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青年近卫军 - 《青年近卫军》小说——第十二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十二章
  经过实验农场上的一场激战,德军在七月十七日午后二时占领了伏罗希洛夫格勒。那边原来有南方方面军的一个集团军作掩护,但是在这次同敌人的优势兵力的战斗中被击溃了。残余的部队沿着铁路线且战且退,几乎退到了上杜望纳雅车站,直到最后一个兵士战死在顿涅茨草原上为止。
  在这以前,凡是能够或是想要从克拉斯诺顿和附近各区疏散的人们,都已经离开这儿或是往东方去了。但是在远远的别洛沃德斯克区,却有一批克拉斯诺顿高尔基学校八、九年级的学生在那里从事田间劳动;他们由于不知道实际情况和缺乏交通工具,在那里不能出来。
  人民教育处委派这个学校的女教师,俄罗斯文学教员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鲍尔茨,去把这批学生撤出来。她是顿巴斯人,精力充沛,非常熟悉当地的情形。她自己也一心要把这件事办好,因为这批学生里面还有她的女儿华丽雅。
  撤出这批学生所需要的只是一辆卡车,但是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已经什么交通工具都弄不到了。她由于种种机遇才到达国营农场,路上足足花了一天多的时间。那边农场的场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觉,没有刮胡子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论证,嗓子嚷得嘶哑,正拚命设法使用一切交通工具来疏散农场的财产,但是他毅然把最后一辆卡车交给了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一路辛苦,再加上为她那共青团员的女儿和全体学生的命运担忧,已经弄得筋疲力尽;场长一答应给车,她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由于感激之情而放声大哭。
  前线吃紧的消息在别洛沃德斯克虽然是尽人皆知,但是在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到来之前,学生们怀着青年人特有的无忧无虑的心情,同时相信大人会及时给他们安排,因此大家的情绪还是兴奋快乐的。当许多年轻人聚集在美妙自由的大自然的环境里,再加上年轻人中间自然会发生的浪漫蒂克的友谊,这种情绪总是会形成的。
  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不想过早破坏年轻人的情绪,向他们隐瞒了实际情况。但是根据她那种紧张焦急和叫他们赶紧准备回家的情形,他们都明白,一定有什么严重的、不顺遂的事情发生了。情绪马上低落下来,每个人都想到了家,想到他们今后的遭遇。
  华丽雅·鲍尔茨是个早熟的姑娘,可是她的覆着金色*柔毛的、晒得黑黑的手和腿还显得有些像孩子,深色*睫毛下面的深灰色*眼睛里,露出独立不羁的、傲慢的神色*。她梳着两条金光粲然的辫子,丰满娇艳的嘴唇显出自尊心很强的样子。她在国营农场劳动期间跟他们学校里的男同学斯巧巴·萨方诺夫很要好。斯巧巴生得个子矮小克莱)、或宣称外部世界存在与否是不可知的(休谟)、为唯,白头发,翘鼻子,满脸雀斑,一双眼睛活泼而机灵。
  华丽雅是九年级的学生,斯巧巴却在八年级。如果华丽雅有什么要好的女同学,这可能成为他们友谊的障碍,但是华丽雅并没有要好的女同学;如果在男同学里面有她喜欢的人,这也可能成为他们友谊的障碍,但是她谁都不喜欢。她读书读得很多,钢琴弹得很好,她的修养使她在女同学里面显得很突出,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对于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对她的崇拜感到很习惯。斯巧巴合她的心意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因为他能够给她解闷;他的确是一个机灵而又真诚的小伙子(不过这是掩盖在他的孩子气的顽皮下面),一个忠实的同伴和喜欢信口开河的人。正因为华丽雅本人不爱随便乱讲,除了自己的日记簿之外,从不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别人,她梦想做出一番英雄的事迹(她也像大伙一样,想做女飞行员),她心目中的英雄也是一个建立丰功伟绩的人,而斯巧巴却爱信口开河,脑子里有着无穷无尽的幻想,所以她觉得他挺有意思。
