况,要随时能够一走了之,不要感情用事。这是生存的基本原则。倘若败局已定,就不要再白费力气。
  她不是灵异现象,却是个坏消息。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低估了她。
  尼德曼心烦意乱,一面想去拧断她的脖子,一面又想继续在黑夜中奔逃。
  护照和皮夹就放在裤袋里,他不想回头,农场上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也许除了一辆车吧。
  正踌躇之际,忽然看见山坡另一边有车灯接近。他转过头去,如今他只需要一辆车载他到哥德堡。
  莎兰德有生以来——至少从小时候开始——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情况。这些年来,她一直被卷入打斗、遭到虐待,并在公私两面都受到不平等待遇。她身心遭受的打击远远多过任何人所能承受的。
  但每次她总能反抗。她曾拒绝回答泰勒波利安的问题,而每当遭受任何肢体暴力时她也总能偷偷逃离。
  鼻梁断了死不了。
  但头上有个洞还怎么活?
  这回她无法再拖着身子回家躺到床上,蒙头大睡两天,然后若无其事地下床,回归正常生活。
  伤势太严重,她无法独自处理。如今已精疲力竭,身体再也不听差遣了。
  我得睡一会儿,她心想。但又忽然想到如果不顾一切闭上眼睛,很可能永远不会再醒来。她分析这个结果,却逐渐了解到自己已不在乎,反而似乎暗暗被这个念头所吸引。休息吧,不要再醒来。
  她最后想到的是米莉安。
  原谅我,米莉安。
  当她闭上眼时,手里仍握着尼米南的枪,保险栓已经弹开。
  布隆维斯特老远就借着车灯看到尼德曼,而且一眼就认出来,像他这样身高两米多、发色浅淡的庞然巨物,要想认不得都难。尼德曼挥舞着双臂朝他奔来。布隆维斯特慢慢减速,一面伸手到电脑包皮外侧口袋,掏出在莎兰德书桌上发现的那把科特一九一一手枪。他在距离尼德曼五码处停下,关掉引擎后才开门下车。

  “谢谢你愿意停车。”尼德曼气喘吁吁地说:“我出……出车祸了。你能不能顺路载我进市区?”
  他的声音尖得出奇。
  “当然了,我可以负责把你送进城里。”布隆维斯特说着举枪对准尼德曼。“趴到地上去。”
  今晚的尼德曼真是灾难不断。他困惑地瞪着布隆维斯特。
  尼德曼丝毫不怕那把手枪和握枪的人,反而是很尊重武器。他这一生都和武器与暴力为伍,因此认为若有人拿枪指着他,应该就是准备要开枪了。他眯起眼睛,试图打量手枪背后的人,但因车灯之故只看见一团黑影。是警察?听口气不像。警察通常会表明身份。至少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他衡量着自己的机会。如果出手攻击,可以把枪夺下没问题。但那人听起来很冷静,又站在车门后面,他可能至少会挨上一颗子弹,也或许两颗。如果闪得够快,也许对方会射偏,或至少没射中重要器官,但就算保住性命,中弹以后也会妨碍或甚至阻止他成功逃脱。最好还是等候较适当的时机。
  “马上趴下!”布隆维斯特吼道。
  他将枪口移开几厘米,朝水沟里射了一枪。
  “下一发会打中你的膝盖。”布隆维斯特以洪亮而清晰的命令口吻说道。
  尼德曼只得跪下来,眼睛被车灯刺得睁不开。
  “你是谁?”他问道。
  布隆维斯特另一手伸进车门内的置物袋,取出加油站买来的手电筒,对着尼德曼的脸照射。
  “双手反背。”布隆维斯特喝令道:“双脚打开。”
  他耐心等到尼德曼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我知道你是谁。只要你敢做出任何愚蠢举动,我就会无预警开枪。我现在瞄准了你肩胛骨下方的肺。你也许能制服我……但你也会付出代价。”
  他说完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取下腰带打了个活结,这正是二十多年前,他在基律纳服役接受步兵训练时学得的手法。他站在巨人的两脚之间,将活结套人他的双臂,在手肘上方拉紧。这个巨无霸尼德曼事实上已经无计可施。
  接下来呢?布隆维斯特环视四周。在这条公路上,确确实实只有他们两人。罗贝多对尼德曼的描述毫不夸张,的确巨大无比,只是问题在于:这么大块头的人怎会在半夜里像被鬼追一样地狂奔呢?
