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司汤达中短篇小说集 - 往事连篇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我出生在罗马一个显贵门第。我三岁时,父亲不幸去世、母亲尚年轻,立意改嫁,托一个无子女叔父照管我的学习。他高兴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收留了我,因为他想利用他的监护人身份,决定把他收养的孤儿,培育成一个忠于神甫的信徒。
  对于狄法洛将军的历史,知道的人太多了,这里就用不着我赘述。将军死后,神甫们看到法国军队威胁着这个宗教之国,便开始放出风,说有人看到基督和圣母木头塑像睁开了眼睛。人们完全轻信了这种宗教谎言,他们排着长队请神保佑,整个城市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信徒们带着祭品,纷纷拥进教堂。叔父渴望亲眼看看别人大谈特谈的奇迹,便把家里所有人组织成队,他穿着孝服,手拿带耶稣像的十字架,走在前面。我跟着他,手举一支点燃的火炬。我们都赤着脚,怀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即我们越显得谦卑,就越会博得圣母和她儿子的怜悯,会让我们看到他们睁开眼睛。我们这样列队到了圣-玛瑟尔被堂。这里人们摩肩接踵,不停地呼喊:“圣母玛丽亚万岁!圣母玛丽亚和她的神圣造物主万岁!”守在门口的士兵只许祭祀的队伍通过;不让从教堂四周汇聚的人群进去。我们轻易地到了里面,在栏杆旁,我们拜倒在圣母和她儿子的雕像前。人群在喊:“你门看,他们刚才睁开了眼睛!”大多数人处在什么也看不到的位置,却虔诚地跟着别人欢呼。而那些异教徒,特别警惕自己流露出怀疑表情,否则人们会毫不手软地将他们杀死。我叔父凝视着圣像,欢喜若狂,喊道:“我看到了,他们的眼睛一张一合了两次。”而我,一个可怜的孩子,站得两腿发酸,尤其是长距离赤脚走路,弄得疲惫不堪。我蓦地哭了起来。叔父强迫我屏住气,并要我一心想着圣母,而不是自己的脚。我们在教堂里还看到一个名叫巴达施的成衣商,带着他妻子和扶住拐杖勉强能走路的瘸腿小孩。好心的父母将孩子放在祭坛平台上,便高呼起来:“保佑他吧!保佑他吧!”他们时而向着基督、时而向着圣母,喊着同一个口号。半小时后,母亲对儿子说:“圣母有灵,我的孩子,圣母有灵。”他们以为是时候了,便离开祭坛,口里不停地喊着:“圣母有灵,孩子,你甩开拐杖吧?”可怜的孩子听了父母的话,丢开支撑,从四级台阶上摔下,头磕在地面上。母亲闻声,跑去扶起,立即送到保健医院包皮扎伤口,可怜的孩子骨头挫伤,并不能离开拐杖。看完这个插曲,我们离开了教堂。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仍排着队,喊着一般的口号。
  回到家,我虚心地向叔父求教:为什么圣母忍心让这无辜的孩子跌得这样惨?叔父回答我:“我的孩子,你以为上帝和圣母要给所有人创造圣迹?这种思想千万要不得。为了获得上帝宏大无比的恩惠,我们应有一颗虔诚的心,而不应有任何抱怨。”
  要是在圣迹这一话题上大加发挥,恐怕几本书都写不完。我这里只谈一件事:在罗马的波拉罗拉广场,有一幅被称为得-撒包皮纳罗的圣母像。有人说那照着画的长明灯用的不是油,而是圣母自身的乳汁。为了让别人相信这一谎言,他们还往水晶玻璃灯碗里,注入一种乳白色的液体给大家看。神甫用白色宽大的法衣和襟带,接收人群呈上的念珠,再浸泡在那圣洁的液体内。我和叔父随祭祀的队伍,去拜圣母像。并趁此机会,到神甫跟前,请他接下我们的念珠,说了好一阵,他才肯接。他退还我们的念珠,并没用乳汁浸泡。而用的是粘粘糊糊的油,擦了好一阵,才能装进我们的口袋。
  一七九七年,法国军队占领了罗马,建立了共和制。并且立即组织了一支国民卫队。叔父的思想言谈,与战胜者大相径庭,但也不得不掩盖自己的敌对情绪,去申请上尉军衔,这让他心烦地去协助办理联盟节的筹备工作,而叫我去参加共和国的盛大节日前夕在梵蒂冈广场举行的宗教仪式。我与其他孩子一样,穿着老式衣服,头戴花圈、脖子上套桂枝花环。对这种爱国的别出心裁的活动,我感到比列队去朝拜圣母有趣,我的同伴也和我一样高兴。更令我们愉快的还是在仪式结束时,圣-彼尔广场上举行的盛大晚宴,可叔父对我的非难,破坏了我的愉快心情。我一回家,他就给我清洗脑子,要我认识异教徒标新立异、亵渎圣灵是十分可恶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婬秽和糜烂的东西充斥基督世界的首都。他还说,如此节日,是魔鬼胜利的日子。我们参加了这种肮脏活动,已别无选择,只有多求上帝宽恕了。受这种奇耻大辱,还不如去死了好。他表示决心,以后他将不屈服任何强暴,拒绝参加这些罪恶活动。他坚守了自己的诺言。
  不久,战局改变,法国人被迫撒离罗马。叔父心情舒畅了,看到罗马教皇政府重新建立,他由衷地感到欣慰。这次革命后,他踌躇满志,将我委托给一位先生,给我进行拉丁文的启豪教育。因为我至少得掌握这种语言的基础知识,否则就不能进公立中学,即罗马中学。我学习进步甚微,这是因为令人厌倦的八门课拉的时间太长,且先生习惯以说教和经文填塞我们这些不幸学生的头脑。功课限制很死,学生不敢越雷池一步,神甫满嘴是圣经上的话,学生独立思考是罪过。两年学习后,我获准做第一次圣事。经过三个月苦修,圣事做完了。在严格的考试后我回到家。叔叔和婶婶对我的学习成绩漠不关心,他们一心想的是拯救我的心灵。他们拥抱我热泪盈眶,祝贺我如此光荣地入了教门。可我却脱离了科学的轨道啊!再回到中学里,老师教我的一点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中学,有个叫圣-路易善会的宗教组织。所有在校听课的年轻人,到节日上午,都得去听说教,做忏悔和领圣体,然后去吃晚餐,两个小时后才回。而年纪小的学生,则由几个神甫带领到城外一个花园里玩球。每场球得付出把双手按在膝上背诵十遍天主经的代价。玩完球,回到城里,要刻不容缓地去听说教。然后,我们每个人都应接受苦鞭,这由两个神甫执行。他们熄了灯,创造一种更虔诚的气氛。我们脱光衣服,自由地接受慈善的教士们鞭笞。这一仪式从唱《上帝怜我》时开始,到唱完为止。然后,神甫让苦修者穿好衣服,才重新开灯。离开前我们还得做好一阵祷告。此时,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对地狱和魔鬼的恐怖。为了陶冶我们的灵魂,每一个星期,这种仪式要进行一两次,可我们付出了多大的精神代价。先生对我们的文化教育不闻不问,相反,他们一心研究的是如何让我们永远处于愚昧无知之中,如何通过非正义的严酷惩罚来扼杀我们心灵中萌发的一切美德。