  华丽雅第一次鼓起勇气跟他作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如果德军进了克拉斯诺顿,他打算怎么办。
  她的深灰色*的、不容人接近的眼睛冷冷地、非常严肃地、探究地望着他。斯巧巴平时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热爱动物学和植物学,一直想成为一个著名的科学家,从来没有想过德国人来了他要怎么办,可是这时他连想都没有想哈佛大学任教。重点研究了或然性*、归纳、时空、相对性*、量,就也是那样严肃地说,他要跟德国人进行毫不妥协的地下斗争。
  “这不是空话?这是真的吗?”华丽雅冷冷地问。
  “唔,怎么是空话?当然是真的!”斯巧巴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你发誓……”
  “好,我发誓……当然可以发誓……要不然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不是共青团员吗?”白发的斯巧巴惊讶地抬起眉毛问道。他终于考虑起别人向他提出的问题来了。“那么你呢?”他好奇地问。
  她把嘴巴凑近他的耳朵,狠狠地耳语说:
  “我发誓—誓—誓……”
  然后,她把嘴巴紧贴着他的耳朵,突然像马驹那样打了一声响鼻,几乎把他的鼓膜震破。
  “你到底是一个傻瓜,斯巧巴!傻头傻脑,空话连篇!”她说完就跑了。
  他们当夜就离开了。卡车的前灯遮着黑布,斑驳的光点在车子前面的草原上跳跃。在他们头上展开了辽阔黑暗的星空;草原上散发着十分清新的气息——干草、成熟的庄稼、蜂蜜和苦艾的气味;温暖强劲的空气迎面扑来,真叫人难以相信家里可能有德国人在等着他们。
  卡车上挤满了年轻人。换了别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唱个通宵,朝着草原大叫大喊,高声欢笑,在隐蔽的角落里偷偷地接吻。可是现在大家都缩做一团,不想开口,只是偶尔低声随便交谈几句。不多一会,大多数坐在行李上的年轻人,都已经互相紧靠着打起盹来。卡车开过坑坑洼洼的地方,他们的脑袋就不住地晃动。
  被派做值班的华丽雅和斯巧巴坐在车子最后面。斯巧巴也开始打盹了,华丽雅坐在自己的旅行袋上,一直望着前面草原上的一片黑暗里。她的丰满的嘴唇上原来是带着自尊的表情,此刻没有人看见她的时候,却露出稚气的忧郁和委屈的神情。

  这一次航空学校又不收她。她不知试了多少次,可是,这批傻子,每次都不收她。生活真是不顺利。现在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呢?斯巧巴——专会说空话。当然,她可以做地下工作,但是这件工作怎么做,有谁来领导?父亲——华丽雅的父亲是犹太人——会出什么事?他们的学校会发生什么事?像她这样感情丰富的人,连一个人都没有来得及爱上,而生活却已经要有这样一个结局。生活的确是不顺利啊。华丽雅没有能够在人们面前发挥自己的才能,没有能够出人头地,没有能够成名和得到人们的崇拜。她的眼睛里涌出了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眼泪。不过这眼泪总是好的,因为她才十七岁;这是一个个性*很强的少女的无私的梦想,这种梦想并不是冷漠的、自私的。
  她突然觉得背后有一种异样的声音,仿佛有一只猫儿纵身一跳,用爪子抓住了卡车的后槽板。
  她连忙转过身去一看,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也许是一个孩子,也许是一个瘦小的青年,头上戴着便帽,双手像钩子那样攀住卡车的边缘,上半身已经上来了。他抬起一只脚,打算全身爬进车厢,一面还迅速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他是要偷东西吗?他到底要干什么?华丽雅的手本能地动了一下,想把他推下去;接着她又改变了主意,为了避免引起惊慌,她决定叫醒斯巧巴。
