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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 - 第六章 钢七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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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私下的那个连长俱乐部里,连长叫小七,字头和年头都靠后,可成才见过他踢营长的屁股。
  成长羡慕地说,因为连长很狂,我为这“狂”字又查过字典,得到一段越发不懂的白纸黑字。
  连长有很多的私下,他把和全连一百一十七人说话叫做私下,他经常私下说点私话,我一直不懂怎么有人对着一百多号人吼他的私话,后来有一天,我冷不丁想明白了,像李梦跟稿纸说话,老马对石头说话,我们就是他的私下。
  连长私下里论过各连的大名出处:先锋二连没皮脸,常胜四连穷吹嘘,但凡查查团史,都知道七连才是每战打头的常胜连,大功六连最会寒碜自己,因为他们才记过一次集体一等功就叫大功连,可人家七连光集体一等就记了四次。
  那钢七连为什么不叫大功七连呢?
  “四个集体一等功:表示在四次血战中阵亡超过三分之一,表示四场硬战中歼敌逾倍甚至二十倍,表示四次大战中发挥了超越连建制的战役性作用。”
  连长的解释好像是我们特谦虚,但他那种特不谦虚的谦虚表情,让大家有了另一种理解,那就是我们特意留给兄弟连队找寒碜。
  我就来了这么个连。
  我来这个连队的原因,说主要的,因为这是全军熟人最多的连队,对我这十九岁的人生而言。
  十九岁真是个很容易做错事的年龄。
  钢七连以前是侦察连,我还被一乐二和当球传的时候,这个连队正趴在敌军成师建制的后方,把一个个大活人从几十公里的炮火连天里拖回来。
  现在它是装甲侦察连,那就是说,除了侦察兵技能外,机械化步兵的功夫也得做足做好。
  这给了这个连大包皮圆儿凡事必争的理由,说实话,钢七连的争强好胜已经到了作茧自缚的程度,到最后,往往也就是七连的甲,在和七连的乙自相残杀。
  小七……我是说我们连长就拿这些,一直在给全连砌一道障碍,越砌越高越砌越高,到后来他自己都担心没人越得过去了,可照样是屡屡地有人把自己扔过去。
  过了这道障碍的人,就是连长眼里的红人,说句不恭的话,你尽可以踢他的屁股,他会回踢,嘻嘻哈哈地一脚回踢,然后板了脸问障碍那边的人:怎么还不过来?
  这就是钢七连的方针,别人做不到的七连做得到,七连一个人做得到的全连都做得到。
  我确信我永远踢不到他的屁股,但对很多七连人来说,那是个极有奔头的目标。
  许三多提着行李在连部的过道里等着。
  连部的会议室里,高城正大着嗓门吼着:不要!没考虑就不要,考虑过了更加不要!转了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不管他跟团长是什么关系,言而总之,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是关着的!战斗力不是凭个人好恶决定的,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个兵说,我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史今竭力地拦着,说是团长那边怎么说。高城说团长那边没发言权!他能比我更了解我的连队。我的兵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我这连的勇气是一个一个激出来的!你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一颗老鼠屎……
  连指导员洪兴国从楼道里进来,问:你为什么这么反感这个兵?高城说因为我记忆犹新,你是没看见,他被自家的坦克吓得都举起了双手,他是投降,你知道吗?洪兴国说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反应……话没说完,高城又把话拦住了,他说你没法说服我,你指导员同志还是去跟兵多做做说服工作。洪兴国说没人要说服你。我带他回去,跟团长好好陈述理由。
  没理由。你就跟团长说,咱们不要投降兵。
  洪兴国刚要出门,史今拦住了,他说指导员您等会。回头要跟连长说话。高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怎么啦?这兵是你招的,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史今却说:这个兵,给我吧。
  高城愣了,双手交叉在胸,问:什么理由?
  史今说没理由。我就是想要这个兵,我保证把他带好。
  高城和洪兴国不由面面相觑了一阵。
  高城有些不可理解,说,他跟你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可我答应过他爹,要把他带成个像样的兵。
  就这点事?高成有点不信:那七连该开个家长会,好让你在会上对他爹有个交代。
  不是给他爹,我得给他个交代……不!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不全是……我是觉得,这兵有点意思,他不会对不住咱们七连的。
  高城犹豫了很长时间,对史今说:我不相信你这眼力劲。
  史今说我知道。
  高城说:我在钢七连从排长干到连长,你是我手下最好的班长,我可以不给团长面子,可我必须给你面子。史今说我知道。高城又犹豫了一会说:那就去领你的兵吧。
  就这样,许三多和史今两人,在命运中又连在了一起。许三多跟着史今往班里走时,想起了一个事,问道:班长?新兵连你不是排长吗?史今说,我跟你说过,到了新兵连都暂提一级,回七连后我就还是班长。许三多说:那我也得叫你班长啦?班长,我在五班也有个班长,我们叫他老马。史今知道那个老马,便说:老马跟我是同年兵。许三多……现在不要说这个。
  突然,许三多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他,回头一看,瞧见成才在七班宿舍里瞠目结舌坐在着,正跟几个兵在开班务会。看到成才,许三多顿时乐了。
  到底,成才是他的老乡呀!
