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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港湾 - 三封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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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海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就像是由“夏天”这艘快艇所排放的烟雾一样。这是在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之后的一个艳阳天。
  雷声轰鸣,它也是从海上传来的,俨然是送来一种爽心的祝福。
  蓦然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海浪的湛蓝。
  运动场上的绿草就像是焖熟了似地透着温热。学生们各自与要好的伙伴一起寻找一片树荫厮守在一起,新穿的汗衫散发出淡淡的汗香。一想到那汗香发自于自己所喜欢的人,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情趣和依恋。
  大家已经开始商量暑假里的计划了。在自豪地谈起将要前往的避暑地时,不免夹杂着几分虚荣心……
  因为这是一座港口城市,所以市内当然有海水浴场,但没有人会说自己要在那种地方游泳。
  镰仓常常被夏季的报纸誉为“海滨的银座”,如果有人以为它就是最佳避暑地,说自己想去那儿过夏天,却不免会遭到其他人的数落:
  “是啊,我们家在镰仓也有一栋房子,可听人说千万去不得呐。我妈也说,那儿过于热闹嘈杂,已经变得粗俗不堪,好人家的子女去的越来越少了,因为那儿有很多诱惑人的东西。”
  “什么,诱惑?!”
  听到这个滑稽的词语,有三四个人一下子爽快地笑了起来。
  “经子,听说你曾经是自由泳选手呐。”
  “哎呀,这我还不知道哩。时间是多少?快告诉我。”
  经子一副得意的脸色说道:
  “哼,我不告诉你,大海固然好,可今年起我想去爬山呐。无论怎么说,大海都仅仅是小孩的娱乐对象罢了。”
  “是啊。那你去哪儿的山呢?”
  “轻井泽。”
  “什么,你说轻井泽是山?!不是高原吗?”
  “是的,那地方是高原中的低原呐。”经子毫不示弱地说道,“我家是做贸易的,因为一起做生意的外国人大都要去那儿,所以也邀请我们同行。隔壁家经营妇女服装的老板也是每年夏天都去那儿出差呐。我嘛,打算以轻井泽为基地去爬山。”
  “如果是在轻井泽的附近,那该是浅间山吧?如果是上高地①的话,倒还适合于爬山,可要说是轻井泽的话,未免……是不是你搞错了?”——
  ①地名。
  “你呀,知不知道那儿通火车?”
  看见形势不妙,喜欢在这种场合逗乐的照子说道:
  “住在海边的人思念高山,住在山里的人则渴慕大海,而这便是人的本性吧。总是觉得别人的东西好,什么都羡慕别人。啊,多么可悲的人啊。”
  把大家逗笑了以后,她又拍了拍坐在旁边的三千子的肩膀说道:
  “大河原,你呀,好象对别人的事并不怎么羡慕呐,因为你总是受人羡慕。”
  三千子没有加入到讨论上述话题的人群中,只是伸展着双腿坐在青草上。
  经子她们一伙人近来明显地想要找碴儿来奚落自己,三千子对此已有察觉,心想:这下又来了。
  照子总是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跟着人起哄的劣根性,她想借助把矛头转向局外人三千子来平息经子她们的口角。
  感到自己被人当作工具来利用,三千子不再缄口不语了:
  “是啊——不过,我倒是羡慕有些人无论是捉弄人还是被人捉弄都能泰然自若。”
  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沉默寡言,喜欢克制的三千子一反往常的作风,表现出一种少有的刚毅和强硬,似乎要把那些试图打击自己的手愤然甩开似的。这一来,经子她们一下子愣住了,但马上又反唇相讥道:
  “哎呀,听起来就像是只有大河原一个人才心好似的。”
  “你是在含沙射影地骂我们是铁石的心肠吧。”
  三千子在心里暗自嗫嚅道:
  “瞧,这帮人就像是在自我坦白呐。”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郁闷就霍然消失了。
  但经子又凑到三千子旁边说道:
  “所谓的脸皮厚,心眼黑,不就是像三千子那样一个人占有好几个姐姐吗?”
  这是多么侮辱人的粗暴语言啊——三千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何时何地做过那种事?”
  经子故作镇静地说道:
  “哎,你不是也从克子那儿接受了夹有紫罗兰花的信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像紫罗兰一般温柔的人。”
  “另外,尽管说出名字来有失体面,但不是4年级有两个,5年级有4个吗?仅仅只算那些明摆着的人不也有7个吗?”
