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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草 - 第十三章花谢薄暮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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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这位大伦敦警察局前任局长,住在他朋友班特里夫妇家里,他们的家就在圣玛丽米德附近。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十点一刻钟左右,他从楼上下来用早餐,这是客人们用早餐的最佳时间。在餐厅门口他差点儿与女主人撞了个满怀,班特里太太从屋里急匆匆地往外赶,看上去有些激动与忧伤。
  班特里上校坐在桌旁,他的脸显得比平时更红。
  “早上好,克利瑟林。”他说,“今天天气不错,请自便。”
  亨利爵士很顺从地找个了位置,刚坐下,一盘腰子和熏猪肉就放在了他面前,男主人接着说道:“今天早晨多莉有些不安。”
  “是的,……呃……看得出来。”亨利爵士语气和缓地说。
  他有点纳闷,女主人一向是那种稳得住的人,很少会受情绪的影响,就亨利爵士对她的了解,只有一件事能让她激动——园艺。
  “是的,”班特里上校说,“今天早上听到的一个消息让她感到忧伤,村里的一个姑娘,那个蓝波店的老板——埃莫特的女儿……”
  “听说过这个人。”
  班特里上校稍作沉思后说道:“一个可爱的姑娘,怀了孕,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一直在跟多莉争论,我蠢透了,女人永远都不会有理智的。多莉极力为那姑娘辩白,女人都一样,在她们眼里男人统统都是寡廉鲜耻的薄情人。但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至少现在不是。女孩们知道她们自己想要什么,年轻小伙子去勾引一个姑娘并不一定就是恶棍,百分之五十不是。我倒是比较喜欢桑福德,一个唐璜式的年轻傻瓜蛋。”
  “是这个叫桑福德的男人让那女孩怀孕的吗?”
  “好像是这样。当然了,我本人并不了解情况。”上校谨慎地说,“只是些流言蜚语,你了解这地方。我说了,我什么也不了解,我不会像多莉那样匆匆忙忙地武断下结论。各种谴责铺天盖地,真该死。每个人都应该认真对待自己要说的每一句话。知道吗?现在闹得要验尸。”
  “验尸?”
  班特里上校睁大了眼睛。
  “是的,我没告诉你吗?那女孩跳河自尽了。这就是引起大家纷扰的原因。”
  “事情严重了。”亨利爵士说。
  “当然。我想都不愿意想这件事。可怜的小家伙。她父亲是位相当严厉的人,我猜她准是不敢面对她父亲。”
  他稍作停顿,亨利爵士接着说:
  “多莉就为这事感到不安吗?她是在什么地方淹死的?”
  “河里,磨坊下面,水流最急的地方,那儿有一条羊肠小道和一座桥。他们认为她是从那儿跳下去的。哎,还是别想她的好。”
  班特里上校打开他的报纸,故意弄出一阵沙沙声,开始专注于报纸上刊登的政府丑闻,以此来把自己的思绪从这件不愉快的事中拖出来。
  亨利爵士对乡里发生的这类小悲剧不是很感兴趣。早饭后,他舒服地躺在草地上的一把椅子上,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眼睛,以一种很平静的角度去审视生活。
  大约十一点半左右,一个整洁的佣人轻手轻脚地走过草地。
  “老爷,打扰了,马普尔小姐来访,她想见你。”
  “马普尔小姐吗?”