  否极泰来,我有幸熬到了尽头。一夭,我到校太迟了。一反常态,我对功课一塌糊涂,老师立即叫来正纪先生。他是由政府专门派来执行惩罚的老师。我手上挨了二十戒尺,疼痛难忍之后,我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难以俺饰自己的痛苦和愤懑。我太冲动,老师见我怒容满面,又下令惩罚我。我火了,拒绝服从。先生威胁我,若我再敢违拗,就强迫执行。在这种咄咄逼人的形势下,除了逃走,别无摆脱危险的良策了。我怒不可抑,抓起笔、纸、小刀、墨水,甩到先生头上,先生吓傻了。这样,我便离开了学校。
  我的同窗忍俊下禁,可老师却指使他们来追赶我。我怕被他们抓住,便躲进了一所教堂。在意大利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避难所。外面追捕我的,都停住在教堂前。我冷静下来后,考虑我该采取何种对策:假如我去求叔父,毫无疑问,他会站在我的敌人那边说话;最好还是去找我的母亲,唯有她能保护我。母亲很快赶来了,她惊恐万状,以为我犯了什么大罪。我把今天偶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母亲把我领到她丈夫家。为处理好这件事,她作了很多交涉。最后,被我得罪的老师表示,除非我同意跪着公开向他赔礼,并在圣让和圣保罗修道院作一个月忏悔,他才能原谅我的过锗。这所修道院,属于那种教育所之类,被监禁的人要付生活费。对这种处理,我叔父欣然同意。他希望我到那里上修士课,思想会受到有益的影响。他对我说:“上帝等待着你。既来之,则安之。一定要记住,地狱敞开大门,时刻想把你吞进去。”他将我托付给院长,并给了他钱,请他替我做弥撤,然后,他才与我告别。
  替我向上帝忏悔的教友让我忍受的一切,我真不知如何说出来。他有条不紊地向我说明我犯有严重的罪,而且是不可饶恕的。我年幼无知,完全相信了他说的话。我的忏悔是诚心诚意的。每天早晨,我卑恭地亮出我的背,接受苦鞭。量罪受罚,我按例穿一件带小铁刺的粗毛衬衣。我相信劝告者的话,总以为会见到跟踪我的魔鬼,我害怕极了。每天晚上,一种恐惧的幻觉缠着我,叫我难以入睡。他们强求我做总忏悔。我多次承认,我的同学曾借给我看不太健康的书。神甫便断言,这是罪过,假如我不很好地忏悔和布施,魔鬼将带走我的肉体和灵魂。我不得不按神甫说的,掏空口袋里的钱,交到他手里;为了摆脱魔鬼,我得斋戒和作各种严格的苦修。神甫对我说:“你瞧,我的孩子,为了你给我的四个埃居,我在罗马教皇庇乌五世陛下祝圣的祭坛上要念四遍弥撒,以拯救你的灵魂。与此同时,你得让你的肉休接受磨难。”我一一应诺,并能言行一致。
  我苦修总算熬到了尽头。在释放我的前一天,我领受圣事。在整个仪式中,我止不住热泪滚滚。次日,我叔父来了,见我消瘦的面孔,感到惊异,但马上把它掩饰过去了。他对我说:“苦修对你很有益,你已经从罪孽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人也变得文雅多了。”
  我们离开修道院,叔父用马车把我送到中学,我跪着向我的老师公开赔罪。他借此机会,要求学生注意他的尊严和人格。在如此这般地向另外几位老师赔了罪后,叔父才把我带回家。婶婶看到我,问叔父:“他怎么搞得骨瘦如柴的?”叔父回答:“他苦修赎罪了。”叔父还想让我回到学校,可我坚决不从。他最后决定把我送到布尔勒律师那里。这个人曾负责签发送往西班牙的教皇敕书。近两年,他因风湿病待在家。他的工作只限于签发两个老秘书替他起草的信件。当我在他门下读书时,他与一位仆人单独生活。我上年纪的婶婶常来与他作伴。到晚上,当我完成了自己的功课,我们便一块回家。不幸的律师被疾病折磨着,长期卧床不起,他咒骂上帝和圣人,说着是上帝公正,就应分清善与恶。婶婶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听到这些诋毁神灵的话,内心十分不安。
  一天她驳斥病人,可他听不进她善意的批评。回家时,善良的婶婶对我发誓,她再不去见那个痛风病人了。他说:“他那些咒骂神灵的话,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由他这种鄙视上帝的人授课,你会一无所获,你应像我一样,不再去他那里。”

  我回答说:“我不怕他影响,”若是叔父知道了这事,禁止我去听布尔勒的课,我会非常痛苦的,因为这位非宗教狂徒耳提面命,使我理解了很多我过去不懂的东西。另外,他借给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书,我读得入了迷,这还成了我们交谈的话题。我的信念动摇了。律师讲的那些道德准则有根有据,我起来越觉得有道理了。我真不知如何把它与我所受的宗教教育统一起来。
  我婶婶又往律师家走动了。一天,布尔勒痛风发作,疼痛难忍。婶婶恳求他为上帝的仁爱忍受一切痛苦。律师本不大信神,在痛得恼火时,婶婶诚恳的劝告,反惹得他大骂起来。可怜的婶婶气得顾不上围披巾和戴帽子,匆忙走了。出门时,她一边不停地划着十字,一边发誓不再踏入这可怕的房子一步。晚上,布尔勒却笑嘻嘻地跟我谈起这件事。我回家后,婶婶对此只字没提。到星期天,婶婶去作忏悔,她的牧师、一个宗教裁判所多明我会的修士,说除非她预先去揭发这个亵读神灵者,否则他不会给她赦罪。次日,她到圣所去揭发,然后到牧师那里。他表示宽恕了她,因她听从了他的话。
  半个月后,我收到宗教裁判所的传讯通知。我以为是几个教友出卖我,揭发我藏有禁书。我十分害怕,我谨防把这传讯的事捅到叔父那里,我整日提心吊胆。必须承认,我的处境很难,一个阅历浅闹不清惹了什么麻烦的可怜年轻人,在这个案件中是很狼狈的了。决定性的一天到了,我到了神圣法庭,在侯见室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我被领到一间张挂着黑色幛幔的厅里,三个多明我会的修士坐在一张铺有黑单的桌前。这个场面令我不寒而粟。幸好我认识三个宗教法官的秘书,他是一个正直的教士。在他暗示下,我心里踏实了些。我不再紧张,在没开庭前,偷闲打量四周。我发现在教友们的头顶上方,放有一个很大的带耶稣像的十字架;在桌上有一个较小的十字架,在摊开的一本书旁边,放着《新约》。首席法官问我姓名、是否被神圣法庭传讯过。对最后一个问题我作了否定回答。
  他接着问我:“你认识布尔勒律师呜?”