  “照你的话来说,那么,像水江泷子、苇原邦子等人拥有一个那么大的信箱,不就说明她们的心脏跟坦克、军舰差不离吗?其实,信并不是由接收者的意志来决定的,难道它不是写信人的自由吗?难道说接受了信,就意味着我占有了7个姐姐?”
  三千子的一言一语之间都充满了自信,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幽默。
  在她那柔弱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中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呢?
  本来经子只是想惹怒三千子才随口放出了利箭,不料它竟被挡了回来,使得她无路可退了。
  而且,经子作为她们那帮人中间的女皇,势必要显示自己的能耐,而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真让人吃惊,竟然把女学生和歌舞剧中的明星混为一谈!人气是明星的生命,当然是收到信越多越好,可我们呢,是学生呀!我们并不是为了从姐姐们那儿收到信件才成为女学生的,不过……”说到这儿,经子屏住了呼吸,像是在思索着该用什么语言才能一下子击败三千子,“当然,能够收到很多人的信,变成音乐剧中的女主角固然好,只是……”
  经子环视着周围的伙伴,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扫兴的表情,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三千子蓦地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的夏日阳光。她拔腿跑了起来。
  “她们肯定以为我是输了才跑掉的。其实,就算在那种事情匕争赢了对方,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她正打算去校舍那边找洋子时,上课的钟声敲响了。
  今天是星期六,说好三千子顺道去洋子家玩玩。
  如果不把自己与经子她们的口角告诉洋子,胸中就肯定会残留下污浊的芥蒂。
  碰头的地点还是在那红色宅邸的庭园。她比洋子先到达了一步,于是打开了书本阅读起来: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快治好我的病。
  如果不抓紧时间,春天不是就要来了吗?
  快治好我的病,赶在樱花盛开的好时光之前。我早
  已急不可待。
  快治好我的病,否则我将把花瓶砸碎。快治好我的
  病。
  心火燎,我要起来,我要起来。光是躺在床上,
  又怎能痊愈?!快扶我起来,或许还有望痊愈。快扶我
  起来。
  让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吧。真的,我求你了。
  啊,我如此任性,渴望着母亲的拥抱,一看见母亲
  柔软的绸衣,一看见母亲温暖的膝盖,我就禁不住想把
  她紧紧搂抱。我触摸着母亲的膝盖。我抚弄着她的衣
  袖。“啊——”我大声地叫着。快抱住我。
  嗜书的二哥对三千子的作文大加赞扬,不久前给她买下了这本一个少女的文集。
  她喜欢《蔷薇活着》这个书名。
  可这朵蔷薇花——一个名叫山川弥千枝的少女在16岁时便凋谢了。这本书是她的遗稿集。
  一想到这儿,就有一种感觉:“活着”这个词仍然活着。
  摸一摸美丽的蔷薇。它冰凉冰凉的,晶莹而透亮。蔷薇活着。
  书名便是取自于少女所留下来的这首歌。
  “让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吧。真的,我求你了。”
  找个地方藏起来吧。等姐姐来了,我就说这句话向她撒娇。
  因为一旦看见对方的脸,就又会害臊得说不出口来吧。
  这个念头使三千子兴奋无比,以致于她在荒芜的庭园中欢蹦乱跳了起来。
  走进大门口的门廊,她把《蔷薇活着》一书悄悄地放在了一块石头上,以便让洋子能一眼看到这本书。
  她摘了一朵小花夹在刚才读过的那一页中间。
  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三千子,你在哪儿?”传来了洋子那清脆的声音。
  三千子真想说“在这儿呐”便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但她却忍住了。她只是蜷缩起身体,微笑着蹑手蹑脚地绕到背面,躲在了杂货屋的后头。
  “三千子。”
  这一次洋子小声地呼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她走进了庭园里。
  从安静的住宅街上只传来了午后的音乐声。
  港湾上的船舶拉响了汽笛。在汽笛声消失而去的那一瞬间里,这无人居住的弃屋会散发出阴森恐怖的寒气。
  尽管阳光是那么耀眼眩目,使物体投落下浓重的阴翳,但不久酷烈的夏季就将裹挟走所有的一切,所以,总让人感到一种真空似的凄寂。那是一种与夜晚,与黑暗沙然不同的属于白昼里的明晃晃的恐惧。洋子曾经在哪一本书上读到过发生在这种明亮之中的怪异故事。
  渐渐地她变得胆怯起来了。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绝望地钻进了灌木丛中寻找三千子。
  树木因无人修剪,枝叶显得过分繁茂。杂草也是四处丛生,东延西长。一会儿是蜘蛛网挂住了她的帽子,一会儿是树枝打在了她的脸上……
  “三千子,三千子,你这是怎么啦?我知道你是一个守约的人,我会一直找下去。”
  会不会是中了这废屋的邪气呢?洋子的心中甚至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她不经意地仰面望了望屋顶,只看见红色的房瓦活灵活现地闪着光焰。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三千子——”
  三千子一直从杂货屋的后面观察着洋子的神情举止。到了这步田地,她似乎陷入了想出去也不能出去的尴尬境地。
  因为洋子过于认真,所以三千子不可能一下子从后面跳将出来。她变得比洋子更害怕了。
  “让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吧。”——她原本想躲在暗地里对洋子说出这句话,但此刻,那美妙的念头也早已被忘在了九霄云外。
  “姐姐肯定生气了。尽管挨骂不好受,但还是早点出去认个错吧。”
  她忸忸捏捏地走了出来,说道:
  “姐姐,对不起。”
  “天啦!”
