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骚动之秋 - 第一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鹰在头顶威严郑重地巡视了两圈,忽然一紧翅尖,以极其轻盈优雅的样子滑上峰顶,飘过黝森森的山林梢头,沉没到湖泊似的深邃清澈的天空中了。
  谷地上,那只天真灵秀的小布鸽,还在扑楞着翅膀,发出惊惧凄婉的呼救。
  “真他妈倒霉!”
  一丛枝叶张扬的山桃树后,跳起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不胜遗憾的目光朝着鹰去的方向望了几望,侧转身子,向旁边的一方草地,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草地极小,处在乱石棘棵之中。柔弱密匝的野草梢头渐次染出一圈蜡黄。几只四肢伸张的蚂蚱和蝈蝈,挺胸腆肚,在唱着甜润悠长的秋歌。正是午后时光,山风伸出无数只温情绵绵的手,把草地连同草地所在的山林山麓,一齐浸泡到辉煌而又祥和的阳光中了。
  “妈拉个巴子的!”
  卧在草地上的人,吐掉一直咬在嘴里的半截草棍,翻身跃起,随手拍打几下粘在质地极好、做工极为精细的中山装上的草叶上粒,接过旁边递来的一副天然水晶石变色镜,又朝山坳中那块平坦的谷地那边望了望,这才问道:
  “彪子他们哪?”
  “那儿,山枣树后边。”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甩了几下三角肌凸裸的胳膊,喊起来:
  “彪子!彭彪子——”
  如同一座假山似的山枣树后,探出一颗干瘦的、毛茸茸的脑壳和同样干瘦和毛茸茸的手臂。那手臂朝向这边怒冲冲地挥舞着,同时传来几声含混不清的喝骂。
  “这个彪东西!”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骂着,瞟一眼手腕,摘下挂在山桃枝上的棕色皮包。“岳书记,你不是还要去开会?快两点啦。”
  被称作岳书记的人名叫岳鹏程。按当地习惯说法,是年四十六岁;以实数而论,离四十五还差两月零七天。因为近年从膝盖以上均呈圆形发展,一米七五的身高无形中至少缩短了五公分。好在目前他并不是姑娘们追逐的猎物,并不存在“二等残废”的苦恼;到是作为中年人和“书记”,恰到好处地显示出某种稳重和威仪的气度。
  他并不匆忙,搭眼在空旷的天空中扫瞄了一通,戴好变色镜,这才缓缓向山坡下起步。
  山坡下的公路上,一辆银灰色的超豪华型皇冠轿车,在秋日的阳光下流金溢彩。
  年轻的司机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朝这边瞭望。
  “胡强,你告诉彭彪子,两天内无论如何得把老鹰给我打着。”踏着下山的小径,岳鹏程吩咐说。
  “你放心,两天内保险不会有问题。”
  “你不用觉着吹破牛皮税务所没章程!月牙岛的老客来了,少了这个节目,看我不把你的舌头撕了,给恺撒开洋斋!”
  恺撒,是岳鹏程喂养的一只狼狗的名字。
  胡强不作声,只是咧着厚唇,扶住岳鹏程的一只胳膊,蹚下一道乱石堆陈的陡堰。
  “兔子!”
  几块碎石滚过的一丛树棵子里突然窜出一只野兔,红红的眼珠、灰色的皮毛一闪,飞快地朝山坡上奔去。
  “抓兔子——”
  岳鹏程、胡强稍许怔愣,各自从地上抓起石块,朝兔子投着、喊着,追去。
  野兔前腿短后腿长,下坡如小脚妇女,上坡是运动健将。二人拼尽力气,追到方才掩身的山桃树下时,那运动健将已经跳上几近山顶的一片裸露的石硼群;停下来,回转脑壳,用一条后腿挑逗似地拨弄起两只颀长灵巧的大耳朵。
  岳鹏程脱下皮鞋,气喘吁吁地倒出里面的泥沙,同时悻悻然地眯起左眼,向挑逗的野兔做了一个瞄准的手势。
  “妈的!好小子!把那支苏式老双管带上也好哇!叭勾——”
  那野兔仿佛真的被击中了,猛丁里从突兀的石硼上栽落下来,极其神速地顺着山势,滚进了一片荆棘丛。“耶?……”岳鹏程一句惊奇未曾出口,远处两座并立的山峰之间,便射过一道黑色的闪电。
  ——鹰!正是方才远去重又归来的那只老鹰!
