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你在高原 - 家族 第五章 4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4
  许予明终于被安置在那所有花园的老式洋房里。他住在二楼一个有洗漱间的屋子,隔壁就是那位老妇人。她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一切来这儿的客人。交通员飞脚很快离开了,宁珂却不忍离去。许予明虽然脱离了危险期,而且能够下床走动,但伤得实在太厉害了。宁珂从未见过一个人被打成这样:头上、四肢、肋部和背部,甚至是胯部,都留下了深深的创痕。一个年迈的沉默寡言的医生每天都来诊视——他前一段也为殷弓医过伤。这位老人长了一对鹰眼,看人时令人胆寒,却有一副绵软的心肠。他说话像呵气,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给人以安慰。宁珂想为他做做助手,他说不必了。
  许予明并不知道援救他的其他一些细节,也不知道在刚刚接近城郊时遭遇的那一场有多么危险——港长金志的巡逻队发现了他们,为使其脱险,飞脚手下的两个战士差点丢了性命。他的情绪时好时坏,因为不得不使用镇痛药,离开药物就吵叫起来。老太太过来安慰他,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抚摸他的额头,他却破口大骂。当他神志正常的时候,又不停地道歉,称她为“革命的老妈妈”……深夜他睡不着,就让宁珂陪他,天南海北地扯,有时连声哎哟起来。他有一次告诉了这所洋房女主人的经历,说她原来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十几岁起就爱上了一位比她年龄大一倍的革命者。他们后来刚刚准备在这所洋房里结婚,那个革命者就被俘,接着又被杀害了。从那时到现在,她一直独身,用献身革命来纪念所爱的人。“多么可惜啊!”他长长叹息。
  宁珂原以为他为早逝的先烈感到惋惜,接上去才知道不是——“多么好的姑娘,没来得及让男人好好爱一场就老了,瞧那一脸皱纹……”
  宁珂想起了红脸膛朋友讲过的他那些事情。但宁珂这会儿什么也不想说。
  一个个长夜里,许予明断断续续讲了很多故事,大部分是关于自己的。他有十几次死里逃生,所以这一次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特别让宁珂吃惊的是,眼前这个英俊的伙伴十四岁上就有过一件惊人的壮举,并从那时起参加了革命:他出生的那个镇子上住了一位无恶不作的“头领”,随意杀人、奸*女、抢掠财物,镇上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天,他不知怎么挎着篮子混进了头领午休的地方——那天中午真热,警卫大约找地方乘凉去了,门虚掩着。篮子上蒙了一条手巾,下边是几个桃子和香瓜,再下边就是两颗手榴弹。头领正呼呼睡,他猛地推开门,把手榴弹拉了弦投到炕上就跑,一直跑出镇子,跑到百里之外……许予明讲着,不时要痛苦地翻身,这时宁珂就上去帮他。宁珂发现他身上有那么多旧伤,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宁珂不忍离去,一直陪了他许多天。他的伤终于好多了,那个老医生再也不必每天诊视了。有一天为他换药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瓜子脸,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打扮非常时新。她身上有一种新女性的气息,这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长得很娇很白,体态*,但也长了一对鹰眼。老太太领她进来时介绍说,这是老医生的女儿。宁珂发现正在呻吟的许予明抬起头时,目光一触到对方立刻亮了一下。宁珂皱了皱眉头。
  鹰眼女医生远不如她的父亲耐心和蔼,有时说话非常生硬,好像压根儿就忽略了病人是一位绝对罕见的、了不起的勇士。她命令许予明这样那样,做出不同的姿势并用听诊器听他的呼吸和心脏,说:“差不多了。”
