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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逼近 - 第49-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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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露西·斯旺醒来时,腕上的女表指向11点15分。西方——落基山脉中有无声的电闪,她怀着几分敬畏把时间校准。此次旅行之前,她从未到过费城西部,虽然她的内兄曾在那里住过。
  双人睡袋半边空着;这是她醒来的原因。她想出去转一圈儿再回来睡觉——他准备好了,也会回来睡的——她起身朝他可能会在的地方走去,就在营地西面。她蹑手蹑脚地走着,没有惊醒任何人。当然,贾奇除外;他的表差10分到12点,贾奇·法里斯值夜时,没看过他打盹儿。这个贾奇已经70岁了,他是在乔利埃特加入到他们其中的。现在,他们共有19个人,15个大人,三个孩子,还有乔。
  “露西?”贾奇说,他压低了声音。
  “嗯。你看到……”
  低声笑了一下。“当然看到了。他上了高速路。昨天和前天晚上去的老地方。”
  她走近了一些,看到他大腿上摊着一本圣经。“贾奇,再看下去,你会弄坏眼睛的。”
  “没关系。星光是读圣经的光源。也许是唯一的。这段怎么样?‘世上的男人哪个没有约定的时间?谁的日子不像是雇员的日子?奴仆热切盼望天黑,雇员渴望工作报酬:所以我也要争得几个月,满足虚荣心,而乏味的夜晚才属于我。当我躺下又起来时,夜晚是不是已经消逝?我反反复复地折腾,直到黎明时分。’”
  露西不是很感兴趣。“真的不错。贾奇。”
  “谈不上好,是说约伯。《约伯传》里没什么特别精彩的,露西。”他合上圣经,“我反反复复地折腾,直到黎明时分。露西,那是你的男人:那是拉里·安德伍德。”
  “我知道,”她说着,叹了口气。“现在要是能知道他怎么回事就好了。”
  贾奇也是满腹狐疑,但没再说什么。
  “不会是梦,”她说,“没有人再做梦了,除了乔。但乔……跟常人不一样。”
  “是的。是不一样。可怜的孩子。”
  “现在,每个人都很健康。至少从沃尔曼夫妇死了之后。”贾奇加入他们两天后,一对自称是迪克和萨莉·沃尔曼的夫妇也加入到拉里他们这支各色人混杂的幸存者大军中。露西想,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绝对逃不过流感,怀疑他们是按习惯法结合的,并且没多长时间。他们40多岁,显然非常相爱。一个星期前,在那位老妇人位于赫明福德的家中,萨莉·沃尔曼病倒了。他们一群人在那儿呆了两天,束手无策地等着她要么有所好转,要么死去。她终于还是死了。迪克·沃尔曼仍跟着他们,却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若有所思,而且总是无精打采。
  “他有点儿想不开,是不是?”她问贾奇·法里斯。
  “拉里这个人觉得自己大器晚成,”贾奇清了清嗓子说,“至少他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的。这样的人总是缺乏自信,他们对课本上的优秀公民准则奉若神明:有信仰却不狂热;尊重事实,却不盲从;不爱揽事,可一旦受任于身却很少推辞。他们是民主国家最理想的领袖,因为他们不会争权夺势。恰恰相反。当出了问题……,当一个什么沃尔曼夫人死了……
  “可能是糖尿病吗?”贾奇话锋突然一转,“我想可能是。皮肤青紫,急性休克……有可能,有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她的胰岛素呢?难道她是自杀?”
  贾奇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双手托着下巴,样子像一只正在孵蛋的黑羽猛禽。
  “你刚才说出了什么问题。”露西轻声地提示他。
  “当出现问题时——比如死了一个萨莉·沃尔曼,或者由于糖尿病,或是由于内出血或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像拉里这样的人往往要自责。这类过于崇拜公民课本的男人罕有好结果。梅尔文·珀维斯。30年代联邦调查局高级调查员,1959年用自己的手枪自杀。林肯遇刺时已经是一个患有精神衰弱症的早衰老人。我们习惯于一个月一个月地,甚至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从电视上看着总统在我们眼前衰老——当然,尼克松除外,他在权力的大道上飞黄腾达,就像一只吸足了血的蝙蝠。里根,他看起来有点儿太傻了才没有变老的。我想,杰拉尔德·福特也是如此。”
  “我想还有其他的原因。”露西悲伤地说。
  他看着她,目光带着疑问。
  “怎么样了,我反反复复地折腾,直到黎明时分?”
  他点点头。
  露西说,“对坠入爱河的男人绝好的描述,是不是?”
  他看着她,奇怪她怎么知道他不想说的事。露西耸耸肩,露出一丝苦笑。“女人都知道,”她说。“女人总是无所不知。”
  没等他开口,她已经转身向公路走去,拉里可能正坐在那想着纳迪娜·克罗斯。
  “拉里?”
  “在这儿,”他简短地说。“你来做什么?”
  “我感冒了,”她说。他正两腿交叉地坐在路肩上,似乎在沉思。“给我点地儿坐,好吗?”
  “没问题。”他向旁边挪了一下。虽然白天就要过去了,马路上的砾石仍保存着白天的余温,她坐了下来。他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她。露西估计,今晚他们正位于博尔德东部50英里远的地方。如果他们明天9点左右上路的话,能在博尔德自由之邦吃午饭。
  电台中的男人称之为博尔德自由之邦;他叫拉尔夫·布伦特纳,他说(略微有点儿局促),“博尔德自由之邦”几乎是一个电台呼语,但露西就是喜欢这个地名本身,喜欢听这个名字。它听起来很纯正。像一个新的起点。而纳迪娜·克罗斯带着近乎宗教的狂热心仪这个地名,好像它是个符咒一样。
  拉里、纳迪娜、乔和露西到达斯托威顿三天后,发现传染病中心已经空无一人,纳迪娜曾建议,找一个民用电台,调到14频道。拉里全心全意地接受了这个主意——露西想,他一向对她的主意全盘接纳。她根本就不了解纳迪娜。拉里迷上了她,这显而易见,但纳迪娜除了每日例行公事外,并不想过多地和他打交道。
  不管怎样,电台的主意还算好。纳迪娜曾经说,这是探寻其他团体位置和约定汇合时间、地点的最便利方式。
  他们一帮人为此展开了艰难的讨论,那时,他们已经是6个人了,新加入的马克·泽尔曼,他曾是纽约州北部的一名焊工,还有劳里·康斯特布尔,一个26岁的护士。这次艰难的讨论还谈到了令人不安的做梦问题。劳里一上来就反对明确的目的地。他们正在跟随足智多谋的哈罗德·劳德,前往内布拉斯加。他们当然会那样做,出于同一个理由。梦境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无法抗拒。
  在做梦的问题上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之后,纳迪娜已经歇斯底里了。她从未做过梦——再重复一遍:没做过那该死的梦。如果其他人想互相尝试自我催眠的话,那很好。只要有继续向内布拉斯加推进的合理理由,比如在斯托威顿落脚时的迹象,那也很好。但她希望别人理解她,她不会听信那些虚无飘渺的胡言乱语。如果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一样,她宁可相信电台,而不是幻觉。
  马克冲着纳迪娜那张紧张严肃的脸投去一个友好的微笑,说,“如果你不做梦,为什么昨晚说梦话把我吵醒?”
  纳迪娜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白。“你是说我是个撒谎的人?”她几乎叫了起来,“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我们两个中最好有一个马上离开!”乔向她身边凑了凑,小声发着牢骚。
  拉里赞成电台的主意,于是结束了争论。然后,大约在上个星期,他们开始收听广播,不是来自内布拉斯加的(甚至在他们到那儿之前,这个地方就被放弃了——梦里是这样的,甚至从那时起,梦已经渐渐淡化,不再迫切了),而是来自博尔德、科罗拉多这些地方的,在西部600英里更远处——信号出自拉尔夫的强大的发射器。
  露西仍能记得当时的喜悦和每个人听到拉尔夫·布伦特纳慢吞吞的话音时欣喜若狂的面孔,他的俄克拉荷马口音,带着鼻音从静电中传出:“这里是拉尔夫·布伦特纳,博尔德自由之邦。如果听到,在14频道上答复。重复一遍,14频道。”
  他们能够听到拉尔夫,但没有足够强大的发射器答复,那时没有。但他们已经靠得更近,而且自从第一次发射信号、他们找到了那位老妇人,名字叫阿巴盖尔·弗里曼特尔(但露西本人一直叫她阿巴盖尔妈妈),她的那部分人是第一批到达的,此后,人们陆续赶到,有时两三个人,有时多达30人。今晚,当他们一来一回喋喋不休时——他们自己的电台信号现在可以比较容易地被接收到——已有350多个人——他们这批人会一直向400人发展。
  “你一声不响地在想什么?”露西问拉里,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
  “我在想那块表!资本主义的灭亡,”他说,指着她戴的脉冲星牌女表。“它一向是根源、贪婪或是死亡的象征——贪婪是造成最根深蒂固的制度灭亡的原因,最终以红色、白色和蓝色的卡迪拉克和脉冲星表结束。现在,是真正的民主。美国女人可以拥有脉冲星数字表和蓝色貂皮大衣。”他大笑。
  “也许,”她说,“拉里,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我可能对资本主义知之甚少,但我知道关于这块值千把元的脉冲星表的情况,它不是很好。”
  “不好?”他看着她,吃了一惊,笑了起来。可能有点儿不好,但可是地地道道的名表。她喜欢看他笑——为她而笑。“有什么不好?”
  “因为没有人知道几点了,”露西轻快地说,“四五天前,我依次问过杰克逊先生、马克和你。你们都告诉了我不同的时间,还都说你们的表至少停过一次……还记得他们记录世界时的地方吗?我有一次在医生的诊所里看到过一篇有文章。真是妙极了。他们把时间精确到微微秒。他们有钟摆、太阳钟和各种仪器设备。我现在有时还想那个地方,太让我疯狂了。那里所有的钟必须停下,我有一块价值1000美元的脉冲星表,是我从一家珠宝店搜到的,但它却不能像想象的那样把时间保持在太阳秒的精度上。全都因为流感。该死的流感。”
  她静了下来,俩人一起坐了一会儿,相对无言。然后,拉里指着天空。“看那儿!”
  “什么?哪里?”
  “正上方3刻高度。现在是2刻高度。”
  她朝天上看着,但没有看到他手指的地方是什么,直到他用热手按住她脸的两侧,将它倾斜到天空1/4弧的地方。然后,她终于看到了,她的呼吸几乎屏住了。一道亮光,星光般的明亮,却一闪也不闪。它自东而西飞快地划过了苍穹。
  “上帝,”她大叫到,“一架飞机,是不是,拉里?一架飞机?”
  “不是。一颗地球人造卫星。它一圈又一圈地绕着,下次到那儿的周期可能是700年。”
  他俩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直到它消失到落基山脉的巨大山体后,再也看不到了。
  “拉里?”她温柔地说,“为什么纳迪娜不承认做梦的事?”
  明显可以感觉他僵住了,让她感觉还是不说出来的好。但现在她已经说了,她决心继续下去,除非他完全打断她。
  “她说她从不做梦。”
  “她的确做过,因此——马克说的对。她一直在说梦话。一天晚上她说的声太大,把我都吵醒了。”
  现在,他把目光转向了她。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她都说了什么?”
  露西回想着,尽量不出错。“她在睡袋里翻来覆去,一遍又遍地说着:‘不,太冷了,不,你这样做,我受不了,实在太冷了,太冷了。’然后,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她在睡梦中开始揪自己的头发。还呻吟着。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露西,人可能有梦魇。那不意味着这些都是关于……嗯,关于他。”
  “天黑后最好别说‘他’说得太多,好吗?”
  “最好,是的。”
  “拉里,她那样子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他懂。尽管她坚持说自己没做过梦,但当他们到达赫明福德的老妇人家时,她的眼睛下面出现了棕色的眼袋。一头浓密的秀发也明显地白多了。而且,如果你碰到她,她就会跳起来。她因痛苦而变得畏畏缩缩的。
  露西说,“你爱她,是不是?”
  “噢,露西!”他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看到他的表情,猛烈地摇着头,“我不得不这样说。我看到你看她时的眼神……以及有时她看你的眼神,你忙其他事的时候,那就……就没事儿。拉里,她爱你。但她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什么?”
  他记起他试图向她求爱的那一次,那是在斯托威顿惨败的3天后。从那儿以后,她变得安静了——偶尔仍很快乐,但现在,她显然是在强颜欢笑。那天,乔已经睡着了。拉里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们聊了会天儿,不是关于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是些陈年旧事,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拉里想吻她。她把他推开了,把脸转了过去。他又试图吻她,动作既粗鲁又温柔,极想得到她。就在那一刻她向他屈服了,并告诉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如果……
  然后,她挣脱了他,移到一边去了,她的脸色苍白,双臂交叉地抱在胸前,双手托着双肘,头低着。
  “拉里,不要再那样做了。求你了。不然,我就带乔离开。”
  “为什么?纳迪娜,为什么?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不回答。只是低头站着,眼下方已经开始有棕色的阴影。
  “如果我能告诉你,我会告诉你的,”她最后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曾经有一个女朋友,有点儿像她,”露西说,“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名叫约琳,约琳·马乔斯。约琳没上高中。她中途退学,嫁给了他的男朋友。他在海军服役。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就怀孕了,但后来流产了。他丈夫经常出海,而约琳……喜欢社交活动。她喜欢那样,她丈夫是个十足的醋坛子。他告诉她,如果发现她在他背后捣鬼,他就扭断她的胳膊,打烂她的脸。你能想象那样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你丈夫每次回家说:‘好,亲爱的,我现在要出海了,吻我一下,然后咱们俩在床上温存一会儿,顺便说一声,如果我回来,有人告诉我你一直在鬼混,我会扭断你的胳膊,打烂你的脸。’”
  “是的,这不大好。”
  “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她遇到了一个叫赫布的家伙,”露西说,“他是伯灵顿中学的体育助教。他们偷偷摸摸地鬼混到一起,总是提防有没有人在背后监视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丈夫是否安插了什么人暗中监视他们,但过了一段时间,大家相安无事。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约琳真的变得古怪起来。她总是想,街角等公共汽车的某个男人就是他丈夫的一个朋友。或者在某个汽车旅馆登记时站在她和赫布后面登记的推销员也是。她想即使这个汽车旅馆位于纽约州以南的某个地方,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甚至是给他们指出野餐地点的警察。这样发展下去实在太不好了,当门被风砰地吹响,她也会发出几声尖叫,每次有人上楼,她都会跳起来。那时,她住的地方被分隔成7间小房,所以总是有人上楼来。赫布害怕了,离开了她。他倒不是怕约琳的丈夫——而是怕她。这样,就在她丈夫休假回来之前,约琳得了精神分裂。这全都因为她希望多爱一点儿……还因为他是个疯狂的醋坛子。拉里,纳迪娜让我想起了这个女孩。我觉得她很可怜。我想我是不大喜欢她,但我确实觉得她很可怜。她看起来吓人。”
  “你在说纳迪娜怕我,就像那个女孩怕他丈夫一样?”