  “我认识。”
  “你有时听到他辱骂教会吗?”
  我回答说他病很重,我到他家是去做功课,不是去监听他的言论。我的回答引起了大家注意。法官威胁我,如果我不把自己了解的一切,毫不隐瞒地揭发出来,就要严历惩罚我,并以圣三会和《圣经》的名义,勒令我检举罪犯在我跟前说的辱骂宗教的话。他并问:“难道你没与这个人作过个别交谈?”
  “从没有。”
  “我奉劝你与这个谩骂宗教的家伙断绝关系,他该打入地狱去受罪,可我们还在努力让他获得宽大处理,尽合成功的希望不大。好了,年轻人,到耶稣十字架前发誓,不向任何人泄露你被法院传讯和我们召见你的原因。”
  我答应了他们的一切要求。我离开前,又办了些例行手续。出来时,在候见室发现了在律师家搞发送的两位可怜老人。他们浑身战栗,声明自己是无辜的,并肯定他们与宗教裁判所从没有过半点纠纷。回到家,我把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叔父,他责怪我婶婶嘴不严,婶婶为自己辩解,说是她在忏悔时,神甫逼她讲出来的。
  当天晚上,我照样去看望律师,我见他非常激动,便问什么原因。他回答我:“还有什么高兴的事,有人在宗教裁判所控告我,他们要把一个可怜的痛风病人怎么样?我躺在床上,且拭目以待。”
  过了一段时间,宗教裁判所一位法官去审讯了律师四个小时。但被告很沉静,多明我会的一切诡计都没得逞。这件事发生后下个月,一位大法官又来审问律师,他也并不比前者乐观。他走时,威胁要把病人连同他的病床都拖到牢房里去。
  法官走后,布尔勒对我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是个优秀神学家,不是他们那半瓶子水。他们可以把我抓到班房里,可以拷打我,这没什么,可他们永远无法让我欺骗自己的良心。”随后,他拉着我的手,又说:“我的朋友,一般人认为宗教裁判所是好的,但它在有头脑的人中间名声很臭。它的逻辑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两个月后,逮捕律师的命令下来了。由于他生命垂危,不得不缓期执行。律师的病急剧恶化。几天后,他离开人世,没作临终忏悔。
  一八0七年,法国人重新占领了世界的古都罗马。那些天真的青年都被拿破仑信誓旦旦的讲话所迷惑。我是第一个被他说动的人。诚然,我崇拜拿破仑,可正像我说的,我叔父是铁杆天主教徒,他主宰着我的一切,我被他盯得很死,徒有一片热诚。这时,叔父因一些事要短期外出,他离开罗马时,告诫我不要出家门。他请了一位神甫,作我良师,叫我只与他接触。尤其他嘱咐我不要过问政治,这东西是招灾惹祸之源。他的所有要求,我都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口不应心罢了。
  叔父刚离开罗马几天,我便在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些外面的情况。他们有的入伍,有的在政府部门得了肥缺。他们都催我离开叔父、立即从戎,在军队捞个把少尉当当,不费举手之劳。可是我顾虑重重,向他们说明罗马教皇号召大家不要接受法国政府的官职,否则就会被开除教籍,我的担心叫我的朋友好笑。他们对我说:“你叔父给你灌迷魂汤了。你的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你跟我们走,不要多久,你就会看到开除教籍是值得的。”
  他们的鼓动和指挥金戈铁马的欲望,对我很有诱惑力。我相信,叔父看到我配的肩章,也只会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另外,他两天后就要回来了,我得当机立断。我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套军装,我的朋友从罗马市长米奥黎将军那里,替我弄来军官委任书。我穿着新军装,神气十足,迫不及待地四处炫耀,俨然自负的新贵。当然我前天才得到解放,对尚不理解的自由并没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第二天,我穿着一新,拜见米奥黎将军,感谢他对我的关怀,并表示了忠于帝国的决心。将军诚挚地接待了我,并向我担保,法国政府理所当然地会记住这些第一批踊跃从军的青年,然后他把我分配到第一宪兵团的营长赛扎-马吕施那里。营长给我安排了职务。
  叔父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匆忙结束他的事情,回到罗马。他又惊又气,我怎么解释也无用。他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便立即向我声明,我必须离开他家,他决不会收留一个叛逆者,一个将被开除教籍的人。我尽量宽慰他,说明我作出这种选择的理由;为拿破仑效力,也可以是个好的天主教徒。我白费口舌。他嚷道:“不,不可能一仆两主,你必须改弦易辙、悬崖勒马,现在还是时候。你快退伍,避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诱惑。”而我却没动摇,我认识了他们,尝到了他们生活的乐趣。这种短暂的体验,坚定了我的信心。叔父不敢拿我怎么样,他怕引起法国政府对他怀疑。最后,他让步了,同意每个月给我四个埃居的津贴,但从此日起,我不得住在他家里。