  亨利爵士坐了起来,戴好帽子。这名字让他吃了一惊,他当然记得马普尔小姐,连同老处女优雅恬静的仪态,惊人的洞察力。他忘不了在那一打未被解决的以及假设的案件中,她都直奔谜底。亨利爵士非常尊敬这位马普尔小姐,他不知道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
  马普尔小姐坐在客厅里,像往常一样腰板笔直,一只色彩艳丽的源于国外的购物篮子放在她边上,粉红的面颊,看上去神色有些慌张。
  “亨利爵士,很高兴也很庆幸能找到你。我听说你住在这儿……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的……”
  “很高兴见到你。”亨利爵士边说边拿起她的手,“恐怕班特里太太不在家。”
  “是的,”马普尔小姐说,“我来的时候看见她正与那个卖肉的福提特说话呢。亨利-福提特昨天被车碾了,那是他的狗,一种有着像狐狸毛一般光滑的毛色的品种,矮胖矮胖的,爱叫,屠夫们都爱养这种狗。”
  “是这样,”亨利爵士表示赞同。
  “我到这儿来,女主人不在家正好。”马普尔小姐接着说道,“因为我是来找你的,为一件令人感到伤心的事。”
  “亨利-福提特吗?”亨利爵士问,有些困惑。马普尔小姐向他投去责备的眼光。
  “不,不,是罗斯-埃莫特,你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亨利爵士点点头。
  “班特里告诉我的,很惨。”
  他像是雾里看花,摸不透马普尔小姐为什么会为罗斯-埃莫特的事专程来找他。
  马普尔小姐重新坐下,亨利爵士也坐了下来。当这位老小姐再开口的时候,她的态度变了,语气冷淡,有些严峻。
  “你是否还记得,亨利爵士,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一两个晚上?我们玩一种很开心的游戏,提出一些不可思议的问题,然后找出答案。承蒙你的夸奖,认为我还干得不错。”
  “你把我们所有的人都击败了,”亨利爵士热情地说,
  “在挖掘真相上,你表现出了绝顶的才华,我记得你总是引用一些乡村中发生的类似的例子。这些例子帮助你找到了真相。”
  亨利爵士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笑容,但马普尔小姐一点儿没笑,她一直很严肃。
  “正是你说的这些使我有勇气到这儿来找你。如果我对你说点什么,你不至于会笑话我。”
  他突然意识到她是十分认真的。
  “我肯定不会笑你的。”
  “亨利爵士……这姑娘,罗斯-埃莫特地不是自杀,她是被人谋杀的……我知道凶手是谁。”
  有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亨利爵士什么也没说,完全给震惊了。马普尔小姐的语气十分冷静,一点也不激动,好像只是在做一个能表达她所有情感的最平常的声明。
  “做出这么个结论是件很严肃的事情,马普尔小姐,”回过神之后,亨利爵士说道。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知道,知道,那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
  “但是,亲爱的女士,我不该是你要找的人。现在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你如果知道什么内情的话,应当去告诉警察。”
  “我想我不能,”马普尔小姐说。
  “为什么呢?”
  “因为,你看,我并没掌握什么证据。”
  “你是说,那只是你的推测吗?”
  “如果你愿意那么说的话。但并不完全如此。我知道,我所处的环境告诉我是谁干的。一旦我把我的理由向德雷威特警督说的话,他肯定会付之一笑的。事实上也不能怪他,要理解你称之为‘特殊感知’的东西,决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比如?”亨利爵士说。马普尔小姐对他笑笑。
  “假如我对你说我的这种认定源自一个叫皮斯古德的人,你会怎么想?几年前,这个叫皮斯古德的人赶着辆大车到处送菜。他也给我侄女送菜,他曾把萝卜当作胡萝卜给我侄女送来。”
  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取这么个名字①做这种买卖倒是蛮合适的。”亨利爵士自言自语道,“你是通过过去的类似事件得出现在这个判断的吗?”
  ①皮斯古德(pensegood)是pense(豌豆)和good(货物)合成的词——译注。
  “我通晓人性,”马普尔小姐说,“住在乡村里这些年,不可能不对人性有深刻的认识。问题是,你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
  她直盯着他,脸由粉红转成了红色。她的目光迎他而去,毫不躲闪。亨利爵士是位见多识广的人,用不着细推慢敲便作出了判断,尽管马普尔小姐的断言有些靠不住,但他马上意识到他已接受了它。
  “我完全相信你,马普尔小姐。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希望
  我做些什么,或者说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前思后想,”马普尔小姐说,“正如我所说的,缺乏证据去找警察是没用的。我没什么证据,我请你做的只是参与这件事的调查。我肯定德雷威特警督会很高兴的。当然随着调查的深入,梅尔切特上校,那个警察局长是会听命于你的。”
  马普尔小姐恳切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线索提供给我吗?”