  露西说:“也许。我要告诉你——不管纳迪娜的丈夫在哪,反正不在这儿。”
  他有点儿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应该回去睡觉了。明天事儿还会很多。”
  “好的,”她说,想着他根本一个字不明白自己说的话。突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嘿,”他说,“嘿。”他想搂着她。
  她把他的胳膊推开。“你正在得到你想从我这得到的东西;你没有必要那样做!”
  “露西,我可从未扭过你的胳膊,”他阴沉沉地说。
  “噢,你真是太傻了!”她哭着叫道,并捶着他的大腿,“拉里,为什么男人都那么傻?你所看到的都是用白纸黑字写出来的。是的,你是从未扭过我的胳膊。我也从未喜欢过她。你能扭住她的胳膊,而她仍可能蔑视你,盘着她的双腿,无动于衷。男人们都会有像我这样的姑娘的名字;他们把名字写在浴室的间壁上,我听说过。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某个人的温暖,需要温暖的感觉。需要爱情。这难道不好吗?”
  “好。好,不坏。但露西……”
  “但你不相信,”她轻蔑地说,“所以,你继续追求细高个儿的苗条小姐,同时还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和露西拉拉扯扯。”
  他静静地坐着,点着头。这是真的,字字句句都属实。他太累了,简直是身心疲惫,以致不想反驳她。她似乎也看出来了;她的脸缓和下来,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拉里,如果你追到她,我第一个给你送花。我一辈子都不会记恨谁。只是……将来不要太失望了。”
  “露西……”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生硬而且格外有力,此时,他的胳膊直起鸡皮疙瘩。“我突然想,爱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爱才能让我们度过难关,仇恨是没有意义的。”她的话音降了下来。“你是对的。太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来吗?”
  “好的,”他说,当他俩站起来的时候,他未加思索地将她搂在怀中,热烈地吻着她。“我尽我所能地爱你,露西。”
  “我知道,”她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我知道,拉里。”
  这次,当他搂她的时候,她没再把它推开。他们一起走回营地,羞羞怯怯地作爱后,睡了。
  拉里·安德伍德和露西·斯旺返回宿营地约摸20分钟后,也就是他们作过爱睡着后10分钟,纳迪娜像猫一样在黑暗中醒来。
  有人需要我,她一边想,一边听着心脏的血液在慢慢流淌。她的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向上凝视着一棵愉树,树的枝丫向上伸着,树影都快要接上天了。是的。有人需要我。真的。但……未免太残酷了。
  她6岁那年,父母和弟弟死于一次交通事故;那天,她没有跟他们一起去看姑妈和姑父,而是留下来和同街的一个小朋友一起玩。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喜欢弟弟,她能够记起来。弟弟不像她,她是4岁零半个月从孤儿院偷来的小家伙。弟弟的出身非常清白。他们自吹弟弟是他们亲生的。但纳迪娜永远属于纳迪娜。她是大地的孩子。
  那次事故后,她便和姑妈、姑父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她仅有的两个亲戚。那是东部新汉普郡的白山山脉。她记得他们曾带她从高速路骑车爬上华盛顿山,为她庆祝8岁生日,因为海拔高,她流了鼻血。姑妈和姑父太老了,她16岁的时候,他们已经50多岁了,那一年,她像小鹿一般轻快地跑过月下湿漉漉的草地。那是一个爱情的夜晚。如果那个男孩追上她,她就会给他属于她的任何奖赏,他追得上她与否,有什么要紧?他们跑着,这难道不是重要的事吗?
  他没有追上她。慢慢地一片云遮住了月亮。露水变得又湿又冷,令人不快,甚至令人害怕。
  她的未婚夫、她梦中的白马王子那时候在哪儿?在哪一条街道上,在哪一条乡间小路上,自己走到郊外的黑暗处,传来鸡尾酒碰杯的刺耳声音,将这个世界打碎成清脆、明智的几块?哪一阵冷风是他带来的?他那磨破的帆布包皮里装了多少只雷管?当她16岁的时候,谁知道他的名字?他有多大?他的家曾经在哪儿?是什么样的妈妈将他送到她的怀中?她仅仅肯定他和她一样也是个孤儿,他的时代就要到来。他总是走在还未建成的路上,而她偶尔也曾踏在同一条路上。他们相会的地点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她知道他是一个美国人,牛奶和苹果派更合他的口味,欣赏那种家庭式美丽的红方格色织布。他的家在美国,他回家的路很隐秘,高速公路若隐若现,地铁的方向写在诗歌里。他是另一个男人,另一张面孔,一个黑衣人,他的脚步声在夏夜芬芳的路上回想。
  有谁知道她的白马王子什么时候到来?
  她等着他,保持着处女之身。16岁时,她几乎是迫不得已,又上了大学。那些追她的男孩子都走了,气恼而迷茫,就像拉里目前的样子,她深感需要抉择,某种前生注定的感觉,神秘的相会地点。
  博尔德是路的分岔点。
  时间临近了。他呼唤她,乞求她来。
  大学毕业,她便埋头工作,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合住一间租来的房子。两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嗯,她们总是时来时去。只有纳迪娜常住,她很高兴她的室友带来的年轻男子,但她从未有过自己的男孩子。她想他们议论过她,叫她待字闺中的老处女,也许甚至猜想她是可能是个谨小慎微的同性恋者。这不是真的。她只是……
  一个处女。
  待字闺中。
  有的时候,她觉得好像要出现转机。一天结束时,她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收拾东西,突然她会停下来,眼睛发出柔和的光,留心看着,手里面忘了拿着一个玩偶盒。那时,她会想:要发生转机了……要刮起一阵大风了。有的时候,当她有了这种想法,她会发现自己在转头看,好像有东西在追逐她。然后突然就不想了,她会不自然地笑笑。
  她16岁那年,头发开始变得灰白,那一年,有人追她,但没追上——起先只是几绺儿,夹在一头乌黑的秀发中显得触目惊心,不是灰白色的,不是,不是这个字眼儿……白色,是白色的头发。
  数年后,她参加了一个在大学生联谊会会堂举行的聚会。灯很暗,过一会儿,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许多女孩——纳迪娜也在其中——前一天晚上就从学生宿舍登记离开。她满想坚持到底——可总有东西隐藏在年年岁岁之下,使她欲前又止。第二天,在7点钟的冷光之下,她在宿舍浴室的长镜中发现自己又长了白发,像是一夜之间的事——当然,这不可能。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又过了几年,这其中曾经有过感情,是的,感情,有时,在坟墓般的夜晚,她又冷又热地醒来,浑身被汗水浸透,令人愉快的是自己还活着,并意识到自己在床上。早上,她会去镜子跟前,想象着她会看到更多的白发。
  在那些年,她外表看来只是纳迪娜·克罗斯:甜美可爱、喜欢孩子,工作出色,孑然一身。如果是过去,这样一个女人在社区内会引起人们的议论和好奇,但时代不同了。她的容貌如此出众,似乎唯有如此才显得合情合理。
  如今,时代又要变了。
  现在,变化就要发生,在梦中,她开始认识她的未婚夫,对他有了一点了解,虽然她从未与他谋面。他就是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她想走近他……但又不想那么做。她注定是他的,但他令她胆战心惊。
  然后,乔出现了,之后是拉里。事情因此变得异乎复杂起来。她开始感觉像一个在栏索内激战的职业拳击手。她知道,她的清白和贞洁对黑衣人最重要。如果她让拉里占有了她(或者是让任何人占有了她),黑衣人的魅力就会消失。而她对拉里非常倾心。她开始非常斩钉截铁地想让他占有她——这次,她决心坚持到底。让他占有她,让它结束,让一切结束。她太累了,而拉里是合适的人眩她等另一个人太久了,这么多年都过得枯燥无味。
  但拉里并不合适……或者一开始似乎是这样。她不屑一顾地将他最初的优势抖落在一边,就像一匹母马用尾巴甩掉一只苍蝇。她记得她曾想过: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谁又能指责我拒绝拉里的请求呢?
  她还是跟了“他”。那是事实。但她一直渴望接触其他人,不只因为乔,而且因为她几乎到了抛弃这个孩子,独自一人向西去寻找那个男人的地步。只是由于这么多年形成的对由她照养的孩子的根深蒂固的责任感才使她没有那样做,她的常识也知道,对乔撒手不管,他会死的。
  在一个死了么多人的世界里,再多丧失一条性命无疑是罪孽深重。
  所以她跟随了拉里,有了他毕竟比无依无靠好。
  但事实证明,拉里比无依无靠要复杂得多——他能令人产生错觉(甚至是对他自己),就像一汪水,看似很浅,只有一二英寸,但当你把手放进去时,你会突然发现从胳膊一直湿到肩膀。他认识乔的方式是一回事。乔对他产生好感的方式是另一回事,她本人对乔和拉里之间日益增进的关系感到嫉妒也是另外一回事。在摩托车销售商那儿,拉里把赌注全押在了这个男孩的双手手指上,他赢了。
  如果他们不是全神贯注在汽油箱盖上,他们会看到她吃惊地张着嘴。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吓得一动不动,她凝视着那根闪亮的金属撬杠,等着它发出第一声震颤,然后渐弱。结束后,她才意识到她一直等着发出叫声。
  然后,盖子掀起来,翻了下去,她才感觉自己判断失误,不仅很严重,而且是根本性的。
  她因此觉得乔比自己强,他虽然没有受过专门训练,但反应却十分敏捷。事后的反思使她认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一段插曲啊,多么短促又多么和谐地勾勒出拉里与乔之间这种关系。这种关系的核心是什么?
  嗯,当然是依赖关系——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能让她浑身突然感到嫉妒的烦躁与不快吗?如果是乔依赖拉里,那会是正常也能令人接受的一码事。让她感到心烦意乱的是拉里也依赖乔,是以一种她不知道……而乔却知道的方式需要乔。
  她对拉里的人品判断有误吗?她想现在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表面看来精力充沛而且自私自利,这只是一种假相,由于过分伪装正一点点被识破。他带着那么多人一起踏上这次的漫漫旅途的事实就证明了他的决心。
  结论似乎明朗了。她的潜意识中希望拉里占有她,虽然她的一半已托付给另一个男人……而且,向拉里示爱就像是永远地扼杀了那一半一样。她敢肯定自己不会那样做的。
  目前,她是唯一梦到黑衣人的人。
  一开始这梦惊扰了她,后来使她感到恐惧。仅仅跟乔和拉里交流感觉的时候就够恐惧了;他们遇到露西·斯旺,她说她也做过同样的梦,这种恐惧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已不再可能对她自己说他们的梦只是听起来像她的。如果每一个幸存者都在做这样的梦将会怎么样?如果黑衣人最终降临——不仅是为她,而是为这个地球上的每一个幸存者而来那又将会怎么样?
  这种想法比其他任何想法都更能引起她内心的巨大恐惧和强烈吸引这两种感情的相互抵触。她一直以一种近乎被恐惧缠身的感觉坚持打斯托威顿的主意。这是可行的,是由它天然的作用而定,这像是与有如潮水一般不断将她包皮围的黑衣人幻想作斗争的一个健康的、理智的象征。但斯托威顿已是人去城空,这对她头脑中建立的安全避难所的想法是一个嘲讽。健康与理智的象征成了一间死囚牢房。
  他们继续向西行进,沿途收留了一些幸存者,她想不用斗争梦就能消失的希望已逐渐破灭。在她心目中,这种希望已经逐渐死去,而拉里越来越重要起来。他现在和露西·斯旺睡在一起,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拉里曾经追求过她。别的人都做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梦:黑衣人和老妇人。那位老妇人似乎代表着某种自然力量,就像黑衣人一样。老妇人是核心,其他人都逐渐向她靠拢。
  纳迪娜从未梦到过她。
  只梦到过黑衣人。当别人的梦不知为何突然朦胧起来的时候,她的梦似乎愈发清晰。
  她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那个黑衣人名叫兰德尔·弗拉格。西部的那些逆其道而行的人或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或是不知怎地就被逼疯了,还有的被放到死亡山谷滚烫的地上让他们走来走去。在旧金山和洛杉矶有一小批技术人员,但他们都是临时工;很快他们会转移到拉斯维加斯,那里是主要的集结地点,人口正在逐渐扩大。落基山山口不久就要填满皑皑白雪,虽然有雪犁,可到时候严寒之下恐怕不会有人能用。将会是一个漫漫严寒的冬季。到明年4月……或5月……
  纳迪娜躺在黑暗中,看着天。博尔德是她最后的希望。那位老妇人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希冀在斯托威顿找到的健康与理智已转移到了博尔德。他们都很好,她想,是好人,如果只是这样对她来说就简单了,相互矛盾的希望疯狂地抓住了她。
  她坚信杀戮是这个丧命十之八九的世界最深重的罪孽,这种想法如同一个主旋律在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响。她内心不容置疑地告诉她,兰德尔·弗拉格是一个以杀人为营生的人。但是,噢,她是多么渴望他冰冷的吻——超过了她对高中男孩或是大学男孩……甚至是——她非常害怕地想——超过了拉里·安德伍德的亲吻和拥抱。
  明天,我们就到博尔德了,她想。也许我就会知道这次旅行是否就结束了……
  一颗流星划过了天空,她像孩子一样许了个愿。
  第50章
  黎明将至,东方的天空已染上一抹淡淡的玫瑰红。斯图·雷德曼和格兰·贝特曼已登上博尔德西部境内的弗拉格斯塔夫山的半山腰。这片丘陵属于落基山脉,宛如从平坦的平原上拔地而起,呈现出一幅史前的景象。裸露的岩石中间长满松树,晨光中就如同巨人手臂上隆起的血管。在东面不远处,纳迪娜·克罗斯终于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格兰:“到了下午我该头痛了,自从上大学后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喝过酒。”
  斯图:“为了看日出也值得埃”
  “那倒也对,你看有多美啊,来过落基山吗?”