  “我在找莎兰德,你应该见过她了。”
  尼德曼没有回答。
  “莎兰德在哪里?”
  尼德曼用古怪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他不明白在这个一切都出错的夜里,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布隆维斯特只好耸耸肩,走回车旁打开后车厢,找到一捆缠得很整齐的绳索。不能将双手绑起的尼德曼留在路中央,于是他张望了一下,发现车灯照亮了前方三十码路边的一块交通标识:“小心麋鹿”。
  “起来。”
  他用枪口抵住尼德曼的脖子带到标志牌底下,逼他爬下水沟,并要他背靠着标识杆坐下。尼德曼犹豫不从。
  “一切都很简单。”布隆维斯特说:“你杀了达格和米亚,他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放过你,要么你坐下来让我捆绑,要么就让我射你的膝盖,你自己选。”
  尼德曼坐了下来。布隆维斯特拿起拖曳绳绕过他的脖子,将头固定在杆子上,然后用十五米长的绳子紧紧捆住他的胸膛和腰部,另外还留了一段绳子将他的前臂绑在杆子上,最后再打上几个平结完成这场手工作业。
  忙完后,他又问了一遍莎兰德在哪里,仍未得到答复,只好耸耸肩留下尼德曼。直到回到车上后,他才感觉到肾上腺素的流动,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的事。米亚的那张脸在他眼前闪现。
  布隆维斯特点了根烟,就着瓶口喝了点水,双眼直视麋鹿标识牌下那个置身于黑暗中的人形。翻看地图后,发现再往前不到一公里便可到达波汀农场的岔路口。他发动引擎,从尼德曼身旁驶过。
  他缓缓驶过插着哥塞柏加路标的路口,将车停在北边一百码处一间谷仓旁的林道上,然后拿着手枪,打开手电筒。他发现泥巴里有新鲜的轮胎印,判定稍早有另一辆车停在同一地点,但并未多想。他往回走到哥塞柏加的路口,拿手电筒照了照信箱。邮政信箱六一二号一K·A波汀。于是沿路往前走。
  看到波汀农舍的灯光时,已接近午夜。他定定站了几分钟,但除了一般夜晚常听到的声音外,什么也没听见。他没有走直接通往农场的道路,而是沿着田边,从谷仓的方向走向主屋。走了约三十米左右,他便停下来站在院子里。他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尼德曼在大马路上奔跑的事实,已足以证明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
  走过院子一半时,忽然听到一个声响。他立刻转身单脚跪下,举起手枪。花了几秒钟才分辨出声音来自一栋附属建筑。有人在呻吟。他快速穿过草地,停在棚屋旁,从屋角可以窥见里头亮着一盏灯。
  他仔细聆听,棚屋中有人走动。他将枪举在胸前,用左手取下门门、拉开门,迎面而来是一对惊恐的眼睛和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地板上有一把斧头。
  “老天爷!”他低呼。
  接着他看见了假肢。
  札拉千科。
  莎兰德肯定来找过他,但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关上门,重新架上门门。
  札拉千科人在柴房,尼德曼被绑起手脚丢在前往梭勒布朗的公路旁,于是布隆维斯特急忙跑过院子前往农舍。也许还存在着可能造成危险的第三者,但屋子似乎没人,几乎有如空屋。他枪口朝下,慢慢地推开前门,走进幽暗的门厅后,看见厨房透出一方亮光。此时只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到了厨房门口,他看见莎兰德躺在厨房长凳上。
  霎时间他仿佛吓呆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躯体,随后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一把枪,垂在长凳边。他走到她身旁,双膝跪下来,想到自己如何发现达格与米亚的尸体,以为她也死了。这时忽然发现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并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他伸出手小心地想松开她手中的枪,不料才一眨眼她的手已紧握住枪把,两只眼睛各裂出一条细缝,瞪视着他好一会儿,视线无法聚焦。接着她以细若游丝的声音说了几个字,他好不容易才勉强听懂。
  王八蛋小侦探布隆维斯特。
  她眼睛一闭,松开手中的枪。他把枪放到地上,拿出手机,拨了紧急求助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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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评论重读《静静的顿河》,那些久违了的又陌生又熟悉的人物,以及他们痛苦的思想和命运,又一次激起了我内心的热情。顿河这条伟大的河流所哺育的哥萨克民族通过战争,在痛苦和流血之后最终走向了社会主义。肖洛霍夫把拥护苏维埃、迈向社会主义称为伟大的人类真理,并把它作为作品的主题之一。肖洛霍夫对顿河无比热爱,书中经常出现作者对顿河发自内心的充满激*情的赞颂。顿河草原上散发出的青草和泥土的浓烈味道,让读者过目不忘。 [点击阅读]