  但是这个孩子或是小伙子的动作非常麻利;他已经进了车子。他已经坐到华丽雅旁边,把含着笑意的眼睛凑近她的脸,还把一个指头放在嘴上。这小伙子显然不知道他碰到的是什么人。再过一会儿,他就该倒霉了,但是就在这一刹那,华丽雅已经把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便帽戴在后脑上,脸很久没有洗过,但是却充满一股男孩子的高尚勇敢之气,含笑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华丽雅仔细打量着他的这一刹那,决定了形势对他有利。
  华丽雅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带着超然的冷淡的神气望着他;只要她不是单独的时候,她脸上总带着这种神气。
  “这是什么车?”小伙子凑近她的脸,低声问道。
  现在她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的头发有点鬈曲,大概很硬,有点向前翘的薄嘴唇显得很有力,又有点粗野——嘴唇里面似乎有些肿。
  “怎么?给你预备的车子不中你的意吗?”华丽雅也冷冷地低声回答。
  他笑了笑。
  “我的车子在大修,可是我累得要命,所以……”他摆了摆手,好像是说:“我根本无所谓。”
  “对不起,卧铺都客满了。”华丽雅说。
  “我有六天六夜没有合眼,再熬个把钟点没有关系,”他并没有生她的气,亲切而坦率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迅速地环视着他的视野所能看到的一切,打算看清楚黑暗中的人脸。
  车身一路颠簸着,华丽雅和这个小伙子有时不得不抓住车沿。华丽雅的手有一次落到他的手上,她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小伙子抬起头来,仔细望了望她。
  “是谁睡在这儿?”他把脸凑近斯巧巴的两面摆动的白头。
  “斯巧巴·萨方诺夫!”突然他不是用耳语,而是大声说道,“我现在知道这是什么车子了。是高尔基学校的吗?你们是从别洛沃德斯克区开出来的吧?”
  “你怎么认识斯巧巴·萨方诺夫的?”
  “我们是在峡谷的小溪旁边认识的。”
  华丽雅还等着下文,可是小伙子却不往下说了。
  “你们在峡谷的小溪旁边干什么?”她问。
  “捉蛤蟆。”
  “捉蛤蟆?”
  “正是。”
  “干什么用?”
  “起初我以为他捉蛤蟆是为了钓鲇鱼,哪知道他是捉来解剖的!”小伙子大笑起来,对斯巧巴的怪诞行动抱着公然的嘲笑。
  “后来呢?”她问。
  “我劝他去钓鲇鱼,我们就在夜里去钓。我钓到两条,一条小的,斤把重,另外一条还不错;斯巧巴什么也没有钓着。”
  “后来呢?”
  “我劝他一清早跟我去洗澡,他听了我的话,可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发青,他说:‘可把我冻坏了,就像一只去了毛的公鸡,耳朵里都灌满了冷水!’”小伙子的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就教他怎样立刻使身体暖和,怎样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
  “这是怎么个弄法?”
  “你只要按住一只耳朵一只脚跳,嘴里喊着:‘卡杰林娜好宝贝,把我耳朵里的水弄出来!’然后按住另外一只耳朵,再这么叫。”
  “现在我明白你们是怎么交起朋友来的了。”华丽雅微微动了一下眉毛,说道。
  但是他不懂得她的话里带刺。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朝前面的黑暗中望了一下。
  “你们迟了一步。”他说。
  “为什么?”
  “我想,不是今天夜里,就是明天早上,德国人就要开进克拉斯诺顿。”
  “德国人来了又怎么样呢?”华丽雅问。
  不知她是要试探试探这个小伙子呢,还是要表示她不怕德国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说有什么用意。他抬起坦率大胆的浅色*眼睛望了望她,又垂下眼皮,什么也没有说。
  华丽雅心里突然感到对他有一种敌意。说也奇怪,他好像也感到了,就和解地说:
  “那就没有地方好逃了!”