  宁珂发现许予明连日来安静多了,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爆发滔滔话语,与宁珂拉上一个通宵。宁珂向他指出这样不利于健康,但没用。有时他要把话题扯到女医生身上,说:“我看她还是相当好的。她的医术有可能比父亲好——看到了吧?她甩温度表只用三根手指捏着,而那个老同志是满把攥呢。”宁珂认为这些区别是微不足道的,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而且指出:“可是她好像比父亲粗暴一些。”许予明立刻有些生气地盯住他嚷:“漂亮女人哪个不这样?”“她漂亮?”“你的眼睛啊!你的眼睛啊!……”许予明觉得已经没有与之争论的必要了。
  有一天宁珂与老太太在花园里浇花,没有随女医生上楼。他们一起将沤制的牛蹄甲水洒在花丛基部,又用土盖上。正在宁珂用锹挖土时,他突然听到了楼上传来的一声尖叫——二楼的窗子开着,因而这声音听得非常清晰。他赶紧放下锹跑进了屋里。
  许予明静静地伏在床上,袒露着后背,女医生正往上面抹药水……他们对跑得呼呼喘息的宁珂理也不理。宁珂觉得女医生的脸很红,连洁白的脖子也红涨着。“我好像听到……”他嗫嚅着。许予明歪着脖子看看他:“刚才剪刀碰了一下。”
  宁珂明白是虚惊一场。

  可是第二天换药时,那个房间的门紧紧关闭了,而且所需时间延长了一倍。女医生离开时和颜悦色,对宁珂和老太太都点头微笑,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她那一对鹰眼闪着动人的光彩。
  夜间许予明有时主动来宁珂房间,兴奋得睡不着。他身上的伤口基本上不疼了。话题无论扯多么远,最后也还是要拐到女医生身上。他不停地赞叹:“多么帅的一个女同志啊,工作起来很麻利。腿多么长;而且,过人地温柔……真可爱啊!”
  宁珂默默地听。他忍受着难言的痛苦。眼前的这个同志、心目中最敬佩的战士,又一次滑离了正常的轨道。怎么可以是这样呢?他明白制止和劝导都是自己不可推脱的责任,但显而易见,可是……一种说不清的巨大障碍阻止了他。他简直不可能用任何口吻去谈论那样一种意思,他觉得对方有一种高不可攀的东西……就这样,他在内心里斗争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是他真怕就这样离开。一个晚上,他鼓足了勇气才说:“许予明同志,我不得不跟您谈一谈了,尽管这有点不太尊重您。可我觉得在革命的原则面前,一个战士什么也不该顾忌,所以……我认为要谈了。我是指您的男女方面的事情。假设我不知道过去,仅就眼下发生的,也足以让人警觉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这是相当危险的……”
  许予明低下了头。后来他慢慢地、一丝一丝地抬起,注视着宁珂。他那对明亮的、睫毛长长的大眼睛闭上,又睁开。他声音涩涩地说:“早该……这样谈谈了。我知道你对我一千个好。可是怎么说呢?我什么都懂,你说的、你要说的,我都懂。我不过是忍不住啊——想想看,在一个越看越喜欢、无论如何也还是喜欢的女性面前,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约束自己!”
  “约束了,有时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捆上。可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手。我看上的人又不让我接近,我就会生病,会死!我知道自己忠于革命,我会为我的忠诚去死。组织上把我培养成一个坚定的战士,我死也无法报答,可是我爱她们……我心里疼!”
  “如果这种爱有损于革命呢?”
  “我绝不让它有损于革命!”
  “只要那样就是有损!”
  “我看不出……让我再想想……”
  这场严肃的夜谈就这样结束了。第二天,宁珂就要离开这座洋房。分手时他故意没有与楼上的许予明打招呼,而只与老太太告别。老妇人平时不苟言笑,分开的一刻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后来,她用那干燥的嘴唇吻了吻他的额头。

  宁珂从未将许予明养病时的情况报告组织,尽管有关人不断询问。奇怪的是从那儿归来后,对曲?的思念竟像海浪一样涌动,简直想要将其连根拔起,把他推拥到峰巅再猛地抛下。他支持不住了,几乎使用了全身的力量去抑制。他半夜爬起来给她写信,无尽的倾诉一会儿就写满了几张纸。可惜这些都无法寄出,因为邮路差不多已经堵塞了。那些信在他不小心的时候被阿萍奶奶看到了,她看着看着流出了眼泪。她回忆起很久以前,她第一次把自己交给那个高大英俊的宁周义的情景。那时她什么都不顾了,她感到什么也没有比爱的岁月更美好的了。只要他伟岸的身躯一离开居所,她就开始了企盼。她看书、打扫卫生,不一定什么时候眼前就飘过一阵他的气味……她仔细地把这些火烫烫的信迭好放起,对孙子说:“孩子,择个好日子把她接到家里吧!”