  法国人一到罗马,大动干戈。罗马教皇国务秘书在致法国政府的公开信里,不停地要求他们停止应用武力,可他们置之度外。回信里含糊其辞,丝毫没改弦更张之意,且变本加厉,开始强占大部分修道院,将之改变成兵营。教皇政府公开抗议这种对人权侵犯的暴行,而米奥黎将军不以为然。教皇看出,抗议无效,便作出决定,凡与法国人共事的,一律开除教籍。教皇这一道谕旨,一夜之间,贴满了罗马市所有布告栏和整个国家。将军把守卫芒特-卡瓦洛宫的瑞士部队,换成了法国部队,作为对这种敌对措施的反应,并禁止任何人去皇宫访问。圣父看到自己的权力被人蔑视,而且本人又被软禁,便关了皇官的门,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他知道法国人在设法绑架他,便叫人准备教皇的衣服。若谁轻举妄动,侵占他的庇身之处,他便身着盛装,以死抗议那些胆敢向他圣沽的躯体伸出亵渎圣灵之手的歹徒。法国人的计划昭然若揭了,罗马民众涕腾了起来。尽管米奥黎将军重兵在握,但也不敢贸然劫持教皇,得采用绝对秘密的方式,且不能忽视任何必要措施,以确保这一计划实施。在这个民众只从宗教、不仅把教皇视为君主而且是人间上帝的国度,执行这一计划会遇到几乎难以逾越的困难。
  在结束这场悲剧的前三天,显贵们如汤斯得威、蒙底、波波罗、鲍尔葛等,借口要去给教皇陛下献一条三百来斤重的罕见大鲟鱼,来到皇官门口,禁止进宫的命令并没撇销,但法国人如果反对这项要求,又怕加深大众的怀疑,于是他们客气地同意了他们进宫。显贵们的代表带着那务硕大的鲟鱼,进到宫里。教皇见他们来献礼根高兴,并对他们在自己受敌人迫害的情况下,表现出的对君主的一片忠心尤为感激。一个代表说明了他们拜见教皇的真实目的,他说:“有两万武装好的人,准备把您从敌人手里抢救出去。在目前这种严峻形势下,应利用计谋,麻痹看守的警戒。您应相信大家的忠诚,为了您,他们不惜抛头颅洒尽热血。”
  对法国政府的阴谋,教皇不大相信,也不信自己将大难临头,于是他对显贵们表示感激,说:“你们走吧,现在还不到行动的时候。当我需要你们时,我会告诉你们的。请放心,我永远和你们在一块。他们不敢害我。”然后,教皇为他们祝福,准许他们亲了自己的脚跟,才与他们告辞。
  米奥黎将军察觉到民众骚动的征兆,心神不安。为了挫败在他眼皮下酝酿的反抗活动,他决定加速劫持教皇。他派宪兵队司令拉得将军执行这项特殊任务。因为袭击皇宫要在夜间进行,拉得命令全体警察分局局长坚守岗位。一百名警察携枪荷弹,与五十名宪兵、一百名国民卫队士兵,带着云梯,在教皇花园围墙脚下待令。司令向参加这次行动的战士宣布,凡在皇宫造成任何混乱的士兵一律处死。拉得将军在宪兵中士鲍龙的陪同下,穿着便衣,深夜赶到。他下了登梯进攻的命令:第一批登梯的是警察,接着是国民卫队,最后是将军和几名宪兵。一名叫马萨立尼的国民卫队士兵,怀着一腔爱国的激情,渴望得到第一个登城的光荣。他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从梯子上掉下,摔断了一条腿。他的同伴们看到后,热情大受影响。他们以为这是上帝的惩罚。这些警察本是不情愿来的,现在便拒绝登城。这时将军走到宪兵眼前,对他们说:“勇士门,你们登吧,让这些人看看是上帝惩罚,还是自然事故。上吧!”宪兵立即登上了城,国民卫队和将军一块也上了,警察最后上。将军请一个认识从花园到皇宫内的曲折暗道的人作向导。
  他们双手持枪,通过地道。至尽头找到内应,替他们打开了门,便进了皇宫大院。将军汇集小部队,命令他们去下了瑞士卫队的枪。执行这项任务十五人就够了,宪兵很快完成了预定任务。回到集合地点,向将军保证教皇卫队不会作任何反抗了。将军嘱咐随从绝对保持安静,命令向导带领他和中士去教皇卧室。他们顺利来到卧室门前,将军敲了两下门。

  “是谁?”到第二次敲门时,教皇问。
  “我是拉得将军,拿破仑皇帝的特使。”
  教皇应声开了门,他穿着整齐,有人猜他根本没上床;有的则认为,他对这次来访早有了准备,他在等着被带走的时刻。不管是什么情况,教皇陛下请将军和中士进房。将军向教皇表示了敬意,然后说:“教皇陛下,我给您五分钟思考作出决定:您必须在这条约上签字(其中包皮括忠于皇帝的誓言、承认拿破仑法规和其他有关条款),或者立即离开这里。”
  教皇看了条约,在这五分钟中,他站着,手中把玩着一个鼻烟盒。中士冒昧请求吸一口烟,教皇微笑着递给他烟盒。中士试了一试,说:“这烟太好了。”教皇没答话,示意要他拿走桌上的烟丝包皮。
  五分钟到了,将军问圣父作出了如何决定,他回答:“我走,不过我想带走我的国务秘书和侍从。”
  将军同意了他的要求,接着他下令立即打开皇宫大门,让两辆旅游车、一些驿马和六名全副武装护送车辆的宪兵通过。红衣主教康沙维很快赶来,强烈抗议这次绑架,并要求再给点时间作出发准备。拉得将军奚落地对他说:商量讨论的时间已过,现在该上路了。车辆停靠在楼梯下,教皇上了指定的一辆车。他表示要同国务秘书一块,但将军没同意。从安全起见,让教皇侍从和康沙维红衣主教乘第二辆车。中士坐在红衣主教那辆车之后;而将军拉得在教皇后就坐。
  就这样,人们离开了皇宫,穿过整个城市,没引起任何人怀疑,教皇动身时,一位军官命令卫士暂时离开皇宫。他们自在地回到营房,可忘了带走云梯,早晨被人发现。于是教皇被人通过云梯劫持的消息不胫而走。神甫利用宗教,在可怜的马扎尼摔下的云梯上大做文章,并断言教皇本能置所有在场人于死地,可他只叫一个人摔下,为的是以一儆百。他鼓舌如簧,引证了大量同类性质的神话。那些愚昧的老百姓,却听得津津有味,大声叫好。
  法国政府占据了皇宫,把所有拒绝发誓忠于拿破仑皇帝的红衣主教都打发走了。
  这里,我还要谈一件几乎使劫持功败垂成的意外事故。
  将军的车队到离罗马二十五里的蒙特罗脊,准备换车。教皇打开一扇车门,从巴卡洛起开始驾车的驿站马车夫认出了她,忙拜倒在地,呼喊道:“圣父,您保佑我,我是无罪的。要是我事先知道他们绑架了您,我宁愿去死,也不会替他们卖力。”
  听了这话,那些准备上马的车夫都拒绝出发。他们开始叫起来:“圣父,您保佑我们,我们要解救您。”幸好将军早有预备,看到情况不对,使命令护车宪兵推开这些车夫,同时从士兵中间挑选两人驾车疾驶。将军双手举枪,声明道:谁要带头来阻挡车辆,就叫他脑袋开花。这样才好不容易脱身。