  “我想,”马普尔小姐说,“把一个人,噢,是那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给你带着,在调查中你看看这个人是否卷入了此事。哎,有可能我完全搞错了。”
  她顿了顿,哆嗦了一下后接着说:“倘若一个无辜的人因此被处以绞刑的话,就太糟糕太糟糕了。”
  “你……”亨利爵士叫道,有些吃惊。她忧伤地看着他。

  “兴许我是错的,尽管我自己不这样认为。德雷威特警督也算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但半瓶子水有时却是十分有害的。它有碍人们对事物进行深入的了解。”
  亨利爵士奇怪地看着她。
  摸索了一阵之后,她打开她的拎包,从里面拿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慎重地在上面写上一个名字,把它对折好,递给亨利爵士。
  他打开纸条,瞥了一眼上面写的名字。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但他抬起头看着马普尔小姐,把字条装进口袋里。
  “好吧,”他说,“一份特殊的差事,平生第一遭。这是我要把我的判断建立在你,马普尔小姐的观点之上。”警察局长个子矮小,举止行为颇有些军人的气派。警督则人高马大,宽宽的肩膀,特别的敏感。
  “我着实感到我有理由参与此案的调查。”亨利爵士带着愉快的微笑说,“但不能告诉你们,总之是为了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
  “亲爱的朋友,很高兴你能与我们共事,请接受我们的敬意。”
  “不胜荣幸,亨利爵士。”警督说。
  警察局长思模着:“可怜的家伙定是在班特里家闷得发慌,那老头老是指责政府,而老太太又对球茎唠叨个没完。”
  警督想:“但愿这位不是爱折腾人的主,我听说他是全英格兰脑子最好用的人,但愿一切顺利。”
  警察局长大声说:“事情很惨也很明了,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那姑娘自己投了河。你知道,她怀了孕。好在我们的大夫海多克是个很仔细的人,他注意到死者两臂的上段有伤痕,是死前留下的,也可能是什么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下去的。”
  “那需要很大的劲-?”
  “用不着,没有反抗,那姑娘不会意识到她会被推下去。这是座小木桥,桥面有些滑,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行,桥的有一边根本就没有护栏。”
  “你有证据证明悲剧是发生在那儿的吗?”
  “有。有个男孩叫吉米-布朗,十二岁,事发时他在桥的另一端的林子里。他听见从桥那儿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时值黄昏,很难看清是什么东西。一会儿他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飘在水面上,他赶紧跑回去找人。他们把她捞了上来,可是已经晚了,无法再让她活过来了。”
  亨利爵士点点头:“那男孩没看见桥上有人吗?”
  “没有。我说过,薄暮时分,再加上大雾弥漫。我问那男孩在此之前或者之后看见过什么人没有,他理所当然认为那姑娘是自己跳下去的。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幸亏我们找到了一张字条。”德雷威特警督说着,转向亨利爵士,“这字条是在死者口袋里发现的。长官,是用一种艺术家们常用的笔写的。尽管纸已湿透,我还是努力辨认出了上面的字。”
  “写些什么呢?”
  “是年轻的桑福德写的。上面这样写道:‘好的,八点三十分我在桥上等你——罗-桑。’大概在八点半钟或者几分钟之后,吉米-布朗听见了尖叫声和有人落水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见过桑福特没有。”梅尔切特上校接着说,“他来这儿大约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那种专门建些古里古怪房子的现代年轻的建筑师中的一员。目前正在给阿林顿家造一所房子。天知道这房子会造成什么样,到处都是些新型的齿状材料,玻璃餐桌,钢制的网状外科手术用椅。这虽与本案没什么关系,但表明了这位桑福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左翼分子。你知道,这些人是没什么道德标准的。”
  “诱奸,是一项古而有之的罪行,尽管够不上谋杀。”亨利爵士委婉地说。梅尔切特上校愣住了。
  “啊,是的,早就有的。”
  “亨利爵士,”德雷威特说,“这是件丑事,但并不复杂。这位年轻的桑福德让那姑娘怀了孕。他在回伦敦前得把一切打扫干净。他在那儿有了姑娘,一个好姑娘,他与她订了婚,准备娶她。很自然了,他怕她知道此事,因此就巧妙地干掉了罗斯。他与罗斯在桥上碰头,那是一个多雾的傍晚,四周无人,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了下去。这个猪猡,他肯定会得到报应的。这就是我的看法。”
  亨利爵士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没说话。他看到了一种强烈的地区偏见,在圣玛丽米德这种保守的地方,一个外来的用新型的齿状建筑材料的建筑师是不常见的。
  “这么说,这位叫桑福德的青年毫无疑问就是未出世孩子的父亲-?”他问。
  “他肯定是孩子的父亲。”德雷威特说,“罗斯-埃莫特告诉她的父亲,他会娶她的。娶她?他怎么会!”