  与此同时,假山似的山枣树后,那只干瘦的毛茸茸的手臂和含混不清的喝骂又出现了;喝骂中增加了一个尖利凶狠的童音。
  岳鹏程、胡强慌忙扑到面前的一片牛舌头草上,全然不顾牛舌头草张开的千百双牙齿,紧张地把目光寻向那道已经君临头顶的黑色闪电。
  这显然是一位久经沙场的空中老将。它早已发现了山坳谷地上那只鲜美灵秀的猎物,却不肯轻易下手,只是警觉地在半天空中做着盘旋:一次比一次低,一次比一次慢,极力试图寻觅出可能存在的危险的蛛丝马迹。这害苦了地下的人们。“鹰眼有滚豆大的劲儿”。一颗滚动的豆粒尚且逃脱不出鹰眼,稍许破绽或疑点,都是足以使一腔期待化成泡影的。他们趁空中老将盘旋离去的当儿,迅速地、极力地,把自己显得十分多余笨拙的身体,掩埋进山枣枝和牛舌头草中了。
  空中老将终于未能发现危险和破绽。当它确信那只小布鸽,只是由于无知或慷慨,在那里等候它的光临时,它选择了一个最佳角度,猛地收拢双翅,直向谷地俯冲而去。
  这是强弓劲射,速度之快、时间之短,以至空中老将在离地面十几米时,忽然发现了大张着的“天网”之后,竟无法收住双翅,无法哪怕稍许改变自己俯冲的落点。

  “哇——”一声绝望的、山谷回声的嘶鸣。
  ——天真灵秀的小布鸽永恒地结束了惊惧,一张透明度极高、经过精心伪装的大网呼啦落下,方才还在翱翔风云的空中老将,只剩下撕啄扑蹬、拼命挣扎的份儿。
  “噢——”岳鹏程、胡强向谷地那边奔去。
  谷地上,老鹰和尼龙丝网已经滚作一团。
  “别动!哪个也别动!”彭彪子一颠一拐跑来,离开老远嗓眼里便敲起破锣。
  一双漏着窟窿的军用胶鞋,套在满是污垢的脚上;一条油光发亮、很难辨出颜色的裤子上,张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嘴巴;赤溜的上身,恰似镀上了一层铁色的、经久不褪的锡水;头发并没有几根,却十分潇洒,使人一见便生发联想:联想起风尘飞扬的马路旁的那一蓬蓬弱草。
  彭彪子就这样站在鹰网前。他的身后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小少年——石砌丁儿。
  石硼丁儿怯怯地睃着岳鹏程和胡强,停在一棵松树那边,只把贪婪的目光放射过来。
  彭彪子张着两手,围着鹰网转了一圈,厚厚的浮肿的眼皮下,透出好不得意的光亮。
  “你们谁也别靠前!别靠前!要命的事儿哩!……嘿嘿,亲儿子!我就知道咱爷儿们有情份,有情份……别急!你彪大爷这就让你出来亲亲嘴儿!亲亲嘴儿……”
  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副宽长的帆布手套,用手套裹起半截胳膊;熟练地抓起鹰的两腿,以难得想见的麻利,把它从一团毫无头绪的乱网中择出;随之,从捆在腰间的一件破衬衣上,撕下几条约摸半尺宽的布片,一缠一缠,不过半刻功夫,又扑又啄、拼命挣逃的老鹰就被从头到尾裹住,裹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布卷儿。布卷外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壳,连愤怒和恐惧的表达,也变得有气无力了。
  看过放鹰的全过程,问准了鹰的成色和可以放飞的时间,岳鹏程满心欢喜地来到公路边上时,又说又笑的胡强忽然站住了:
  “岳书记……”
  岳鹏程发现了那舌尖上的迟疑,故意望着不远处的石桥。他的“坐骑”,送他前去开会的那辆银灰色的小皇冠,正通过石桥向这边驶来。石桥对面是又一道山梁的起始,一株搔首弄姿的老椿树下几只牛羊正在吃草。放牧的一个老人和一个童子,不时扯开粗哑失脆的嗓子吼几声野曲。那怪里怪气的腔调,在山坳里荡起一阵阵回声。
  “岳书记,有件事告诉你,你可别……”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胡强,一时间仿佛成了未出阁的大姑娘。
  “有么事痛痛快快!别他妈老娘们似的!”