  将军一行,马不停蹄,直至都卡纳的卑日奔齐,歇了几个小时,又继续赶路。在后来路过卑日奔齐时,我从教皇等下榻的一所旅舍的老板娘那里,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教皇的坎肩掉了一粒扣子,他又没有备用的,而且侍从又不在,只得请老板娘给他缝上。老板娘立即为他效了劳,但教皇没零钱付这小小的服务,便向拉得将军借。将军递给他一个塞满金路易的钱包皮,教皇取了四个,给了老板娘。
  圣父离宫后,世态突然有了变化。大家忘了他开除教籍的谕旨,争先恐后地接受法国政府的职务。只有虔诚拥护教皇的信徒,不愿苟安,仍然忠于自己的道德原则。我的叔父就是这种人,他怕开除教籍,拒绝了一个报酬丰厚的工作。我不属信徒之列,我到距罗马一百余里的佛利弱城,以法国政府名义,管理国家产业。我辞掉了少尉军衔,走前我去与叔父和母亲告辞,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继父与叔父的观点相同,也拒绝受职。他们待我冷淡,并预言,我不久要与拿破仑的拥护者们哭到一块。听了这话,我倒觉得好笑。我怎么说,他们也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告别了他们便上了路。
  我旅途中的伙伴很有个性,值得我一提。一个律师回佛利弱城,携年轻的妻子同行。他在那里担任行政工作。一个嘉布道会教士,回白利若修道院。他近六十岁,风痛缠身,尽管忍受着疼痛,但情绪很好,在整个旅途中与我们逗乐开心,他并是个很有专长的人,当过那不勒斯腓迪南四世的夫人拉普罗王后的讲道者和忏悔教士。国王退隐西西里岛以后,我们这位嘉布道会教士过厌了巴勒莫的生活,便同修道院去。如果我把他所说的全部转述出来,我真怕你们听不入耳,他一点不顾忌王室忏悔者的声誉。我单说一件很有趣的,王后有个情夫,这对于她是种乐趣、必要的消遣。但修士对王后却横加阻挠、禁止她找情人。王后并不气馁,她再来请求修士可他一点不松口,修士口气也硬,说:“我不能原谅您。您一点不愿改过,老是犯同一种罪孽。”王后便打开她的钱包皮,掏出相当的金市说:“如您能给我恕罪,就收下这钱。还替我念念弥撒,让我从上帝那里得到改过的力量。”理不容辞,修士不好拒绝,他收了钱,为她恕了罪,井答应为她改过而祈祷。教士笑着对我们说:“就这样,我靠出卖宽恕发了大财。我们双方公平交易,互为有利。我有了钱,王后有了情夫。话说回来,假如我不妥胁,就会被王后撵走,而且她第二天就能找到上百个仟悔教士,他们都会竟相给她宽恕。这个故事让我明白了,可怜的布尔勒说的话是多么有理。
  到佛利弱,我立即上任。我要办的第一件事情,是废除男女修道院,给修道院的收入和财产登记造册。接触了修道院的内幕,我了解到,这些修道院禁闭了多少家庭的专断和野心的受害者。这些家庭为了给长子留下更丰厚的财产,不惜让其他孩子长期忍受与世隔绝的痛苦。那些年长的修女被迫离开她们像王后一样颐指气使的地方时,显得十分痛苦;而那些被强迫抛弃红尘的年轻修女,却欢天喜地,有几次还悄悄向我打听,什么时候放她们自由。她们的天真让我发笑。由此,我真希望能对那些失尽天良、虐待子女的父母,给予严惩。我无法估计在修道院里发现的财产。有几个修道院的收入可以维持几十户人家的生活,却被七八个修士私吞了。尽管我要严厉谴责拿破仑的某些行为,可对于这一点,我得说他几句好话。比如让这些四体不勤、贪图享受、只想肥己的家伙回到社会,参加工作就是一条有益措施。我倒不满意那种给他们津贴的做法。假如我手里有权,我也许会在政治上犯错误,但目睹他们的堕落和虚伪,我一个铜子也不会给他们。越认识到他们的本质,越看出他们是一些无耻之徒。几个不受神品的修士,向我揭露了这个行业的一切秘密:说修道士与城里的头等女人私通,向她们献殷勤,骗取她们的钱财。这些女人也乐意上钩,因为她们看到,受修士庇护的家庭,能得到教皇政府的好处。修女们也有办法减轻幽禁的痛苦。只是她们不能外出,遇到相当多的阻碍。而修士们则自由得多,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干那些极其丑恶的事情。
  当我撤销修道院后,便把它们的所有资产都拍卖掉。因价格不高、且来源正当,市民们都争先购买。可佛利弱的老百姓却有顾忌,只需一件事,就能够说明老百姓的迷信。据说某年狂欢节,在化装舞会中,有人看见在圣-菲利散教堂的广场上魔鬼在跳舞。为了镇邪驱魔,愚昧的市民马上集会,举行祈祷仪式,并作出决定,每年狂欢节中间停一个星期,这一星期称为“安神”周,我们想打消这种愚见,可费了很多力,也无济于事。这些不幸的人坚信,若谁犯禁,魔鬼一定会在教堂广场上重新出现。
  我常去罗马,有时是寻寻快乐,更多的时候是办公事。我让人为我做了一辆小马车,并有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这样大大缩短了我的旅途时间。我常独自一人在夜里通过罗马农村,有人提醒我,那里强盗出没,还是小心为好,可我并不害怕什么。因为我从没遇到过一点事,对这些危言耸听的劝说,我付之一笑,可有一次我去罗马参加圣-拿破仑节,在勒比到蒙特罗脊的路上,八个全副武装的人朝我奔来,喊道:“站住!站住!”已是深夜,听到喊声,我站住了,问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叫我下车,将我的头压下。下车时,我告诉他们,马要跑的,不要松开缰绳。他们拉住马,问我是什么人。我当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若说出我是法国政府的官员,他们会立即杀死我的。
  我对他们说:“我是商人,在跑生意。”
  “你从哪里来?”
  “佛利弱。”
  他们商量了一下如何对我行动,其中一个说:“我看这家伙在骗我们,他一定是个官员。”
  另一个说:“不,假设他是官员,量他不敢一个人夜里旅行。”
  第三个说:“这肯定是个商人,他晚上赶路,还不是为省几个歇施舍的钱。”
  他们这样商量了以后,一个人对我说:
  “你真是个商人吗?”
