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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 -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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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会开得很成功。这一半归功于岳鹏程触犯众怒的举动和羸官“借风吹火”
  计谋的运用,另一半则应当归功于淑贞和小玉。面对淑贞的五千元存折,和小玉卖房子的一千二百元钱,“二龙戏珠”的组织者们仿佛成了赤壁大战中吴蜀联军的将领,发誓赌咒,嗷嗷大叫说:三日内完不成集资任务,拿头来见!
  三天后,除了吴正山如期完成,其他各路声息全无,连打去询问的电话,也不见一声回复。
  “搞的什么鬼花胡!海江,走!”
  帅府坐不住了,羸官拉上即将到水泥厂走马上任的吴海江,坐上小上海进山去。
  小上海进得了山?要是搁半路上……
  搁哪儿就推山沟里去,起码能听几声炮响,比那帮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三声锣响爬不上杆的废物们强!——羸官恶狠狠地回答着司机和吴海江的目光。
  车行东路,第一个要找的是初胜利。你闹得最凶、喊声最大,总得拿出点“干货”来吧?
  初胜利确是拿出来了。连同自家卖老母猪的钱,十几股总共集起一千五百块钱。
  “老同学,这不是寒碜人吗?你不是报的一万五,还说是三个指头抓海螺?怎么睡一宿就成三两的鱼三斤的泡儿,两分钱的毛驴拉不出门来啦?”
  “我跑了五十多户,人家都说穷得裤裆里打嘀啷。……”初胜利第一次露出窘困相儿。
  “拉倒拉倒!上车!山前李家!”
  山前李家支部书记“红鼻子哥哥”,哭咧咧又是一肚子苦水:人家一听集资就皱鼻子,说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孙猴子成不了事儿,果不其然吧?果品种植许多人也不想干了,说等结了果子小桑园的厂子垮了,眼看着果子烂到树上,还不如现今就找个别的门路。
  “上车!张仁那儿!”
  羸官真正动了肝火。他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岳鹏程硬刀子软刀子也罢,那是对头冤家,没气可生。这帮伙计们却这么长不起脸来,而且自己也那么糊涂,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容易!
  小上海在山路上颠簸。初胜利和红鼻子哥哥见羸官怄着脸,只得装哑巴。倒是吴海江冲两人示过几个眼色,表示了一点安慰的意思。
  前面一道山梁,上坡的路七凹八凸。小上海底座矮,一旦触地,可就成了旱地里的乌龟。司机想绕行大路,问过两声不见羸官回音,只好硬着头皮加大油门。凭着经验和感觉,小上海居然踩钢丝似地爬过了山梁。
  进了龙山后,不等张仁开口,羸官直奔养兔专业户张聋子家里去。
  张聋子是登海镇重点扶持的大名鼎鼎的“养兔大王”,与羸官一起开过会,一起登台领过奖,算是有点情谊的。他见羸官登门,胡子稍上带着笑朝屋里让。羸官参观一通他的阁楼式环墙兔舍,夸赞了一番,才笑着说:
  “张大叔,我今天想跟你求求援怎么样?”
  “跟我求援?哎呀小岳经理,咱们谁是谁,只要你张嘴……”他忽然恍悟地瞥瞥张仁,问:“是你自个儿的事,还是俺这新书记说的那件?”
  “一码子事。咱们几个村准备联合办个水泥厂。我们想发动群众集资入股,你张大叔带个头儿行不行?”