  “没有,但这次能来,我很高兴。”斯图举起瓶子喝了一口,接着说道,“我都有些飘飘然了。”对着面前的景色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着格兰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知道下面该发生什么了吗?”
  “发生什么?”
  “当然要有事情了,这也正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记得法兰妮说过‘我要把它灌醉,然后问他什么他就会说什么。’她说得不错。”
  “酒瓶里的酒已经快干了。”
  “这没有关系,她告诉了我你过去干过的工作。是关于社交,公关学。”
  “那你拿钱来贿赂我吧,你这个刨根问底的家伙。”
  “钱算得了什么,明天我带你到第一国民银行,给你拿上个100万,你看怎么样?”
  “说真的,斯图,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也是哑巴安德罗斯想知道的,我们往下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清楚。”
  “我们要建立一个社会,”格兰慢吞吞地说道,“是什么样的呢?现在说不清楚,我们现在已经有大约400人了,他们还在不断地往这儿来,而且是一天比一天多,我估计到9月1号,就可以达到1500人,到10月1日能到4500人,等到雪花纷飞的11月,道路封闭时,我们就有8000人了,你可以把这当作第一条预言记下来。”
  斯图果真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地记了起来,斯图觉得很有趣。
  “我们千辛万苦穿过这个国家,总共也没见到100个人。”
  “可他们三三两两地正朝这里走过来。”
  格兰没有听清楚,“怎么着?”
  “三三两两地,嗯,他们肯定都在路上,拉尔夫正在和五六个小组联系,估计他们周末可以来到,到时就有500人了。”
  格兰又笑道:“对了,阿巴盖尔妈妈正和他坐在电台里呢,但她绝不会对着民用电台讲话,她怕触电。”
  “法兰妮很喜欢这个老太太,可能是她知道很多生孩子的事情,也可能是——反正她就是喜欢她,这你也知道。”
  “是啊,大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到了冬天我们就有8000人了,这么多人埃”斯图又回到了原题。
  “这只是一个数学概念,假设这次流感造成99%的人死亡,当然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我们就用这个数字来论证一下,如果流感造成了99%的人死亡,也就是他妈的要死掉2.18亿,只是这一个国家。”他看了看斯图吃惊的表情,冷酷地点了点头:“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但我想这也差不多了,纳粹相比之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不是吗?”
  斯图干巴巴地应和着:“天啊!”
  “但仍然会留下超过200万人,相当于瘟疫前东京人口的1/5,纽约的1/4,而且只是在这一个国家。如今,我认为这200万中的1/10会在流感的余威中死去,就像是人们会在地震的余震中死亡一样,就像那个得急性阑尾炎的可怜的马克一样。当然还有事故、自杀、他杀。这些将把数字降到180万。但我们还有个对手,那个黑衣人,在我们西方的某个地方,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西方的7个州将成为他的合法领地。”
  “我想他的确存在。”
  “我也有同感,但他是否统治了那里的人呢?我倒不这么想,应该不会是让阿巴盖尔妈妈自动地统治美国在大陆上的其余41个州。我认为事态正处在一种缓慢的变化之中,而这种状态也正走向终结。起初咱俩在新罕布什尔州时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我就预见会成立几十个社会。当时由于不知道而没有考虑到这两种梦想所具有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这是一个没有人能预料到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将有90万人,而他也会有90万人喽?”
  “不会的,首先,即将到来的冬季会造成一定的死亡,到冬天下雪时仍没有赶到这里的人会很困难,你注意到没有?在自由之邦内,我们的医务工作者只有一个兽医,再有就是阿巴盖尔妈妈她自己了,我想她忘记了的药方恐怕比你我总共学过的都多。如果你摔了一跤,他们会装模作样地给人脑袋上装上一块钢板,然后就拿一个什么东西猛敲一顿。”
  斯图暗想:“那个老小子罗尔夫·卡姆内蒙特可能会抽出他的雷明顿,给我的这儿来个眼儿的。”
  “我估计到明年春天美国的人口会降到160万,那只是一种估计,如果有这么多的人的话,我们这里会达到100万。”
  “100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望着远处人烟稀少的博尔德镇,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太阳冲淡了笼罩在镇子上空的黑暗。“真是不可想象,这个镇子会人满为患的。”
  “博尔德当然住不下这么多人,我知道人在城区空荡荡的大街上走时会产生迟疑,这可由不得你,我们必须在周围建一个社区群,也就是要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社区,而使整个东部地区变得空无一人。”
  “那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们能聚集那么多的人呢?”
  格兰拨弄着头发盖住秃顶,“这是一个不太科学的理由,我愿意大部分人是好人,无论什么人跑到西方去,都是真正的坏人。但我有一种预感……”他压低了声音。
  “说啊,怎么不说了?”
  “我会说的,因为我醉了,但这只限于你我之间,你能保证吧?”
  “我保证,”斯图说道。
  “我认为他会得到大部分的技术人员,你不要问为什么,只是预感,主要是技术人员喜欢在一种有严格的纪律,有直接的目标的环境下工作,他们都希望火车能正点运行。而在博尔德,情况是一团糟,我的学生形容我们这里是一堆大粪。但那个人却能使火车准点,让手下人像鸭子一样听话。技术人员和我们一样,希望能到他们最能得到实惠的地方去。我想那个人只要想得到,他就能得到。他妈的,他不久就会有能发射导弹的人,还能让人驾驶着坦克,直升机,还有一两架B-52到我们这里来炫耀一下。我怀疑他现在做到这一点没有——我相信他已经做到了。我相信他正致力于大权独揽,重建社区——也许他不得不要清洗掉那些懦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很清楚这一点。他有时间。黄昏时我看太阳落山,说真的,我真有点害怕。只要想想在山那边的人像蜜蜂一样忙碌就够我做噩梦的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需要我给你列个单子吗?”格兰笑了笑。
  斯图指着破笔记本的封面,上面依稀可见两个跳着的小人儿。“当然了。”他说道。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错了,你说过的,我们就是要把这些大粪堆在一起,我表示同意。现在时不待人,我们不能在这里只是图享受,如果这样,哪天早晨醒来时,我们就会发现强大的敌人在坦克的引导下,在飞机的掩护下,轻松地开到我们的鼻子底下来。”
  “明天当然不会的。”
  “那明年5月份呢?”
  “可能。”格兰压低了声音,“真是有可能。”
  “那时我们会怎么样呢?”
  格兰没有开口,他只是用手指做了一个勾扳机的动作,然后把余下的酒一饮而荆之后,他合上了眼睛。此时天色渐渐地亮起来,他的脸颊和额头在晨光中一闪一闪的。
  “好吧,那我们就动手吧,第一步:重新建立美国,一个小型的美国。要使用公平的和不公平的手段。先建立组织和政府。如果现在开始的话,我们就能组成我们需要的政府。如果等到人口再增长两倍,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不如我们在一周内召开一次会议,也就是在。人人都要参加。会前成立一个特别组委会。由7个人组成,也就是你和我,安德罗斯,法兰妮,哈罗德·劳德,也许会加上个把人。委员会的任务就是为大会制定一个日程,现在我来告诉你日程应该包皮括哪此内容。”
  “快说吧!”斯图感到很着急。
  “首先是宣读并通过独立宣言,然后是宣读并通过宪法,第三步是宣读并通过权力法案,所有这些都是由口头表决通过。”
  “天啊,格兰,我们可都是美国人——”
  格兰突然睁开眼,他的眼窝深陷,眼里布满了血丝“不,你还没有搞清楚,我们是根本没有政府的一群幸存者,处于各年龄阶段,属于各种宗教,阶级和种族的大杂烩。政府是一种理想,你一旦离开政府此类的牛粪,就会产生这种理想。深一点儿讲,这是一种灌输,只是一条穿过大脑的记忆之路。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种文化沉积。大多数人仍信奉代表制的政府-共和制-他们所信奉的民主。但文化沉积不会持续很久。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开始有一种本能的反应:总统死了,五角大楼空了,参众两院也不再有人辩论了,只有白蚁和蟑螂在吵闹。这里的人不久就会发现旧的方式已经过时,他们就会重新组织社会,建立他们希望的旧的方式;我们想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清醒过来之前控制他们,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他朝斯图竖了竖手指又接着说起来。
  “如果在大会那天有人站出来,建议由阿巴盖尔妈妈拥有绝对的权威,由你,我和安德罗斯作为她的顾问,那么人们就会欢呼着通过这一建议,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刚刚选出了自休伊·朗以来的美国第一个独裁政权。”
  “可我还是难以相信,他们中有大学生,律师,还有政治活动家……”
  “也许以前是,现在他们仅仅是一群疲惫不堪,受尽惊吓的人,而且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有些人可能会议论一下,但如果你告诉他们阿巴盖尔妈妈和她的顾问将在60天内恢复电力供应,他们就会住口的。不,斯图,很重要的是我们首先要确认旧的社会精神,那就是我所说的重建美国。只要我们处在我们的敌人的直接威胁之下,我们就必须这样做。”
  “你继续说。”
  “好的,下一步的日程是要像新英格兰城邦那样运转的政府。一种完美的民主。只要我们相对弱小,它就会运转良好。只是不是挑选的委员会,而是7个——议员,自由之邦议会,听起来怎么样?”

  “不错。”
  “我也这样觉得。并且我们将会看到人们选出来的人和特别委员会的人是同一批人。我们要在人们为自己的朋友鼓吹之前把他们争取过来,我们要能找到人来提名我们,然后同意我们。选举会像拉屎一样利索。”
  “太棒了。”斯图不无羡慕地说。
  “当然了,如果你想缩短民主进程,就问一问社会学家。”
  “那么再下一步呢?”
  “这一步将会很让人喜欢,条款的内容是:通过,阿巴盖尔妈妈将对委员会提出的任何动议拥有否决权。”
  “天哪,那她会同意吗?”
  “问题不大,但在我所能预见到的任何情况下,她不会习惯行使否决权的。如果我们不能使她有名无实,我们就别指望一个有效的政府。她是我们共有的,我们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超自然的经验,并且她头上罩着一个光环,人们都用同样的形容词来描绘她:友好,善良,聪明,老道,和气。他们这些人都做过同样的惊魂噩梦,也有过使他们安全的梦,由于那些惊心的场景而使他们更加珍惜,更加依赖那些好的时光。而我们可以使她明白她是我们名义上的领袖,我想她会乐意的,毕竟她老了,也累了。
  斯图摇了摇头,道:“她是老了,累了,可她把黑衣人的问题看作是一次十字军的东征,格兰,你要知道,并非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想。”
  “那你认为她不会和我们合作啦?”
  “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毕竟我们是奔着她来的,而不是什么委员会。”
  “不,我不能接受我们只作为这场善恶大决斗的小卒子的角色,想都没想过,这是荒谬的。”
  斯图耸了耸肩:“好了,我们不要再争了,我觉得你想给她否决权的主意很好,这并不过分,我们让她提议也应该让她能废弃。”
  “但不应是在人选方面有绝对的权力。”
  “是的,她的意见必须由委员会通过。”斯图又小声补充道,“而我们也只充当她的橡皮图章,而不能是相反。”
  沉默了好一会儿,格兰用手托着前额,最后终于开了口:“你说的对,她不能仅仅是名义上的,起码我们得接受她拥有主见这一可能。在东德克萨斯,我看了水晶球,知道了她是遵从别人的意旨来管理这个社会的。”
  “别人指的是哪些人?”
  “上帝?是谁并没有关系,也就是她说的并不一定是这个社会所需要的,或是这个社会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将听从某一个声音,就像是圣女贞德。你要我看的也就是我们在这里用双手做神人合一所能得到的。”
  “做神什么?”
  “上帝之旅。”格兰并没有显出有多高兴,“当你还是一个小孩时,你可曾梦到过一个从内布拉斯加州来的108岁的黑女人身边的7个牧师?”
  斯图瞪着眼睛看着他,终于冒出了一句:“还有酒吗?”
  “光了。”
  “妈的。”
  “没错,”两个人对视着,最终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无疑是阿巴盖尔妈妈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对坐在门廊纱窗前,她回想起1936年、1937年在赫明福德遇到的那个推销员。他可能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会说话的伙计;他能把树上的鸟儿说得落到地上来。她问这个叫金的年青人在与阿比·弗里曼特尔一起做何生意。他回答说:“我的生意就是快乐,你的快乐。你喜欢看书吗?偶尔也听听收音机?还是喜欢把贪睡的老狗放在脚边,倾听这个世界在宇宙苍穹里旋转的声音?”