  我回答他们:“当然!我的朋友,你们要相信我的话。为了躲过兵役,我作了很大牺牲,哪里还会到法国政府里去做事。”
  另一个人喊道:“你们听听,他被抓过兵哩!”
  然后朝我说:“你不用怕,我们也是逃兵,不是强盗。因为我们不愿为拿破仑卖命,就上了山。假如我们碰上哪个官员,或宪兵、士兵之流,我们不会饶过他们的。而一般过路客人,我们只要他们留下点买路钱。你丢下八埃居,我们每人得一埃居,我们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于是我从口袋掏出钱包皮,里面有十五个金路易,我对他们说:“这包皮里的钱,你们拿去花吧。”
  见我这样慷慨,他们悄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朝我大声说:“我们不是强盗,谁收你的钱包皮?我们多的不要,只要八埃居。”
  我感动地给了他们钱。然后他们对我说:“走吧,愿上帝保佑你。不过,你要等我们走了两百米后才能抬头。”
  我立即想到,他们丢开缰绳,马一自由,就会撒腿跑开,我便难控制了。于是我对他们说:“好汉,你们对我太宽容了,还劳驾你们抓住缰绳,等我上了车再松开。我不抬头看你们,我敢用我的荣誉发誓,我不想认识你们,更无心害你们。”
  “为了更保险,得用手巾捆住你的眼睛。”
  我捆了眼睛,迅速登上车。抓住缰绳后,我与他们告别。我扬鞭策马,到了蒙特罗脊。惊魂稍定,我向人讲起这段险遇。大家都说幸好我隐瞒了自己的职业,不然就没命了。
  过了八月十五节,我打算返回佛利弱任上。但听说著名强盗丝包皮朵利洛四个月前被捕,意大利四面八方纷纷检举他的罪行,法院快要审判他了。我便留在罗马打听案情发展,看看这个可怜人是否会像他在监狱里说的,要在法庭逗得大家好好笑笑。

  这个丝包皮朵利洛从事打家劫舍的营生已有十八年了,从来没有失手。法国政府苦于抓不到他,便派警长安热罗-洛道里去执行任务。他灵活、机智,很善于处理这类棘手案件。他看到对这强盗来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他叫人悄悄通知丝包皮朵利洛:一个警长要求与他而谈,并请他指定会见的地点;警长不带武器,单个去见他。警长还说完全相信他的诚意,且这次会见事关重大。丝包皮朵利洛接受了这个建议,确定了会面地点。
  洛道里按照诺言,没带武器,单人赴约,见到了丝包皮朵利洛。丝包皮朵利洛对他说:
  “洛道里大人,您来这里,是不是要背叛我,或真像您信里说的,有件什么重要事情对我说?”
  洛道里说:“我不是个叛徒。法国政府想通过您的合作,一网打尽您的同羽。这样,政府将宽恕您,并保证您安全地享用您积攒的财产。”
  丝包皮朵利洛已经厌倦了冒险生涯,希图过过平静的日子,便同意了这种安排。如果法国政府确实能保证他的安全,他答应交出他的部队。警长以荣誉保证他的要求。丝包皮朵利洛未免太天真,凭警长空口一言,便相信了这种担保。他说:
  “那好,就在今天晚上八点,您带二十个宪兵或一支农民部队到这地方来。我将带七八个人来,这是我能做到的。我妻子也会来,我请您同样能保证她的自由。”
  这一条好接受,于是双方达成了协议便一块走了。在路上,丝包皮朵利洛说要给警长两千埃居,作为他获得自由的代价。并说他有一笔相当数量的钱,放在可靠的地方。他们谈了很久才分手。
  回到罗马,洛道里向他的上司报告了会谈的成绩。晚上,他依约带了宪兵,到了约定地点。丝包皮朵利洛及时出现了,向他喊道:
  “我们进去吧!我的人在吃饭哩。”
  随后他又说:
  “别忘了,我可相信你的话了。不过,我老实告诉你,我还有点怀疑,法国政府未必会宽恕我。”
  “你一点不用怕,有我担保哩!”
  就这样,警长与上了当的丝包皮朵利洛手挽手地说着话,宪兵静静跟在他们后面。到了房子门口、丝包皮朵利洛吹了一声口哨,门立即开了。他第一个进去,他的人还以为头儿给他们带来了新的伙伴,仍坐在那里没动。趁他们不备,宪兵各自我到了有利位置,一下逮住了所有匪徒。四个宪兵冲到丝包皮朵利洛跟前,下了他的武器,跟其他人一样上了铁链。
  他喊道:“你背叛了我。”
  洛道里冷冷地辩道:“不,这纯粹是走走过场,明天你就自由了。”
  丝包皮朵利洛抗议也白搭。他恍然大悟,不再相信洛道里的话。他痛苦地说:“我十八年间,世上谁也奈何不得我。哪想到、今天比你洛道里立了这个功。我大老实了,也太急躁。我总以为,一个人发的誓,总有几分可靠吧。我现在看清了,我太轻率,我上当了!我出卖了我的人马,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后来,他看到妻子也上了镣铐,被带往监狱。“我妻子是无辜的。”他喊道,“夫人,我会救你的。不,你不会死,我还是你的保护者。”
  他的全部人马都被押进了监狱,一个特别法院预审这个案件。通过五个月的侦讯,搜集了近四百个证据,揭露出了大量凶杀事实。案子提交到法院,丝包皮朵利洛和妻子及八个同犯到庭。他站着对庭长说了下面的话:
  “先生,我知道,什么都水落石出了。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轻信了洛道里的诺言,我不能原谅我的错误。现在无可救药了,我栽倒在诚实上,我是咎由自取。在这里,我将尽可能对我触犯罪事实,作一些具体的交待。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就是在我死前,给一小时让我见见妻子。”
  庭长同意了。
  “我相信您。毫无疑问。您的话应比洛道里的可信。他本答应放我一条生路的呀!可他把我带到了刑场。”
  “我答应你的事。你可放心。”
  “那好。我们就看您的话算不算数。”
  他带揶榆的口气接着说:
  “我们在此是十个被告,但不是所有人都犯了死罪,我得告诉你们法院,谁无罪、谁有罪。”
  这段开场白后,证人出庭,每一个人作证后,丝包皮朵利洛都要指出某些不确切之处。
  “您的记忆有误。”他对证人这么说,“这桩暗杀是我干的。”是他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作的案,他举出详细事实说明,连加重他的罪行的细节都不遗漏。也决意让四个人承担罪责,救出另外四个同伙和他妻子。他声明过他们是无辜的。妻子执行过他的指示,那是慑于他的压力。他的同伙也是被他拖入罪恶的泥坑的。他这种救人的特殊方式,把听众都逗乐了。在哄堂大笑中,被告时而转向发出笑声的听众,说:
  “你们现在在笑,可三四天后,你们看到可怜的丝包皮朵利洛胸中四弹倒下时,就笑不起来了。”
  有次他向听众说话时,认出看守他的一个宪兵,参加过他的部队。他怕认错了人,看了他好一阵之后,才说:
  “我真不敢相信法国政府是这样招募宪兵的!”