  宁珂从来没有想过让曲?在这儿居住。他从来就把她当成那个平原上的女儿。他只是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怎样奔到她的身边……
  宁周义很少到他的办公室去,不知因为什么,他越来越多地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后来一个蜂腰女人就常常出现在这个小楼上,她每次来这儿都要带一些文件。阿萍告诉宁珂:她是爷爷办公室里的秘书小姐。蜂腰女人一连几个小时待在宁周义的书房里,如果阿萍有事出门,她在那儿待的时间就更长。宁周义的衬衣洗得洁白,穿了背带裤子,显得很闲适。他自己出来找热水瓶之类,发出轻轻的咳声。有一天天快黑了阿萍奶奶还没有回来,宁珂出来,一抬头愣住了:爷爷和蜂腰女人的头靠在一起,那剪影正被灯光从窗帘上映出来——大约他们都忽略了这一点。开始宁珂以为是迭影的缘故,后来他看得非常清楚,那两个影子在接吻……宁珂回到了屋里,从未有过的沮丧。他从心里为阿萍奶奶悲伤,当然还有别的……
  从那个傍晚他想到了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叔伯爷爷是怎样一个人。原来自己面对着的不仅是一个反动政客,而且还是一个懂得及时行乐的人、一个悲观主义者。真可惜,大概这是非常可惜的。
  曲?,多么思念你。你真漂亮,真美,真……
或许您还会喜欢:
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作者:王朔
章节:28 人气:2
摘要:夜里我和几个朋友打了一宿牌。前半夜我倍儿起“点”,一直浪着打。后半夜“点”打尽了,牌桌上出了偏牌型,铁牌也被破得稀哩哗啦,到早晨我第一个被抽“立”了。我走开想眯一会儿,可脑子乱哄哄的既清醒又麻木,一闭眼就出现一手手牌型,睡也睡不着。这时院里收发室打来一个电话,说有我电报叫我去取。我懒得去就叫他在电话里把电报念一遍。 [点击阅读]
白门柳
作者:佚名
章节:79 人气:2
摘要:在幽深的山谷里,有一株被人遗忘的梅树。这株山南常见的红梅,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被猝然暴发的山洪冲到谷底来的。同它一块冲下来的其他梅树,都压在坍塌的岩层底下了。只有这一株,因为长得特别粗大硕壮,侥幸地活了下来。不过,它受到的伤残是如此厉害,以至整个躯干像从当中挨了一斧头似的,可怕地劈裂开来。伤口的部位,结痂累累,永远无法重合了。 [点击阅读]
皮皮鲁和活车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我不信。我不能不信。我的汽车活了。我的那辆牌照号M7562的金羊牌汽车是活车。国内开车族没有不知照金羊牌小轿车的。这种轿车外形美观,乘坐舒适。特别令驾驶员青睐的是它的操作系统几乎是完美已无缺的,灵活,可靠,值得信赖。难怪金羊牌轿车的广告是这样说的:金羊牌轿车。坐车的是老板。开车的也是老板。拥有一辆金羊牌轿车是我多年的夙愿。当然,它的价格对于我这样的靠工资吃饭的职员来说,令人望而却步。 [点击阅读]
穆斯林的葬礼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冰心在给《穆斯林的葬礼》写国际版的序言时,她说在读这本书之前,几乎对穆斯林一无所知。看过之后,我深深赞同这点,我缺乏对其他民族和宗教的了解,哪怕是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当然,穆斯林和回族仅仅是小说的故事背景,要想真正理解民族和宗教,还是要看一些专门的书。小说大概讲述了一个北京玉器家族两代人的故事,章节交错的方式,让故事有穿越时空的感觉。 [点击阅读]
舒婷的诗
作者:佚名
章节:106 人气:2
摘要:那一夜我仿佛只有八岁我不知道我的任性要求着什么你拨开湿漉漉的树丛引我走向沙滩在那里温柔的风抚摸着毛边的月晕潮有节奏地沉没在黑暗里发红的烟头在你眼中投下两瓣光焰你嘲弄地用手指捺灭那躲闪的火星突然你背转身掩饰地以不稳定的声音问我海怎么啦什么也看不见你瞧我们走到了边缘那么恢复起你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吧回到冰冷的底座上献给时代和历史以你全部石头般沉重的信念把属于你自己的忧伤交给我带回远远的南方让海鸥和归帆你的 [点击阅读]