  她承认她喜欢所有这些事情,只是没有承认为支付90捆草而把摩托罗拉给卖了。
  “好了,这些是我卖的东西。”这个能说会道的小贩终于言归正传了,“这个东西叫电子管真空吸尘器,加上附件。但它实际上就等于空闲时间,把它插上,你就可以腾出手来逍遥自在了,而且价格也格外的便宜。”
  那时正处在大萧条时期,她甚至连给孙女过生日买发带的20分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吸尘器了。不管怎么说,这个从印第安纳来的金的确是会说话。她没能再见到他。但也从未忘记过他,她确信他是去征服某个白种女人了。直到二战结束,她才拥有了自己的吸尘器。那时人们好像是突然之间什么都买得起了,甚至白人流浪汉的破棚子里也藏着墨丘利(译注:罗马神话中众神的信使)。
  尼克告诉她现在这所房子位于博尔德的马普莱顿希尔区,(阿巴盖尔妈妈猜想在大瘟疫之前该不会有什么黑人住在这里),这里有她听说过的和没有听说过的所有装置。洗碟机,两个吸尘器,其中一个是专门在楼上用的,水池里的污物清除器,微波炉,洗衣机,甩干机。厨房里有一个铁盒子一样的东西,尼克的好朋友拉尔夫告诉说这叫残渣粉碎器,你放进去100磅的泔水,而只出来1尺见方的垃圾块。人类总是如此的神奇。回想起来,也真是如此。
  躺在门廊的摇椅上,她的眼光恰好碰到墙上的电源插座,这使她想起夏日里传来阵阵歌声,可以听听收音机,还可以看看电视转播的棒球赛。没有比这些插头更普通的东西了。她甚至回忆起在赫明福德的那座小屋里,除非没有电,否则你就不会想到它,这里你才会意识到人们多么需要它。所有的空闲时间,包皮括很久以前金所说的给她带来的快乐都离不开钉在墙上的这些东西,没有了它们,无论是微波炉还是残渣粉碎器,都只能当作衣帽架来用。
  就是因为这些无用的插座,这里还不如她自己的小屋。人们必须要到小河里去打水,为了安全,在饮用之前还得把它烧开,而在自己家里,她有一台小水泵。在这里,尼克和拉尔夫倒是给她找来一个叫P-O-S的装置放到后院里,而在自己家里,她有一个专门的厕所。在家里她有一台二手的洗衣机,在这里却只能用基切纳找来的搓衣板和洗衣皂。他们可能还以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还需要自己来动手,去他妈的,她自己就从来没有像那些农民那样到外面洗过衣,而现在却只能如此了。
  他们得迅速恢复供电,这是上帝在梦中的指示。她知道很多即将发生的事情,一些是梦到的,另外一些是来自她的常识,这两类交织在一起很难分开。
  不久人们将不再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而是将聚集在一起。她不是像格兰那样的社会学家,但她知道分久必合的道理。人类的好与坏都源于这种亲密。如果有6个人坐在教堂的屋顶上被洪水冲到密西西比河里,只要屋顶在沙滩上搁浅,他们就会开始玩宾果赌博的。
  首先,他们要做的是成立某种形式的政府,也许是以她为首的。无论如何,她不会同意的,因为那不是上帝的旨意。就让他们去做那些必须得做的事情吧——恢复供电吗?好极了,首先得让粉碎机这样的东西运转起来。要恢复天然气的供应,可别让冬天把屁股冻掉。让他们决议,制定计划,她会努力执行的。她将坚持尼克在政府中占一席之地,也许还有拉尔夫,这个德佬知道在脑子不好使时就闭嘴。她想那个胖子哈罗德参加的话,她也不会阻拦的,尽管她不喜欢他,那个人让她感到紧张。他总是咧着嘴,可从来都是皮笑肉不笑,他招人喜欢,讲话也有道理,可他的眼睛却像两块竖起的燧石那样冰冷。
  她认为哈罗德肯定隐藏着某些秘密,是他内心中肮脏,丑陋的东西。而她却不能断定那是些什么东西,上帝并没有让她去看透,所以她也就不去管了。但总归是让胖子成为最高委员会的一员令她感到不安。但她也不会说什么。
  躺在摇椅中,她想着自己的工作,自己在委员会中的地位以及如何去对付那个黑衣人。
  他没有名字,从他开始出现时,他就喜欢别人叫他弗拉格。在山那边的远处,他早就开始了工作。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计划,在她眼里,这就如同胖子哈罗德的秘密一样不为人知。她没有必要知道详细情况,因为宗旨无非只有一个:毁灭她们。
  她对他的理解惊人地细致。投奔自由之邦的人都会来这里看她,尽管她有时很累,但仍然坚持会见他们——他们都告诉她关于她和黑衣人的梦,他们对黑衣人感到恐惧。她就尽力去安慰他们,但心里却想,恐怕弗拉格在街上与大家相遇,你们也不会认出他的,除非是他想被认出来。他们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一种极度的寒冷,或者是突然的燥热,也或者是耳朵上,太阳穴上突然剧烈的刺痛。但他与那些送牛奶的或送信的并没有区别。
  她设想在有意识的魔鬼后面是无意识的黑暗,这种黑暗有别于儿童眼中的黑暗:他们不会创造却只会破坏。造物主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也就意味着人类是某种意义上的造物者,人们都有一种欲望,就是要按照自己的设想去改造世界。而这个黑衣人想的,能够做到的只是使事物破散。一种反对圣主,或可称之为反创造。他会有自己的追随者,这一点儿也不新鲜,他是一个谎言制造者,而他父亲就是谎言之父。他希望自己是彩灯照耀下的招牌,高悬于空中,用色彩来迷惑人们,有些人只注意到这些色彩,他们并没有想一旦把这些复杂的各式管子里的气体放掉,那么色彩就会无声无息地消逝,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一些人也许只是到了那时才得出结论——他的王国从来就没有和平,他的边界布满岗哨和铁丝网,那些认清了他的人只要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能赢吗?
  她不能保证他赢不了,她很清楚,就如同他了解她一样,他也一样了解她。没有什么能比把她吊在电线杆上任由乌鸦来啄能更令他高兴的了。她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也梦到过十字架。但这些都回答不了一个问题:他能赢吗?
  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上帝做事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他让自己的信徒,子民,包皮括自己心爱的儿子受尽了苦头,甚至把唯一的儿子吊在树上,在他的额头写上“恶作剧”。上帝是个赌徒,他愿意把红的当成黑的,白的当成黑的——她也想到自己是不是高估了黑衣人呢?尽管早就过了退休的年纪,可她仍旧捍卫着主。
  “你能行的!”说着,她从口袋中取出一袋花生。她的最后一任医生曾经嘱咐过她要忌食咸食,但他却没有想到她比她任何一个医生活得都长。花生把牙床咯得痛得要死,可它的确太好吃了。
  正嚼着,拉尔夫走了进来,他的带羽毛的帽子端正地扣在头上。他敲了敲门,“妈妈,醒着吗?”
  “醒着,进来吧,我正在嚼花生,牙床都快疼死了。”
  拉尔夫报告说:“一些刚到的想进来问候您,如果您不累的话,我想您还是接见他们一下。他们一个小时之前才到,人都不错,领头的是个叫安德伍德的长头发的小伙子。”
  “好吧,让他们进来。”
  他刚要出去,又听到问话:“尼克去哪里了?我都快两天没有见到他了。”
  “他去水库了,他和一个叫布拉德·基切纳的电工去了发电厂。”他摸了摸鼻子,“早晨我出去时盘算着每个首领应该有一两个仆人可供指使。”
  阿巴盖尔妈妈笑了,她确实喜欢拉尔夫,他这个人直来直去,但很能干,而且做事情比较有感觉,是他使这个被称为自由之邦的电台运转起来。他总是在危急时刻显出身手。只要看一下,他就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轮胎阀门,或是炉子为什么会发怪声,他还知道如何添些猪粪使庄稼长得更好,怎么采摘黄瓜,但他就是搞不清楚汽车贷款协议这些东西,也算不出销售商会扣掉他多少钱。一张拉尔夫填过的工作申请就如同垃圾堆里捡来的,拼写错误,折页,还有墨水印,指纹印,像环游了世界一般破烂不堪。但当这个世界破裂开来,拉尔夫会毫无畏惧地说:“给它上点胶,把它给粘上。”往往都是如此。
  “拉尔夫,你可真是个好伙计,你要知道你是……”
  “啊,你也是啊,妈妈。对了,我们干活时雷德曼来过了,他想和尼克谈一谈什么委员会。”
  “尼克怎么说的?”
  “他写了几页,但最终是说阿巴盖尔妈妈觉得好,我们就觉得好。”
  “得了,像我这样的老太婆又能说什么呢?”
  拉尔夫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激动地说:“正是因为您,我们才能来到这里,我们会按照您说的那样做。”
  “如果真让我说话的话,我想的是继续我们美国人的自由生活。”
  “是的,你会这样说的。”
  “其他的人也这样想吗?”
  “你确信他们会的。”
  拉尔夫说:“那好,我走了,尼克和斯图问如果他们提供电力,我能否找个印刷厂印点东西。我说我不需要电,只要我到中学去找台最大的油印机就行了。他们想把我当成飞轮,要700份,天啊,可我只能弄到400份。”
  “还有19个人在外面呢,光顾了聊天了,他们可能该中暑了,把他们带进来好吗?”
  “好的,”拉尔夫转身就走。
  “对了,拉尔夫?”他又回过头来。
  “要印上1000份。”她说道。
  拉尔夫打开大门,人们鱼贯而入,这时她感到了自身的罪恶,即那所谓的罪恶之母。罪恶之父即是偷窃。“十诫”中的每一条都可归结到“汝等不可偷窃。”谋杀是为偷窃他人生命,通奸是为偷窃他人妻子。渴求秘密是发生在内心深处的偷窃,亵渎上帝是偷窃了上帝的名字,这种现象在上到议员,下至妓女都普遍存在着。她自己从未偷窃过,最多也就是一件小偷小摸的事情。
  罪恶之母是骄傲。
  骄傲是人类心灵中的魔鬼的女性一面,也是罪孽之源,骄傲使摩西被挡于盛产硕大葡萄的迦南之外,只因为以色列的孩子问他:当我们渴的时候,是谁给我们从岩石中取水,摩西回答说,是我。
  她一直是一个骄傲的女人,骄傲自己能亲自用手擦洗地板,骄傲自己的儿女都健康地长大成人,没有坐牢的,没有成为社会渣滓的,也没有有污点的。她也为自己的一生骄傲。骄傲是对意志的诅咒,如同一个女人,她有自己的诱惑。以她如此高的年纪,仍不能洞悉它的全部,克服它的诱惑。
  当人们踊人大门的时候,她想:他们来看我来了。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对上帝的种种不敬的想法:他们像领圣餐的教友一样一个个地进来,那年青首领始终眼光朝下,他身边站着一个浅头发的女人,一个黑头发的女人领着一个黑眼睛的小孩,其他的人都在后面排成一排。
  青年蹬上台阶,女人却停下脚步,他有一头长发,但很整洁,一脸红褐色的大胡子,坚毅的脸上,在嘴角和额头处是浅浅的皱纹。
  “真的是您吗?”
  “当然,我一向如此,我就是阿巴盖尔·弗里曼特尔,这里的人都叫我阿巴盖尔妈妈,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她感觉到他正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我们很高兴到这里,我叫拉里·安德伍德。”
  他轻轻接过她伸出的手,充满敬畏,她又感受到那份骄傲,那份执著,就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一直向往着你。”他笨拙地说。
  她笑着点点头,他就几乎要跌倒着转身下去。他太紧张了,他到了这里,会发现他不必把整个世界的分量都压在自己的肩头。一个信心不足的人不应长时间地过于努力,那得等到他成熟以后,他还是有点嫩了。但她还是比较喜欢他。
  接下来的是他的女人,是个长着发紫眼睛的漂亮小巧的女人。她在阿巴盖尔妈妈面前显得勇敢但不莽撞。“很高兴结识您,我叫露西·斯旺。”尽管穿着裤子,她还是行了屈膝礼。
  “如您不介意,我……想……”她的脸上显出窘态,“我一直向往着您。”说完便恍然退下。
  黑色眼睛的女人领着小孩走上前,小孩的脸上一片天真,好奇的神情,但女人的眼光深沉而摇晃不定,从女人的身上可以感觉到阵阵的凉意。“这一定是他,是他化作女人来了。他能以多种变化出现在人们面前——狼,乌鸦或是蛇!”
  她并没有感到恐惧,有一刻她也曾感到这个女人会冲上前来,掐住她的脖子。在这迟疑的一刻,阿巴盖尔妈妈想象着女人的脸消失了,她看时间和空间的洞,洞里两只阴暗、恶毒的眼睛正盯着她,眼里充满了失落、无望和憔悴。
  但这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他,黑衣人即使是以女人的形体出现,也不敢在这里出现,这只是一个女人——非常漂亮——有着非常鲜明的脸,一只手还放在小男孩的肩上。她是在做白日梦,肯定是的。
  对纳迪娜·克罗斯来说,这一刻也十分困惑。她在进门时还一切正常,拉里和这个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她也是正常的。然后,一股强大的厌恶和恐惧感压在身上,这老太太能……能干什么呢?
  能看透。
  是的,她怕老太太能看到她内心的深处,黑暗已在那里滋长。她害怕老太太会从门廊中站起来痛斥她,命令她离开乔去投奔那边的人。
  两个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对方,盯着对方。这段时间很短,但她们两个却感觉过了很久。
  阿比·弗里曼特尔想:“他就在她体内——魔鬼的枝芽。”
  她们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于此,纳迪娜的想法是:也许他们有别的想法,但这个人却是他们的一切。
  乔在身边乱动,摇着她的手。
  “您好,我是纳迪娜·克罗斯,”声音显得很尖,但毫无生气。
  “我知道你是谁。”
  这话悬在空中,宛如一把刀。人们把目光投到这里,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的吗?”纳迪娜轻轻地说,突然间她想到乔可是她唯一的保护桑她慢慢地把小孩挪到身前,像一个人质一样。乔那清澈如水一般的眼睛仰视着阿巴盖尔妈妈。
  “这是乔,您也认识他吗?”
  阿巴盖尔妈妈用眼睛死死盯着这个自称是纳迪娜·克罗斯的女人的眼,但一层薄薄的汗已从颈后冒了出来。
  “我就像不信自己叫卡桑德拉一样不信他叫乔,我也不信你是他的妈妈。”女人无法克服对方占了上风这种不安的感觉,目光逃避开去,落在孩子身上。
  是她自己把孩子推到两人之间,但这阻止了自己执行任务。啊,这一切太突然了,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
  男孩的喉咙如被骨头塞住了一般,挣扎着却说不出话来,这时纳迪娜开口了:“他不会告诉你的。”她把一只手放在孩子的肩头“他不会告诉你的,他记不起来了。”
  乔好像突然冲破阻碍,洪亮而清晰地说道:“利奥,利奥·罗克威,我的名字,我是利奥。”然后他一下扑到阿巴盖尔妈妈的怀里笑起来。这引起人群的一片笑声和掌声。纳迪娜最终不被注意了,阿比感觉到生死攸关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纳迪娜的脸又恢复正常,她冷漠地叫着乔。
  小孩从阿巴盖尔妈妈怀里脱离出来看着她。
  “过来,”纳迪娜现在又目光摇晃地看着阿比而不是小孩说道。“她老了,你会伤着她的,她很老了,身体也不结实。”
  “噢,我还能结实到爱护一个小孩子。”阿巴盖尔妈妈说道,但即使是自己听来,语气也显得不那么肯定。“看上去他走了很长的路。”
  “好了,他是累了,看起来你也一样。乔,过来。”
  “我爱她,”乔并没有动。
  纳迪娜显得非常恼火,声音突然变得尖起来:“乔,快过来。”
  “那不是我的名字,利奥,利奥才是我的名字。”
  这一小伙人又恢复了平静,意识到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两个女人又如决斗般地死死盯着对方。
  阿比的眼神像是在说:“我知道你是谁。”
  纳迪娜也不示弱:“是,我也知道。”
  最终还是纳迪娜先垂下了眼睛。“好了,利奥,不管你叫什么,咱们走吧,别再累人了。”
  他极不情愿地离开阿巴盖尔妈妈的怀抱。
  “你们随时可以回来看我。”但她的眼睛并没有包皮括这个叫纳迪娜的女人。
  小孩吻了她一下,但纳迪娜的脸如石头般没有动声色。在他们退到台阶下的时候,纳迪娜放在孩子肩上的手臂倒更像一条组绳了。目送着他们离开,阿巴盖尔妈妈感到精力又集中不起来了,她开始不能确信自己的感觉,她也许只是一个女人,不是吗?