  “哎呀……”张聋子搓起手掌来了,“不是我驳你小岳经理的面子,实在是这眼下不比以前了。兔毛降价,原先八十一百一斤,现今三、四十;饲料涨价,一毛五的苞米,一下子蹦到三毛还多;加上前几个月还招了场灾……”
  羸官和张聋子说话时,院外进来几个人。都是周围几个村近几年发展起来的专业户,有养鸡的、养蜂的,也有养蝎子的、做豆腐的,五花八门。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这几天各村又是开会又是个别找,搞得他们心里扑扑腾腾不落实地。羸官觉得是个机会,便借题发挥动员起来:
  “张大叔,要说困难肯定有。我们这帮人没困难,也求不到大伙面前。钱是个好东西,没钱办不了事儿。可也有句话,钱跟血脉似的,靠的是个流通,不流通当不住生蛆发臭。你就是把一百块钱封坛子里埋地底下,一百年以后也下不了半个崽儿。咱们建厂就不同。你投上一千,这一千就活了。按百分之二十分红,一年就是二百,三年六百块钱白赚,本钱到期还不会少你一分。”
  “说是都那么说。前年集的资,说好一年还本付息,到现今还没见影儿哪。”
  有人低声说。
  “把钱埋地底下,也比往马雅河里扔强啊。”又有人嘟哝。
  有人更来了干脆的:“中央有文件没有?要是中央有文件人人都得摊派,舍了命俺也得拿!”
  这些专业户最注意上边的动向,中央三令五申不准乱摊派的精神,他们从电视广播中是早就知道的。
  “怎么是摊派?”张仁有些恼火,“说过多少遍了,是自愿入股,年底分红!”
  “有‘自愿’两字,俺还是自愿先不入。”
  张聋子见羸官十分尴尬,陪着笑脸说:“你不知道,这些人都让集资集怕啦。
  这样吧小岳经理,你跑一趟也不容易,我和俺这帮伙计再说道说道,尽可能的话也援援助,只是你别嫌少。……”
  话说到这份上,羸官只好谢过张聋子出门了。出门没走几步,院里传过声音:
  “忒!就这帮子人吧!嘴上没毛,说句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办火葬场吧?”
  “也别说这话,当不准李龙爷开恩,还真有门道睐!”
  “有门道你去人上一股哇!”
  “忒!我没那钱,有钱也得找个可靠的主儿!……”
  羸官肝火哧哧往上蹿,也只得强自忍住。一行人闷闷地走过石子铺成的高低不平的街面。街面上“嘎达嘎达”的脚步响,跟卖豆腐的小贩敲的木鱼似的,单调得让人心里着火。

  “我岳羸官这一下子算是一栽到底啦!”来到村边路口时,羸官终于爆发起来。
  他指着初胜利、张仁、红鼻子哥哥,气势汹汹地说:“你们也别埋怨人家瞧不起咱这伙人!你就看看吧,一个一个:光不溜秋的小平头,一百年前丢猪圈里的黄鼠狼子皮,推单轮辕车那阵的牛鼻子鞋,脸上跟霜打的地瓜叶子没半点两样!我要是腰缠万贯,我也不朝这伙人手里投!撕了烧火,还能烧开壶水嘞!你再看看这片兔子不屙屎的穷酸地方!看看这些没见过三尺半天、有几个钱恨不能藏裤裆里的老百姓!
  穷?不穷那才是邪门!你想不让人家穷,求爷爷告奶奶人家还不理那个茬哪!”
  羸官粗声粗气地诅咒着。他多年的心愿,筹划多时的宏图,竟然因为集资不成而濒临破灭。一腔热血,如同洒进冰窟窿里。震惊、失望、悲哀、愤怒,一齐化作火焰,突破理智的防线,喷射而出。
  众人被惊住了。吴海江、张仁、红鼻子哥哥,不认识似地望着他。初胜利也愕然地皱起双眉。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上中学时一场糟糕的篮球比赛之后,羸官有过一次类似的表现。
  “行啦!”羸官犹自舞着胳膊,“你们尽了力,我也尽了力!权当咱们吹了一通牛皮做了一场梦!水泥厂靠边!董事会解散!咱们各人还回去忙各人的事去!开路!”
  他朝吴海江瞟过一眼,径直大步朝不远处的小上海走去。
  张仁、红鼻子哥哥垂下了脑壳。吴海江打了一愣,只得随后而去。初胜利这时却突然绷起眼角,把冷冷的目光盯到羸官脊梁上。
  “岳羸官!”羸官来到小上海前,拉开车门要向上跨步时,初胜利突然一声吼,跃到面前。
  “岳羸官!你骂了我们一通、咒了我们一通,抬抬脚就想走?”初胜利指着羸官的鼻尖,凶凶地:“你说明白,哪个给你的骂人咒人的权力!是宪法、党章还是你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还有,建水泥厂是签了合同作了公证的,董事会是大家协商推选的,你想靠边就靠边?你想解散就解散?你好大的口气!”