  史今和许三多一走进班里,一屋的兵都有些愕然,尤其是班副伍六一,一脸讶然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咱班来新人了,史今说,这是许三多。白铁军,把你的铺挪一挪。许三多,你住我下铺,回头再给你介绍战友。
  伍六一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许三多却挺不知趣地对伍六一笑了笑,说我不叫你班长了,你是班副,班长说到新兵连都升一级。
  一看见许三多,伍六一就有些恼火,他说废话少说,许三多,我们相信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最讲协同的装甲兵尤其如此。被褥方面的问题在新兵连就已经说过了……
  许三多边点头,边小心翼翼想把屁股贴到自己的床上。伍六一眼睛一瞪,说不准坐床躺床,应该在统一的休息时间休息,被褥要求,整整齐齐,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得劈叉,蚊子踩上去也打滑……
  许三多忙笔直地站好,看得周围几个兵在偷偷发笑。
  伍六一说:你仍然没改掉随乱插话的臭毛病。你也算进了七连,七连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二号储物柜,和班长共用一号书桌,十二号挂钩是你的,上边只允许挂军帽军装和武装带,要求,不论型号大小,不论长短,必须挂得一般齐……
  那怎么可能?许三多禁不住又多嘴了。
  你自己看。伍六一指着挂钩上的衣服,让许三多自己看。那些衣服,确实挂得立正一般整齐。伍六一接着告诉他:储物柜里只允许放洗漱卫生用品,军装内衣和必要的几本书籍,书桌上允许摆放五张信纸,一枝笔和两本以下书籍,大的物件都存放在储藏室,抽烟必须去室外。卫生值日是轮值,按人头算后天轮到你,暂时就这么多,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或同班战友。
  那我们五班可不这样。许三多说。
  你现在是钢七连三班的兵,不应该再做这种比较。许三多忽然笑了,他看见成才悄悄走了进来。成才笑嘻嘻地过来:伍班副,咱们三个是老乡。伍六一却半点不给面子:
  看起来咱们得弄杯酒好好唠唠了?
  成才乖觉地递上烟:伍班副,来根红河。伍六一不接,说你们班可以在室内抽烟吗?成才见伍六一这般模样,无奈收起了烟,说行行,我走。刚转身,史今走了进来,将给许三多的椅子和马扎放下:成才,怎么不跟你老乡多聊会?成才看了伍六一一眼,没有回话。史今看见屋里都有些不自在,便把伍六一叫了出去。
  伍班副,出来帮我搬点东西。然后吩咐成才和许三多,你们俩好好聊。
  史今觉得伍六一有点过了,一边走一边就开口劝他:
  你对别的兵都不这样,干啥对你这两老乡就这样呢?
  伍六一说我就不喜欢我这两老乡,一个太精,另一个,太笨。
  你呢?你是个尖子没错,你就是完人啦?
  我就是个宁折不弯的臭毛病……伍六一脖子一挺:钢七连谁不是这毛病?
  你们就是让连长教的,明知是个毛病还吹成了花,顶着泡屎搁脑袋上臭美。
  咋啦?你对连长有意见啊?
  没。可训练时能这样,做人可不能这样。史今望着安静的大操场,说出自己的想法。
  伍六一吁了一口气:我就纳闷他怎么又能绕回来了?班长,你不知道我乍见他什么感觉,就好像前边躲了这一拳,后边却着了一闷棍……
  你们为什么就那么讨厌他呢?
  不讨厌他能行吗?班长,这兵一来别班可高兴了,这样五班就再冒不了尖啦。连长也真是,干嘛把这兵派我们班来?史今赶忙摇头,说不是连长派的,连长想让他回去,是我给要回来的。伍六一不由错愕莫名地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史今说你别这表情。我看着他从老百姓成了兵,看着他长大了点,我就不能不管他。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是我凭了天大面子把他留下,你是我的班副,你就也得给我这面子。
  伍六一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成才刚一坐下,就让许三多猜猜他现在用的什么枪?一旁的甘小宁揭马上揭他的老底,说成才,又开始吹了呢?成才不理他,说你用的啥枪?八一杠是不是?那就不叫吹。
  有个叫白铁军往成才凑过来,说给棵烟。成才没说什么就扔了他一根,嘴里叮嘱道:别在屋里,会害我挨骂。白铁军一看生气了:刚我看到是红河嘛,怎么换成建设了?成才不理他,回头又问许三多,还没猜呢,我用啥枪?许三多说:是机枪?成才说比机枪轻,比机枪打得远,你猜是啥?许三多猜不出,成才只好自己说了:是八五式狙击步枪!我用的子弹都跟他们不一样,那是专用的狙击弹……
  好像打你那枪里放出来的就是巡航导弹似的。甘小宁在旁边又忍不了了。
  许三多却服,他说我没见过。成才说没见过是吧?下回打靶就见着了。我打的靶都是专用靶,比他们的小一倍,距离还远一倍。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吗?我的目标是什么?从机枪副射手做到狙击手,现在我的目标已经完成啦。许三多你也做得不错,从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五班来了钢七连,往下咱们就得好好干啦。

  外面有人喊成才:你小子在哪呢?
