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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没有。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手心在出汗。她说:“他……他在便条里,在这封信里,说了什么?”
“嗯,其中一件,他说他是您舅舅。”
“我舅舅。”
“确切地说,不是亲舅。还有别的。他还说了很多别的事。”
“瓦尔瓦里斯先生,它在吗?这便条,这信,或是翻译好的?您带着呢吗?”
“我带着呢。”
“也许您念给我听听?您能念念吗?”
“您说现在?”
“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打给您,由我来付电话费。”
“不必不必。不过您肯定吗?”
“是的。”她对着电话说。“我肯定,瓦尔瓦里斯先生。”
他念给她听了。他把所有东西都念给她听了。这花了些工夫。他念完的时候,帕丽向他道了谢,说她会很快与他联系。
她挂上电话,打开咖啡机,放好一杯的量,然后走向窗口。透过窗子,她看到了熟悉的画面:下方是窄窄的鹅卵石小路,街那边的药房,街角卖炸豆丸子的小店,一家巴斯克人开的啤酒屋。
帕丽的手在颤抖。惊人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了。极其不寻常的事。她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一把斧头劈砍着泥土,突然,浓稠的黑色石油从地表喷涌而出。这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记忆被触动,从最深处向上升起。她凭窗远眺,呆望着啤酒屋的方向,可她看见的不是雨篷下那个店伙计,瘦巴巴的,腰扎黑围裙,抖着桌布,而是一辆红色的小勒勒车,轮子吱嘎作响,在长云铺卷的天空下颠簸向前,翻过山岭,爬过干涸的溪谷,在土黄色的山间上上下下,山景渐次浮现,又慢慢地隐没不见。她看见一棵棵果树,在园中扶肩而立,树叶轻阻了微风,又见一行行葡萄藤,与一座座平顶的小屋栉比相连。她看见了晾衣绳;女人们蹲在溪边;两根长绳支支扭扭,在一棵大树下来回摆荡;一条大狗面对着成群村童的逗弄,畏缩不前;一个鹰钩鼻子的男人在挖沟,衬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住了脊梁;还有个戴面纱的女人弯下腰,生火做饭。
然而在这一切的边缘,几乎出离于她的幻象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最让她目光流连。一个难以捉摸的影子。一个人影。软,硬,两种感觉相伴而来。软的是一只手,牵着她的手。硬的是膝盖,她曾把脸枕在上面。她搜寻着他的脸,可每次朝它那边一望,它就躲开了,滑出了她的视线。帕丽感到心里撕开了一个窟窿。她的人生,她全部的人生,始终存在着一种巨大的缺失。冥冥之中,她总有这样的感觉。
“哥哥。”她说。她没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声,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哭。
一首波斯语的歌,歌中的一段,忽然飘落到她的舌尖:
我知道伤心的小仙女,
晚风把她吹走了。
还有一段歌词,大概在此之前,她拿不准,连它也一起逃掉了。
帕丽坐下。她不得不坐下。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再也站不住了。她等着咖啡煮好,心里想,煮好了就喝上一杯,然后呢,没准再来一支香烟,再然后,她要去客厅,打电话到里昂,找科莱特,看看老朋友能不能给她安排一下行程,去喀布尔。
可是现在,帕丽只是坐着。咖啡机咕噜咕噜响起来了,她却闭上了眼睛。透过眼帘,她看到丘陵温和柔软,天空高远而碧蓝,夕阳落入磨坊的身后,而且永远,永远,在天地的尽头,暗淡着,暗淡着的,是朦胧而连绵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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