  洋子惊呆了,站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你真是个捣蛋鬼!”
  话没说完,洋子那苍白的脸早已鼓胀得一片鲜红。但不一会儿,她的脸上却又挂起了微笑。
  “这下就好了。”
  三千子耷拉着脑袋。
  “一块石头落了地,竟发觉肚子也饿了。早点去我家吧。”
  洋子那体贴入微和关怀比埋怨的话语更加打动了三千子的心。
  “对不起,我原本是想对姐姐说一句精彩的台词,但看见姐姐那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反倒说不出口来了,甚至没敢马上从里面跑出来见你。”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认错道。
  “哎,你想说什么呀?”
  “如果不藏起来的话,我就说不出口。”
  “那你就再藏一次吧。”
  “我才不干呐。”她孩子气地摇着头说道,“真的,我求求你了。”
  “看你怪腔怪调的。怎么啦?”
  “其实我并不温柔呐。”
  “不,你很温柔的。”
  “不是的,书上就是那么写的。”
  “你一个人在乐什么呀?我可是被你弄糊涂了。”洋子笑了,然后用沉静的声音说道,“我再也不愿意你藏起来不见了……”
  “嗯,我知道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不要……刚才我在寻找三千子的时候,心中真是充满了悲哀。我突然间想到:或许什么时候我真地会这样千辛万苦地去找寻三千子呐。那时候,恐怕无论怎么找,三千子都不会再出来了。”
  三千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洋子。
  “该是吧。刚才不过是闹着玩把身体藏了起来,所以还没什么,可要是三千子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我又该怎么去把它寻找回来呢?”
  “不,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三千子使劲地摇晃着洋子的胳膊。
  “我只不过是突然涌起了那种念头罢了。我会去找回三千子的心,一定会的,无论去到多么遥远的地方。”
  听完洋子的话,三千子并没有把自己受到经子等人嘲弄的事告诉洋子,以免破坏洋子的心境。她默默地在心中再次发誓道:
  “一辈子我都只要这一个姐姐……”
  洋子的家正好在与学校的山冈相对而立的另一个山冈上,中间只隔着一片洼地。
  一扇古色古香而又沉甸甸的石门耸立在外面,只见铁格栅的门被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上面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

  “这扇门打奶奶的葬礼时起就一直关闭着。”洋子有些凄楚地摘下一片常春藤的叶子说道,“封闭的门,是不会幸福的。”
  三千子想起了自己家那扇低矮的木门,一年四季它都愉快地敞开着。
  “如此森严的大门如果关闭着的话,即使本来想进去而来到门前,也会因进不去而扫兴离开的。”
  “是的,它会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幸福被关在了门外永远无法光顾。所以呀,我平常通过的那扇小门是请人安在庭园一侧的。”
  在绕过石头砌成的围墙,从大路拐向旁边的那一条小道上,有一个蔷薇的藤蔓组成的圆形隧道。再往前走便看见了一个低矮的小门。
  “哎呀,明明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门,干吗要拿那扇城堡似的大门来吓唬我呢?姐姐。”
  “我用蔷薇之门报复了红色宅邸的敌人……”洋子微笑着说道。
  三千子也憋着一口气,想报复一下洋子,故意装腔作势地说道:
  “蔷薇活着,蔷薇活着。”
  “是的,蔷薇活着呐。”
  洋子抬头凝望着头顶上的蔷薇花。见此情景,三千子不由得“噗哧”笑出了声来,冷不防把《蔷薇活着》这本书塞到洋子的鼻尖前面。
  “不,我是在背诵这个呐。”
  “这个?!哎呀,‘蔷薇活着’原来是书的名字呀!”