  “是这么回事,先一会儿我来时,淑贞嫂子把大勇找回家了……”胡强满面小心,却极力想显出平淡的样子。
  “喊回家怎么啦?说呀!”
  小皇冠停到路边,司机小谢打开了后门。
  “我从外边听了几句,好像……好像是因为秋玲的事儿……”
  山坳里涌过一阵风。风在岳鹏程宽厚的面庞上涂上了一重紫红。他的目光在路边一株老椿树胸前游七。
  “还有吗?”
  “好像还说到了你……”
  “就这些啦?”
  胡强低着头,脚尖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蹭着。
  “真他妈狗咬耗子!”岳鹏程脸上的紫红已经过去,浓黑粗重的眉头跳跃着,显出几分凶狠,“你这个治保科长可真有两下子!叫你注意动向,你把耳朵架到我家墙头上去啦!好大的胆子!”
  “岳书记……不……我确实不是……”
  胡强一脸殷勤变成了满面惶恐,支撑身体的骨架似乎也被锯去了半截。岳鹏程并不看他,径直走到车旁,才又回转头来:
  “这个事我告诉你胡强,到此为止!以后有半句话,你把你老舅搬来,也别说我不给他面子!你可清楚啦!”
  “岳书记,我决不敢!我胡强是头牲口,也不敢朝你尥个蹶子!……”
  岳鹏程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抬腿上车,又把屁股朝里挪了挪,口气缓和下来,说:“上来吧,把你捎回去。”
  “不用了岳书记,别耽误了你开会。我还得到园艺场那边看看。”
  “也好,果木眼看下来了,治保工作不能出漏洞。还有,告诉岳建中,别把个脑袋死往钱眼里钻,该流血的地方得流血!”
  胡强认真应承下来。岳鹏程稳稳地向背椅上一靠,门立刻被从外面推上了。机灵的小谢脚下只轻轻一动,银灰色的小皇冠便像一只掠地的燕子,飞翔而去。
  秋天曾经是一个何等富丽堂皇和诱人的时节啊!
  当爬山虎在耸然的山崖上和枯老的古树枝头,燃起晚霞般的赤红;当遍野苞米、谷子、大豆、花生,在爽风中挥舞起金黄色的旗帜;当高空掠过“一”字和“人”
  字雁阵,雁阵下的山涧谷地,沟野河滩里的果树上亮起无数盏红色的、黄色的、紫红色的和青绿色的灯笼;当骡马挣断僵绳,汽车、拖拉机加满油箱,母亲和妻子二夏天里点起炊烟……秋天便宣告成熟了。成熟的秋天,曾经使岳鹏程怎样为之心神颠倒啊!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秋天被无形中淡化了,淡化得失去了神韵,失去了使人心灵颤抖的魅力。

  小皇冠在秋天丰满神秘的原野上行驶,窗外四处炫耀着令人心醉的色彩,岳鹏程眼珠儿似乎也没有转动一下。
  车内舒适幽雅。他从小冰箱里取出桔子水吮了一口,把可以前后移动的座位调整到最佳位置,便闭上眼,半躺半倚地进入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温柔的歌声徐徐入耳。前排座台上精巧玲珑的宝塔形香盒里逸出淡淡的馨香。
  茶色玻璃遮住了耀目的阳光。缓缓吹拂的冷气,旋即把山风艳阳的痕迹清除得干干净净。
  从反光镜中注视着排座位的小谢,悄然地把收音机的音量拧小,目光前视,极力把车开到最平稳的程度,生怕惊扰了岳鹏程的“黄金梦幻”。
