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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看到你回来,大夫。至少我们其中有一个人是松了一口气了。只是难为你了——我一直都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远离这些阴暗压抑的事。你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我知道,这些事也影响到了你。在我们第一次谈话治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每当我说到一些紧张的情节,你就会把你记事本上的一个角撕下来,揉成一个纸团。你揉得越快,说明这些事情对你的影响也就越大。我们都会通过某种方式泄露自己心里的秘密。
我说过了,你度假玩得开心,我很高兴;你回来,我更加高兴。我上周真是很需要你的帮助。不,不仅仅是因为我上次说到的觉得总有什么人想抓住我的感觉,虽然那种感觉一直都在,而是因为另一件事。我看见我的前男友卢克了,在杂货店,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在挑苹果……天哪,他对着她微笑的样子简直让我想死。她歪着头,穿着紧身的白色高领衫,时髦的牛仔裤,因为他刚刚说过的某句话开心地笑着……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不想看到卢克那满脸灿烂的微笑变成同情和可怜,于是我躲到拐角处。然后把购物篮扔在商店中间,低着头走了出来。我赶紧跳上自己的车,心怦怦直跳。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但又要小心翼翼地不让车胎发出太大的动静,我把车开到商店后面,停在离所有的车都很远的地方,把头靠在方向盘上,放声痛哭。
她不应该在那里。他是我的。我才应该是和他一起挑苹果的女孩子。最后,我还是开车回家了,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我什么都没有买。那天晚上,我吃的是硬邦邦的奶酪和过期的饼干,我一边吃,一边想象着他们在周末相拥睡在床上的情形,也许他会摸着她漂亮的长发给她一个甜蜜的吻。我甚至想象着他们已经订了婚,给未来的孩子都取好了名字。
在我那几秒钟的想象里,他看上去是那么幸福,我想成为唯一一个能够让他幸福的女人。我现在说这些,让我觉得自己疯了。我知道,我应该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能够得到最好的,但是,天哪,一定要是她那样的人吗?她简直就是完美无瑕的金发美女,穿着白色高领衫的样子是那么纯洁,我光是看着她都觉得自己很脏。我以前也喜欢穿她那样的衣服,也想要穿那样的衣服。
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这个陌生人是不是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她应该是个好人——和他约会的应该都是好人。也许,她会觉得我很可怜。上帝,我希望她不要。我对自己的自怜自艾已经足够了。
在那变态杀死鸭子以后,我觉得自己心里的一部分也被撕碎了,留下了一个黑洞。我内心的恐惧就像一只巨大无形的手,抓住了我的五脏六腑。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我看见他抱起女儿,看她,甚至是从她睡觉的篮子边走过,我都感觉那只手好像抓得更紧了。
一天早上,她又在床上闹了起来,我正准备去抱她,结果那变态抢了先。他抱着孩子,孩子正发出微弱的哭声,他抱着她上下摇晃。他把脸凑到她面前,说:“别哭了。”我屏住呼吸,她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他骄傲地笑着。我知道,让她安静下来的是他的摇晃而不是他的命令,但我还不想自寻死路,所以也不打算去纠正他。
“她很听话,”他说,“但是,在这个年纪,他们的脑子就像海绵一样,很容易受到社会的毒害。幸好她是在这里。在这里,她会学到正确的价值观,我会教给她,她首先必须学会尊重。”
天哪,我要怎么办?
“你知道吗,有时候小孩子会试探大人的底线,她可能不明白你是想要……教她什么。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坏孩子,也不意味着她不尊重你,不过就是小孩行为罢了。”
“不,这不是小孩行为,这是家长允许他们才会这样的。”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话生气,于是,我继续说:“小孩子有好奇心,喜欢挑战权威也许是件好事呢?你曾经告诉我,你以前认识的那些女人总是在选择男人和职业上做出错误决定,也许她们叛逆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没有自我思考的机会。”
他仍然平静地说:“那你妈妈是那样做的吗?从小就教你自由思考?”是,在我的思路和她的思路保持完全一致的前提下,我当然是能够自由思考的。
“她没有,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给我的女儿一个更好的人生。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孩子比你过得更好吗?”
他停下来:“你是什么意思?”