  “本来想送给姐姐的,所以才故意放在了红色宅邸的门廊上,可你却根本没有把它拣起来……”
  “我一心一意地想找到三千子,所以没有注意到它。”洋子伸出手来说道,“现在给我吧。”
  一只小狗跑了过来,它剪了一个特别神气的时髦发型,就像是一件俏皮的棉制工艺品。
  尽管小狗在洋子的脚边纠缠不休,可洋子却只是瞥了它一眼,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受到小狗如此可爱的迎接,却……
  说起来,打从今天在学校见面时起,洋子的眼神和表情就一直显得无精打采,脸色也比不上平时,这些三千子也早已察觉到了。
  “你脸色不好呐。”她悄悄地说道。
  “是吗?没什么的。”
  为了避开三千子的目光,洋子低着头用脚踢着小石头玩。
  惟有小狗精神抖擞,在大门和洋子她们之间来回蹦跳着。
  洋子的心情为什么突然变坏了呢?三千子不得而知。
  或许是还在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生气吧。
  抑或是有什么三千子也无从知晓的心事呢?
  刚一穿过湿漉漉的前院走进房门,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佣彬彬有礼地跪在地上拄着双手行礼。
  “我回来了。刚才我挂过电话,都准备好了吧。”
  女佣眯缝着眼睛看着洋子,那眼神充满了无限的怜爱。她一边用手拿着洋子取下的帽子,一边说道:
  “请进吧。”
  她对三千子也微笑着。
  拐过两个长长的走廊,洋子把三千子引进了明亮的客厅。
  “这是我最近做的。”她突然用手指着墙上的偶人说道。
  三千子点点头,好奇心十足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不光是偶人,还有恬静祥和的风景油画,法国刺绣的桌布,用千代纸做成的文件盒,用泥巴捏成的风俗偶人等等,就像是体现了洋子丰富多彩的情趣似的,全都陈列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装饰着整个屋子。
  “啊,真是个蛮不错的房间呐。怪不得姐姐的功课那么棒。”
  “你真会损人。那么你是说,如果住在不好的房间里,我就会变成傻瓜蛋(口罗)?”
  尽管洋子是笑着说的这番话,但她的话音里却飘荡着一种不同于玩笑的回声。
  三千子吃了一惊,说道:
  “哎,姐姐,你真会刁难人。我是说,要是呆在一个漂亮的地方,无论是用功学习还是别的什么,都肯定会更起劲儿的。”
  洋子低下头,用手鼓捣着《蔷薇活着》一书那红色水珠图案的封皮。突然向她仰起头来,做出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表情笑了。
  “是啊,我3天有好多东西想送给三千子呐。”
  随即她站起身,沿着走廊走了出去。很快她又高兴地踅了回来,把手搭在三千子浓密的黑发上说道:
  “喂,马上就要吃饭了。你猜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肯定是好吃的,所以我放心着呐。”
  “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特意准备了三千子不喜欢吃的东西呐。”洋子歪着头,故意装模作样地说道,“我想想,有泥鳅、鳝鱼、冬瓜、煮鱼……”
  “什么?”
  “我说的是自己讨厌吃的东西。我想三千子也肯定和我一样……即使喜欢的东西,我也要和你一样。”
  “是啊。”三千子说道。正当她脸上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时,饭菜被送了上来。
  中间的大钵里有用新竹叶包皮的五目寿司、烤鸡与醋黄瓜、生鱼片、拌了荷兰芹和龙须菜的葱烧牛肉,还有加了火腿和旱芹的热汤……
  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摆出了色彩与夏天这个季节十分协调的菜肴。
  洋子对女佣说道:
  “没事了,需要加饭菜时我会叫你的。我会自己给这位小姐添饭的,你就把饭桶也留下吧。”
  说着。她和三千子拿起了筷子。姐姐能给自己添饭,这对于三千子来说,已经是梦一般的美味佳肴了。
  “竹叶包皮的寿司真好闻,太好吃了。”
  “这是我家佣人最拿手的时令菜。虽说有点可笑,你回去时就把这带给你母亲尝尝好吗?”