  “啊!”亨利爵士想,“我好像置身于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情节剧中,一个轻信的女孩,一个伦敦来的恶棍,一位严厉的父亲,然后是抛弃,就差一位忠实的恋人了。我想是该我问他的时候了。”
  于是他提高了调门说:
  “那姑娘在本地就没有自己喜欢的小伙子吗?”
  “你是说乔-埃利斯?”警督问,“他是个好小伙子,以干木活为生。啊!如果她与乔有关系的话……”梅尔切特上校赞同地点点头。打断他的话,说:
  “那就门当户对了。”
  “乔-埃利斯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亨利爵士问。
  “没人知道乔是怎么想的。”警督说,“他是一位内向的小伙子。乔是这样的,沉默寡言。在他眼里,罗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完全控制了他。乔只希望有朝一日她会回到他身边。我认为,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我想找他谈谈。”亨利爵士说。
  “我们要去拜访他的。”梅尔切特上校说。我们没有忽略任何线索。我想我们该先去找埃莫特,然后是桑福特,最后再去拜访埃利斯。你觉得这样好吗,长官?”
  亨利爵士回答说:“这再好不过了。”
  他们在布鲁波找到了埃莫特。他是个壮实的大块头中年男子,一双狡猾的眼睛,好斗的下巴。
  “早上好,先生们,很高兴见到你们。请进,我们可以随便谈,我能替你们效劳吗?先生们。不?随你们便。你们是为我薄命的女儿的事而来的吧?啊!她是个好姑娘,是的,罗斯一直是位好姑娘,直到这位该死的下流坯,请原谅,但他实际上就是个下流坯。出事之前。他答应娶她,是他干的,我要控告他。是他让她走到这一步的。这个谋杀犯害我们大家蒙羞。我可怜的女儿。”
  “你女儿亲口告诉你说桑福德该对她负责?”梅尔切特马上问。
  “她亲口对我讲的,就在这房间里。”
  “你跟她说了什么呢?”亨利爵士问。
  “跟她说?”老头一时语塞。
  “是的,你跟她说了些什么?比如说,把她赶出家门之类的话。”
  “我有些控制不住,这是很自然的事,我肯定你们也会有同感的。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把她赶出家门。我不会这样不讲理的。他应该承担道德上的责任,不,我想说的是,法律是怎么规定的?他得对她负责,如果他没做到的话,他要付出代价。”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最后一次见你女儿是什么时候?”梅尔切特上校说。
  “昨天,喝茶的时候。”
  “她有什么异常的言行吗?”
  “嗯……跟平时一样,我什么也没注意到,如果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警督毫无表情地说。他们离开了他。
  “埃莫特极力装出一脸讨人喜欢的表情。”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说。
  “有点恶棍的习性。”梅尔切特上校说,“要是有机会的话,他早就给桑福德放了血。”他们拜访的第二个人是那位建筑师。雷克斯-桑福德并非亨利爵士想象中的样子,他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皮肤白皙,人很瘦,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乱蓬蓬的长头发,说起话来有些娘娘腔。
  梅尔切特上校介绍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同伴,然后直入主题。他要求建筑师把出事前一天晚上的行踪作个说明。
  “你得明白,”他警告说,“我并没有强迫你作任何声明,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被作为呈堂证供。”
  “我……我不明白。”桑福德说。
  “你是否知道罗斯-埃莫特昨天晚上被淹死了?”