  “可是为什么要逃呢?”她故意要气气他。
  但是他坚决不愿意跟她把关系弄僵,所以又和解地说:
  “那倒是真的。”
  其实他只要爽爽快快地说出自己的姓名来满足她的好奇,他们的关系也许马上就可以搞好。但是,他也许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也许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
  华丽雅自尊地沉默着,他却开始打起盹来,但是只要车子一跳,或是华丽雅有意无意地一动,他总抬起头来。
  克拉斯诺顿近郊的建筑物在黑暗中出现了。还没到公园,在第一过道口附近,卡车就放慢速度。过道口没有人守护,拦路竿都竖立着,路灯也没有开。车子在桥板上开过,隆隆地响起来,铁轨发出铿锵的声音。

  小伙子突然精神抖擞,他在腰里,在那件随随便便套在钮扣脱落的脏军便服上的短外衣底下摸了摸什么东西,一边说道:
  “我可以从这里走回去……谢谢你们的好意。”
  他欠起身来,华丽雅觉得他的短外衣的口袋和裤袋都是鼓鼓的,里面好像放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我不愿意叫醒斯巧巴,”他又把含笑的大胆的眼睛凑近华丽雅,说,“等他醒了,请告诉他,就说谢尔盖·邱列宁请他去玩。”
  “我不是邮局,也不是传呼电话。”华丽雅说。
  谢尔盖·邱列宁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痛心的表情。他痛心得找不出话来回答。他的嘴唇似乎肿得更厉害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跳下车,在黑暗中消失了。
  华丽雅因为自己这样刺痛了他,突然感到难受起来。最遗憾的是,她对他这样说了之后,她的确已经不能再把这一切告诉斯巧巴,并且无法纠正自己对待这个来也突然、去也突然的勇敢青年的不通情理的态度了。因此,他的模样和那双大胆的、含笑的、在她出口伤人之后变得悲哀的眼睛,还有那两片仿佛肿起来的薄嘴唇,就牢牢地铭刻在她心上。
  全城都沉浸在黑暗中。任何地方——无论在窗上,在矿井的放行亭里,在过道口——都看不见一线灯光。空气凉爽起来,可以明显地闻到从还在冒烟的矿井里飘出来的微燃的煤块的气味。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特别感到异样的是:听不到来自矿区和铁路支线上的惯常的劳动的噪音。只有狗在吠叫。
  谢辽萨①·邱列宁用猫儿那样毫无声息的脚步迅速地顺着铁路支线走近平时做市场的大片空地。他绕过空地,溜过李方查的像蜂巢似的粘在一块的、周围是樱桃园的黑魆魆的房子,悄悄地走到自家的房子前面。在周围那些没有刷白的、草顶土墙的小棚子的衬托下,这所房子显得很白。
  【①谢辽萨是谢尔盖的小名。】
  他随手轻轻地掩上门,四下张望了一下,就溜进了小贮藏室;几秒钟后又拿着铲子出来。虽然是一片漆黑,可是他在自己家里是熟门熟路,所以不多一会儿已经到了菜园里,到了沿着篱笆生长的一排黑魆魆的槐树丛旁边。
  他在两棵槐树中间挖了一个相当深的坑——土很松——从裤袋和上衣口袋里掏出几个小型手榴弹和两支装着子弹的勃朗宁手|枪,放在坑底。这些东西每一件都分别用布包着,他也仍旧原封不动地把它们放下去。后来他用土把坑填满,又用手把土弄平,等早上太阳出来,就可以把土晒干,消灭他工作的痕迹。他掀起衣服的下摆仔细地把铲子揩干净,回到院子里把铲子放好,然后再去轻轻地敲门。
  通过道的上房的门闩响了一下,母亲——根据沉重的脚步声他听出来是她——在泥地上曳着光脚,走近门口。