  那个叫安德伍德的青年立在台阶之下,脸沉得如同一片乌云。
  “你怎么能这样。”尽管声音压得很低,阿巴盖尔妈妈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但此时却是女人控制了局势,她背起孩子走开了。
  这一段时间气氛很沉寂,她想把它填补上,可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把它填补上也是我的工作吗?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是你的责任吗?上帝不就是为此把你带到这里的吗?不就是让你当这个自由之邦的使者吗?
  我想不清楚了,那女人说得对,我确实是累了。
  内心中的那个声音又响起,他能以多种化身出现,狼,乌鸦,蛇——还有女人。
  这是什么意思?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啊!
  我就坐在这里想着,等着——是的,我就这么等着,否认也无济于事——现在那个女人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事与那个女人有关——有这事吗?你确定吗?你到底能确定吗?
  又是一阵沉默,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看着她,等着她来证明什么。但她并没有那么做,那个女人和孩子已经走出人们的视线,他们走了,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信徒,而她似乎被他们看透了,只不过是一个……噢,我已经上了年纪,这太不公平了!
  紧接着响起另一个声音,这声音很小很低,但很理智,这不是她自己的声音,还没老到知道那女人是……
  这时另一个男人向她走过来,显得有些犹豫,“你好,阿巴盖尔妈妈,我叫塞尔曼,马克·塞尔曼,从纽约劳维尔来,我一直想见到您。”
  面对着这突然的选择,这种选择使她一直思索的大脑得到了片刻的休息。她也可以接受这男人的问候,与他交谈,并让他自在些,然后再走到他们每个人面前,接受他们的敬意,如同接受棕榈叶一样,她也可全然不去理会他,顺着思想的线索到达她自己的思想深处,寻找上帝意欲让她知道的所有一切。
  那女人是……
  ……什么?
  这有关系吗?那女人已经走了。
  “我有一个重孙子,曾在纽约住过一段时间,”她轻松地与马克·塞尔曼交谈着,“他那个镇子叫罗斯波因特,在查普莱恩湖边,也许你从没听说过那地方。”
  马克说他确实听说过那,并像纽约人一样了解那地方。他曾去过那吗?他的表情无情地泄了密,他从没到过那里,但一直想去。
  “罗尼来信说,你并不怎么想念那里,”马克听了她的话,满面笑容地走开了。
  其他的人也走上前来表示友好,后来的几周里,还有更多的人效仿着做着。这些人中有机械师、有眼镜商,有少年、有青年也有老年人,其中的一个老人大家都叫他法官。她和大家说着话,点着头,微笑着。但她在过去那些日子里所感到的愉悦在今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觉得手腕、手指和膝盖在隐隐作痛。还有那令人心烦的猜疑。
  所有这些,还有她已错过了特别重要事情的感觉(晚上会彻底消失)到后来可能就会成真的。
  他在写字的时候能够更好地思考,所以他用一支两色笔记下了所有重要的东西。尼克·安德罗斯坐在与拉尔夫·布伦特纳及拉尔夫的女人合住的书房里。天快黑了。这所房子建得很漂亮,由于是在弗拉格斯塔夫山下,使得它与城里的房子相比显得更为安静一些。同时,透过起居室的窗子,可把如一块巨大棋盘一样的街道看得一清二楚。窗子的外层玻璃用了一种银色的反光物质处理过,所以人能看到外面而路人却看不到里面。尼克猜想这所房子大概要值45万到50万美元,而房子主人却神秘地消失了。
  在他从硕尤到博尔德的长途跋涉中——先是自己走,以后是与汤姆·科伦及其他人,他经过了上百个城镇,所有的城镇都是臭气冲天的停尸房。博尔德不应该与其他的城镇有什么不同,但实际却是不同。当然这里也有尸体,而且是成千上万,在炎热干燥的日子过去,秋天雨季到来之前,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雨季时尸体会加快腐烂,可能会引起疾玻不过这里的尸体不算多。尼克不清楚除了他和斯图·雷德曼,别的人是否也注意到了,可能劳德会的,他总是比较细心的。
  你去查看每一个堆放尸体的房间或公共建筑物,其中有十所是完全空的。在上一次瘟疫发作时,绝大多数博尔德的居民,不管身体如何,都躲开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假设这没有什么,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令人敬畏的事实,这个看不清什么的阿巴盖尔妈妈领导着的这个美国小城市已经不受瘟疫的侵扰。这就足够使他这个不可知论者怀疑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了。
  尼克在地下室里占了三个屋子,都是用松木装修的,为了不打扰拉尔夫,他便来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他已感觉自己像个电灯泡,但他也是喜欢他们。直到完成从硕尤到赫明福德的院子的行程,他才意识到他是多么怀念生活的其他方面,他需要满足这些方面的需求。
  房子的确是他住过的最好的。在后门边上他建了一个入口,把他自己的那辆十速车停放在门边挂起来,那里及膝的落叶发着阵阵腐烂的香气。
  他已经开始收集图书,这是他几年前就有但一直没能实现的愿望,在那些日子里,他曾是读书的衷心爱好者(尽管他很少有时间能一次读个够),书架上的书(书架的大部分都还空着)都是他的老朋友了,大部分书是他过去每天花2分钱从图书馆借来的,还有一些从未看过,也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他摆好纸笔,坐在桌子前面,有一本威廉·斯蒂伦写的书就放在桌子右手边。他用了一张从街上捡来的10元钱钞票作了书签。街上有许多钱,都在风中飘着。他对仍有许多人,包皮括他自己,还会停下来捡钱感到吃惊。何必呢?书也不用花钱买了,什么都不用花钱了。有时他对这种想法感到高兴,有时又令他恐惧。
  他写字的纸是从电话本上撕下来的封面。纸的一半记着日记,一半列着清单。他发现自己对列清单有着极大的爱好,有时也想自己的前世可能是名会计。在他思绪不清的时候,列一个单子通常能帮助打开思路。他又撕了一页,漫不经心地撕着边边角角。
  对他来说,似乎人们所需的一切便是沉寂在东博尔德的发电厂,就如同灰土中的珍珠一样要人挖掘出来。聚集在博尔德的人们普遍存在着一种悲观的情绪,只是这种情绪没有表面化——天一黑,人们就如同一群吓坏的孩子蜷缩在房子里,这里简直就像一座鬼城,人们都感觉在这里只是一种权宜之计。有一个名叫英彭宁的伙计,曾在IBM公司设在博尔德的工厂里工作,他似乎在有意制造不安,他四处对人讲在1984年的时候,9月14日下了一场大雪,到了11月就冷得恨不得能冻掉母猴的奶子。通常尼克遇到这种情况总是迅速打断他,如果是在军队,他可以把他就地正法,但这并不符合逻辑,重要的是要有电,如果人们一按电纽,电灯就亮了,炉子就能吹出热风来,那英彭宁的话就真的都是废话,可如果第一阵寒冷的空气到来之时,电还不能发出来,那人们就只有溜之大吉了。一切什么会议啊,代表啦,通过方案啦都是扯淡的事了。
  在拉尔夫看来,发电厂那边并没有什么错。电厂的员工已关闭了一些机器,其他机器也自己停了下来。三台中的两台已经烧坏了。拉尔夫说需要更换一些线圈,这项工作由他,布拉德·基切纳和其他十几个人干就足够了。但更重的活是把烧黑的铜丝从涡轮机组上拆下来,然后一米一米地再安上新铜丝。在德里佛的供需仓库里放着足够的铜丝,前几天拉尔夫和布拉德已经亲自检查过了,只要有足够的人,到劳动节前就能让电灯亮起来。
  “也让他妈的这些人看一看。”布拉德说道。
  法律和秩序是另外让他发愁的事情。也不知斯图·雷德曼收到那份特别包皮裹没有?他不想得到那个位置,但他想应该劝说斯图去争取,如果不成功,可以让斯图的朋友格兰作为候选人。真正使他难受的是那份记忆还时常鲜明地出现在眼前,刺痛他的心,那时他是硕尤的监牢看守,文斯和比利要死了,迈克·奇尔德雷斯晚餐时又蹦又跳,嘶哑而绝望地叫着:“绝食,我要他妈的绝食。”
  一想到也许需要法庭和监狱,他就感到心痛,也许还得有行刑人。天啊,他们都是阿巴盖尔妈妈的子民,不是黑衣人的子民。但他猜想黑衣人不会为法庭和监狱而愁,他的惩罚必是迅速而有力的。可以把死尸挂在电线杆上任由鸟儿来啄,他根本就不需要以监狱来威胁别人。
  尼克希望那些摩擦都是很小的。已经发生了几起酗酒和违纪事件,一个小得不应去驾车的小孩,开着一台大型拖拉机在百老汇大街上横行直撞,吓坏了路人。最后撞到了一辆停着的面包皮车上,撞破了前额,以尼克看来,这样就放他走真是太便宜他了,人们可能是觉得他太年轻了,没有一个人想到自己有权力去制止他。
  权威,组织。他把这两个词记在小本子上,又画了两个圈在上面。作为阿巴盖尔妈妈的子民并不能使人们能具有对弱点、愚昧和对坏人的免疫力,不管他们是否是上帝的信徒,他们都会犯错误。
  权威,组织,他又在这两个词上划了一个圈,现在它们看起来像是个身受三重枷锁的犯人了。如果两者合二为一就好了——可他们又会发出多么令人遗憾的声音。
  不久,拉尔夫走了进来:“明天会有更多的人来,后天又会有一伙,大约30人。”
  “那么,不久我们就能有一个医生了,普通法是这样规定的。”
  “太对了,我们要成为信奉上帝之城了。”
  “我和今天这批人的首领谈过了,他叫拉里·安德伍德,一个厉害角色,鬼精鬼精的。”
  尼克抬了抬眼皮,在空气中划了一个问号。
  拉尔夫知道问号的含意,就是需要更多的情况。“他比你大六七岁,也许比雷德曼小八九岁。是属于那种你说过要小心的那种人,他问问题能问到点子上。”
  “一个问题是谁在负责,”拉尔夫接着说,“然后将会有什么事,第二个问题是谁来做。”
  尼克点点头,确实是问到点子上了。但他就是关键的人吗?他也可能不是。
  “我明天倒要会会他。”
  “应该的,他还行。”拉尔夫挪了挪脚,“在引见他们之前,我和妈妈谈了谈,也正如你所希望的。”
  “她说我们应该走在前面,行动起来,她说人越来越多,得有人能负起管理职责,能告诉他们该往何处去。”
  尼克靠在椅背上微微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她会那么想,明天我和斯图与格兰谈,你把海报印了吗?”
  “噢,他妈的,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今天干了一下午。”他拿出一张样品给尼克看,样品还散发着强烈的油墨味。海报比较大也比较引人注目,是拉尔夫自己编的词。
  群众大会
  提名并选举代表委员会
  1990年上午8点30分
  地点:坎永大道公园
  大会之后将提供茶点
  再下面是为新来的人及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准备的街道简图,再下面清楚地印着一些名字,也就是他与斯图、格兰在今天早些时候讨论过的名单。
  特别委员会
  尼克·安德罗斯
  格兰·贝特曼
  拉尔夫·布伦特纳
  理查德·埃利斯
  法兰妮·戈德史密斯
  斯图尔特·雷德曼
  苏珊·斯特恩
  尼克指着写着茶点的那一行,又挑了挑眉毛。
  “对了,法兰妮过来时说如果我们能提供些东西,人们会比较容易相处,她和她朋友帕蒂·克罗格会解决的。”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拉尔夫变得严肃起来,“那就是你们这帮小子把我放进委员会,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祝贺你,祝贺你做了所有困难工作,当然了,我不会介意的,我干了一辈子难事。但委员会是应该要有主意的人,我可不太有主意。”
  尼克在他的小本子上迅速画了一张图,背景是一座无线电发射塔,几朵电火花从顶上传下来。
  “那就不太一样了。”拉尔夫灿烂地笑了。
  “你行的,要相信自己。”尼克写道。
  “你这么说,我就试一试,我始终觉得你应和安德伍德保持距离。”
  尼克摇了摇头,又拍拍拉尔夫的肩头,拉尔夫道声晚安就上楼去了。尼克久久盯着这份海报陷入沉思。如果斯图和格兰看到了副本,他们肯定拿到了——而他们又知道他是单方面反对把劳德列入特别委员会名单。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的。但他们到现在仍未出现,这不能不说是个好迹象。他们可能想让他单枪匹马地干:如果不得不这样,他会干的,为了把哈罗德排除在最高层外,如果必须的话,他会把拉尔夫交给他们。拉尔夫并不真正想得到那个位置。尽管他具有天生的智慧和周到考虑问题的能力。呆在常务委员会中他会很合适的,他已感到斯图和格兰把亲信都安插到委员会中了。如果他尼克想要排除劳德,他们就不得不跟着办,要顺利进行领导层改变,就不能在他们中间传出反对的声音。就如同孩子问,妈,那人是怎么把兔子从帽子里面变出来的?儿子,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用小饼或胡萝卜这些东西把它引出来的吧。这种东西通常是很有效的。
  他又取出在拉尔夫进来时放起来的那张纸,看着用三个圈圈起来的那两个词,权威,组织。他突然又在下面的空间填了一个词。刚刚有一点儿地方。他读道:权威,组织,政治。
  但他不会把劳德踢出局,因为他感到斯图和格兰·贝特曼正在试图抢他脚底下的球,他确实感到有点不满。如果他没有不满那倒是怪事了。毕竟是他,阿巴盖尔妈妈,拉尔夫创立了这个博尔德自由之邦,现在有成千的人,而路上有更多的人还在向这里赶。他用笔敲着这几个词,越看这几个词就越感到时间的紧迫。回想当初我,妈妈,汤姆及我们这伙里其他的人来这里的时候,博尔德有的只是从国家公园里跑出来的野猫和鹿,它们甚至跑到泰伯梅萨的超级市场里面。看它们怎么出来吧,简直像是疯子一样,把东西撞得满地都是。
  当然了,我们到这里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可我们是最早来的。所以我有些呕气,可并不是呕气才排斥哈罗德的。我是因为不信任他,他总是微笑,可又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因为法兰妮,他和斯图之间有些小过节,三个人都说事情过去了,可从法兰妮看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尼克摇了摇头,这还不是全部。不只一次他曾想哈罗德·劳德是不是一个疯子。
  他那咧开嘴的样子真让人难受,就好像晚上没有睡觉一样,我不会同这样的人说任何秘密的事情。
  不能要劳德。人们必须接受这种现实。
  尼克合上他的电话本,放在抽屉的最底层,然后站起来脱衣服。他实在是太脏了,应该冲个澡。
  经过这次超级流感,这个勇敢的新世界呈现在人们面前,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倒也并不是特别的勇敢,就如同有人在玩具箱子里面放了一颗炸弹,砰地一声,玩具被炸得满屋子都是。有些东西可以修复,但所有的东西都散落着,有些东西仍然很热,还不能拿起,但一旦它们凉下来就好了。
  同样还有些分类的工作。不能用的东西就要扔掉,把能修的东西放在一起,清点一下那些还能用的,然后找一个新的玩具箱,把东西装进去。要一个好的,结实的箱子。把这些东西分开的方法固然很具吸引力,但却不易实现,把东西集在一起也是困难的。分类,修理,清点,当然也包皮括把不好的东西扔掉。
  除非——你从来都能把不好的东西扔掉吗?