  “知道,太……太不幸了。真的,我一晚上都没合眼,今天简直无法工作。我觉得我对她的死负有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把手插入头发中,头发被弄得更乱了。
  “我不是有意伤害她的,”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从未想过,怎么也没料到她会那样做。”他在桌子边坐下来,把脸埋进手里。

  “桑福德,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拒绝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八点三十分你在什么地方吗?”
  “不,不,当然不,我出去了,我去散步。”
  “是去与埃莫特会面吗?”
  “不,我独自一人,穿过林子,很长的一段路。”
  “对这张在那位死去的姑娘口袋里发现的纸条你怎么解释呢?”
  德雷威特警督大声地毫无表情地把字条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他接着说:“那么你准备否认这张条子是你写的罗?”
  “不……不,没错,是我写的。罗斯要我与她见面,她一定要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写了那张条子。”
  “这就对了。”警督说。
  “但我没去,”桑福德提高了嗓门有些激动,“我觉得还是不去为好。我明天回城里去,我计划到了伦敦之后再给她写信,以便从长计议。”
  “先生,你是否知道那姑娘已怀孕,并声称你是孩子的父亲?”
  桑福德呻吟着,没有回答。
  “这种说法对吗?先生。”桑福德把脸埋得更沉了。
  “我想是的,”他用一种压抑的声音说。
  “啊!”德雷威特警督掩饰不住他的满足,“现在来谈谈散步,那晚有人看见你吗?”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我记得我没碰到过什么人。”
  “那太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桑福德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我有没有出去散步有什么关系吗?这能使罗斯不往河里跳吗?”
  “呃!”警督说,“但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她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桑福德先生。”
  “她是被……”一两分钟之后,他才完全接受这一可怕的事实,“上帝啊!那么……”
  他瘫在了椅子上。
  梅尔切特上校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知道,桑福德,”他说,“你不能离开这所房子。”
  三个人一起离开了桑福德住的地方。警督与警察局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长官,我认为真相已经大白。”警督说。
  “弄张逮捕令逮捕他。”
  “对不起,”亨利爵士说,“我忘了我的手套。”他旋即返回那房子里,桑福德仍呆坐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
  “我回来,”亨利爵士说,“是想跟你说,就我个人而言,希望能帮助你。至于原因,我不便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你简短地告诉我你与罗斯姑娘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很可爱,”桑福德说,“非常可爱且颇有吸引力。同时也把我逼到一个死角上。向上帝发誓,那是事实。她不让我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在这儿呆长了,这儿的人又不喜欢我。我……夸她相貌出众,她好像很会取悦男人,于是我们就……”他再没往下说,抬起头,“后来的事你能猜到。她要我娶她,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在伦敦有未婚妻的,如果她知道了这事,就会……当然,就会跟我吹的。她不理解我,她怎么能那样做呢?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避开她,本以为我可回到城里去,跟我的律师商量商量,看看能否用钱或者其他的什么把问题摆平。天啊!我真是笨,事情明摆着于我不利,但他们肯定是搞错了,她绝对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有没有要挟说要自杀?”
  桑福德摇摇头:“从来没有,她不是那种人。”
  “那个叫乔-埃利斯的人怎样?”
  “那个木匠吗?乡村里那种本分农家的后代,有些木讷,罗斯把他气疯了。”
  “他肯定要嫉妒的。”亨利爵士提醒道。
  “我想他是有些嫉妒,但他是那种有牛一般耐性的人,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好了,”亨利爵士说,“我该走了。”亨利重新回到了另外两位中间。
  “梅尔切特,”他说,“在采取最后的行动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另外一位小伙子,艾利斯,抓错人就不好了。嫉妒毕竟是谋杀的主要动机之一,且屡见不鲜。”
  “再正确不过了。”警督说。“但乔-艾利斯不是那号人,他连只苍蝇也不会伤害的,从来没人见过他发脾气。尽管如此,我同意还是去问问他,昨晚他都去过些什么地方。现在他可能在家,他是巴特莱特太太的房客。她是个非常正派的女人,丈夫死了,她接些洗衣服的活干。”他们去的那所房子一尘不染,很整洁。一位结实的中年妇女给他们开了门,一张快快乐乐的脸,一双蓝色的眼睛,
  “早上好,巴特利特太太,”警督说,“乔-埃利斯在吗?”