  “谁?”她的还带睡意的声音惊惶地问道。
  “开门。”他轻声说。
  “我的天哪!”母亲激动地轻声说。可以听到她激动得手直哆嗦,摸不到门钩。最后门总算打开了。
  谢辽萨跨进门槛,在黑暗中闻到母亲的刚刚醒来的身上发出的熟悉的暖气,就抱住这个亲爱的胖大的身子,把头贴在她的肩上。他们就这样默默地搂抱着在过道里站了一会。
  “你跑到哪儿去啦?我们以为你不是撤退就是被打死了。大家都回来了,可就是没有你。至少也该让人捎个口信,说你怎么样了。”母亲低声埋怨说。
  几个星期以前,像本州其他各区一样,谢辽萨跟许多妇女和少年也从克拉斯诺顿被派到通往伏罗希洛夫格勒的要冲去挖壕沟和建筑防御工事。
  “我在伏罗希洛夫格勒耽搁了一阵。”他用平常的声音说。
  “别嚷……你要把爷爷吵醒了。”母亲生气地说。她管自己的丈夫,谢辽萨的父亲,叫爷爷。他们有十一个孩子,已经有了几个像谢辽萨那么大的孙子。“他会揍你一顿!……”
  谢辽萨把这种责备只当耳边风:他知道父亲已经再也不会揍他。父亲是一个老采煤工,有一次,在阿尔马兹车站的安年矿山,被一辆脱链的煤车险些撞死。当时老头的身体特别强壮,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后来还干了不少地面工作,但是近几年来他的身子完全弯了,几乎不能行动,甚至坐着的时候都要在胳肢窝下撑一根特制的、钉着软皮垫的拐杖,因为腰杆已经完全支持不住他的身体了。
  “你想吃东西吗?”母亲问。
  “想是想,可是没有劲儿,只想睡觉。”
  谢辽萨踮起脚尖穿过父亲在打鼾的房间,走进上房,他的两个姐姐——带着一岁半的孩子、丈夫在前线的达莎和他心爱的小姐姐娜佳——睡在里面。
  除了这两个姐姐,在克拉斯诺顿还有一个姐姐菲尼亚。她带着孩子们单独住,她的丈夫也在前线。至于迦夫利拉·彼得罗维奇和亚力山德拉·瓦里耶芙娜其余的孩子们,都已经分散到全国各地,独立生活了。
  谢辽萨走进两个姐姐睡的这间闷热的上房,摸到床前,脱下衣服随便一扔,身上只剩一条裤衩,也不管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洗澡,就躺在被子上面。
  母亲在泥地上曳着光脚走进上房,一只手摸到他的粗硬的鬈发,另一只手就把一大块面包头塞到他嘴边。面包是家里烘的,新鲜、喷香。他抓住面包,很快地吻了吻母亲的手,也顾不得疲倦,就大口大口地嚼着这块好吃的小麦面包,锐利的眼睛兴奋地朝黑暗中望着。
  卡车上的这个姑娘是多么不平凡啊!那样的性*格!还有那样的眼睛!……但是她不喜欢他,这是事实。要是她能知道他这几天的经历和体验就好啦!要是可以把这件事哪怕跟世界上的一个人谈一谈也好!但是到了家里是多么好啊,躺在自己的床上,在舒适的上房里,跟亲人在一起,嚼着母亲亲手烘的这块喷香的小麦面包,又是多么美啊!似乎,他一倒在床上,就会睡得像死人一样,至少睡它两天两夜,但是如果不让一个人知道他的经历,他是睡不着的。要是那个梳两条辫子的姑娘知道就好啦!不,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是对的。天晓得这是谁家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他明天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斯巧巴,顺便向他打听那个姑娘是谁。但是斯巧巴是个快嘴。不,他只能把这一切告诉维佳·鲁基扬庆柯,要是他没有走的话。但是干吗要等到明天,现在不就可以把一切都讲给娜佳姐姐听吗!