  庭长问:“你在讲什么?”
  “我认出一个宪兵,他跟我干了十五年,与我们一块杀了不少人。您要是不相信我说的,您可叫他出庭对证。他的仆人就是他杀的。他会认得我的同伴的。”
  丝包皮朵利格指控的宪兵被传出庭,让他们对证。这宪兵对杀死自己仆人一说,供认不讳。其实,即使没证明,从罪犯慌乱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问题了。于是有人下了他的武器,叫他在被告席上坐下。
  丝包皮朵利洛道:“太好了!你坐到了该坐的位置。过去我们一块行动,现在我们一块退下来了。”
  不幸的宪兵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几乎没力气登上被告席。案子审了八天。我想这样一个被告,镇定自若地陈述他的作案情节,乐于将这一切公布于世,在别的地方一定见不到。另外,大家看到他因为没有打死证人西维大-卡拉那驿站站长而深感遗憾。当站长到庭作证时,丝包皮朵利洛站起来说:
  “庭长先生,这位绅士,我亲手打过他三次。最后一次,我打残了他的手臂,可惜我没杀死他。不论生前死后,他都是我的仇敌。”
  法院判处丝包皮朵利洛、他的四个同伙和那位宪兵的死刑;判他妻子四年监禁,其他四个匪徒强迫劳动十年到二十年。判决宣布后,丝包皮朵利洛向庭长提起他的诺言。他获准与妻子相会一个半小时。他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了妻子他藏财宝的地方,然后,他要求庭长在监狱里处决他,因为他担心上波卡的威达刑场,要遭众人凌辱。他还声明,他不愿见到神甫,若谁敢贸然行事,就休怪他无礼.大家听到都笑了,他却说得很认真。事实上,丝包皮朵利洛已经从烟窗上拆下了砖块,堆砌在门房,谁敢闯进来,他就要一砖头劈过去。大家须知.在罗马,关在监狱里的犯人是松了绑的,他们可以自由活动。这就给囚徒自卫提供了方便。狱卒们试图冲进去,他狠狠地打他们,有一个狱卒被他砸伤了。他的打击迅雷不及掩耳,他的同伴都来不及去阻拦。他门想劝说他,也是白费口舌。
  他对他们说:“明天我想十点死,不要太早,你们九点来,我整个儿交给你们处置。”
  几个神甫到门口,问他愿不愿忏悔。
  他对他们说:“假如你们把西维大-卡拉那驿站长和洛道里那个叛徒带来,让我把他们干掉,我就会痛痛快快地来忏悔。”
  人们耐心说服他,坚持要求他做忏悔,他听厌了,最后,连别人问话也不愿答了。
  次日早晨,当来人向他宣布九点钟已到时,他答道:
  “太好了,我一切就绪了。”
  狱卒不敢进他监室,他却对他们说:“请进,我不会伤害你们了。”
  确实看到安全后,狱卒才捆绑了他,押上刑场。在路上,神甫又来了,但都被他撵走了。他说,他要在路上尽情地看看拥到窗口的美女。他步履愉快,一边注视少女,一边还训斥他的同伙,不该搭理那些神甫。到刑场时,他对伙伴说:
  “我们走吧,朋友们!这个可怜的世界,我们折腾得够了,现在该我们遭折腾了。这是公平的。我们不要抱怨自己命不好,我们要死得勇敢些。”
  然后,他转向众人,说道:
  “请各位记住,丝包皮朵利洛死得遗憾,因为他没有报复西维大-卡拉那驿站长和害死我的叛徒洛道里。”
  这简短的演说后,他命令士兵朝他胸脯打准四颗子弹。他不计人蒙他的眼睛,他无畏地等着致命的一击。这个强盗就这样一命呜呼了。他的事情在罗马反响很大,给现代派诗人提供了悲剧写作题材。
  我看完了热闹,又回到佛利弱。我在那里住了五年,直到法国在俄罗斯遭到挫败。约善-穆拉迅速占领了教会支配的所有国家,我在这一时间还保留着原职。但有关恢复教皇政府的严肃话题,民众议论越来越多了。他们在想,教皇坐了牢、受了苦,更磨炼了他的品德。他这次回来,会像父亲一样和蔼地热烈地拥抱亲爱的子民。多善良的人们呀!他们想象圣父要减轻赋税,结束暴力;甚至他们还相信教士也会改变自己的道德标准。
  他们忘了法国带来的好处,甚至蔑视起政府官员来。有人还常在我们后面说三道四:“他们失势了。我们倒看看他们会有什么下场。”我们的所有朋友都疏远了我们。我们在公开场合露面,总要受气。人门这样做是要显示他们忠于教皇的事业,因为教皇的胜利日益临近了。
  那不勒斯军队开到佛利弱,征用了数百匹马运送行李。这个师的副官为了讨好教皇派,叫人来要我那匹马。我说,根据政府规定,每天我都可能奉命外出,离不开自己的马,要他们到别处去找。几天后,我经过公共场所时,被这位军官下令逮住,国民卫队士兵押我到监狱途中,民众高声喊:“他是第一个,他开了头,以后会有跟着来的。”我的朋友立刻到副官那里,对破坏我正常生活的行径,表示强烈抗议。副官表示歉意,说他没下令逮捕我。他亲自来释放了我,并亲热地与我握了手,我也就没让人教训他。在处理这件事中,他凭一时感情,轻举妄动,有失他的身份。
  放教皇回宫的事,很快作出了决定。民众准备举行庆祝活动,欢迎他回宫。他们搭起了凯旋门,从瑟姿纳到罗马的路上,花草树木修剪得像公园一样。一天上午,某高级教士来没收我的账册,并宣布我的职务到此结束。考虑民众对我们的敌对态度,我决定邀我的一个朋友去英国,并让他乘我的车。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弄到去佛多伦萨的护照。我收到护照后,怀着故乡将沦入苦海的顶感和永不复返的决心动身了。接着,我听到教皇政府复辟和巴卡红衣教主大肆煽动复仇的消息。这更坚定了我远走他乡的决心。在接待我的这块好客的土地上,我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作了这个明智决定。
  (黄健昆译)
或许您还会喜欢:
盖特露德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倘若从外表来看我的生活,我似乎并不特别幸福。然而我尽管犯过许多错误,却也谈不上特别不幸。说到底,追究何谓幸福,何谓不幸,实在是愚蠢透顶,因为我常常感到,我对自己生活中不幸日子的眷恋远远超过了那些快活的日子。也许一个人命中注定必须自觉地接受不可避免的事,必须备尝甜酸苦辣,必须克服潜藏于外在之内的内在的、真正的、非偶然性的命运,这么说来我的生活实在是既不穷也不坏。 [点击阅读]
盛夏的方程式
作者:佚名
章节:64 人气:0
摘要:1只需一眼,就能看到从新干线转乘在来线的换乘口。沿着楼梯上到月台,只见电车已经进站,车门也已经打开。车里传出了嘈杂声。柄崎恭平不由得皱起眉头,从最近的车门上了车。盂兰盆节已经结束,父母也说过应该不会太挤,可电车里却几乎是座无虚席。车里那一排排四人合坐的包厢座位上,几乎全都坐了三个以上的人。恭平在车厢过道里走过,想要找一处只有一两个人坐的座位。合坐在座位上的,大部分都是一家人。 [点击阅读]