  尼克光着身子,挟着衣服,洗了半截就停了下来。
  夜晚是如此之静——但并不是所有的夜晚都静而和谐,为什么他的身体突然冒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他突然感到自由之邦委员会负责拾起来的并不是玩具。他突然感到他是加入了一个缝合人类精神的行业里——有他,雷德曼,阿巴盖尔妈妈,贝特曼甚至还有拉尔夫,他用他的电台和宣传设备把自由之邦的信号播过广阔的死气沉沉的大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根针,要全力做一条温暖的毯子,驱走冬天的寒意——或许是经过短暂的停顿之后,他们开始了为人类建造遮掩场所的工程,一切从头开始。
  做完爱之后,斯图沉入梦乡,最近他太缺乏睡眠了。昨天晚上他和格兰·贝特曼整个晚上都在喝酒,盘算着未来。法兰妮披上睡袍,走到外面的阳台上。
  他们住的楼房处在市区,是珍珠大街和百老汇街的拐角处。他们的公寓在三楼,她可以看到下面的十字路口,东西向的珍珠大街大街和南北向的百老汇街。她喜欢这里,就如同是住在装指北针的盒子里面。今天的夜晚温暖而无风,如黑色岩石的天空上镶嵌着以百万计的星星,在他们微弱的寒光中,她能见到启明星从西方升起。
  她的手划过脖颈一直到大腿。她穿的罩衣是丝质的,而且里面没有穿内衣。她的手轻轻划过乳防,然后并不是直接到禾幺.处,她的手停留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直到两个星期前她才宣布了这一消息。
  她已经开始显露出来,只是不明显而已,但斯图今天晚上还评论了一下。他的问题很随意,甚至有些玩笑的意味:“要多长时间不让我做这事,会不会挤着他?”
  “也许是个丫头,4个月怎么样,酋长?”
  “好吧,”说着,他就贪婪地进入到她的身体内。
  这之前的谈话就显得严肃多了,刚到博尔德的时候,斯图告诉她,他与格兰讨论过孩子的问题。格兰很谨慎地提出:超级流感的病菌或病毒可能就在周围,如果是这样,孩子可能会死掉。有一个不确定的想法(她想到,你总可以从格兰·贝特曼那里得到一两个不确定的想法)是否可以肯定,如果妈妈是免疫的,那孩子……
  已经有好多人的孩子都丧生于瘟疫了。
  但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
  这可能意味着一件事,所有在这里的人对于整个人类来说是劫后余生,是简短的结局,她不想也不相信这一点。但如果这是真的呢?
  有一个人正沿着大街走,转到人行道上,穿过一辆垃圾车与餐馆墙壁的夹道。他的肩头搭着一件浅色的夹克,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像是酒瓶又像是长管枪的东西,另一只手拿着一页纸,从他一边走一边查看街道门牌号的样子看,可能是写着地址。最后他在他们的楼前停了下来,盯着门好像是在下什么决心似的。法兰妮觉得他很像旧时电视剧中的私人侦探。她就在他顶上不到20尺的地方,好像自己也成了剧情的一部分。如果喊他,可能会吓着他,如果不喊他,他也许会敲门而惊动了斯图尔特。万一他手里有一把枪那该怎么办呢?
  他突然仰起了脖子,也许是想看看楼上有没有亮着的灯。法兰妮还在向下看,两个人一下子对视起来。
  “天,”那人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掉到路边的沟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在阳台上的法兰妮嗯了一声,同时也退了一步,正好碰到身后的花盆上,花盆不倒翁似地晃了两下,然后碰到阳台的护栏上裂开了。
  卧室斯图呢喃了一声,翻个身又不动了。
  法兰妮忍不住格格笑起来,她赶紧用手捂住,可笑仍是止不祝她这样强忍着,肚子都疼起来了。

  一句嘲弄的话从底下传了上来,“喂,阳台上的那个小妞。”
  “小妞,”法兰妮小声自语道,“小妞,真有意思。”
  她想自己一定要在像驴子那样叫出声之前赶出去,否则她就再也止不住了。她轻手轻脚地穿过昏暗的卧室,靠着浴室的墙快步向前走,紧绷着,生怕笑出声来,就像戴了一幅面具,冲到楼梯口又冲下一段楼梯,她终于笑了出来。
  那个男人,她现在所见的这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身材削瘦,但却很结实,脸上长满了半黄半红的胡须,眼睛下面显出黑圈,正露出一副苦笑。
  “你刚才碰到什么了,听起来像是一架钢琴。”
  “是花盆,它……”她又说不下去了,格格地笑起来。她只好用手指指他,摆了一下,然后捂住发疼的肚子,眼泪止不住从脸上落下。“你真好笑……哈哈……我……一样东西……你……”
  “如果是在过去,”他咧了咧嘴,“我就要控告你,尊敬的法官大人,这个女人朝我看,还向我做鬼脸,我要求赔偿。可怜的孩子,我支持你的起诉,现在休庭10分钟。”
  他们一起笑起来,年轻男人穿着一条褪色的干净牛仔裤,深蓝色衬衣。夏日的晚上和暖、舒服,现在法兰妮很庆幸自己能溜出来了。
  “你不会就是法兰妮·戈德史密斯吧?”
  “正是在下,可我不认识你埃”
  “拉里·安德伍德,我今天才到,实际上我是在找一个叫哈罗德·劳德的人,有人告诉我他住在珍珠大街261号,与斯图·雷德曼及戈德史密斯住在一起。”
  说话时,她已止住了笑:“我们刚到博尔德时,哈罗德是住在这里,但他已经搬了出去一段时间了。他现在在阿拉帕赫,在城西边。如果你想要,我给你地址。告诉你怎么走。”
  “太感谢了,不过我还是等到明天再去,我可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你认识哈罗德?”
  “认识他也不认识他,就如同跟你一样,尽管,坦率地讲,你与我的想象不太一样,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是弗兰克·弗拉塞塔笔下的那种金发碧眼,屁股两边各挂一支0.45口径手枪的女人。不过,还是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他伸出手与法兰妮粗犷地握了一下。
  “可我一点也不清楚你在讲什么。”
  “在路边坐一下,让我来对你说。”
  一阵风在街上吹过,有些碎纸片浮在空中。
  “我给哈罗德·劳德带来一些人,想着能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如果你在我之前见到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提这事。”
  “好吧,”法兰妮觉得更加神秘了。
  他拿出那把长筒枪,其实那根本不是枪,而是一只长颈酒瓶。在星光下她依稀辨出几个大字——上面是波尔多,下面是日期:1947。
  “本世纪最好的波尔多葡萄酒。”他说道,“至少是一个老朋友曾经说过,他叫鲁迪,愿主让他安息吧。”
  “但是1947年……也就是43年前,难道它就不过期吗?”
  “鲁迪曾说过好的波尔多酒从不过期,另外,我是不辞辛苦从俄亥俄州带来的,如果它是坏酒,也是经过好一番跋涉的坏酒。”
  “是给哈罗德的吗?”
  “还有几枚这个。”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她不用看得很清楚就知道这是什么:是巧克力棒棒糖糖,哈罗德最爱吃的,“你怎么知道的?”
  “说来话长。”
  “告诉我吧。”
  “好吧,从前有一个叫拉里·安德伍德的小伙子,从加利福尼亚到纽约去看他亲爱的老妈,那不是唯一的理由,还有一个不太让人高兴的理由,我们还是就当他是孝子吧。”
  “好的!”法兰妮表示同意。
  “记住这一点,西方的咒语,或是称之为五角大楼的屁眼给这个国家带来的这场大瘟疫,还没等人说:‘上尉之旅来了’,纽约人就快死光了,这也包皮括拉里的老娘。”
  “很遗憾,我爸爸,妈妈也死了。”
  “对,每个人的爸爸,妈妈。如果我们每个人相互寄慰问卡的话,这世界上恐怕就没有别的了。但拉里还是很幸运的,他和一位叫丽塔的女人一同逃出了纽约,而这个女人却没有完全躲过这场祸,而拉里也帮不了她。”
  “没有人能有办法。”
  “但有些人要比别人发作的快。不管怎样,拉里和丽塔朝缅因的海岸走去,一直到蒙大拿,那女人吃了安眠药。”
  “噢,那太可怕了。”
  “希望没有让你感到有什么不舒服,但所有这些在我内心中存在了很长时间了,它确是对关于哈罗德的故事的铺垫,还好吗?”
  “‘好的。”
  “多谢,直到今天停下来,见到那个老妇人,我一直在寻找一位友好的人能听我陈述。刚才我还想这个人应该是哈罗德。无论如何,拉里还是继续朝前走,因为除此之外,恐怕也无处可去。从那时起,他就噩梦不断。因为他是自己一个人,他也无从知道别的人的情况。最终他来到一个海滨小镇韦尔斯,在那里他遇到一个名叫纳迪娜·克罗斯的女人和一个奇怪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利奥·罗克威。”
  “韦尔斯!”她惊奇地轻声说道。
  “三个人投了一枚硬币,因为背面朝上,他们就朝南走,最终他们到达……”
  “奥甘奎特!”法兰妮高兴地说道。
  “正是如此,在那个谷仓上写着大字,也就是在那里,我首次结识了哈罗德·劳德和法兰妮·戈德史密斯。”
  “哈罗德的记号!噢,拉里,他会很高兴的。”
  “我按照谷仓上的记号到达斯托文顿,按着在斯托文顿的指示到达内布拉斯加州,最后按阿巴盖尔妈妈房子上的标记来到博尔德,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些人,其中一个叫露西·斯旺的女孩,她成了我的女人。希望你有机会见见她,你会喜欢她的。”
  “到那时起,就开始发生拉里不愿意的情况,他们4个人变成了6个人,在纽约州就吸收了4个,等到我们在阿巴盖尔妈妈的房门上看到哈罗德的标记时,我们已经是16个人了。我们正要离开,又带上了3个人。拉里统领着这群勇敢的人,没有经过选举之类的东西,事情就是这样。而实际上他并不愿担起这份责任,这是一份拖累,夜里不能很好地睡觉。他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思想斗争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要涉及到人的自尊问题。我,他总是担心把事情搞糟糕,某一天早晨起来,如果发现有个人死在睡袋就像丽塔在佛蒙特那样,人们就会指着我的鼻子说,这是你的错,你也不想想把事情办好,都是你的错。那情况我实在不愿意说,甚至对法官也是如此。”
  “谁是法官?”
  “法官查理斯,从皮奥里亚来的老头。我猜他过去,也许是50年代当过巡回法官之类的,但流感来的时候他已经退休很久了。但人还是很厉害的。他看你的时候,就好像长着一双X光的眼睛,毕竟,对我来说哈罗德是重要的,我的人越多,他就越重要。”
  他呵呵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在谷仓的标记中,也就是那最后一行,我读到了你的名字,那行是那么的低,我猜想他写的时候肯定是撅着屁股的。”
  “是的,当时我正睡着,我倒不该让他写。”
  “从那里,我就开始对他有印象了,我在奥甘奎特谷仓的柱子上看到一张糖纸,还有留下的标记。”
  “什么标记?”