  谢辽萨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手里拿着面包到了姐姐床边。
  “娜佳……娜佳……”他坐在姐姐床边,用手指推推她的肩膀,轻轻地喊道。
  “啊?……什么事?……”她半睡半醒,吃惊地问。
  “嘘……”他把自己的没有洗过的手指放在她的嘴上。
  但是她已经认出了他,急忙爬起来,用温暖的光膀子搂住他,在他的耳朵上吻了一下。
  “谢辽萨……你还活着……亲爱的小弟弟……你还活着……”她幸福地喃喃说着。看不出她的脸,但是谢辽萨想象她的脸上一定带着幸福的微笑,小小的颧骨睡得红扑扑的。
  “娜佳!我从十三号起就没有睡过觉,从十三号早上到今天傍晚一直都在作战。”他激动地说,一边在黑暗中嚼着面包。
  “啊,你……”娜佳轻声叫起来,她摸摸他的手,穿着睡衣就盘腿坐在床上。
  “我们的人全部牺牲了,可是我跑出来了……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全部牺牲,还有十五个人,可是上校说:‘你走吧,你何必把一条命送掉。’他自己已经浑身是伤,脸上、手上、腿上、脊梁上,全都包扎着,全都是血。他说:‘我们反正是要牺牲的,可是你何必呢?’所以我就走了……我想,现在他们已经全部牺牲了。”
  “啊呀,你……”娜佳惊骇地轻声说。
  “在离开之前,我拿了一把工兵用的铲子,把死人身上的武器收集拢来,送到上杜望纳雅后面的小壕沟里,那地方有两个土墩,左面有一座小树林,很容易认。我收集了步枪、手榴弹、手|枪、子弹,把这些都埋好了才离开。上校吻了我,对我说:‘你记住我的名字——索莫夫。索莫夫,尼古拉·巴夫洛维奇。等德国人走了,或是你见着我们的人的时候,你写封信给高尔基城的军事委员部,让他们通知我的家属或是有关的人,就说我已经光荣牺牲……’我说……”
  谢辽萨不作声了,好一会工夫他抑制住呼吸,吃着被泪水沾湿弄咸的面包。
  “啊,你……”娜佳啜泣着。
  是的,她的小弟弟一定忍受了很大的痛苦。她已经不记得,他在七岁以后什么时候曾哭过——他是个硬骨头。
  “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块的?”她问。
  “就是这么碰上的,”他又兴奋起来,连脚一齐上了姐姐的床。“我们的防御工事刚要筑好,我们的部队就已经撤退过来,在那儿防守。全部克拉斯诺顿人都回家了,我就请求一个上尉连长把我编进连里。他说:‘没有团长批准我做不了主。’我说:‘帮帮忙吧。’我就拚命地请求,还有一个司务长支持我。战士们都在笑,可是他说什么也不答应。我们在争论的时候,德国人开始炮轰了。我跑进了战士们的掩蔽部,他们爱惜我,一定要等天黑才放我走。等到夜里他们叫我离开,可是我只爬出了掩蔽部,仍旧趴在壕沟后面。早上德国人来进攻,我又回到壕沟里,从一个被打死的战士身上取下步枪,跟大伙一起射击起来。有好几个昼夜,我们不断击退进攻,已经没有人赶我走了。后来上校也认出了我,他说:‘我们是必死无疑,否则的话,我们一定把你编进队伍,可是,我舍不得你,你还应该活下去。’后来他笑着说:‘你就把自己算做个游击队员吧。’这样,我就跟他们一起,差不多撤退到上杜望纳雅。我看见弗里茨①,就像现在看见你这么近,”他压低声音,咝咝地说。“我亲手打死了两个……也许还不止,不过这两个——我亲眼看见是我打死的。”他撇了撇薄薄的嘴唇说,“现在,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被我看见,我就要杀死他们,我就要杀了这批坏蛋。你记住我的话吧……”
  【①弗里茨是德国人的普通名字,常用来代表德国人。】
  娜佳知道,谢辽萨说的是真话:他杀死了两个弗里茨,而且还要杀死他们。
  “你会送命的。”她害怕地说。
  “情愿死,也比舔他们的靴子或是苟且偷生强。”
  “唉,我们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娜佳绝望地说。她更清晰地想象着,明天,也许就在今夜,会有什么灾祸等着他们。“我们医院里有一百多个不能行动的伤员。还有一位医生,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陪他们留下来。我们每次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心里老是担心,生怕德国人会弄死他们!”
