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群山回唱 - 第二章(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1952年秋
  父亲以前从来没打过阿卜杜拉。没想到这一次他打了,狠狠打在他脑袋一侧,就在耳朵上方,下手很重,突然一巴掌。震惊的泪水一下子涌进阿卜杜拉眼里。他皱紧眉头,强忍住泪。
  “回家去。”父亲咬牙切齿地说。
  阿卜杜拉听见帕丽在前面抽泣。
  父亲接着又打他,打得更重了,这一次扇在左脸上,阿卜杜拉的脑袋猛然甩向一边,脸上火辣辣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他的左耳嗡嗡作响。父亲上前蹲下,逼得那么近,他那张满是皱纹的黑脸一下子把沙漠、山和天空全遮蔽了。
  “我告诉你了,回家去,儿子。”他满脸痛苦地说。
  阿卜杜拉一声也没吭。他把苦水咽进肚子,抬手挡住阳光,眼睛眨了眨,又眯起来,看着父亲。
  帕丽待在前面的红色勒勒车上,叫他的名字,声音又尖又颤,透着恐惧。“阿波拉!”
  父亲用刀子般的目光按住阿卜杜拉,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勒勒车。帕丽从车斗里伸出双手,来够阿卜杜拉。他让他俩先走,接着用掌端抹了抹眼睛,迈步跟上。
  过了一会儿,父亲朝他丢了块石头。沙德巴格的孩子们也这样用石头丢帕丽的狗舒贾,只不过他们是真想砸舒贾,想伤害他。父亲的石头却落到阿卜杜拉身边几步远的地方,谁也伤不着。阿卜杜拉等着,等父亲和帕丽又往前走了,才再一次尾随而行。
  终于,日头刚刚偏西的时候,父亲再次驻足。他朝阿卜杜拉的方向转过身,好像合计了一下,然后做了个手势。
  “你这个倔种。”他说。
  车斗里的帕丽赶快伸出一只手,阿卜杜拉把它握在掌中。她抬头看他,泪水涟涟,却在咧嘴笑着,好像只要阿卜杜拉站在身边,她就能远离一切灾殃。阿卜杜拉攥紧她的手。每天晚上,他和妹妹一起在小床上入睡时,也是这样手攥着手,脚缠着脚,头顶着头。

  “你该待在家里,”父亲说,“陪你妈,还有伊克巴尔。我告诉过你的。”
  阿卜杜拉心想,她是你老婆。我妈已经埋了。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知趣地咽了回去。
  “好吧,那就去吧。”父亲说,“可是绝对不许哭鼻子。听到了吗?”
  “听到了。”
  “我警告你。绝对不许。”
  帕丽笑嘻嘻地抬起头,看着阿卜杜拉。他低头看着她浅色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冲她咧开嘴笑了。
  此后,勒勒车在坑坑洼洼的荒漠里颠簸前进,阿卜杜拉握着帕丽的手,随车步行。兄妹俩偷偷摸摸地交换着喜悦的眼神,却一言不发,生怕一开口就招惹了父亲,毁掉他俩的好运。孤零零地走了很久,只有他们三个,视野中全无人烟,仅仅看得到深深的棕红色峡谷,高高的砂岩峭壁。大漠在脚下铺展,宽广而辽阔,仿佛特为他们而生,也只为他们而生。空气是静止的,热得灼人。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岩石发着光,在龟裂的荒漠中明灭。阿卜杜拉能听到的声音,仅有他自己的呼吸,以及车轮有节奏的吱吱嘎嘎。父亲拉着这辆红色的勒勒车,向北行进。
  不久,他们停在一块巨石的背阴下歇脚。父亲呻吟了一声,把车把手放到地上,弯腰时疼得龇牙咧嘴。他抬起脸看了看太阳。
  “还要多久才到喀布尔?”阿卜杜拉问。
  父亲低头看着兄妹俩。他叫萨布尔,皮肤黝黑,长了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瘦骨嶙峋,鼻子的曲线仿佛沙鹰的钩子嘴,眼窝沉陷,眉骨突出。父亲瘦若芦苇,但一生的劳作给了他强健的肌肉,紧绷绷的,犹如藤椅扶手上裹缠的藤条。“明天下午,”他把牛皮水囊举到嘴边说,“如果咱们走快点儿的话。”他咕嘟咕嘟喝着水,喉结起起落落。
  “纳比舅舅为啥不来接咱们?”阿卜杜拉问,“他有小汽车。”

  父亲把眼睛一翻,不看他。
  “省得咱们走这么长的路。”
  父亲什么也没说。他摘下沾有煤烟的便帽,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帕丽突然从勒勒车上伸出指头。“快看,阿波拉!”她激动地叫着,“又一片!”