  “黄金梦幻”!这是属于小谢的版权。只有小谢知道,在催人昏睡的长途旅行和只有几公里甚至几百米的行驶中,这位岳鹏程生出过多少荒唐绝顶、终了却赢得成功和赞誉的梦幻。这辆在长安街上行驶也无人敢于小视的轿车,最初只是一辆价格一万五千元人民币的八成新的小上海。那时已经够威风的了,县委书记也望尘莫及。小谢,这位跟着岳鹏程推着独轮车从田野里走出来的小伙子,是带着一脸蜜糖般的笑登上那个驾驶台的。仅仅一个月。驾驶台上还没有能够留下他的手温,车就被人开走了,他的笑脸也被人开走了。可一星期后,岳鹏程带着他从一座撤消的军营里,开回了一辆崭新的红旗牌。而且,小上海卖得的四万五千元人民币剩下了一半。那是全县乃至全市第一辆小红旗,小谢开到哪里,哪里总要围上惊讶羡慕的人群,连颐指气使的交通民警也从不敢放出红灯。然而一年后,小红旗又变成了一张八万五千元人民币的支票。带上这张支票和小上海挣下的那笔款子,小谢和另一位司机,从广州一口气开回一辆皇冠一辆蓝鸟。
  三年,一辆半新的小上海变成了两辆崭新的高级进口轿车,一万五千元人民币无形中翻了十几个跟斗。更有意思的是还落下一串人情。那些留下支票现金开走小车的人无不感恩戴德,留下几箩筐酣言蜜语,有的还要额外破费上一番。
  “俺那书记两眼一阖,票子就哗哗地朝腰包流。那些县长市长哪儿摆!”小谢逢有机会总要夸,由衷地、得意非凡地夸。他对岳鹏程的崇拜,是决不逊色于对待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位伟人的。
  岳鹏程此刻的心绪,实在却与“黄全梦幻”没有关系。
  捕鹰的欢乐没有留下多久。胡强的几句含含混混的话,一直在脑子里翻转缠绕:……
  淑贞把大勇找回家去了……好象是因为秋玲……
  对于胡强的忠诚岳鹏程并不怀疑。这不只因为那小子在城里开车轧死过人,被他好不容易保下来,弄到村里当上治保科长,还因为他与那小子的老舅,原县委组织部长、现任县人大常委副主任的陈大帅,有着很深的关系二大白天上班时间,淑贞把身为公司财务科长的大勇找回家,会有什么事情呢?因为秋玲的事,因为秋玲的什么事儿?难道自己与秋玲的关系,被淑贞发现了什么?……
  岳鹏程心尖一跳,额头上立刻感到了一层燥热和潮湿。
  难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按照秋玲约定的时间,岳鹏程提前赶到办公室,擦了桌子茶几,又把里间的床铺收拾了一番。这里曾经印下他和秋玲的许多记忆。只是近半年里,秋玲轻易不肯到这所办公室里来了,尤其不肯进到里边的屋子里去。这使他只能在时时生出的期待和焦灼中,忍受煎熬。
  “晚上我找你有事。”下班前,在楼梯上,他们擦身而过时,秋玲轻声说。
  “到我办公室?”
  秋玲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波,她点点头:“好吧,八点我来。”
  如同天边的一片彤云,梦中的一只仙鹤,秋玲飘然而去。
  楼梯上传来一个供销员与几个前来求援的客户道别的声音。岳鹏程快步登上去,以难得见到的热情把客户留下来,并且带到宾馆小餐厅,要了几味海鲜、几瓶青岛啤酒。客户们千恩万谢,临走也不明白这位大名鼎鼎、往常连面儿也难得见到的大桑园村党总支书记、远东实业总公司总经理,今天何以如此慷慨盛情。
  表针指到七点四十五分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岳鹏程立刻拿起一张报纸,坐到沙发上。他不愿意让秋玲看到自己心神不宁地等待着的窘态。与女人交往,与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心爱的女人交往,是不能不讲究一点谋略的。这半年,他对秋玲和秋玲一家关怀备至,却从未对她有过丝毫勉强。女人的心柔弱而坚硬。征服女人的心也只能如此。他知道秋玲是不会忘掉他的,会同以前一样时常到这里来的。当然,除了关怀体贴之外,他还有另外的考虑和办法。没想到他的“考虑和办法”尚未付诸实施,秋玲便飘然而至。
  女人哪!女人哪!