  她感觉在黑暗中拉里还在研究着她,她把衣服拉紧——这倒不是保护性的动作,因为她并没有感觉到来自这个男人的威胁——只是感到有点紧张。
  “只是他的名字简写——HEL,如果只是到此为止,我们就不来这里了,只是又在韦尔斯的摩托车专营店里……”
  “我们去过那里。”
  “我知道你们去过,我看到缺了两三辆车,印象更深的是哈罗德从地下油箱里采到了汽油,你一定帮了他吧,我他妈的差点为此掉了手指头。”
  “我并没有帮他,当时他去打猎去了,最后他找到了一种他称为采油机的东西。”
  “可是他一个人竟然能干那么多的事情,好啊,哈罗德。”拉里说话都带了羡慕的神情,她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与哈罗德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他对哈罗德的看法吸引着她,让她着迷。难道在他们离开佛蒙特向内布拉斯加州进发时,斯图不也是这样领着他们前进的吗?可她的印象并不深了,那时他们都充满了梦想,拉里使她想起了她已经忘记了的,那些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哈罗德冒生命危险在谷仓上做下标记,她当时认为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可它竟然有了好的效果。从地下油箱里取油,这样的事情在拉里眼里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哈罗德只是把它当作一件应当做的事情而已,为此,法兰妮更加感到内疚了,她过去仅仅把他当成一个——哈罗德在最近的6个星期内干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自己不是深深地陷入与斯图的爱情之中,就用不着由这个陌生人来指出关于哈罗德的这些最简单的事实了,让她更不舒服的是自己还伤害了哈罗德的感情。
  拉里又道:“所以在斯托文顿就有了另一个清晰的标记,完全由道路号码组成,对吧?在邻近的草地上,粘着一张巧克力棒棒糖纸,我感觉我们不是跟踪着折断的木棍和压倒的草前进,而是按照哈罗德的巧克力棒棒糖的痕迹前进的。对了,我们没有完全按照你们的路线走,在印第安纳的加里,我们折向北,那里正燃着冲天大火,看起来那个城把所有油罐都炸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在绕道时带上了法官,到赫明福德的院子我们停了下来。我们知道那时她已经离开了,你知道那些梦吗?但我们就是想看一看那地方,看一看玉米地……以及轮胎做的秋千,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在路上的时时刻刻我都感到自己要崩溃了,想着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会被骑摩托的团伙攻击什么的,或是水用光了,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以前我妈妈有一本书,好像是从她奶奶那里传下来的,书名叫《主的历程》,里面讲的都是些关于有毛病的人的恐怖故事,大多是些精神病人。那个写书的人说要解决这些问题,你要做的就是问他:基督会怎么做?就能立刻解决问题。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这是一个禅的问题,并不真是一个问题,只是一种清除杂念的方法,就像是凝神静气盯着鼻子尖。
  法兰妮笑了,妈妈也能讲出这样一番话来。
  “所以当我要解决问题时,露西……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女朋友,就会对我说:‘快,拉里,快问那个问题’。”
  “基督会怎么做?”法兰妮说着,感到很兴奋。
  “不,是哈罗德怎么做?”拉里一本正经地说道,法兰妮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禁想要看看拉里和哈罗德的正式会面的情形,到底他会有何反应。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家农庄里露营,几乎就要断水了。那地方就有一口井,可我们没法把水打上来,很自然,因为没有电,水泵不能用。乔……是利奥,那孩子真名叫利奥,利奥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把我都快气疯了,我感到气往上撞,下一次他再过来,我就该打他了。不是一个好人吧?竟然要对一个孩子下手,但人非圣贤,我已经花了好长时间来改我的脾气了。
  “毕竟你把他们从缅因一路领过来。”法兰妮说道,“我们当时也有一个人死了,当时他的阑尾发炎,斯图试着做手术,可没有用,总而言之,拉里,你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是哈罗德和我做得好,”他纠正道,“不管怎么说,露西说,快,拉里,快问那个问题。我就那样做了。在那个地方有台风车,把水汲到谷仓。它运行良好,可还是没有水。我们打开风车底下的机箱,那里盛着所有的机件,我发现主驱动带从洞里掉了下来,我就把它装好,这下行了,你想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又凉又甜,感谢哈罗德。”
  “应该感谢你,哈罗德并没有在场,拉里。”
  “他在我的脑海里,到这来时我给他准备了糖和酒。”他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我猜他可能是你男人。”
  她摇了摇头,垂下头说道:“不,他……不是哈罗德。”
  他很长时间没再说话,但她感觉到他不在看她,最终,他开口了:“我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哈罗德呢?”
  她站起来:“我得进去了,高兴见到你,明天再过来吧,见见斯图,别忘了带上露西。”
  “他到底怎么了?”
  “噢,我也不知道。”突然间,她感到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你让我感觉我对哈罗德很不好,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不能像爱斯图那样爱哈罗德就有错了吗?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当然不是,”拉里看起来有点后悔,“哎,我向你道歉,打扰你了,我得走了。”
  “他变了!”法兰妮喊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有时候想这可能会好些,但我搞不清楚,有时候我害怕。”
  “害怕哈罗德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脚,她感到自己说得多了。
  “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哈罗德吗?”
  “很容易,沿阿拉帕赫直接走,到一个公园,叫精巧公园,就是那儿了,公园在右边,哈罗德的小屋子在左边,穿过去就是了。”
  “行了,谢谢,很荣幸见到你和打坏的花瓶。”
  她很勉强地笑了笑,今天晚上她一点儿幽默感都找不到了。
  拉里举了举瓶子,“如果在我之前见到哈罗德……保密,嗯?”
  “当然了。”
  “晚安,法兰妮。”
  他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看着他从视线中消失,法兰妮回到楼上,溜进被子靠着斯图躺下,斯图仍沉沉地睡着。
  法兰妮把被单拉到下颌,脑海里又浮现出哈罗德的影子。她又怎么能告诉拉里,这个迷途中看起来这么可爱的人,哈罗德·劳德是个迷失了自己的孩子呢?难道她能说她在不久前的某一天,恰巧碰到这位聪明的哈罗德,充满活力的哈罗德,这个像基督一样做事的哈罗德会穿着浴衣坐在草地上哭鼻子。难道她能说这个以前胆小的哈罗德到了博尔德以后成了那种十足的政客,一个见谁都表示友好的人,一个对着人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怪物。
  她许久还不能入睡,哈罗德深深地陷入了对她的单相思之中,而她却深深地爱着斯图·雷德曼。她每次见到的都是一副讨好模样的哈罗德,尽管他看起来掉了有10磅肉,并且也不过分打扮,我还是……
  她突然感觉喉咙处呼吸不舒服,就用肘支着坐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内动。
  她的手轻轻地摸着肚子,显然这还有点太早,只是她的想象而已。她又慢慢躺下,心跳得很厉害,几乎就把斯图给弄醒了。他要真的醒了,她愿同他分享这一时刻,也许他们会有第二个孩子的。
  这时又动了一下,轻轻的就像是空气,只有她知道,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已经活在世上了。
  她默默自语:“真棒。”她又躺好,什么拉里·安德伍德,哈罗德·劳德都忘在脑后,从她母亲生病以来的事都记不住了,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听着体内的运动。她的孩子活了。
  哈罗德坐在房子前草坪的椅子上,那是他自己搬出来的。看着天空,他想起了一首老的摇滚歌曲,他恨摇滚歌曲,但这一首他却记得很清楚:天空的千万颗星星让我意识到你是我唯一的爱,告诉我你爱我,告诉我你是我的,完全属于我……
  天上的星星早就超过了1000颗,但却都不是爱人的星星。海面上方的银河系,星光灿烂,只不过都是恨的星星。哈罗德觉得自己有资格向它个许愿。我要许愿,我要许愿,今天晚上我要许个愿,让你们都落下来摔死。
  他静静地头仰着坐着,一个完全的天文学家。他现在头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长,但不再蓬乱,不再有异味,他也戒掉了糖,由于工作辛苦,加上长时间的走路,他已经轻了好几磅,因此看起来已经相当不错了。在过去的几周里,他散步经过能反光的地方时也看一看自己,他感到很惊讶,似乎看到的并不是自己。
  他在椅子里动了动,在他的膝头放着一个大本,用精致的仿皮材料作封面,每当他离开家时,他都要把它藏好,一旦被人发现,那他在博尔德的生活就完了,本子的封面上用金字写着:账本。这是自从看了法兰妮的日记后开始记的。在开始的60页里,文字记得满满的,没有段落,只是黑压压的一片。文字中充斥着仇恨,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的仇恨。
  他为什么会恨?
  他坐直了,就好像这个问题是来自外面。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也许只有几个人能回答。爱因斯坦不是说过世界上只有6个人能理解E=MC2的应用吗?那他头脑里的公式呢?哈罗德的相对论呢?他能写出两倍的仇恨的文字,他自己已经变了,失去了本性,他也许会弓虽.女干自己,他迷失了自己,不知人类的主流在何处。
  他不久得离开博尔德。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长,等他调整好了,他就向西进发。等到了那里,他会破口大骂这个地方。他会告诉他们这里的公众会议是怎么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将宣讲私下会议的情况。他将肯定进入那里的委员会,受到欢迎,受到领导的奖赏,他将受到重用,发光闪亮。他和弗拉格将把这个居住地像毁灭一座蚁山一样除掉。但他要先把雷德曼摆平,这个对他撒谎,偷走他的女人的混蛋。
  对,哈罗德,但你为什么会恨?
  不,这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有一种,那就是恨本身。这能算得上一个问题吗?他认为不能算,就像你问一个女人她为什么要生孩子一样。曾经有一次,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他已经放弃仇恨。那是在他看完了法兰妮的日记之后,那时他才知道法兰妮已心仪斯图·雷德曼。这就如同一盆凉水突然倒在他的头上,就像是一只蛞蝓一样,它不是张开,而是蜷成一团,他已经失去了质疑的力量。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必须接受这一事实,他也感到很恐怖,从那一时刻起,他就感觉自己要变成一个全新的人,一个经历了超级流感的脱胎的哈罗德·劳德。他比别人更加体会到了这个博尔德自由之邦是怎么样的。它不像其他的瘟疫前的美国城市,人们没有看透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脱离这个圈子。而他则不然。男人和女人住在一起但并不想结婚,整个小组的人住在一起,就像公社一样,没有什么打斗,人们似乎相处得很好,而且没有人对梦的根深蒂固的神学解释提出质疑,也包皮括瘟疫是怎么一回事。博尔德只是一个复制的社会,并不能感觉到原始的美。
  哈罗德感觉到了,并且他恨它。
  在山那边的远处是另一类生物,是从黑暗的肿瘤上切下来的。从旧政治的死尸上取下的单一细胞,是侵蚀了旧的社会的癌细胞的再生。对社会来说,它意味着斗争,健康的组织去对抗肿瘤的入侵,但对每一个单一的细胞,就回到了那个旧的问题,又回到了伊甸园,你是吃了苹果还是没有动?在那,在西方,他们早已吃了无数的苹果饼,他们是伊甸园的杀手,黑暗的枪手。
  至于他自己,当得知自己他要接受这一事实时,拒绝了新的机会。得到这个机会可能是断送了自己。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表示反对。他断送了梦和欲望,并且问自己能否轻易忘掉它们。在这个新的自由之邦社会里他只能是哈罗德·劳德,而在那边他会成为一个王子。
  那邪恶吸引着他。它是一个黑暗的狂欢,灭了灯的命运轮在黑暗中旋转,永不停止的街头表演围满了像他这样的渣滓,而在大帐篷里,狮子把观众给吃了。他听到的也是不协调的音乐。
  他打开日记本,在星光下他用力地写下:
  1990年8月12日(凌晨)
  据说人类的两大罪恶是骄傲与仇恨。是吗?我倒觉得它们是两大美德,要放弃骄傲和仇恨就是说你要为世界而改变。去拥抱它们,去表现它们是更为高尚的;也就是说世界必须为你而改变。我对此充满憧憬。
  哈罗德·艾米·劳德
  他合上本子走进屋里,把本子放到炉洞里,然后钻进浴室点亮灯以便能看到镜子进行笑的练习。他已经越来越擅长于此道了。
  第51章
  博尔德的各个角落贴满了拉尔夫宣布会议的海报,人们兴奋地谈论着,大多是关于7人特别委员会是好还是坏的问题。
  天还没有黑阿巴盖尔妈妈就上床睡觉了,她感到疲惫不堪。这一天接连不断地有人来访,询问她的态度,她按自己所想应允了大部分的决议,因为她觉得委员会还不错,人们都迫切地想知道若是在大会上组成一个长期委员会,她是否会任职,她回复说这是件太累人的差事,但她在人们需要她帮助的时候,一定会给予由选举的代表组成的委员会以一切尽可能的帮助。她一遍遍地担保说,任何拒绝她帮助的长期委员会结果都会是一团糟。阿巴盖尔妈妈休息了,很疲惫,但心满意足。
  那晚,尼克·安德罗斯亦是如此,在短短的一天里,凭着一张由手摇油印机造出来的海报,自由之邦一支由难民组成的涣散队伍转变成颇具潜质的选民。他们喜欢这海报,在长期的自由落体的感觉之后它给了他们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那天下午,拉尔夫驱车来到发电厂。拉尔夫和斯图决定后天在斯图和法兰妮那里开一个预备会议。这可以给全体委员会成员再多两天时间去听取众人的意见。
  尼克微笑着,托着他那两只无用的耳朵。
  “唇读更好,”斯图说道,“你知道,尼克,我开始考虑用那些棕色摩托,我们一定能做成点事。那个布拉德·基切纳是个工作勤恳的家伙,我们若有十个像他那样的人,到9月1日我们就能使这整个城市很好地运转了。”
  尼克做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同意,他们一起走进了房子里。
  那天下午,拉里·安德伍德和利奥·罗克威沿路向西走,直到哈罗德的房子。拉里还背着那只陪伴他走遍全国的帆布包皮,但现在里面只装着一瓶酒和半打巧克力棒棒糖纸了。
  露西和其他6个人带着两辆破卡车出去了,他们开始清理博尔德的大街小巷,这里到处都是车子,问题是,他们全靠自己干活,而这项分散的工程需要依靠其他人的响应与参与。
  拉里寻思着,眼睛看到一张标题为“群众大会”的海报,这张海报被贴在电线杆上,也许这是问题的答案。这里的人们想干活,他们需要有人来协调和组织,告诉他们应做什么,他想,他们大部分人都想洗去初夏时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像用板擦擦掉黑板上的脏话。拉里想也许在全美国这无法办到,但若是天气许可,飘雪之前在博尔德应该可以办到。
  瞥见玻璃反射的亮光,他转身去看,利奥飞快地拾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正穿过一辆旧福特车的后车窗。
  “别这样,乔。”
  “我是利奥。”
  “利奥。”他纠正道。
  “别这样。”
  “为什么?”利奥得意地说,好一阵子拉里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因为那发出的声音很刺耳。”他最后只有这样说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拉里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利奥也把双手放在口袋里。拉里踢了一脚空的易拉罐,利奥斜着向前去踢一块小石子。拉里开始吹一支曲子,利奥便打着口哨伴奏。拉里搓了一把孩子的头发。利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拉里想着:天啊!我喜欢上这家伙了,已经有点爱不释手了。
  他们来到法兰妮提起的那个公园,对面是一幢嵌着白色百叶窗的绿房子。通向前门的水泥路上停着一辆装满砖头的手推车,前门旁边是一个废罐子,放着那种需要加水的自制灰泥混合剂。
  旁边蹲着一个小伙,背对着街道,宽阔的肩膀,没穿上衣,身上晒得爆了皮,他一手拿着铲子,正在花床四周做一道弯形的矮墙。
  拉里想起法兰妮说的话:他变了——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为什么会变,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不过的了——有时我真担心。
  于是拉里走上前去,以他在穿越这个国家这段时间里计划好的方式说道:“我猜,你就是哈罗德·劳德吧?”