  “回来还不到十分钟。”巴特利特太太说,“先生们,请进。”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之后,她把他们引进了前面的小客厅,客厅里充塞着许多作标本用的鸟,瓷器狗,一只沙发和几件没有什么用处的家具。
  她忙着给他们张罗坐的地方,挪了挪一个架子,腾出地方后,走到外面去喊道:
  “乔!有三位先生找你。”
  后面厨房里传来的声音答道:“我把自己弄干净后就来。”
  巴特利特大太笑了。
  “进来吧,巴特利特大太,”梅尔切特说,“请坐。”
  “哦,不,先生,我不想坐。”巴特利特太太为自己竟说出这话来吃了一惊。
  “你觉得乔-埃利斯是个好房客对吗?”梅尔切特用一种似乎是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
  “不能再好了,先生。一个安静的,不吵不闹的小伙子,滴酒不沾,以自己的工作为荣,总是帮我干一些家务活。他为我做了这些架子,给厨房新打了食物柜,家里任何小事情他都挂在心上,而且乔把这一切都当作自己该做的,从不要求感谢。啊!像乔这样的好青年可不多见。”
  “总有一天会有幸运的姑娘嫁给他的。”梅尔切特漫不经心地说,“他有点喜欢那可怜的姑娘罗斯-埃莫待,是吗?”
  巴特利特太太叹息道:“这可让我烦死了,真的。他把她崇拜得五体投地,可她却理都懒得理他。”
  “乔通常在什么地方打发晚上的时光?巴特利特大太。”
  “在这儿,先生,一般都在这儿。他晚上做些额外的活,有时通过函授学一些簿记。”
  “真的吗?他昨晚在家吗?”
  “在的,先生。”
  “你肯定吗?巴特利特大太。”亨利爵士机警地问。她转向他。
  “当然,先生。”
  “他没有外出吗?比如,在八点三十分的时候去过什么地方。”
  “哦,没有。”巴特利特大太笑道,“他整晚都在给我弄那厨房里的柜子,我不时地给他递递这个,拿拿那个。”
  亨利爵士看着她那张让人放心的笑脸,开始有些怀疑。过了一会儿,埃利斯自己走了进来。他是位肩宽体阔的年轻人,属于乡村里的美男子,有一双羞怯的蓝眼睛,一副温和的笑容,总的说来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小伙子。梅尔切特开始了这场谈话,巴特利特太太退到了厨房里。
  “我们正在调查罗斯-埃莫特的死因,你认识她,埃利斯。”
  “认识,”他有些犹豫,之后,小声说道,“希望有一天能娶她,可怜的心肝。”
  “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是的,”埃利斯眼里闪露出了怨恨,“是他把她推下去的。这样也好,嫁给他她不会幸福的。我料想那事发生后,她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关心她。”
  “除了……”
  “那不是她的错,他用甜言蜜语诱她误入歧途。她跟我说起过,她不值得为他去死。”
  “埃利斯,昨天晚上八点三十分的时候你在哪里?”不知道是亨利爵士的想象,还是事实就是如此,在他事前准备好的,似乎有些过头的回答中有一丝紧张的成分。
  “我就在这儿,给巴太太的厨房打一个奇妙的柜子,问她,她会告诉你们的。”
  “回答得太快了,”亨利爵士想,“他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居然回答得如此迅速,好像是事先排练过的。”
  然而,他还是告诫自己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假设。他把一切都假设进去了,甚至包括艾利斯那双蓝眼睛发出的忧心忡忡的眼光。
  几轮问答之后,他们离开了。亨利爵士找了个借口去了厨房。巴特利特太太正在灶边忙着,她微笑着抬起头。一个新的食物柜靠墙放着,还没完工,工具和木块散落一地。
  “埃利斯昨晚做的就是这柜子吗?”亨利爵士说。
  “是的,先生,做得不错吧:他是个很聪明的木匠,他是的。”