  楼梯的脚步声传到门外,推门而入的是司机小谢。小伙子的未婚妻要回县城的家里去,小伙子问书记晚上用不用车。
  “你去吧,把车也开去,让她爹妈开开眼!有人问,就说到县里接我。”
  小伙子欢蹦活跳地去了。楼梯一直没有再响。

  七点五十五……八点……八点五分……
  岳鹏程觉得身上好象有一些虫子在爬,沙发上也像被谁点着了一团火。他跳起来,走到窗前,掀起紫色和乳黄色的双层窗帘,朝楼下左侧的那条胡同张望。
  还是不见人影!还是不见人影!
  他心烦意乱地将报纸丢在沙发上,坐到写字台前的藤椅里。蓦地,他惊住了:
  对面靠墙的高背沙发椅上,一个姑娘正朝向这边在笑。
  那笑像是欣赏又像是讽嘲。夜的沉重显示出两排洁齿的银亮;额头,如同一片落雪的原野;原野下方,两抹浓眉下镶嵌着两颗星辰;鼻梁挺秀犹如一架山脊;一头浓发,凤尾菊似地在脑后和颈下恣意飘逸和流泻。她向墙边伸出纤细的食指,柔和的、乳白色的日光灯的亮光,立刻使她周身闪射出春天的光环。那光环遮蔽了那眼角上的几道细密的褶子,和褶子下方的眸子里隐隐外泄的某种忧郁和不安的情丝。
  “秋玲!……”
  岳鹏程带着喜悦的冲动,上前拉起了那双姑娘的小手。
  那手柔软滑腻,像是一块温热的海绵。一股电流经由海绵传到神经中枢,岳鹏程就势俯下身去。
  那只手把他推开了:“你别乱动,我找你有事儿呢。”
  “有事儿就那么急,还耽误了……”
  “你想不想听?不想听我立马就走!”语气中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听,秋玲的话咱还敢不听!”
  岳鹏程乖乖地退回到沙发那边,随手丢过一袋高级酒心糖。
  “我准备结婚。”
  “结婚?”
  岳鹏程的眼珠蓦地凝住了。他差一点跳起来,眼珠几乎滚落到猩红色的化纤地毯上。
  “我想你应该理解我。”秋玲把低垂的眼帘挑起,审视的目光中流露出温和的期待。
  “和谁?”终于问出一句话。
  “贺工,贺子磊。”
  果然是他,这个被收留的“坏分子”!一个月前,岳鹏程就风闻秋玲同这位流浪工程师有了关系。但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样快。
  “他以前那些事,都了解清楚啦?”
  “那是那个书记对他的陷害。”
  “这么说已经决定了?”
  “我想是。”
  静默。好难捱的……
  窗外漆黑。有风。风象一个顽皮的孩子,悄悄地尝试着揭开那道厚实的窗帘,窥探那背后的秘密。蓦地,窗帘果真被揭开了,沉闷的屋子里透进了夜的神奇和美妙。
  岳鹏程在整洁的地毯上踱了几步。然后回到藤椅中,从写字台里拿出一盒烟,点上一支,用力吸了一口。
  烟雾弥漫了他的脸,弥漫了秋玲的视线。
  因为胃病和咽炎,他的烟已经戒了将近一年。那是秋玲劝诫的结果,但此刻秋玲只能眼睁睁看着,压抑着几次冲涌上来的劝告的意念。
  “今天你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是吗?”岳鹏程咳嗽着,但心绪显然已经平静下来。
  “是。”秋玲的脸忽然有些燥热,目光盯到写字台一边。那里有一个已经成了装饰品的绛红色的自立式自动旋转石英电暖器。
  “如果你能谅解我的话,我还想求你办一件事。……”
  “谅解你?”岳鹏程捐唇沉吟,片刻身体向后一仰,显示出一种热情爽快的样子。“你要结婚是好事,我有什么不谅解你的?咱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论功劳论情谊,只要我岳鹏程在大桑园还说了算,你秋玲有么事就说吧!”