  成才回头一望:排长,我在这!
  成才急忙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冒了出去。
  白铁军看看许三多,说:你老乡不地道,揣了三盒烟,十块的红塔山是给排长连长的,五块的红河是给班长班副的,一块的建设,专门给我们这些战友。哪个连没几个这样的兵,可七连,就这么一个。
  许三多不明就里,自己的声明,我不抽烟。
  白铁军忿忿地说:我是说你老乡。
  许三多说:他挺好的。
  白铁军和甘小宁只好暗暗地对了一眼,眼神里谁都清楚,都在说这许三多,不是自己人。
  晚上,宽敞的五班宿舍里,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肃然,看得出这不是一次一般的集合。班长史今在主持仪式,他说今天我们将为新来的同志举行欢迎仪式,希望新同志能从这个已经延续了四十年的古老仪式中,明白七连的精神,对于老兵,这个仪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我希望老兵仍然能从中感到七连的自豪。
  许三多在队列之中,脸上一如往常的温驯、欢喜,他在想着自我介绍的说词,暗暗的有些忐忑不安。
  列兵许三多,出列!这是伍六一的喊声。
  许三多随声站了出来。
  大家好。我叫许三多,我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我是从红三连五班调来的,我们五班在草原上。说着拿出了一大堆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这是我在草原上给大家捡的矿石,这是铜矿,这是石英矿,这是云母石……
  伍六一一把把许三多的东西抢了过去。
  列兵许三多,严肃一点!你当你在转校插班呢?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钢七连的一员!列兵许三多,立正!手上的石头扔了!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晕晕然执行着伍六一机关枪似的命令,忘了回答。
  五班的士兵们,脸上都出现了许多不屑。
  史今的声音倒有些柔和,问: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不知道。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一百……一百来人吧?
  错!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伍六一一字一句地喊道。
  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
  史今接着喊道:
  列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列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青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列兵许三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的!
  列兵许三多,我们是记载着前辈功绩的年青部队,我们也是战斗的部队!
  如果说每一声都是当头一棒,那许三多早已经昏昏然不知所措了,他茫然地看着史今和伍六一,身子早蜷了下来。
  列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最早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伍六一继续着迎接的仪式。
  史今忽然瞧见连长高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外,知道他有话说,就出去了。
  高城在看着七连那两面交叉的旗帜发愣,幽暗的月光下那两面旗微微飘舞,似乎有了生命一样。五班的朗诵声,他也听得清楚,看看史今走近,他说话了:我的经验是,好兵孬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看出来了。
  史今说:他还不明白,你得给他时间。
  高城说:可有血的人,他的血是能被喊出来的。
  史今说:他没我们那么好斗。
  这一句,高城急了,他说不好斗来当什么兵?
  史今说:不是每个兵都要像钢七连这样的。
  高城盯住了史今:那他干嘛来钢七连?
  史今只好哑住了。
  高城说:我对这个兵不抱希望。
  晚上,灭灯后上铺的史今,听到下铺许三多的在不住地翻来辗去。
  史今探头看了看,吩咐道:早点休息。明儿早上五点半起床,连里得为春季演习做加强训练。许三多呆在床上,不翻了,他借窗外的月光,怔怔看着史今。
  我今天表现不好,是不是,班长?许三多突然轻声问道。
  现在不说这个,别打扰大家,别人还得睡。
  过了一会,许三多又说:班长,我想家,还想五班,想我爸爸和大哥二哥,还有老马。
  史今生气了:许三多,我命令你,睡!想想,又说:是你自己要来的,很多人想来这来不了,你在这折腾的时候最好想想,你对不对得住那些想来来不了的人。
  班长我知道,这叫机会。
  史今说对,这就是机会。
  许三多这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他真的睡着了。
  然而,史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轮到他在床上不停地翻动了。
  早上,天色昏蒙,一声哨声忽然炸响,黑暗中,兵们扑通扑通地跳落地上。等到灯被拉亮时,兵们已经在迭被子了,十几个人的被子,转眼成了一块块的豆腐块,实在壮观。
  昏暗的走廊里,着装好的士兵,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出去了。
  大部分士兵已经在操场上列队,小声而清晰的报数声。
  铺了半个操场的士兵已经集结进几辆发动机早预热好的军用卡车,转眼拖起烟尘,往外开走了。这其实也只是三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七连这两个月都在练机械化人车协同,许三多算是赶上了。
  拥挤的卡车里,士兵们都沉默着。风,在往疾驰的车厢里灌,刚从被子里爬出来的兵们,下意识地挤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抽上起床后的第一支烟。
  透过车厢的缝隙,许三多看着外边的蒙蒙星光。
  一支烟递了过来,是成才,问道:昨儿晚上睡得好吗?