  “她眼里既无忧惧也无窘迫。但艾利斯能把谎说得这么圆吗?这里面一定有诈。我得与他再谈谈。”亨利爵士想。转身离开厨房的时候,他撞到了一辆童车。
  “但愿没把孩子弄醒。”他说。

  巴特利特太太发出了阵阵笑声。
  “哦,不,先生,我没孩子,多少有点遗憾。那是用来送衣服的。”
  “啊!明白了……”
  他顿了顿,然后突然发问:“巴特利特大太,你认识罗斯-埃莫特吗?告诉我你怎么看她。”
  她不解地看着他:“嗯,先生,我觉得她有些轻浮。不过人都死了……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
  “但我有理由,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问。”他以一种很有说服力的语气说。
  她好像在考虑,揣摩他的意思,最后还是下了决心。
  “她属于那种品行不好的人,先生。”她平静地说,“当着乔的面我不会这么说的。她完全把他骗了,他那样的人什么都能……只可惜,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先生。”
  亨利爵士知道,像乔-埃利斯这种人的世界是极易受攻击的,他们过于轻信,也正因为此,事实真相的暴露给他们的打击就更大。
  他带着困惑和迷茫离开了那小屋,一无所获。乔-埃利斯昨晚没出过门,巴特利特太太确实也在旁边。这里面有不属实的成扮吗?除了乔-艾利斯的回答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一点值得怀疑外,没什么漏洞。如果乔果真在说谎,那就有故事好讲了。
  “好了,”梅尔切特上校说,“一切都明朗了,嗯?”
  “是的,长官。”警督赞同道,“桑福德是我们要我的人。他的理由站不住脚,事情明白如昼。我个人的看法,那姑娘和她的父亲想敲诈他,他不肯给钱,又不想让这件事传到她女朋友的耳朵里去,绝望之中采取了行动。你怎么想,长官?”他补充道,向亨利爵士表示他的敬意。
  “看起来是这样的,”亨利爵士表示同意,“然而……我很难想象桑福德会干出那样的事来。”
  “但正像他说的那样,他已找不到有效的办法解决此事。最温顺的动物,被逼急的时候,也会有惊人的行动的。”
  “我想去问问那孩子。”他突然说,“那个听见响声的孩子。”
  吉米-布朗是个聪明的小于,就他的年纪来讲矮了些,尖尖的脸还算精巧。他很乐意回答问题,但在让他重述那个不幸的夜晚他看见的那戏剧性的一幕时,他有些失望。
  “我听说当时你在桥的另一端,”亨利爵士说,“从村子这头看你是在河的对面,你过桥时看见了什么人没有?”
  “有人在林子里往上走。是桑福德先生,我想是他,那个专门修建古怪房子的建筑师。”
  三个人交换了眼神。
  “那是你听见落水声之前的十分钟左右,对吗?”那孩子点点头。
  “你是否还看见了别的什么人?在靠近村于这一头?”
  “一个人沿着那边的小径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吹口哨,这人有点像乔-埃利斯。”
  “你不可能看清是谁的,”警督厉声说道,“雾那么大,且是黄昏时分。”
  “我是根据口哨声来判断的。”男孩说,“乔-埃利斯老是吹同一首曲子‘我要快乐’(Iwannerbehappy)。他只会唱这首歌。”
  说这话时,他故意怪声怪气地嘲笑这些老古董。
  “任何人都可以吹口哨的。”梅尔切特说,“他朝桥那儿走去了吗?”
  “不,另一条路,朝村子去的方向。”
  “我想我们用不着为这些不相干的事耗费时间了。”梅尔切特说,“你听见了喊叫声,随后是有人落水的声音,几分钟后你看见一具尸体顺流而下,你跑去找人,先跑到桥边,穿过桥,直奔村里。你往回跑的时候,没见到什么人吗?”
  “我想是有两个人推着手推车走在河边的小路上,但距离太远,我分不清他们是来还是去。贾尔斯先生家最近,因此,我就直接跑到他家去了。”
  “孩子,你做得对。”梅尔切特说,“你的确表现不错,用了脑子的,你是童子军,对吗?”