  “太好了!”三千子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本打算只把三千子送到大门口,可洋子最终又恋恋不舍地说道:
  “不想一边散步一边去山手公园瞧瞧吗?”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洋子家。
  这是一个位于外侨住宅区内的小型公园,显得小巧玲现,优雅闲适。没有显赫的宽阔运动场,也没有足以向人炫耀的广场和花园,它朴实而谦恭地坐落在半山坡上。
  公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笼罩在茂盛的绿叶之中,紫阳花宛若淡蓝色的银眼一般晶莹透亮。
  藤蔓上的花串儿早已凋谢了,在藤架下垂落着长长的豆条。
  “三千子,你刚才不是说过,如果呆在肮脏的屋子里,人就会变成傻瓜吗?”洋子坐在白色的长凳上,一边把脸颊贴在藤干上,一边说道,“那是我不久以后的写照呐。”

  “你说什么?!”
  “莫名其妙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对不起。最近,我才彻底弄清了家里的实情。弄清以后,我觉得自己在心境上陡然变成了一个大人。你还记得吧?第一次和三千子一起回家时,我在雨中说了些奇怪的话。”
  年纪尚幼的三千子只能默默不语地一个劲儿点头。
  “我母亲的事儿,你已从班上的同学那儿听说了吧。据说无论是父亲家还是母亲家,都没有那样的血缘遗传,可她在生下我以后,不久脑子就出了毛病,甚至不能再称之为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了。我连她的模样都完全记不得了。”
  洋子的声音渐渐地变得低沉嘎哑了。
  “如今她还呆在一个医院式的地方,甚至没有指望能重新回到我们这个世界。父亲曾许诺过,等我毕业以后,会带我去见一次母亲。尽管我知道,见了面或许会格外的凄凉,但我还是兴奋不已,翘首等待着毕业的日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点三千子也明白。但如果姐姐毕业了,从明年开始,对于三千子来说,学校会变得多么无聊乏味呀
  倘若姐姐也能一直留在学校里,相伴到三千子毕业的那一天,该多好啊。可是……
  仅仅是涌起这个念头,也让三千子不胜酸楚:
  “讨厌。你一定得为了我留在学校里。姐姐不是还要上专修科吗?”
  “嗯只是……”
  洋子把视线投向港湾遥远的大海上,沉默了半晌以后说道:
  “尽管父亲什么也不说,但女佣可怜我,把家里的事全都告诉了我。……据说那个牧场也是连年亏损呐。事务所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要建立一个更大的合资公司,另一派则要维持现状,说尽管公司不大,但要生产出真正优秀的商品来。两边争执不下,彼此敌视。据说事务所还有一些坏人,在帐面上大作文章。”
  “真的吗?”
  三千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洋子的脸。
  “就连那快乐无比的、童话王国般的牧场,也会发生那种事情?”
  “是的,当时我不是说过,干脆当一个牧场管理人吗?与其说是因为喜欢那儿,不如说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好好地经营牧场。”
  温柔的洋子居然拥有一颗如此坚强的心灵,这使三千子大为震惊。
  “不过,或许等不到我毕业,牧场便已经转让给了别人。”
  “哎,为什么?”
  “不光是牧场,据说父亲所从事的业务近来也一败涂地,甚至连家里的那栋房子也保不住了。女佣不愿意离开从祖父那一辈便一直居住的那个家,哭得好伤心呐。”
  “真的吗?姐姐。”
  三千子觉得仿佛眼前陡然掀开了一个漆黑的洞窟。
  胸口好像也在瑟瑟颤抖,她不由得向洋子身上偎依过去。
  “用不着担心。其实我并不那么悲伤、即使住在肮脏的房子里,我也绝不会变成傻瓜的。我自信会变得更加聪明。”
  三千子觉得洋子就像是在批驳自己似的。只是憧憬着美好事物的三千子,她那种天真烂漫的性格就如同柔弱的花朵一般……
  一旦发现洋子的脸色不好也是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三千子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害臊。
  “因为三千子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我想问你,即使我失去所有的饰物,变得赤身裸体,你也会和从前一样待我吗?”