  许三多亲热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抽烟。
  装甲兵不抽烟是不可能的。成才凑了过来:挤挤,想多穿件毛衣又怕妨碍冲锋。咱们训练烟尘大,叫做每天二两土,上午吃不够,下午还得补。你不抽根烟熏熏,肺里边见天一股土味。点上?
  许三多犹豫再三,还是不抽。旁边的白铁军乘机把烟抢了过去。
  车子去的是靶场。所谓靶场,就是一片宽阔的装甲车辆射击场,交错的车辙印,尽头是灰蒙蒙的山峦。一排三辆步战车正在空地上驰骋预热,射击场上早辗出了近尺深的浮土,顿时满天如起了茫然大雾。
  对装甲兵来说,这早算正常了,但许三多却不停地打着喷啾。
  高城一步一个坑,从灰土里拔出脚来站到队伍跟前。
  立正稍息!今天的主要课目是步兵火力与战车火力的协同,你们一车连驾驶员十二个人,我眼里你们可是一杆枪一门炮,总之你们是一个而不是十二个单位,我希望你们能把协同观念给烙进脑子里……
  起了阵风,一阵子伸手不见五指后,满连的士兵顿时都落了层土。
  灰雾蒙蒙中,现出几个人影,当头的一个是团长,比士兵们绝干净不到哪去。
  高城一个敬礼,大声道:报告团长,钢七连正进行人车协同训练课目,请团长指示!
  团长回了个礼:继续训练。
  高城接着对部队喊话:今天风沙大,显然会给咱们的射击增加难度。不过我希望大家伙儿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天气,战场上能见度多半要比这差得多,咱们又是刀尖子上的侦察连,必须学会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觉射击!那个兵,你捂什么眼?我还开口说话呢!你以为我吃的土比你少吗?
  那个兵当然就是许三多了。他忙将灰迷了的眼睛睁开,使劲地睐着。
  高城瞪了许三多一眼,继续下命令:解散。上五号车领弹药,一排射击准备。
  士兵们散开后,高城转向团长:报告团长,讲话完毕,请团长指示。
  团长拍拍高城的肩:你就把嘴里的土吐了吧,还非得都吃下去呀?
  高城果然吐了一嘴的土,笑了笑:这满地土让车辗多了,到嘴里都有股柴油味了。
  团长把茶缸子递过去,高城毫不客气地喝了了口。
  您怎么还喝花茶?得换绿茶,在车里还不够上火的?高城说。
  你小子什么都要挑三拣四,听说对我推荐过去的兵也不满意?
  您也瞧见了,来把土他得捂眼睛,来颗子弹他不得尿裤子?
  团长说路遥知马力,你小子能对我没大没小,不也是好几年才磨出来的?
  一辆步战车突然驶过来停在许三多的面前,许三多看着宽阔的车体刚刚发愣,就听到了成才的声音,成才骄傲地说许三多,看看我的枪!成才说着在灰蒙蒙中举着一枝纤长的狙击步枪让许三多看。许三多正想过去。被伍六一叫住了。
  许三多,你跟我过来。
  许三多被伍六一带进了一辆步战车的后舱门。
  你新来的,这段时间会对你从宽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学习,比如说车停在这,你就可以练练登车,你不练没人盯你,可最后做了后进的就是你。
  许三多连连点头。伍六一拉开舱门:练吧。说完让到了一旁。可许三多刚一上车,又被伍六一叫了下来,他说你这么上车就上你一个得了,全车都堵在外边。你以为战场上跟今天一样就刮个风?飞的可全是子弹弹片。下来,注意观察。伍六一把身体蜷成一团,嗖的一声跃进宽高不过一米二的舱门,顺手将舱门带上,这一切只是一秒内的时间。
  拉门!登车!关门!看见了?再体会体会。
  许三多学着伍六一的样子,收一跃,咚地一声,脑袋撞在了舱门上,虽是戴了钢盔,也有些晕晕的感觉。伍六一一看就生气了:登车的要诀是,一个目标,三个注意。一个目标就是车里你的那个座位,三注个意是注意你的头注意你的脚还有注意你关门的手。几十公斤重的钢门一闸是多大的力量?我亲眼见过一个兵,被闸掉了两手指头。

  许三多一听就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蹿上了车,而后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伍六一还是说不行,他吼了一声:重来!车里有人睡觉你怕吵了人是不是?这是打仗!
  指导员洪兴国这时跑过来,让伍六一在班里派两个报靶兵。伍六一没有多想,就把许三多给派去了。
  一起去的还有白铁军。
  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钢筋水泥工事。
  白铁军在地上找着一根粉笔头,在墙上乱写着。墙上早被人写了好些字了,其中有一行写着:“绝情坑主白铁军呜呼于此”。白铁军之下,又添了几个字:“又呜呼于此”,然后在下面的几个“正”字上,又加了一杠。
  咱们来这干啥?许三多有点茫然地问道。
  干啥?白铁军在“绝情坑主”四个字的下边,加了一横,说:做坑主呗。
  坑主?什么叫绝情坑主?