  初胜利的反攻,使羸官愕然地打了几个怔愣。但他留下几束冰冷的目光,还是钻进了小上海。
  这越发激怒了初胜利,他抓住车门扶手吼着:
  “滚!你滚!液回你的大桑园去!以后你再说……”
  车门关了,小上海一运气力,甩下初胜利等人风驰电掣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旋即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初胜利一声悲叹,把半截砖头砸到路边的石阶上。张仁、红鼻子哥哥眼前一阵发潮,几乎要落下泪水来。
  一切都结束了!水泥厂、董事会、“二龙戏珠”,一切都结束了!
  经过了片刻沉默之后,初胜利、红鼻子哥哥跟在张仁身后,默默地朝村里走去。
  受了半下午气,两人还没登张仁家的门槛,还没喝一口热水呢。
  三人沿着街面走出不过一百米,背后忽然一阵车声,没等他们回头察看,那辆熟悉的小上海已擦身而过,接着“吱”的一声,停在了前面的街口上。
  车门推开,羸官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带着几分冲动地注视着初胜利,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突然,把重重的一拳落到初胜利肩膀上。
  初胜利的双眸里荡起了碧波。……
  一小时后,小上海重新行驶在通往小桑园的公路上时,羸官已经与来时判若两人了。他的一通“气冲斗牛”和初胜利的一通“重炮轰击”,使他在倏忽间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难以原谅的缺点和弱点。当他终于战胜了自尊心和虚荣心引起的痛苦,毅然掉转车头,追到初胜利他们面前时,他多么希望同窗好友和伙伴们,狠狠地骂他一通或者煽他几个耳光子啊!还是初胜利说得对:反对什么,不等于自己就不存在或者不会沾染、滋长什么;每一个人都必须在生活的浪涛中,不断洗刷和完善自己。
  太阳西斜,镀着金辉的山、树、原野,在车窗外飞逝。羸官倚窗而坐,任随万千思绪在山林原野中飞翔。一腔热血、一场惨败。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一次涤荡灵魂的大洗礼,使他仿佛一时间变得成熟起来了。
  他想起专业户们刺得耳根子痛的话:“就这帮子人吧,说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
  就是这帮子人!就是要办厂子!
  不仅要办厂子,还非要把李龙山翻上几个跟斗不行!
  羸官深邃热烈的目光执着前视。秋野如流,秋山如奔。
  翻来覆去做了一夜梦,早晨起来小玉觉得头脑瓜子好不沉重。自打肖云嫂去了就没断下做梦,那梦多是做时甜蜜醒来悲哀。今天的梦不同,一只好凶好大的老虎咬住羸官的腿朝山洞里拖,羸官惊慌呼救,而她拼着命想追,衣服却被一丛荆棵死死拽住……她从惊心动魄中醒来,醒来好一阵心脏依然狂跳不止,使她好不惶惑惊惧。
  起来,穿着衣服,吃着饭,小玉才想起昨晚的事,想起羸官讲的集资的情况和自己的忧虑。集资失败羸官似乎并没有悲观,但小玉心里沉甸甸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那是足以影响“二龙戏珠”计划和李龙山区命运的事情啊!作为李龙山的女儿和“二龙戏珠”的参与者,小玉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
  她想起了昨晚迷迷蒙蒙中萌发的一个念头。那念头大胆得似乎既奇特又荒唐——去找岳鹏程,以理相争,要回被截持的那五十万贷款!
  这念头是怎样蹦出来的,小玉也说不清楚。小时候,小玉印象中的岳鹏程既威风又和善,会关心人。岳鹏程与肖云嫂、羸官分手后,那印象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被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印象代替了。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小玉从未再与岳鹏程有过任何接触,连走路碰对面相互点点头、笑一笑的时候也绝对未曾有过。小玉纯洁却也执拗,她才不肯答理那种耍弄权术、断情绝义的家伙呢!