莎菲女士的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十二月二十四今天又刮风!天还没亮,就被风刮醒了。伙计又跑进来生火炉。我知道,这是怎样都不能再睡得着了的,我也知道,不起来,便会头昏,睡在被窝里是太爱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去。医生说顶好能多睡,多吃,莫看书,莫想事,偏这就不能,夜晚总得到两三点才能睡着,天不亮又醒了。象这样刮风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许多使人焦躁的事。 [点击阅读]
莫言《檀香刑》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2
摘要:一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俺公爹头戴着红缨子瓜皮小帽、穿着长袍马褂、手捻着佛珠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时,八成似一个告老还乡的员外郎,九成似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太爷。 [点击阅读]
莫言《红蝗》
作者:莫言
章节:10 人气:2
摘要: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草丛生,草黑绿、结实、枯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脚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 [点击阅读]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2
摘要:第一章雾茫茫一在冬季里,偏僻的葫芦坝上的庄稼人,当黎明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一天的日子就开始了先是坝子上这儿那儿黑黝黝的竹林里,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开门的声音,一个一个小青年跑出门来。他们肩上挂着书包,手里提着饭袋;有的女孩子一边走还一边梳头,男娃子大声打着饱嗝。他们轻快地走着,很快就在柳溪河上小桥那儿聚齐了。 [点击阅读]
韩寒《零下一度》
作者:韩寒
章节:43 人气:2
摘要:我1982年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是那里的广阔天地造就了我以后一向的无拘无束。现在想想小时候真的很开心,夏天钓龙虾,冬天打雪仗。但人不会永远留在童年,6岁那年我去镇上念小学。小学的我,品学兼优,还当过三好学生。那时起,我开始读课外书,嗜书如命。一到晚上,我就窝在被子里看书,常常看到半夜,真是佩服自己的这双眼睛百看不坏,视力向来绝佳。 [点击阅读]
鲁西西传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在一座房子的墙角里,居住着老鼠六兄弟。老鼠六兄弟的生活过得还不错,可近来他们很苦恼。这是因为有一天鼠三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本画报,上面几乎都是骂老鼠的内容。有一页上写着: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还画着一只狼狈逃窜的老鼠。还有一页上画着一群老鼠在粮仓偷吃粮食的情景。旁边写着:警惕老鼠盗窃粮食。老鼠六兄弟边看边皱眉头。鼠大说:“咱们不能背着这么个坏名声过日子!”老鼠兄弟们一致同意。 [点击阅读]
麻辣女兵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1汤小米,你已经十八岁了,但是我给你写这封信并不是要祝福你,而是要质问你,你准备如何开启你的成人礼?是继续街舞跑酷混日子?准备这么混到什么时候呢?对啊,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日子总是很好混,可是你终于十八岁了,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吧?总要有些什么不一样吧?再过十年,不,哪怕只是再过一年,一年后的你,如果和现在的我毫无差别,你对得起我现在给你写这封信吗?汤小米,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