  坑,就是这靶坑,它不能叫战壕,战壕是打仗的,这玩意它是躲自己家子弹猫在里边用的,它只能叫个坑;坑主,你蹲了这坑就是坑主了;绝情就是没了想头,你蹲了这坑,听着脑袋顶上单发、连射、三发点射、急速射打个稀哩哗啦,车来车往轰轰隆隆,跟你啥关系没有。你只好数数枪声炮声,完事了上去报靶,你只好万念俱灰,这就叫个绝情。
  许三多说:我还是不懂。
  不懂没关系。你好好体会。坐坐,许三多,今儿就是我的坑主,你的副坑主啦。
  那以后我就是副坑主啦?
  白铁军说不不,你很快就能转正。白铁军有心里在暗暗地算计着,他说许三多,别人不喜欢你,我可喜欢你,因为咱们连一般是老末当坑主,你来了我就不是老末了,我这坑主很快就要撤了。
  啥叫老末呀?
  白铁军不说。
  白铁军说:你慢慢体会吧。
  靶场中上的战车,轰鸣起来了。车后成班的步兵,在一个响亮的口令之后,如压进弹匣的成梭子弹,压了进去。眨眼间,战车的射击孔,冒出了一串串火舌,弹道将战车和它们的目标连成了一线。
  靶坑里的白铁军,盘腿坐着,如老僧入定,听着那些炮弹不停地飞来。
  许三多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枪炮声和从工事口飘进来的火药烟雾,让他感到热血沸腾。他激动得不时地站起来,但一次次地被白铁军喊了下去。他说坐下坐下。做坑主就得坐得住,因为子弹绝不会长了眼睛。
  在战车们的轰击下,那些活动靶转眼就被完全的收拾掉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半埋入式的地下掩体。
  下车冲击!下车冲击!
  车上又传出了新的口令。
  战车的舱门随声打开了,里面一身火药味的士兵被放了出来,匍伏着向那些目标接近,战车上的伪装烟幕发射了出去,烟幕中火焰喷射器的火光撩开了一个地堡,一发火箭弹飞出撩开了另一个地堡。
  先锋车在山腰上把一个个简易工事,统统地辗为了平地。
  突然,许三多从工事的缝隙里,看见成才匍伏着从工事前潜伏过去。
  成才!成才!
  许三多激动得大声喊道。
  前边的成才当然听不见,他跳起来跃入壕沟,又没影了。
  别喊了,听不见。
  白铁军玩着手中的粉笔头,他说现在知道啥叫绝情了吧?这就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许三多茫然坐了下来,终算是体会到了。
  两栖就那么呆着,一直等到报靶,等到有人远远地朝这边喊着:
  靶坑里的,出来吃饭啦!
  打饭的时候,史今问道:许三多,有什么体会?许三多说我啥也没看见,就听见响了。史今暗暗地发笑。许三多说,我耳朵里现在还嗡嗡的响。史今说:明儿跟指导员说说,让你上车体会体会。犹豫了一下,继续吩咐道:可下午你还得去。
  正说着,忽然听到高城地大声地吼着:
  起风啦!起风啦!赶紧隐蔽!找车后边蹲着去!把饭盒揣怀里!
  许三多一看,果然一阵风卷着烟尘,如同一座有形的山脉向他们压来。许三多端着刚刚打好的饭盒,在灰雾中一下傻了。
  高城看见了,忙喊道:你蹲着去!有心没肺啊?你这饭还能吃吗?大风过后,高城一看竟是许三多,顿时就来气了。他说怎么又是你呢?看了看许三多的饭盒,却没有训他的心思,只说了句:拨掉上面这层,赶紧吃了去!然后走开了。
  好在许三多能吃,他扒了扒,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其实,这只是个开张,在后来的日子里,白铁军离开了那个绝情的靶坑,许三多成了惟一的坑主。他经常在登车的时候把一个班的兵都堵在了身后;登了车,他又时常坐错了位置,弄得别人不知说他才好。轮到他在车内射击时,别人总是打在靶上,就他,老是打在活动靶的周围,打是烟尘滚滚的,打得伍六一一脸的愠怒。有时,许三多还晕车,晕得大口大口地吐,吐得旁边的兵不得不鄙视地看着他,没有人表示同情。
  高城是希望他的兵神经高度紧张的,因为神经紧张时学得更快。可这位主一紧张,大脑便立刻停滞,连长的教训、指导员的开导、班长的软硬兼施、副班长的喝斥全不管事,许三多似乎打算就这样一事无成地渡过他的过渡期。
  我实在应该还在五班呆着。
  这天,许三多在操场边上终于把心里话告诉给了成才。成才对这种话已经不需要用脑子回答了,他告诉许三多,我最不爱听你说就是这种话。许三多说,我知道我没出息,可老马和李梦他们至少还把我当自己人。可这儿……几乎都不当我是自己人。
  成才说:你得争取当骨干,做了骨干,像我吧,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许三多说我怎么可能是骨干呢?我上车都会吐,昨天给满车人吐了一身。成才不由也替他感到有点为难,他说这倒也是,你跟我确实不一样。许三多说是啊,在老家就看出来了,你聪明,我笨。成才很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他嗨了一声,嘴里却装着,说:那也不能这么说,就算笨吧……你也不能由人叫你笨蛋。许三多说可我除了内务还能想办法合格,别的啥都做不好呀?成才说那你就得处人,你得跟人好好处。许三多也觉得难,他说他们现在都不愿意搭理我。成才说你帮他们做事呀!帮他们扫地,帮他们打水,帮他们……许三多说我都做了,可他们不让,他们说好好练你的去,三班用不着扫地的兵。
  这让成才也头痛了。他说你怎么就能混成这样?