  可是念头偏偏产生了,并且那样固执而又强烈,搅得小玉心绪如澜,一刻也难得平静下来。
  吃饭时她有心跟羸官透透风,话到嘴边被咬住了。一上午她几次想找淑贞、岳锐,又几次打消了念头:岳家爷媳与岳鹏程正处在敌对胶着状态,这样的事他们肯定不会赞成,即使赞成,由他们出面事情也只会更糟;倒不如自己先去闯一趟,成功了更好,就算不成功,也影响不着岳家内部的关系。小玉拿定主意,下午上班后跟苏立群打过一个招呼,便过了河,按照一位司机的指点,直奔岳鹏程候客的宾馆小会议室。
  岳鹏程今天等候的是几位东北老客。客人是胡强的老舅。县人大副主任陈大帅介绍来的,据说有意联营建一座啤酒厂。客人说好下午到,岳鹏程跟大勇几个边等候着,边交换着对啤酒厂联营的想法。
  服务员来报,说是有一个名叫小玉的人要见岳书记。岳鹏程一打愣,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哪个名叫小玉的人与自己有过交往。服务员又说了一句,岳鹏程才猛地回过脑子,想起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疏远得不能再疏远的小玉来。
  “小玉?她?她要见我?”岳鹏程的惊疑是不下于听到一件奇闻的。“你去看看,是不是搞错了。”他朝大勇努努嘴。大勇起身出门,旋即又回来了,告诉说一点不错,正是那个小玉,正是要求见岳鹏程本人。
  岳鹏程好不愕然。在他的想象中,这个肖云嫂的小孙女、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跟他恐怕一辈子也难得有几句话要说的。他断定小玉此来必是为的肖云嫂的后事,为了不至尴尬,他吩咐大勇去请,同时示意让另外几个人回避。
  岳鹏程已经好多年没有端量过小玉,见小玉婷婷娉娉,好一副风韵姿采,心里不禁一动,觉得羸官还算有眼,这姑娘还算般配可心。
  小玉坐到对面沙发,大勇要走,岳鹏程示过一个眼色,他只好在旁边一个位子坐下了。
  “找我有事吗?岳鹏程极力想显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心里拿定主意,只要小玉提出的要求有可能办到,就全部应承下来,给她一个满满意意的答复。——撇开别的不说,这姑娘实在也够让人可怜的了!
  “岳书记,我想跟你谈谈那五十万块钱贷款的事儿。”尽管寻思了不知多少遍,给自己打了不知多少气儿,坐到岳鹏程面前,小玉心里还是扑扑通通直敲小鼓。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扮演这样的角色。她极力平息着内心的慌乱,试图把话说得简练而又清楚;那话还是打了几个小小的梗儿,把内心的紧张和慌乱泄露出来。
  岳鹏程并没有注意小玉心里的活动,引起他注意的是她说出的来意。他完全想象不出,此时此刻她会为了那件“冤债”找到自己面前。
  “小时候记得听你说过,你对咱李龙山区穷成那样儿心里很不服气。可羸官他们现今为的就是……你怎么就非得……”
  想好的是据理力争,小玉的腔调却怎么也“力”不起来。最末一句与其说是“争”,倒不如说是“诉”了。
  小玉提起的是一段往事。那是岳鹏程刚刚接任支部书记不久,一次陪同肖云嫂去医院,正碰上李龙塘几户人家把被火灾烧伤的家人往医院送。人烧得皮焦肉裂,可医院问准是李龙山里的人坚决不肯收,非逼着先交押金才行。那几户人家拿不出钱,呼天号地,把几条上吊的绳子挂到了医院门口的树上。岳鹏程看得心酸,对肖云嫂说:“我就不信咱们世世辈辈就得这么过日子!总有一天得让李龙山变个样儿出来!”那话曾经博得肖云嫂和小玉好一番赞叹。旧事重提,岳鹏程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感触,心里确也泛起一缕暖意。只是小玉提出的问题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他思忖了思忖,问: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吗?”
  很明显,这样的事如果没人指派怂恿,小玉是不会贸然登门的。可又有谁能够指派怂恿呢?如果是淑贞,那至少说明岳鹏程在淑贞心目中的地位并没有完全丢失;如果是羸官,那其中的意味就更深了,或许那标志着的是父子争雄的胜利和父子交恶的结束呢!