  秋玲反倒吞吐了:“我只是想……”
  “要盖房?要地基还是要材料?”
  “不,我只是想把他的户口……”
  “哦,户口落下才好结婚。”
  岳鹏程沉吟地屈了屈手指,眉头微微蹙起:“秋玲,迁户口的事上边已经卡死了,这你知道。尤其像贺工,屁股后边还拖着一条尾巴,恐怕更难。”
  屈起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了几下,忽然一扬下颔:“这样吧,我亲自来办。保准误不了你的好日子,行不行?”
  秋玲显然被感动了,眼眶里溅出几颗明亮的泪花。她直视着站到面前的岳鹏程,猫儿似地任凭他把她的小手握进两只宽厚、坚实的掌中,并且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串重重的热吻……
  沉思中,岳鹏程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手掌,又舔了舔嘴唇,姑娘小手的温润和红唇的甜腻,仿佛还没有消失。
  淑贞会发现什么呢?大勇又会知道什么呢?
  淑贞是个有血性的人,果真发现了他和秋玲的暧昧,肯定会掀起一场大波。然而这怎么可能呢?昨晚的事,就是那样简单。迅速和秘密的嘛!……或许因为别的什么事,淑贞姐弟和秋玲发生了冲撞?一定是为的那条胡同,大勇那小子偏要把房基向外挪出一砖,真是岂有此理!……对,一定,一定就是那条胡同了!……胡强这小子听见风就是雨,回去非狠狠敲打敲打不可!……
  小皇冠在岳鹏程的思绪中驶进一所大院。没等停稳;一位干部便跑过来打开车门,对岳鹏程说:
  “人都齐了,县委祖书记和省里的邢老都来了,就等你了。”
  岳鹏程下车,随手把车门一甩,一阵轻松的小跑,朝一色白玉石铺成的台阶上登去。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作者:佚名
章节:49 人气:0
摘要:因为某些原因,我接触过很多精神病人。辩证点儿的说法是“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精神病的人”。用词上我不想深究,这也不是必交的工作报告,就这么用吧。其实精神病人很好沟通,没想象的那么难。有相当数量的人逻辑上极为清晰——在他们自己的世界观里。当然,狂躁症的除外,那个得冒点儿风险——被打一类的,做好心理和生理准备就没大问题。我说的生理准备是逃跑。 [点击阅读]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0
摘要: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重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是高兴的。这本书在市场已经绝迹二十多年,只剩有极少几本收藏在黑暗尘封的书库里,或秘藏在个别读者的手中。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有这本书,没有读过,较老的读者也会忘记这本书,因此,它的重新问世,重新在读者中接受考验,我以为是一件好事。作品是属于人民的,社会的,它应该在广大的读者中经受风雨。 [点击阅读]
孤独六讲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我写过一篇小说叫「因為孤独的缘故」,后来成為一本小说集的书名。2002年联合文学举办一个活动,以「孤独」為主题,邀我作了六场演讲,分别是:情慾孤独、语言孤独、革命孤独、思维孤独、伦理孤独、和暴力孤独。我可以孤独吗?我常常静下来问自己:我可以更孤独一点吗?我渴望孤独,珍惜孤独。好像只有孤独生命可以变得丰富而华丽。我拥抱着一个挚爱的身体时,我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孤独的,我所有的情慾只是无可奈何的佔有。 [点击阅读]
守望的距离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0
摘要:迄今为止,我的散文出过不同的版本和选本。其中,有三种是按时间顺序的完整结集,即:东方出版社1996年6月出版的《守望的距离》,收集了1983年至1995年4月的散文;东方出版社1999年10月出版的《各自的朝圣路》,收集了1995年4月至1998年的散文;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的《安静》,收集了1999年至2002年8月的散文。 [点击阅读]
少年天子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0
摘要:《少年天子》描写了大清进关后第一个皇帝顺治的一系列政治改革及他与皇贵妃乌云珠的爱情故事。同时也描写了围绕着汉化改革所产生的一系列矛盾斗争。皇太极去世后,6岁的顺治继位成为大清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顺治是位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为了摆脱满族游牧民族落后的生产力水平,提高人民的素质,顺治潜心钻研汉族的文化来丰富自己,巩固大清江山。 [点击阅读]