  这时甘小宁远远的看见了成才,便大声地问道:你知道那傻瓜在哪儿吗?他那说的就是许三多。成才不知如何给他回答,他让他自己看。甘小宁这才看见了许三多,可他却像没事一样。他说许三多,班长让你马上回宿舍。
  许三多没说什么,跳起来就跑开了。
  许三多铺上的被子出了问题了。
  许三多刚一进门,伍六一就拎起他的被子。
  你往被子上洒了多少水?我说你的内务怎么整得比老兵还平整,今儿一摸你被子,都湿的,背面都发霉了。你老实说,洒了多少?
  ……一杯。
  他吞吞吐吐地说。
  多大一杯?
  许三多指了指柜上的那一个大茶缸。
  那你每天晚上怎么睡的?伍六一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一个巴掌。
  就……就这么睡了。许三多好像无事一样。
  一旁的史今终于说话了,他说许三多,要求你搞好内务,并不是要你拿自己的身体扛,整齐划一是很重要,可你自己的身体重不重要?这笔帐你算不算得过来?
  许三多说,我怕……伍六一说怕怕怕,你怕什么?你是钢七连的兵!为个优秀内务就啥也不顾了,钢七连需要的可不光是优秀内务!说完,气得掉头就走。
  ……我怕拖班里的后腿。
  史今为此有些感慨,目光都不由温润了下来。
  他说许三多,今晚上用我的被子。
  许三多摇着头,他说我不。史今说别跟我犟。我知道你那心思,你不想给班里拖后腿,这事你急不得的。史今说我招了你,你来了五班,我就得把你照顾好,你知道吗?
  许三多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说我知道就班长一个人对我好。
  史今说许三多,你说这种话是不对的,你应该跟全班每一个人都搞好关系。许三多说,可他们不理我。班长,你就像我哥,我大哥陪我说话,我二哥帮我打架,你就像我两个哥合在一块儿。许三多的联想让史今气得直挥手,他说可我是绝不会帮你打架的,我陪你说话也不是我想陪你说话!你知道吗?说着他看了看许三多,他发现许三多挺难受的,便改口说好了好了,行,我陪你说话,许三多,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过的?你大哥陪你说话,你二哥帮你打架,你自己什么事都不解决?
  许三多忽然说:我很努力了。
  让史今犯难的是,许三多这个样子,怎么办啊?
  演习终于开始了。
  一支不见首尾的装甲部队,准备了几个月后,向草原挺进而去。
  草原上却一如往昔,只是路边突然多了一处简易的小屋,屋边还扔了堆干了的羊粪,还有几头系在桩上的山羊。坐在里边的,却是团长和参谋长他们。一个牧民骑摩托车从路边经过,以为是新来的牧民,停下车,就推门进去。嘴里还嘟哝着:啥时候盖的?咋没人告诉我呢?话刚说守我,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了他的面前。
  快走!
  士兵轻声地吩咐道。
  牧民不由一愣,正要说什么,看着空屋中间掀起一块木板,木板下边是一个地洞。从地洞里出来的,便团长、参谋长和几个参谋。地洞下,全都是发报声、人声和发电机的声音,根本搞不清下边有多大的空间,藏了多少的人。
  团长笑着对那牧民说:老乡,我们打扰几天,回头就走。
  牧民一时摸不着头脑,转身就踉踉跄跄地骑车走了。
  团长得意地笑了:成了!能把本地人都瞒过了,我对这次伪装演习就有点信心了。
  参谋长在旁边警告他:骄兵必败。你可记得,上边要求是五十米不见车,二十米不见人,你非改成十米不见车,五米不见人这丢了人可是自己的。

  对对对。团长想了想:这就是个破绽,咱这民房伪装外边没个活人也不合理吧?
  团长回头吩咐那两个哨兵:你俩不是会说本地话吗?扒了迷彩放羊去!