  “没有。是我自己来的。”小玉回答。
  岳鹏程好不失望。可这怎么会呢?或许……
  “羸官知道你来吗?”
  知道没有加以阻止,至少是默许。而默许,同样意味着……
  小玉这才好象领悟到岳鹏程的用意,回答说:“不,羸官不知道我来。”
  小玉不知道这个回答对于岳鹏程和自己此行的目的有多么重要。不知道只要她回答一个“是”字,或者含含混混暗示出那个“是”字的意思来,哪怕是作为一种机谋或者善良的谎话,事情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岳鹏程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五十万元贷款让出,争一个父亲的大度去自得其乐了事。
  “那你这是……”岳鹏程还不死心。他实在无法想象,小玉这样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的胸襟和胆识。
  “不,的确是我自做主张来的。”小玉满面徘红,多年锁在心中的一腔激情,突然间冲破理智的封锁,倾泻而出:
  “鹏程叔,羸官终究是你儿子呀!……”
  话出泪出,清秀的面颊上落下两行晶莹的珠子。
  岳鹏程被震撼了。他一动不动地垂着眉眼,心中一股激情泛起,眼窝里顿时湿漉漉的,好像有泪水在凝聚扩张。他急忙抑制收缩,泪水总算没有涌到眶边。

  大勇装作木然地低着头朝向地板,但显然也受了感染,一只手悄悄地在揉着眼睛。
  “谢谢你来找我……小玉,谢谢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岳鹏程终于又抬起头。
  “你回去告诉羸官,让他来找我一趟,我会……”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小玉站起,默默地瞥了岳鹏程两眼,默默地向门口走去,默默地消失了。
  岳鹏程一声不响地站起,一声不响地背起两只手,在地毯上踱着,踱着,直到胡强风风火火闯进门来为止。
  胡强带来的是满肚子得意。小桑园罐头厂两名青工,路过园艺场时摘了几个红香蕉苹果被抓住了,他们已经把“盗窃犯”五花大绑,准备大张旗鼓押送到镇里“依法惩治”。
  “好小子想逃!没门儿,早就布好口袋等着哪!想不老实,叫我上去给了个老鳖掀天!行啦,这一次镇委镇政府见吧!妈拉个巴子,不给点颜色看看,还以为大桑园都是些泥面人捏的呢!”胡强报功连带着张扬。
  “人在哪儿?”岳鹏程并没有露出胡强期待的笑脸。
  “已经押走了。我让他们挨着个村串,走哪几咋呼哪儿,让大家都看看小桑园是些什么东西!”
  “你混蛋!”岳鹏程踱过几步,突然把手一指。“你好大胆!谁叫你这么办的?
  赶快把人给我追回来!追不回来,小心我撸了你的官翅子。
  胡强猛地惊住了。“想法抓住小桑园点‘熊事’,臭一臭他们的名声”,是作为对小桑园和羸官进行“回击”的“任务”,几天前由岳鹏程亲口交待的。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费了不少心机呢。
  “还不快去!”岳鹏程又一声吼,大勇上前又推又搡,胡强才懵懵懂懂出了门。
  出了门也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岳鹏程今天是招了哪路邪、犯了哪路“神经”。
  小玉回到小桑园便四处找起羸官。一趟“单刀赴会”虽说没有达到既定目标,小玉心情却明朗多了。这不仅因为岳鹏程已经透出可以归还贷款的意思,更主要的是,小玉依稀看到了岳家父子重归于好的可能性。那种可能性对于未来的岳家儿媳妇的小玉,不能不是一个鼓舞。她急于找到羸官把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他,急于劝他到大桑园跟岳鹏程见见面,可找了两圈连羸官的影子也没见到。这个“坏小子”,到哪儿去了呢?