  她忧愁地说。
  “应该让居民分别把他们接到自己家里。你们做事怎么这样?”谢辽萨激动起来。
  “居民!现在谁知道谁在打什么主意?听说,在我们‘上海’,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躲在伊格纳特·福明家里,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也许是德国人派来,先来摸底的。福明藏的人反正好不了。”
  福明是一个矿工,因为工作出色*曾经多次得奖,并且在报上受过表扬。他是在三十年代初在这儿村里出现的,那时像在全顿巴斯一样,在克拉斯诺顿也有许多陌生人出现,并且在“上海”安家落户。关于福明有着各种不同的传说。娜佳现在说的就是这一点。
  谢辽萨打了个呵欠。现在,他把话都讲了出来,面包也吃完了,他觉得自己是完全到家了,他想睡了。
  “你躺下吧,娜佳……”
  “现在我睡不着了。”
  “我可睡得着。”谢辽萨说着就爬回自己的床上。
  他的头刚靠到枕头,他眼前就浮现出卡车上那个姑娘的眼睛。“说什么我也要找到你。”谢辽萨喃喃地说,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接着,他眼前的一切和他心里的一切都消逝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霍比特人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0
摘要: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哈比人。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这是个哈比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这座洞穴有个像是舷窗般浑圆、漆成绿色的大门,在正中央有个黄色的闪亮门把。 [点击阅读]
青年近卫军
作者:佚名
章节:69 人气:0
摘要:亚·法捷耶夫(1901年12月24日——1956年5月13日)全名亚历山德罗维奇·法捷耶夫。他是俄罗斯古典文学传亚·法捷耶夫统的继承者,是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作品是在社会主义革命精神鼓舞下写成的;他笔下的主人公们是为建设新生活而斗争的英勇战士。 [点击阅读]
青春咖啡馆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那家咖啡馆有两道门,她总是从最窄的那扇门进出,那扇门人称黑暗之门。咖啡厅很小,她总是在小厅最里端的同一张桌子旁落座。初来乍到的那段时光,她从不跟任何人搭讪,日子一长,她认识了孔岱咖啡馆里的那些常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跟我们年纪相仿,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在十九到二十五岁之间。有时候,她会坐到他们中间去,但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喜欢坐她自己的那个专座,也就是说坐最里端的那个位子。她来咖啡馆的时间也不固定。 [点击阅读]
静静的顿河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评论重读《静静的顿河》,那些久违了的又陌生又熟悉的人物,以及他们痛苦的思想和命运,又一次激起了我内心的热情。顿河这条伟大的河流所哺育的哥萨克民族通过战争,在痛苦和流血之后最终走向了社会主义。肖洛霍夫把拥护苏维埃、迈向社会主义称为伟大的人类真理,并把它作为作品的主题之一。肖洛霍夫对顿河无比热爱,书中经常出现作者对顿河发自内心的充满激*情的赞颂。顿河草原上散发出的青草和泥土的浓烈味道,让读者过目不忘。 [点击阅读]
面纱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1她惊叫了一声。“怎么啦?”他问道。房间里的百叶窗关着,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清她脸上恐惧的表情。“刚才有人动了一下门。”“呃,八成是女佣人,要不就是哪个童仆。”“这个时候他们决不会来。他们都知道吃完午饭我要睡觉。”“那还会是谁?”“是瓦尔特。”她嘴唇颤抖着小声说道。她用手指了指他的鞋。他便去穿鞋,但他的神经多少也有点紧张,因而显得笨手笨脚,而鞋带偏偏又是系着的。 [点击阅读]