  草地上有块与周围环境一体的山丘,贴近了看,草皮下居然有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这是钢七连的战车和人员掩体。史今带了几个人正在做最后加固。
  许三多凑在旁边问:班长,你歇会,我来帮你干。
  史今摇头说许三多,这是个细活,你翻出来草皮色不一样,从直升机上是能看出来的。
  许三多喜欢跟史今呆在一起,他问班长,我最近表现还可以吧?你没惹祸。
  伍六一却看不顺许三多:要真表现就别在这儿烦了!都进入倒计时了,知不知道?许三多喔了一声,低头走了。看着许三多的背影,伍六一觉得不可理解,他说这小子怎么回事?现在就贴上你了?史今还没回答,前边的许三多又回头嚷嚷开了,他说早饭来了,班长,快吃饭吧!
  果然是指导员押着送早餐的炊事车来了。
  史今只好对伍六一说:班副,你们先去吃,我再垫巴垫巴。
  伍六一说:还是垫巴垫巴你那肚子吧。
  许三多又回到了跟前,说就是啊班长,你先吃了再……
  伍六一不让他说完,一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往炊事车拖去。许三多那一套他听烦了,听出了仇恨来了。士兵们簇拥在炊事车,刚刚吃饭,指导员忽然看见通信兵背着电台朝紧急跑来,知道一定有事,赶紧跑了过去,刚与通信兵说了一句什么,马上回头大声地喝道:
  立刻疏散!
  吓得丘地上的士兵顿时炸了窝。
  怎么啦?指导员。有人问道。
  侦察直升机提前出来了,这是存心给咱们搞突然袭击!
  史今不觉笑了:那也不用这样,都准备多少天了?您把这炊事车开走就完了,就它热源太大。指导员一进顿悟,说对对对。然后吩咐司机:马上给我开出演习区域!快!
  吃不完的东西都随车带走,别让假想敌看出痕迹。史今朝四周的兵们喊道。士兵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二话不说,就连手上只啃了一半的馒头,也乖乖地放了回去。史今回头看见许三多还在炊事车旁磨蹭,又单独吼了一声,许三多回头怪怪地笑了笑,才匆匆跟着跑开。
  士兵们刚散入半地下的伪装掩体,不一会,一架侦察直升机,果然来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可他们看到的,只是两个牧民,一个坐在地抽烟,一个正在解裤撒尿。
  直升机当然看不出那两牧民是假的,直直地就往前飞走了,但它没有飞远,又狡猾地绕了回来了。毕竟,方圆几公里,就这小丘是可以让人不得不注意的。
  直升机似乎发现了什么。
  直升机从十五米降至十米,降至五米,几乎就悬停在了五班的头顶上。史今许三多和几个兵在一个伪装良好的工事里,咬牙死撑着。许三多一时有点慌了阵脚,但被一旁的史今给死死地盯住了,他让他不要乱动。
  直升机的机轮眼看就要触地的一瞬间,终于往上抬起了机头,毫不再犹豫地飞过了山丘,飞到前边去了。
  史今几个终于睁开了眼。
  他小声地传达着:没吹哨就别动。兴许这小子能杀个回马枪。
  回马枪倒是没有,但一辆越野车轰鸣着突然停在了他们的身边。
  这是谁呀?也不怕暴露?
  伍六一的埋怨声刚刚说出,就听到了连长高城的声音,在他们的头上横扫而过:
  三班的,都给我出来!还藏什么?让人给发现啦!
  工事里的几个人一愣,呼地从高城的脚下钻了出来,吓得高城不由退了一步。但他火气依旧:忙了足足一个星期,你们怎么几分钟就让人抄出来了?
  抄出来了?没有!史今极力地争辩着。
  你以为人还下来逮你呢?他直接把可疑点标电子地图上,指挥部一看,实时传输,经纬度都对,那就是咱们的事了!
  可伍六一向来自信,他说别不是碰巧了吧?高城说碰什么巧?指挥部电话里说了,红外成像上明显的一个热源!你们的防红外作业怎么做的?什么叫热辐射知不知道?是不是哪位公子哥儿还揣了壶热水呢?很会保养啊?
  三班没这号糊涂蛋。连长,别不是师部的红外成像又换代了?伍六一懊恼地问。
  没换!高城也搞不懂原因,他看看周围的兵,喊道:大家原地坐息。谁给棵烟?
  伍六一给了他一支,便大口大口地吸着想事。
  三班早已一脸的屈辱,只有许三多,却显得荣辱不惊,他悄悄凑到史今身边,说:班长,明儿就拉回去了吧?
  史今没有理他。许三多说:回去就给我爸写信。史今说许三多,现在别说这个。可许三多的嘴还是停不下来,他说班长刚才没吃饭,我瞧见了。史今说吃了……对,是没吃。
  这时,许三多悄悄地给史今递上了两个鸡蛋:我特地留的。史今伸手去接,竟烫得他当即缩手回来。许三多说:我刚在在炊事车上拿的。然后傻傻地看着班长,显然在等着史今的表扬。史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鸡蛋接过来,藏进了怀里。
  但他们两人还是引起了全班的眼光。
  只有高城还要琢磨着怎么回事。
  他说伍六一,你小子刚才偷着抽烟啦?