完了。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也许你对女儿会有一些期望……”
“期望?是的,我确实对她有所期望,安妮。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尊重她的父亲。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长成一个淑女,而不是随便跟男人上床的荡妇。我不觉得我的期望很高,那你觉得呢?或者,你是打算把我的女儿养成一个荡妇吗?”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那些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女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吗?我曾经在一个伐木场工作过一段时间。”这变态是个伐木工人吗?“那里有一个直升机女驾驶员。她说,她的父亲就告诉她,她可以成为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人。这话多蠢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男朋友——一个傻瓜伐木工人刚刚甩了她。”
他似乎对伐木工人的印象并不好,也许他不是工人,而是工头,或是在办公室里工作的。
“我听她说着这个尼安德特人,让她在我的肩上哭泣,整整六个月。她说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好男人,于是,我打算约她出来,她又说自己没有准备好。所以,我就等啊等啊。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想出去散步。一个人去。几分钟之后,我就看到她的前男友也离开了伐木场,我跟在他后面。”
他手上抱着孩子,晃得越来越快,孩子开始小声哭起来。“他们跑到树林去了,躺在一张毯子上,她就让这个男人,这个她所鄙视的男人,这个曾经把她像垃圾一样甩掉的男人,让他对自己为所欲为。所以,我一直等到他离开,我想找她谈一谈,我想告诉她,他只会再一次伤害她,她让我别多管闲事,然后就走了。从我身边走了!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就是想保护她,但她还是要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我必须拯救她。我别无选择。”他抱紧了手里的孩子。
我伸出手,走上前去。
“你把她弄痛了。”
“是她伤害了我。”孩子开始号啕大哭,他猛地把头低下了,看着她,好像不明白自己手上为什么会有个孩子。他把孩子塞进我怀里,差点失手让她掉下去,然后朝门口走去。他两手抓住门框,回过头对我说:“如果她以后也像她们那样……”他摇摇头。“我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的。”然后他走出去,把门关上,留下我安抚孩子。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放声大哭一场。
一个小时之后,他回来了,脸色很平静,他走到孩子睡觉的篮子旁边。“安妮,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让她远离了些什么——我让她远离了疾病、毒品和满街到处乱跑的流氓——你应该问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对我们的女儿最好,还是什么对你自己最好……”他俯身微笑着看着她。“你会明白的,现在,你应该把她的生活置于你的生活之上。”他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我,笑容也消失了。“你能做到吗,安妮?”我看着他放在女儿小小身躯上的双手——这双手至少杀过一个人,天知道他还对那个飞机女驾驶员做过些什么。
我低着头说:“能,能,我能做到。”
在那天剩下来的时间里,我身体中的每一个神经都在大声朝我喊“快跑”,但身体中无法释放的肾上腺素却让我的双腿疼痛不已。我双手颤抖——我把碗盘弄掉了,衣服弄掉了,肥皂弄掉了,拿什么掉什么。他越是生气,我掉的东西也就越多,我的腿抽筋抽得也就越厉害。一点点的动静也会让我吓一跳,如果他走得很快,我的血就开始往上涌,浑身冒冷汗。
第二天,他拿出一个小袋子,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出门了,没有说要去哪里。我一开始松了一口气,后来却越来越担心,害怕他受够了我们母女,再也不回来了。我把小屋的墙壁从头到尾摸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出口。第二天,他又回来了,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把我的宝贝从这个地狱中救出去。
不管他去了哪里,反正他带回来了病菌,很快他就开始咳嗽、打喷嚏。和往常一样,他生病的时候也是要求颇多。我不仅要照顾孩子,完成家务活,还每隔五秒钟就要给他擦鼻涕,还得照看炉火,给他从烘干机里拿热乎乎的毛毯——这是他的要求,可不是我的主意,而他只知道躺在床上怨天尤人。我多么希望他能得肺炎死了算了。
他让我给他念书,一直要念到我喉咙嘶哑。我希望我只要陪他玩玩扑克,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我的继父就是这样,陪我打打扑克。韦恩不是那种擅长嘘寒问暖的人,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会教我玩扑克牌。我一出现流鼻涕的症状,他就会立马拿出一副牌,我们在一起一玩就是几个钟头。我喜欢把牌拿在手里的感觉,喜欢那些数字,喜欢把它们按顺序排好。我最喜欢的还是赢牌,他不得不教我越来越难的玩法,这样他才有可能偶尔赢我一次。
到了第二天,那变态的咳嗽更加严重了,我念书念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问他:“你有药没有?”
他好像以为我立马就要给他灌药一样,抓住我的手,手指甲狠狠地掐进我的皮肤,他说:“不要!不要吃药。”
“吃了药可能会好点。”
“药都是有毒的。”我能感觉到他抓住我的手滚烫滚烫的。
“也许你能去镇上,找个医生……”
“医生比吃药还恐怖!就是医生杀死了我养母。如果她能让我照顾她,也许她就会没事的,是那些医生给她灌下毒药,让她病得越来越严重。是他们杀死了她。”即便他鼻塞得厉害,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仇恨。
过了几天,他不再咳嗽了,孩子却每隔几个小时就醒来,晚上也哭个不停。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儿烫。她一醒来我就赶紧去哄她,有一次,我的动作不够快,他就把枕头扔到了她的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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