张小娴《面包树上的女人》
作者:张小娴
章节:70 人气:0
摘要:一九八六年,我们保中女子中学的排球队一行八人,由教练老文康率领,到泰国集训。我在芭提雅第一次看到面包皮树,树高三十多公尺,会开出雄花和雌花。雌花的形状象一颗圆形的钮扣,它会渐渐长大,最后长成像人头一样的大小,外表粗糙,里面塞满了像生面包皮一样的果肉。将这种果实烤来吃,味道跟烤面包皮非常相似。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是一个既想要面包皮,也想要爱情的女人。八六年,我读中七。 [点击阅读]
思无邪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0
摘要:序言在水一方,对镜观诗序言在水一方,对镜观诗法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三百”中,论境界,无句可出其右。在安易如自己的眼中,也许她是慧质兰心的小妖女俏黄蓉吧。不过在我眼里,她恰似何足道眼中的郭襄。一位可以令狷介狂生忘乎所以的远远水中小岛上的温柔少女;一位短剑青驴独行天下博古通今的红颜知己;一位既会使美绝丽绝的“小园艺菊”,又会使霸气十足的“恶犬挡路”的精灵古怪的万事通。 [点击阅读]
无水之城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大风来时,河阳城一派肃穆。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学生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日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日。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日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乱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乱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阳城上空。 [点击阅读]
无爱承欢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近日来,论轰动全港的新闻,莫过于厉氏掌权人厉仲谋争夺一名六岁男童监护权的官司。案子还未开庭就已闹得满城风雨。事件一头是商业帝国的王,另一头却是……吴桐?何许人?城中各大八卦周刊、商业期刊连篇累牍报道,媒体要挖吴桐背景,结果此人身家白如纸,七年前未毕业时曾在厉氏实习,除此之外,她与金融大鳄厉仲谋无半点交集。狗仔转而想从孩子那儿下手淘八卦,厉氏公关部公文扼令媒介朋友自制,不要去打扰孩子的生活。 [点击阅读]
智齿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自从梁功辰换了那把硬度偏高的牙刷后,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虽然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有夸张的嫌疑,毕竟梁功辰一天只刷两次牙。但他每次刷牙时,我都极力躲闪,那牙刷分明是砂纸,每当那再硬一点儿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之为“针”的刷毛接触我时,我都比较痛苦,像受刑。我是一颗智齿,梁功辰的智齿。从你的牙齿中缝往两边数,第8颗是智齿。也许你会说,智齿和盲肠一样,是人身上多余的东西。 [点击阅读]
朝内81号
作者:佚名
章节:61 人气:0
摘要:城市从地铁的第一班车开始苏醒,叮叮当当的装进去一个个睡眼朦胧的虫子,哈气连天的开始看免费报纸玩手机显配电子书飞媚眼等艳遇。呼啸的列车穿越无边黑暗的地下,连接着数不清的空洞和阴霾,那些只有老鼠飞蛾蠕虫才能到达的伸手不见触角的地方,有多少你不知道的啃食和狞笑。让人无语的安检仪肮脏的吞噬者红男绿女仔细的包皮包皮和混合着民工编织袋的余尘一直嘟嘟的进站。“您等会,您这包皮得打开我们手检下。 [点击阅读]
李家庄的变迁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1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论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是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