  伍六一说我还放火了呢。这当然是气话。
  得得,算我没说。
  听高城这么一说,史今靠了过来:报告连长,热源找着了。然后从怀里掏出许三多给的两个鸡蛋说,早上没吃饭,我揣了两鸡蛋。高城接过鸡蛋,眼睛狠狠地盯着史今。
  史今说:回营我写检查。
  你把我当傻子呀?高城咆哮道:你当了五年兵,不踢正步快不会走路了,上回防红外作业你连热水都不敢喝!三班的,全体都有,真觉得你们班长对你好就别靠他挡事,谁干的?
  伍六一看了一眼史今,挺身而出:报告连长,是……我。
  鬼扯!行,行,我看你们协同观念挺强的,我再追究也没意思,你们全班检查吧。高城嚷嚷完打算上车,许三多却拦住他,他说连长,鸡蛋您别拿走了,我给我们班长带的,他没吃早饭呢。
  高城瞧他半天,终于明白这位仁兄并非在坦白认错,而是在牵记着他班长的早饭。他一步冲到许三多的面前,说,我也没吃早饭。如果咱们这趟能不让人发现,我不吃明天的饭,不吃后天的饭我三天不吃饭!
  许三多好像没有听懂,他说:要不您吃一个,给班长留一个?
  全连三个星期的作业全部泡汤,我吃不下,你说咋办?高城的两只眼睛简直在燃烧。
  许三多不管,他说那也得吃饭,那不行,那饭得吃……
  高城的怒火突然按捺不住了,他猛地吼道:
  拖出去毙了!
  这当然只是一句气话,可所有的人都吓呆了。高城自己也愣了。他将鸡蛋突然往许三多的手上一拍,就掉头走了。大家看到,他的身子在气得微微地发颤。
  演习就这样结束了。
  准备回营的时候,成才悄悄地摸到三班,对甘小宁打听道:听说你们班让人揪出来了?甘小宁没有回答,只是两眼没好气地瞪着他。
  士兵们正在忙着上车,有说有笑的,只有70!”车前的三班,一点没有高兴的心情,一个个沉默着,想尽早钻进了车里。
  成才只好转过话题,问许三多呢?
  连长把他毙啦!甘小宁说着钻进了车里。
  成才一愣,但他随即笑了,他往车舱里瞧了瞧,看到一车都是苦大仇深的眼睛,成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赶忙走开。
  坐在班长位置的史今看看许三多那个空着的座位,对伍六一说:去叫一下他。伍六一没有理睬,只顾摆着手上的枪。
  许三多正蹲在前边的地上,在无聊地揪着草根,因为没人叫他,所以没有勇气上车。
  最后,还是史今喊了他:许三多,快上车。许三多听了想哭。史今说上车吧,有话回去再说。许三多这才把身子塞到了车上,车里的人却像没瞧见他一样。
  车里的人,除了史今,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车子回到营地的路上时,去碰着了老马几个。他们是前来寻找他们的战友许三多的。他们虽然穿着军装,但一个个都像土包皮子一样。一看见演习的车,老马就一路走一路地问:
  是七连的吗?
  被问到的兵都摇着头。
  认识许三多吗?上过团报的那个?
  回答还是不认识。
  最后,老魏干脆猛然一声大叫:谁是七连的?!
  成才的车正好停在不远处,车上的士兵随即应道:
  我们是钢七连的!
  听到这话儿,老马几个连忙兴高采烈地跑过去。
  认识许三多吗?薛林问。
  就是刚去你们连的那个许三多!老马连忙补充。
  一听到许三多的名字,那个士兵的神情,便古怪地笑了笑。他转身看看成才,说成才,许三多不是你老乡吗?成才显然是不太想搭碴,嘴里说对,也算是吧。老马顿时高兴起来,缠住成才不停地问:许三多来了吗?他在哪辆车上?成才看了看身后的70!”号车,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成才决定不去惹那辆车。老马说:我们是一个班的,我是他班长,不,我是说,我是他原来的班长……李梦说一天班长,就一辈子都是班长,这要解释什么?喂,许三多到底来没来?
  看他们挺热情的样子,成才犹豫了。
  他……留守,他没有来。成才说。
  我就说嘛,他刚来,这演习没准不带他,早听我的,去团里一趟好了。老魏说。老马却说:这孩子有出息,我寻思他能进步挺快。大哥,你给我带个信好吗?薛林说什么哥不哥的,他比你还小!老马说:我都要走的人了,你们还跟我呛!兄弟,你给我带个信,我这就要退伍了,这一走,这辈子许就见不着了……
  成才的心有点软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让他得空回来看看,唉,战斗部队,也不能有空……老马犹豫了。薛林说没空也得有空!你告他,要走的是老马!他不能回来也得去送送!哪天走直接上红三连问指导员!
  成才的车,慢慢地往前开去了。
  你告诉他,千万得告诉他!老马一边追着成才的车,一边喊道。
  其实,许三多早就从瞄准镜里看到了老马他们,他早已泪眼婆娑。
  但一车的兵,仍是谁也不理谁。
  钢七连讨厌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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