  “是的,长官。”
  “好,很好。”亨利爵士没说话,一直在思考。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看看,摇摇头,好像不太可能,然而……
  他决定去拜访马普尔小姐。
  在她那雅致的,显得有些拥挤的老式客厅里,马普尔小姐接待了他。
  “我是来报告进程的,”亨利爵士说,“以我们预设的观点来看,恐怕事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他们准备逮捕桑福德,我必须承认他们那么做是有依据的。”
  “你没找到,怎么说呢,任何支持我观点的证据吗?”她有些困惑和着急,“也许我错了,完全错了。你经验丰富,如果我的断言没错的话,你肯定查得出来的。”
  “有一件事,”亨利爵士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不在场的证据。乔-埃利斯一晚上都在厨房里做柜子,巴特利特大太在一边看着他做。”马普尔小姐向前倾了倾身子,急促地吸了口气。
  “那不可能,”她说,“星期五晚上。”
  “星期五晚上?”
  “是的,星期五晚上。每个星期五晚上巴特利持太太要把洗好的衣服送到各家各户去。”
  亨利爵士倒在椅背上,想起那男孩说的那个吹口哨的人,对了,一切都吻合了。他站起身来,激动地握着马普尔小姐的手。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至少我可以去试试……”
  五分钟后,他又回到了巴特利特的小屋。在那个四周都是瓷器狗的客厅里,他与乔-埃利斯面对面地坐着。
  “关于你昨晚的行踪,你对我们撤了谎。”他直截了当地说,“昨晚八点到八点三十分,你根本没在家里做柜子。在罗斯-埃莫特遇害前几分钟,有人看见你在河边的小路上往桥的方向走去。”
  乔-埃利斯屏住了呼吸。
  “她不是被谋杀的,不是的,我压根儿没杀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是的,她是如此的绝望,我连根头发都没伤过她,我不会那么干的。”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亨利爵士紧迫不舍。他的眼神游移着,不自然地垂了下去。
  “我被吓蒙了。巴太太看见我在桥附近。我们听说了所发生的事后,她说我可能会被怀疑,因此,我就咬定我一直在这儿没离开过,她作我的证人。她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是的,她一直对我很好。”
  一句话也没说,亨利爵士离开客厅,进了厨房。巴特利特太太正在水槽边洗衣服。
  “巴特利特太太,”他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想,你最好招认了吧。除非你愿意看到乔-埃利斯为他不曾干过的事而被绞死……不,我想你不会愿意的。我来告诉你你所干的一切。你去送衣服,正遇罗斯。埃莫特,你认为她抛弃了乔,而与一个外来者鬼混。现在她怀了孕,乔已准备好了救她于危难之中,必要的话娶她为妻,他做你的房客已有四年了,你爱上了他,你想把他据为己有。你恨那姑娘,不能容忍这个一文不值的小荡妇抢走你的男人。你是个强壮的女人,巴特利特太太,你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进了河里。几分钟后,你遇到了乔-埃利斯,那个叫吉米的男孩在远处看见了你们俩。因为天黑雾大,他把婴儿车看成了手推车,而且是两人推着。你说服乔让他相信有一千个理由使他成为怀疑对象,并谋划出他不在现场的借口。实际上是为你自己开脱。好了,是这样吧。”
  他屏住呼吸,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上面。
  她站在他面前,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着手。最后,终于下了决心。
  “是的,先生,你说的完全对。”她用一种屈服的口气说,亨利爵士突然觉得那是一种很危险的语气,“我不知道是什么支配着我,是无耻,是的,就是恬不知耻在支配着我。她不能把乔从我这儿夺走。我的一生已经够不幸了,丈夫是个穷光蛋,一个脾气暴躁的病人。我照顾他,看护他。后来,乔到这儿住了下来。先生,我还没那么老,虽然我的头发灰白,可我才四十岁。乔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他像个孩子,脆弱、轻信。他是我的,他需要我的照顾和关怀。还有……还有……”她咽下了下面的话,反省自己的情绪。事到如今,她还是那么坚强。她站了起来,昂首挺胸,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亨利爵士。
  “我已准备好了,先生。我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的。我搞不借你是怎么知道的?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是我干的?”
  亨利爵士轻轻地摇了摇头。
  “发现真相的不是我,”他说,想起了那张仍装在他口袋里的纸条,上面用老式的笔法写着:巴特利特太太,与乔-埃利斯一起住在米尔小屋2号。
  马普尔小姐又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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