  看见洋子满面的愁容,三千子就像是生了气似地涨红了脸说道:
  “姐姐,我才不是那种人呐。其实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漂亮的房子和衣服。我只是觉得像姐姐那样的美人与所有漂亮的东西搭配在一起,都是那么协调吻合,从而在一旁观赏赞叹罢了。”
  三千子说得天衣无缝。
  但依旧缺乏安慰洋子的力量。她有些焦灼地说道:
  “如果姐姐失去了牧场也失去厂家,我就能和姐姐变得更亲近了,因为现在的姐姐过于完美伟大了。”
  “谢谢你,三千子。”
  洋子拉着三千子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个外国小孩正和保姆在对面蔷薇藤架下的长凳上玩耍。
  保姆是一个日本人,梳着一头西洋式的发髻,和服上的腰带也系得很低,看样子是一个踏实肯干的女人,显得干净利索。
  一看见洋子,便马上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小梅丽,你在散步吗?”洋子面带微笑地问道。
  那外国的金发女孩点了点头。
  据说眼前的这些雪松是在开港时便种植的。如今它们伸展出波浪般宽厚的树枝,篷生出清凉的树荫。
  “那女孩是住在我们家附近的美国人。”洋子说道。
  三千子突然回头一看,只见那小女孩独自一人在广场上来回奔跑着,而保姆却在凳子上阅读着什么书籍。
  此外,这一带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影,就俨然像是步入了某个家中安静祥和的庭园一样。
  “如果姐姐明年毕业了,我会讨厌去学校的。”三千子又说道。
  “可是,我又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留在学校里呀……”
  三千子不服气地说道:
  “假如想留下的话,不是可以留下吗?”
  “是啊。我也想那样,只是……”
  洋子埋下了头。她睫毛上的阴影在夏季的阳光中显得那么凄寂。
  她们从一个关闭着的球场前面倘佯而过,来到了山下的街道上。与山丘上呈现出的那种异国情调的富庶大相径庭,这里到处是贫穷寒碜的房屋,就恍若踏进了另一个国度……
  在狭窄的空地上饲养着几只鸡,并竖着,“此处有鲜蛋出售”的木牌的房屋,还有写着“此处承接缝纫业务”字样的张贴纸……那些光着胳膊干家庭副业的人也格外引人注目。
  三千子感到内心那脆弱的梦境顷刻间分崩离析了,她有一种大梦初醒后的感觉,懂得了生存意味着什么。
  她们穿过眼前的这片谷地,又开始沿着对面的坡道往上爬去。
  洋子在三千子的耳畔坚定地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认输,让我们不屈不挠地活下去吧。”
  三千子点了点头。
  一股莫名的力量重新在身体中涌动奔腾。一种强烈的感情宛如波涛一般,从洋子那儿翻卷着奔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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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代序姜秋霞安妮·赖斯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她1941年出生在美国新奥尔良,1961年与诗人斯坦·赖斯结为伉俪,1964年获旧金山州立大学学士学位,1971年获加州大学硕士学位。她在成名之前做过多种工作:女招待、厨师、引座员等等,经历十分丰富,为她的写作奠定了充实的基础。 [点击阅读]
大西洋底来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0 人气:0
摘要:阴云密布,狂风怒号,滔天的大浪冲击着海岸。海草、杂鱼、各种水生物被涌上海滩,在狂风中飘滚、颤动。一道嶙峋的峭壁在海边耸起,俯视着无边无际的滔滔大洋。一条破木船搁浅在岸边,孤零零地忍受着风浪的抽打。船上写着几行日文。孤船的旁边,一条被海浪选到沙滩上的小鲨鱼,发出刺耳的哀叫。在任暴的风浪里,野生的海带漂忽不走,有些在海浪里起伏深沉,有些被刮到海滩上,任凭酷热的蒸腾。 [点击阅读]
大西洋案件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珍-玻波小姐坐在窗前瞧着前面,好久以来她已不再欣赏这片原是茂密的花园。但是什么也没去做。雷库克的藉口总头头是道,不是天气太干燥,就是太潮湿,或是泥土泡了水。雷库克自己栽花种菜的原则很简单,泡几杯浓浓的甜茶做为提神用,秋天来时扫落叶,夏天时种植他喜爱的鼠尾草和紫苑花。凭良心说,他喜爱他的主人,也迁就他们的喜好,对于蔬菜他知道得很清楚,什么是上好的香薄荷或是甘蓝菜绝不会弄错。 [点击阅读]
天涯过客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点击阅读]
天路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约翰.本仁写过一部自传,书名为《丰盛的恩典》,讲述神对罪人的恩典。约翰.本仁1628年生于英国,他的家乡靠近裴德福郡。他的父亲是一个补锅匠(这种职业早已被淘汰),专营焊接和修补锅碗瓢盆以及其他金属制品。在17世纪中叶,补锅匠奔走于各个乡村之间,挨家挨户地兜揽生意。如果有人要修理东西,他们就在顾主家中作活,完工以后顾主当场付钱。按当时的社会标准,这是一份相当卑贱的职业。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