目的地不明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人把一个厚厚的玻璃压纸器向右移动了一点,他的脸与其说显得沉思或心不在焉,倒不如说是无表情的。由于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人工光线下,他的面色苍白。你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习惯室内生活的人,一个经常坐办公室的人。要到他的办公室,必须经过一条长而弯弯曲曲的地下走廊。这种安排虽然颇有点不可思议,却与他的身份相适应。很难猜出他有多大年纪。他看起来既不老,也不年轻。 [点击阅读]
相约星期二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最后的课程——《相约星期二》中文版序余秋雨一我们人类的很多行为方式是不可思议的,有时偶然想起,总会暗暗吃惊。譬如,其中一件怪事,就是人人都在苦恼人生,但谁也不愿意多谈人生。稍稍多谈几句的,一是高中毕业生,动笔会写“生活的风帆啊”之类的句子;二是街头老大娘,开口会发“人这一辈子啊”之类的感叹。 [点击阅读]
真假亨特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我决定侦察悬崖上的城堡,救出被囚禁的德国同胞。我们要带的东西分量不轻,至少要带足三到四天的用品,包括干粮、马饲料、灯泡和长火炬。我们还给三个大油箱加足了燃油。所有这些用品,都是梅尔顿在同庄园主的买卖成交之前,向乌里斯商人订购的。事先,他还与尤马部落进行过谈判,把所有急需的东西交给他们运输。海格立斯对我说过,城堡周围的尤马部落有三百来人,四百多匹马。 [点击阅读]
睡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看起来,这里称不上是一家旅馆。二楼大概只有两间客房,一间是江口和女人正在说话的八铺席宽的房间,以及贴邻的一间。狭窄的楼下,似乎没有客厅。这里没有挂出客栈的招牌。再说,这家的秘密恐怕也打不出这种招牌来吧。房子里静悄悄的。此刻,除了这个在上了锁的门前迎接江口老人之后还在说话的女人以外,别无其他人。 [点击阅读]
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64 人气:0
摘要:前言:物欲世界的异化困惑与追求历来体现在青年人身上.以村上春树为主要代表的一批文学新锐,从城市生活这个独特视角,探讨当代青年心灵奥秘的"都市文学",便是这种困惑与追求的产物。村上春树是"都市文学"的中流砥柱.他的《寻羊冒险记》(1982)中的人物,一律无名无姓,个个慵懒、孤独、彷徨,缺乏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们在商品的汪洋大海中,物化为喧嚣尘世的附属品, [点击阅读]
砂之器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剧本作者:松本清张改编:桥本忍、山田洋次翻译:叶渭渠人物表今西荣太郎新闻记者松崎吉村弘俱乐部女招待和贺英良三森警察局局长本浦秀夫三木的旧同事本浦千代吉桐原小十郎高水理惠子检验处技师田所佐知子伊势扇屋老板田所重喜伊势扇屋女佣三木谦一光座经理三木彰吉山下妙侦察处长世田谷的外科医生侦察科长世田谷的巡警西浦田警察局便衣冷饮店老板警察若叶庄女管理员岩城警察局局长警察朝日屋老板农妇酒吧女招待其他 [点击阅读]
神秘岛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神秘岛》是凡尔纳著名三部曲(《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的最后一部。在这部中,他把前两部情节的线索都连结了起来。神秘岛》中,船长是一位神秘人物,一直在暗中帮助大家。后来由于神秘岛的火山活动,岩浆堵住了岩洞口,使潜艇无法离开。船长帮助大家逃离后,自己说什么也要坚持与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潜艇和伙伴在一起。最终当然是永远地留在海底了尼摩船长本是印度的达卡王子。 [点击阅读]
神秘火焰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爸爸,我累了。”穿着红裤子,绿罩衫的小女孩烦躁地说,“我们还不能停下来吗?”“还不能,亲爱的。”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宽肩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磨损了的灯芯绒夹克衫和一条普通的棕色斜纹裤,他拉着小女孩的手,飞快地走在纽约第三大街上。回头望去,那辆绿色轿车仍在跟着他们,紧靠人行道慢慢地向前爬行。“求求你,爸爸。求求你了。”他低头看看小女孩。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面出现了黑晕。 [点击阅读]
神秘的奎恩先生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新年前夜。罗伊斯顿招待会上的大人们都聚集在大厅里。萨特思韦特先生很高兴,年轻人都去睡觉了。他不喜欢成群结队的年轻人。他认为他们乏味,不成熟,直白。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变得越来越喜欢微妙的东西。萨特思韦特先生六十二岁了——是个稍有点驼背的干瘪老头。一张奇怪的孩子似的脸,总是一副盯着人的样子。他对别人的生活有着过分强烈的兴趣。 [点击阅读]
神秘的第三者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凌晨时分,帕克-派恩先生乘坐由巴塞罗那开往马霍卡岛的汽轮在帕尔马下了船。他立刻感到了失望,旅馆全满了!供他选择的最佳住处是一间衣橱似的不透风的楼房,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里。从房间向下看,是旅馆的内院。帕克-派恩先生并不打算住在那里。旅馆老板对他的失望显得漠然。“你想怎么着?”他耸了耸肩,说道。如今,帕尔马名声在外,游人如织。英国人,美国人,人人都在冬天来到马霍卡。整个岛屿拥挤不堪。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