风流狂女的复仇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1矮男子闯进来了。矮男子头上蒙着面纱。“不许动!动就杀死你们!”矮男子手中握着尖头菜刀,声调带有奇怪的咬舌音。房间里有六个男人。桌子上堆放着成捆的钱。六个人正在清点。一共有一亿多日元。其中大半已经清点完毕。六个人一起站起来。房间的门本来是上了锁的,而且门前布置了警备员。矮男子一定是一声不响地把警备员打倒或杀死了,不然的话,是不会进房间里来的。六个人不能不对此感到恐惧。 [点击阅读]
风葬之城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雪江从早上开始心情就不好。要是平常的话,肯定会训斥浅见睡懒觉的,可是今天她看见小儿子,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转身就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听佣人须美子说,雪江连早饭也没吃。“我妈她怎么了?”“牙疼。”“是嘛?……”浅见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似地反问道。“是的,听夫人说,装的假牙不好,像针扎似地痛。”“哦,是那样啊,牙不好。 [点击阅读]
飘(乱世佳人)
作者:佚名
章节:81 人气:0
摘要:生平简介1900年11月8日,玛格丽特-米切尔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一个律师家庭。她的父亲曾经是亚特兰大市的历史学会主席。在南北战争期间,亚特兰大曾于1864年落入北方军将领舒尔曼之手。后来,这便成了亚特兰大居民热衷的话题。自孩提时起,玛格丽特就时时听到她父亲与朋友们,甚至居民之间谈论南北战争。当26岁的玛格丽特决定创作一部有关南北战争的小说时,亚特兰大自然就成了小说的背景。 [点击阅读]
飞鸟集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泰戈尔1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straybirdsofsummercometomywindowtosingandflyaway.andyellowleavesofautumn,whichhavenosongs,flutterandfalltherewithasign.2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点击阅读]
饥饿游戏1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我睡醒的时候,床的另外半边冷冰冰的。我伸出手想试探一下波丽姆留在被子里的余温,结果只摸到了粗糙的帆布被单,她准是又做了噩梦,爬到妈妈被窝里去了。嗯,准没错。今天是收获节。我用胳膊支起身子,屋子里挺亮,正好看得见他们。小妹妹波丽姆侧身躺着,偎在妈妈怀里,她们的脸紧挨在一块儿。睡着的时候,妈妈看上去要年轻些,脸上尽管还是一样疲倦,可已经不那么憔悴了。 [点击阅读]
饥饿游戏2燃烧的女孩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壶中茶水的热气早已散发到冰冷的空气中,可我双手仍紧紧地握着茶壶。我的肌肉因为冷而绷得紧紧的。此时如果有一群野狗来袭击,我肯定来不及爬到树上,就会遭到野狗的撕咬。我应该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可我却坐着,像顽石一样一动不动。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周围的树丛已隐隐显露出轮廓。我不能和太阳搏斗,只能看着它一点点地把我拖入白昼,而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是几个月来我一直所惧怕的。 [点击阅读]
饥饿游戏3嘲笑鸟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我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鞋子,一层细密的灰尘正缓缓地落在磨旧的皮革上。此时,我正站在原来放着我和妹妹波丽姆的床铺的地方,旁边不远是放饭桌的地方。烟囱已经塌了,烧得焦黑的碎砖头堆成了一堆,靠这个我还勉强能认得出原来房间的位置,不然的话,在这茫茫灰海中,我靠什么来辨认方向?十二区的一切几乎已荡然无存。一个月以前,凯匹特的火焰炸弹摧毁了“夹缝地带”贫苦矿工的房子、镇子里的商店,甚至司法大楼。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