  阿卜杜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路追赶,直到那片羽毛落入巨石的背阴,它长长的,灰灰的,仿佛烧过的木炭。阿卜杜拉走过去,拾起羽毛,捏住羽干,吹去上面的土。隼,他想,翻个面再看,也许是鸽子,要不就是漠百灵。今天他已经看见不少漠百灵了。不对,是隼。他又吹了吹,便把它递给帕丽,妹妹高兴地一把抓了过去。
  在家里,在沙德巴格,帕丽有个马口铁的旧茶叶盒,藏在她枕头下面,那是阿卜杜拉送给她的。锁已经生锈了,盒盖上有个大胡子印度人,包皮着头巾,穿着束腰外衣,用两只手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盒子里装着帕丽收集的所有羽毛。这是她最心爱的财宝。几根公鸡毛,有的深绿,有的暗红;一支白色的鸽子尾羽;一根灰棕色的雀毛,夹杂着黑色的斑点;还有最让帕丽引以为荣的,那是一支绿色的、泛着虹彩的孔雀翎,顶端有只漂亮的大眼睛。
  最后这一支是阿卜杜拉两个月前送给她的礼物。他听人说,邻村有个男孩家养了只孔雀。有一天,趁着父亲出门,到沙德巴格南面的镇上挖沟,阿卜杜拉便走路去了邻村,找到那男孩,跟他要一支家里的鸟毛。谈判随即开始,最后,阿卜杜拉同意用鞋子换鸟毛。等他把孔雀翎藏在上衣下,别在裤腰里,一路走回沙德巴格的时候,脚后跟都已经豁开了,地上一步一个血印子。蒺藜和小石子钻进了他的脚底板。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钻心的痛。
  回到家,他发现后娘帕尔瓦娜就在屋外,弓着背,在泥炉里烤当天的馕。他赶快躲到家门口的大橡树后面,等着她收工。他从树后窥视,看她忙忙活活。这女人虎背熊腰,胳膊长,手糙,指头短粗,一张浮肿的大脸盘子,虽然名叫蝴蝶①,却没有一丝蝴蝶的优雅。

  阿卜杜拉希望爱上她,就像爱自己的妈妈,亲妈。三年半以前,阿卜杜拉七岁,妈妈生下了帕丽,却死于大出血。妈妈的脸曾经是他的一切,现在却不再属于他。过去每天晚上临睡之前,妈妈都会用双手捧住他的头,搂在自己胸前,摩挲他的脸蛋,唱摇篮曲给他听:
  我瞅见伤心的小仙女,
  待在纸树影子下。
  我知道伤心的小仙女,
  晚风把她吹走了。
  他希望能用同样的方式来爱新妈妈。他想,也许帕尔瓦娜也抱着同样的希望,爱他。就像她爱自己一岁大的儿子伊克巴尔那样。她总是亲伊克巴尔的脸,为他的每声咳嗽、每个喷嚏着急。或者像当初她爱自己头一个孩子奥马尔那样。他是她的小心肝,却死在了前年冬天,冻死的。他只活了两个礼拜。帕尔瓦娜和父亲刚刚给他取了名。那个严冬冻死了沙德巴格的三个宝宝。阿卜杜拉记得,帕尔瓦娜死死地抱着奥马尔裹起来的小尸首,也记得她一阵阵的悲恸。他记得那一天,他们把他埋到了山上,也记得那个小坟堆,下有冻土,上有灰天。谢基卜毛拉诵读经文,风吹起沙砾、雪花和冰碴,吹进每个人的眼睛。
  阿卜杜拉担心,要是帕尔瓦娜待会儿发现,他拿仅有的一双鞋换了孔雀翎,一定会大大地动怒。父亲顶着日头拼命做工,才有钱买下这双鞋。阿卜杜拉想,等她发现了,恐怕会狠狠骂他一顿,甚至揍他。以前就有好几次,她对他动了手。她那两只手又厚又重,力道十足——阿卜杜拉猜想,准是因为长年累月地搬弄她那残疾姐姐。这双手也懂得怎样挥舞扫帚把,怎样又准又狠地抽嘴巴。
或许您还会喜欢:
恶魔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决斗茶桌上摆着两只酒杯,杯子里各装有八成透明如水的液体。那是恰似用精密的计量仪器量过一样精确、标准的八成。两只杯子的形状毫无二致,位置距中心点的距离也像用尺子量过似地毫厘不差。两只杯子从杯子中装的,到外形、位置的过于神经质的均等,总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茶桌两边,两张大藤椅同样整齐地对面地放在完全对等的位置;椅上,两个男人像木偶一样正襟危坐。 [点击阅读]
惊险的浪漫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2
摘要: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点击阅读]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曾经轰动一时,在公众中引起强烈兴趣的“斯泰尔斯庄园案”,现在已经有点冷落下来了。然而,由于随之产生的种种流言蜚语广为流传,我的朋友波洛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个故事写出来。我们相信,这将有效地驳倒那些迄今为止仍在流传的耸人听闻的谣言。因此,我决定把我和这一事件有关的一些情况简略地记下来。我是作为伤病员从前线给遣送回家的;在一所令人相当沮丧的疗养院里挨过了几个月之后,总算给了我一个月的病假。 [点击阅读]
新人呵,醒来吧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2