面纱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1她惊叫了一声。“怎么啦?”他问道。房间里的百叶窗关着,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清她脸上恐惧的表情。“刚才有人动了一下门。”“呃,八成是女佣人,要不就是哪个童仆。”“这个时候他们决不会来。他们都知道吃完午饭我要睡觉。”“那还会是谁?”“是瓦尔特。”她嘴唇颤抖着小声说道。她用手指了指他的鞋。他便去穿鞋,但他的神经多少也有点紧张,因而显得笨手笨脚,而鞋带偏偏又是系着的。 [点击阅读]
风流狂女的复仇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1矮男子闯进来了。矮男子头上蒙着面纱。“不许动!动就杀死你们!”矮男子手中握着尖头菜刀,声调带有奇怪的咬舌音。房间里有六个男人。桌子上堆放着成捆的钱。六个人正在清点。一共有一亿多日元。其中大半已经清点完毕。六个人一起站起来。房间的门本来是上了锁的,而且门前布置了警备员。矮男子一定是一声不响地把警备员打倒或杀死了,不然的话,是不会进房间里来的。六个人不能不对此感到恐惧。 [点击阅读]
风葬之城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雪江从早上开始心情就不好。要是平常的话,肯定会训斥浅见睡懒觉的,可是今天她看见小儿子,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转身就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听佣人须美子说,雪江连早饭也没吃。“我妈她怎么了?”“牙疼。”“是嘛?……”浅见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似地反问道。“是的,听夫人说,装的假牙不好,像针扎似地痛。”“哦,是那样啊,牙不好。 [点击阅读]
飘(乱世佳人)
作者:佚名
章节:81 人气:0
摘要:生平简介1900年11月8日,玛格丽特-米切尔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一个律师家庭。她的父亲曾经是亚特兰大市的历史学会主席。在南北战争期间,亚特兰大曾于1864年落入北方军将领舒尔曼之手。后来,这便成了亚特兰大居民热衷的话题。自孩提时起,玛格丽特就时时听到她父亲与朋友们,甚至居民之间谈论南北战争。当26岁的玛格丽特决定创作一部有关南北战争的小说时,亚特兰大自然就成了小说的背景。 [点击阅读]
飞鸟集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泰戈尔1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straybirdsofsummercometomywindowtosingandflyaway.andyellowleavesofautumn,whichhavenosongs,flutterandfalltherewithasign.2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点击阅读]
饥饿游戏1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我睡醒的时候,床的另外半边冷冰冰的。我伸出手想试探一下波丽姆留在被子里的余温,结果只摸到了粗糙的帆布被单,她准是又做了噩梦,爬到妈妈被窝里去了。嗯,准没错。今天是收获节。我用胳膊支起身子,屋子里挺亮,正好看得见他们。小妹妹波丽姆侧身躺着,偎在妈妈怀里,她们的脸紧挨在一块儿。睡着的时候,妈妈看上去要年轻些,脸上尽管还是一样疲倦,可已经不那么憔悴了。 [点击阅读]
饥饿游戏2燃烧的女孩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壶中茶水的热气早已散发到冰冷的空气中,可我双手仍紧紧地握着茶壶。我的肌肉因为冷而绷得紧紧的。此时如果有一群野狗来袭击,我肯定来不及爬到树上,就会遭到野狗的撕咬。我应该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可我却坐着,像顽石一样一动不动。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周围的树丛已隐隐显露出轮廓。我不能和太阳搏斗,只能看着它一点点地把我拖入白昼,而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是几个月来我一直所惧怕的。 [点击阅读]
饥饿游戏3嘲笑鸟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我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鞋子,一层细密的灰尘正缓缓地落在磨旧的皮革上。此时,我正站在原来放着我和妹妹波丽姆的床铺的地方,旁边不远是放饭桌的地方。烟囱已经塌了,烧得焦黑的碎砖头堆成了一堆,靠这个我还勉强能认得出原来房间的位置,不然的话,在这茫茫灰海中,我靠什么来辨认方向?十二区的一切几乎已荡然无存。一个月以前,凯匹特的火焰炸弹摧毁了“夹缝地带”贫苦矿工的房子、镇子里的商店,甚至司法大楼。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