  羸官一整天都在为集资的事奔忙。按照昨天跟初胜利、张仁他们商量的办法,十几个董事开了一头午的会,把群众的情绪和各方面的情况、问题,透透彻彻做了一番研究;决定针对群众的不信任心理,采取新的行动,确保集资任务能够如期完成。会散后,羸官、吴海江又到县里去办了点事。此时,小上海正悄无声息地朝马雅河方向驶来。
  “停!停!”车出县城,羸官突然发现了什么,拍着司机的肩,同时指挥着:
  “掉头!……那个门!
  小上海驶进一座低矮、狭小的院门。院门上挂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木板牌子:
  “登海花炮厂”。
  车停人下,那个不过三十几岁的胖子厂长,已经喜眉笑眼迎到面前。
  “哎呀我的小岳经理!你这大驾能登咱这小门槛儿!欢迎,欢迎!”
  “哎,胖子,刚才走你这儿,我忽然想参观参观,怎么样?”羸官说。
  “你是大神,到咱这小庙来还有不行的事儿!”胖子爽声应着。
  花炮厂是城关宋村去年才挂起牌子的小厂。宋村有几户人家,从老辈起传下做花炮的手艺。往时每逢新年春节临近,总要忙活一阵。但人少势孤,不成气候。眼看这几年花炮生意兴旺,钱都让南方和潍县那边的人挣去了,去年村里才以几户人家为基础,建起了这座小厂。
  花炮是个节气活。旺季还得一两个月才到。眼下厂里正在试制新品种新花样,为大批量生产和抢占市场做准备。
  “你一年能干多少?”羸官参观着问。
  “去年产值五万,利润两万多一点。今年想把产值搞到三十万,利润搞到十三、四万。”
  “哎哟胖子,好买卖呀!”
  “关键是销路,还不知道打开打不开呢。”
  来到挂炮组,羸官问:“一挂多少响?”
  “有一百、二百、五百的,还有一千的。”
  “一千就是最大的了?”
  “现在是。”胖子眼珠一骨碌,“要做,多大也不成问题。”
  “吹!”
  “吹?你小岳经理敢要一万响的,我做一万响的;你小岳经理敢要十万响的、我做十万响的。差你一响,你拿我胖子的屁股打响听!”
  “你那屁股暄不拉遢的,打也打不出个响来。”吴海江逗趣说。
  “那你拿炮仗朝我眼珠子上崩!”
  “好,胖子!说话算话,我就要十万响的!”
  “君无戏言。”胖子立刻盯上了,“你小岳经理真要十万响,我给你打八折!”
  “那些待会儿再说。我可是急用。五天以内必须交货。”
  “没问题!我胖子豁上这身肉不要啦!”
  出了车间,胖子热情地朝办公室里让着。同时吆喝着:“没见贵客到了?快拿龙井、三五烟!”
  半个小时后,一个消息从花炮厂传出:小桑园的岳羸官一下子掏了一万块钱,订了三挂十万响、两箱新花样,准备五天后水泥厂奠基时过过瘾!消息是如此具有权威性和传奇性,一夜之间便刮遍了整个县城和登海镇。
  那消息传到半路时,不知被谁加上了一句评语:那小子九成是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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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秋天的一个早晨,潮气很重,杂草上,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队长披着夹袄,一手里拤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象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他拉动钟绳,钟锤撞击钟壁,"嘡嘡嘡"响成一片。 [点击阅读]
莫言《酒国》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一省人民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搭乘一辆拉煤的解放牌卡车到市郊的罗山煤矿进行一项特别调查。沿途,由于激烈思索,脑袋膨胀,那顶本来晃晃荡荡的五十八号咖啡色鸭舌帽竟紧紧地箍住了头颅。他很不舒服,把帽子揪下来,看到帽圈上沾着透亮的汗珠,嗅到帽子里散出来的热烘烘的油腻气味里混合着另外一种生冷气味。这气味很陌生,使他轻微恶心。他抬起手,捏住了喉头。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不得不把速度放慢。 [点击阅读]
许地山文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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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花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台南一个爱国志士的家庭。回大陆后落籍福建龙溪。1917年考入燕京大学,曾积极参加五四运动,合办《新社会》旬刊。1920年毕业时获文学学士学位,翌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22年又毕业于燕大宗教学院。1923~1926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哲学、民俗学等。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