摘要:去国外旅行时,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经常要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每次做这种旅行时,我都像一棵无根之草,在陌生的国度里设法处理可能出现的困难。为此我都要做一点准备,至少可以保持心理平衡。实际上,我不过是在旅行时带上出发前一直在读的一系列丛书,不久我将独自一人生活在异国他乡,可是一读到在东京时读的这些书,胆战心惊、急躁、沉靡的我就会得到鼓舞。 [点击阅读]
沉思录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一本写给自己的书──《沉思录》译者前言斯多亚派着名哲学家、古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安东尼(公元121-180),原名马可.阿尼厄斯.维勒斯,生于罗马,其父亲一族曾是西班牙人,但早已定居罗马多年,并从维斯佩申皇帝(69-79年在位)那里获得了贵族身份。 [点击阅读]
沉睡的记忆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可是不知在何处漂浮着微光。整个白色公馆朦胧地浮现在黑暗之中。L字形的公馆中,位于最黑暗处的门微开着。从门缝露出来的光线,像是窥探外面一样。周围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冷雨持续地下着,甚至连虫鸣都停止了。关掉公馆内的灯,借着手电筒的微亮,三个男人走了出来。前面的男人手拿铁锹,后面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抬着木箱。 [点击阅读]
消失的地平线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2
摘要:烟头的火光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也渐渐感觉到一种幻灭般的失落:老同学又相聚在一起,发现彼此之间比原来想象的少了许多共同语言,这使得我们有一些难过。现在卢瑟福在写小说,而维兰德在使馆当秘书。维兰德刚刚在特贝霍夫饭店请我们吃饭,我觉得气氛并不热烈,席间,他都保持着作为一个外交官在类似场合必须具有的镇静。 [点击阅读]
演讲与访谈
作者:佚名
章节:6 人气:2
摘要: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北大附中讲演(全文)人民网日本版9月11日讯:应中国社会科学院邀请访中的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名誉研究员大江健三郎,10日上午来到北大附中作了题为“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讲演。其演讲全文如下:我是一个已经步入老境的日本小说家,我从内心里感到欣慰,能够有机会面对北大附中的同学们发表讲话。 [点击阅读]
火花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2
摘要:“你这个白痴!”他老婆说着就把她的牌甩了下去。我急忙扭过头去,避免看见海利·德莱恩的脸;不过为什么我想避免看见那张脸,我可不能告诉你,就更不可能告诉你为什么我竟然会料想到(如果我真的料想到的话)像他这样年纪的一个显要人物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青年遇到的事了。 [点击阅读]
狐狸那时已是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2
摘要:苹果蠹蛾的道路没关系,没关系,我对我说,没关系。——维涅狄克特埃洛费耶夫苹果蠹蛾的道路一只蚂蚁在抬一只死苍蝇。它不看路,将苍蝇掉了个过儿,然后爬了回去。苍蝇比蚂蚁的个头儿要大三倍。阿迪娜抽回胳膊肘儿,她不想封住苍蝇的路。阿迪娜的膝盖旁有一块沥青在闪亮,它在阳光下沸腾了。她用手沾了一下。手的后面顿时拉出一根沥青丝,在空气中变硬,折断。这只蚂蚁有一个大头针的头,太阳在里面根本没有地方燃烧。它在灼。 [点击阅读]
猫知道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第一章“再把地图拿来给我看一看,悦子。”站在拐角处向左右两侧张望的哥哥说。我从提包皮中取出一张已经被翻看得满是皱纹的纸片。“说得倒轻巧,很不容易!牧村这家伙画的地图,怎么这么差劲!”哥哥一边嘟嚷着,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顶的汗。就在这时,右边路程走过来一个人。这是一个穿着淡青色衬衫。夹着一半公文包皮的青年男子。 [点击阅读]
玻璃球游戏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2
摘要:引言——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虔诚而严谨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作为业已存在的事物予以探讨,这恰恰使他们向着存在的和有可能新诞生的事物走近了一步。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