  哈罗德一惊,身子一颤了一下,转过身来,一手拿着砖块,一手半举着滴着灰泥浆的铲子,像是拿着件武器。拉里用余光瞥见利奥后退了一步。他的第一个念头非常确定,认为哈罗德根本没有看他。这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他的第二个念头与这铲子有关:他会不会让那滴着泥浆的家什落到我身上?哈罗德表情严肃,眼睛又窄又黑;头发呈波浪形贴在浸满汗的额头上;他双唇紧闭,有些苍白。
  紧接着,哈罗德开怀大笑起来,而且是毫无恶意。如此突然而彻底的转变,以至于拉里事后都难以相信他曾见过一个紧张而严肃,毫无笑容的哈罗德,比起花床周围的墙来,那张脸更容易把自己同别人分开。
  他的眼睛不再有那种恶意的眼神(那双眼睛绿幽幽的,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怎么会看起来充满恶意,甚至是阴暗呢?)他把铲子尖朝下插入泥浆中,手在牛仔裤后的口袋上擦了擦,接着伸出来。拉里想到:天啊!他还是个孩子,比我还校他若是已满18岁,我就吃掉他去年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哈罗德握手时笑着说道。他握手有力,拉里的手被握得上下摆动三四次,这令拉里想起他与乔治·布什的那次握手,那时,那个老人正竞选总统。那是他听从了他妈妈的建议,参加的一次政治集会。他妈妈常说,若是你看不起电影,就去动物园。若是你连参观动物园的钱都没有,就去看看政治家。
  哈罗德的笑极具感染力,拉里也跟着笑起来。无论他是不是个孩子,不论这握手是否能称之为政治家的握手,他的笑给拉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相信这笑是发自内心的。这么长时间以后,得到那些糖纸之后,一个活生生的哈罗德终于站在面前。
  “是的,你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是嘛!”哈罗德高声说道。他笑得更爽朗了。若是他笑得再灿烂些,拉里有趣地想,那他的嘴角会与颅骨后部都挨上了,那样的话,他头上的2/3都会震掉了。
  “我跟随你从缅因穿过全国来到这里。”
  “真的吗?你真的一直跟着我?”
  “是真的。”他从肩上放下背包皮,“这儿有些东西给你。”他掏出一瓶波特尔酒,放在哈罗德的手里。
  “天,你怎么有这东西。”哈罗德吃惊地看着瓶子,说道:“1947年?”
  “一个好年头,还有这些。”
  他把近半打巧克力棒棒糖放在哈罗德另一只手里。其中一块从指缝中溜出,滑落到草地上。哈罗德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拉里又一次看到哈罗德起初的那种震惊。
  接着哈罗德直起腰,笑着道:“怎么会知道?”
  “我跟随你的足迹——你的糖纸。”
  “我真该下地狱,进屋来,我们该好好谈谈,像我父亲说的那样,想要两杯可乐吗?”
  “是的,你呢,利奥?”
  “哎,利奥!来杯可乐吗?”
  利奥咕哝着,拉里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说话呀,”他有些生气,“上帝给了你嗓子是干什么用的?我在问你呢,想不想来杯可乐?”
  利奥用小得难以听清的声音说:“我想去看看纳迪娜妈妈回来了没有。”
  “什么话,我们刚到这里!”
  “我想回去!”利奥抬起头答道。阳光在他的眼睛里强烈地闪烁着。拉里寻思着: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快要哭了。
  “请等一下。”拉里对哈罗德说道。
  “好的,有时孩子会很害羞,我过去也是。”
  拉里走到利奥那里,弯下腰,以便能够平视对方的眼睛。“怎么啦,好孩子?”
  “我只想回家,”利奥避开他的注视,“我想要纳迪娜妈妈。”
  “我想回去。”利奥匆匆看了一眼他。视线从拉里的肩上跳到哈罗德站着的草坪中央,然后又移到水泥地上,“求你了。”
  “你不喜欢哈罗德?”
  “我不知道……他挺好的……我只想回去。”
  拉里叹了口气:“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没问题。”
  “好吧,但我真希望你能进来和我们喝杯可乐。我一直都期待着见见哈罗德,你知道的,是吗?”
  “是的……呃……”
  “我不想进去。”利奥低声说道,一时间他又勇敢起来了,眼神变得空洞而野蛮。
  “好吧。”拉里匆匆说着,他站起身,“直接回去,我会去查房,看你是否按我说的去做了,别在路上逗留。”
  “我知道了,”利奥突然冲动地轻声说:“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就现在,我们一起走,好吗?拉里?行吗?”
  “利奥,什么?”
  “别介意。”还没等拉里说什么,利奥便匆匆跑了,拉里站在那看着他,直到看不到才折回身来,眉头紧锁。
  “瞧,这没什么,”哈罗德说道,“孩子总是很淘气。”
  “是呀,我想他有权力决定去留,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已经经受了半天的折磨了。”
  “我想是的,”哈罗德答道。就在这时,拉里心头升起一丝不信任,觉得哈罗德如此之快地对一个小男孩表示同情有些做作。
  “好了,进屋来,知道吗。你是我的第一个伙伴,法兰妮和斯图常出去,不能算数。”他淡淡一笑,有些忧伤。拉里突然间对这个小伙子生出一股同情——因为他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两样,他形单影只,哈罗德也是如此,都是无凭无据对人妄下结论,这不公平。他应该抛开这该死的猜忌。
  “我很高兴做你的伙伴。”
  起居室虽小但很舒适。“等我腾出手来,我打算再弄些新家具,现代样式,铬黄色,真皮的,像广告上说的那样,什么他妈的预算,我拿到了王牌。”
  拉里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地窖里有些好酒,我去拿些来,我想不加糖块,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现在不吃甜食,想减肥。不过这次可以来点葡萄糖,这是个特殊情况。你一起跟我从缅因穿越全国,跟随着我的,不,是我们共同的记号。这确实值得一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了,坐那把绿椅子,那是所有这些破烂中最好的了。”
  在哈罗德说这些话的时候,拉里产生了最后一个疑惑的念头:哈罗德谈话时很像一个政治家——谈吐畅快,颇善言辞。
  哈罗德去地窖了,拉里坐在绿椅子上。他听到一声门响,接着是哈罗德下楼时重重的脚步声。他四处望望。这算不上世界上最好的客厅之一,但若铺上长绒地毯,来些漂亮的现代家具,会相当不错的。屋里最有特色的是那石头砌成的壁炉和烟囱——精细而漂亮的手工活。但壁炉上有块石子松动了,像是掉下来后又被人随意地塞进去的。犹如拼板中掉出了一块,又像墙上挂歪的一幅画。
  他站起身,把那块石子捡出来,哈罗德还在楼下找着。拉里正想把石子放回去,他突然看到炉膛下放着一本书,书皮上蒙着一层薄灰,但还没盖住那金色扉页上印着的书名:账本。
  拉里觉得有些羞愧,似乎自己在有意察看,他把石子放回原处,这时哈罗德伴着脚步声上楼了。这次时间刚好,哈罗德拿着两瓶大肚子细瓶颈的酒进来时,拉里刚好回到椅子上。
  “我花了几分钟把它们从楼下槽子里拿出来,沾了土。”
  “看起来不错,瞧,我不能保证那波特尔酒没变质,我们两个要好好喝一次。”
  “不冒险便无所得。”哈罗德笑着说。
  哈罗德的笑令他感到浑身不舒服,拉里突然发现自己在想着那本“账本”——那是哈罗德的,还是属于这房子原来的主人呢?若是哈罗德的,那里面会写些什么呢?
  他们打开酒瓶盖,令他们高兴的是酒还好好的,半小时后,他们都有些飘飘然了。哈罗德醉得更厉害。尽管如此,哈罗德还笑着,事实上笑得更开心了些。
  拉里由于酒的原因而话多了起来,“那些海报,关于18号的那个会议,为什么你不参加那个委员会呢,哈罗德?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将是个理想的人眩”
  哈罗德快乐地笑着,说,“我太年轻了,我想他们认为我没有足够的经验。”
  “这真可恶,”哈罗德是毫无经验的吗?拉里想,那种笑,那种阴暗的怀疑表情,拉里弄不清楚。
  “哎,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哈罗德大笑着说,“凡人皆有得意日。”
  在5点钟左右,拉里离开了,他与哈罗德友好地道别,哈罗德笑着和他握手,告诉他以后常来。但拉里有一种感觉,若是他再也不来的话,哈罗德是不会在乎的。
  他沿着水泥路慢慢走到人行道上,回头招手告别,但哈罗德早已回屋里去了。门关着,屋子里一定很凉快,因为百叶窗拉着。在屋里一切看起来都挺好,站在外面突然感觉这只是博尔德的一所他曾进去过的房子,百叶窗和窗帘都拉上了,当然他想,博尔德有许多窗子都关着的房子。那是死人的坟墓。当他们病了,他们就用帘子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开。他们会悄然死去,就像任何动物在濒临死亡时喜欢独自死去。活着的人——也许潜意识中认识到了死亡的事实,就会把窗子和窗帘拉上。
  那葡萄酒起了作用,他感到在点头疼,觉得刚才打冷颤是酒的后劲,是把好酒当成便宜的酒狂饮的结果。不,不是的,不仅仅是酒的原因,他一会儿垂头,一会抬头,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的思想一片混乱,他突然间确信哈罗德正从百叶窗的夹缝中窥视他,双手紧紧握着,打开合上,像要扼杀人;那种笑容变成一缕仇恨——“凡人皆有得意日。”这时他想起在贝宁顿过的那一夜,他睡在木台上,醒的时候有一种恐怖的感觉,觉得有人在那里——紧接着听到靴子踩着灰的声音,向西走去。
  停下来,不要再幻想了。
  上帝,快让它停下来,但愿我从未想过死人,那些在合着的百叶窗和窗帘后的死人。像是呆在黑暗的隧道里,天,他们若是一起开始活动起来该会怎样。神圣的主埃别让我再这样想了。
  突然他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去动物园的那次经历。他们去猴山,那种气味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也击在那里面。他转身想逃,但被妈妈制止了。
  呼吸正常,拉里,她说着,只需5分钟你就能完全不会注意到那气味了。
  于是他就呆在那里,并不相信她的话,只是努力着不吐出来(尽管那时他只有7岁,但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呕吐)结果她说对了。当他低头看表的时候,那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士会在进门的时候用手捂住鼻子,一副厌恶的表情。他把这告诉了他妈妈。艾丽斯·安德伍德大笑起来。
  “噢,这味道仍不好闻,只是你对它已经适应了。”
  “怎么会呢,妈咪?”
  “我不知道,每个人都能这样,现在对自己说,我要再闻一闻这猴笼到底是什么味道。然后你就深呼吸。”
  于是他照办了,那种怪味依然存在,甚至比他们刚进来时还要强烈,还要难闻。他吃进去的东西开始在胃里翻腾,他挣扎到门口,吸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设法,但已不可能把那些东西压下去了。
  这是一种感知力,他现在认为,她知道那是什么。尽管她不知道它被称作什么,这想法还未成形,他就听到她妈妈在说,对自己说,“我想闻闻博尔德到底是什么味。”他闻了一下,像刚才一样,他闻到了,他闻到了关着的窗子和拉下的窗帘后面的味道,他闻到了有东西正在慢慢腐烂,甚至就在这地方,有些已经死光了。
  他越走越快,近乎一路小跑,闻着夹着水果的强烈味道,他和其他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好奇地闻着,因为它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它渲染了人们的思想,你不会把窗帘都拉下来,就是莋爱时也不会,因为那些死人躺在拉着的窗纱后面,而活着的人还想向外看这个世界。
  那些吃下的东西都想向上涌,因为这是间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猴笼,就算是搬到无人居住的荒岛上,也是无济于事了。尽管他讨厌呕吐,他现在却快要吐出来了。
  “拉里,你好吗?”
  他吓了一跳,从嗓子里小声地叫了一声。那是利奥,坐在离哈罗德大约有三幢楼的地方的栏杆上。手里还拿着只乒乓球在路上拍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拉里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但我不喜欢进那家伙的房子。”他有点胆怯地说。
  “为什么不呢?”
  “我不知道。”
  “这对我很重要,因为我喜欢哈罗德——但又不喜欢他,我对他有一两种感情,你曾对人有过两种感情吗?”
  “我对人只有一种感情。”
  “那是什么呢?”
  “是神圣,我们能回家看看纳迪娜妈妈和露西妈妈吗?”
  “当然。”
  他们继续沿着阿拉帕赫走了一会儿,互不言语,利奥仍旧在拍着乒乓球,然后再灵活地接祝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若知道你在这,我会早些赶来。”
  “反正我有事可做,我在这家伙的草坪上发现了这个,乒乓球。”
  “你觉得哈罗德为什么把帘子都放下来呢?”
  “这样就没人能看到里面,这样他就可以做秘密的事情,就像死人一样不被发现。不是吗?”
  他们继续向前走,在百老汇的街拐角,再向南拐,他们现在看到一些人影;女人们在橱窗前欣赏裙子;一个男人从别处取了一把斧子回来,另一个男人在一个体育用品商店破损的橱窗里挑选着钓具。拉里看见迪克·沃尔曼正离开他那伙人向别的方向骑车而去。他向拉里和利奥招了招手,他们也招手回敬。
  “秘密的事情。”拉里若有所思地大声说,并不真正想让利奥再说什么。
  “也许他正在向黑衣人祈祷,”利奥随口说道,拉里像是被带电的电线扫了一下似的抖了一下。但利奥并没有注意到。他还在拍着他的乒乓球,先在路上弹一下,然后当它反弹时再接住它……砰,啪!
  “你真这么想?”拉里努力使自己显得自然些。
  “我不知道。但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爱笑,但我觉得好像有虫子让他发笑,有像蛆那样的大白虫子在吸他的脑子。”
  “乔……利奥,我的意思是……”
  利奥的眼睛黑幽幽的,突然间明亮起来,他笑着说:“看,戴纳在那边,我喜欢她,哎,戴纳!”他喊叫着,招着手,“有口香糖吗?”
  戴纳正在给一辆十速自行车的链条上油,她转过身来笑着,手伸到衬衫的口袋里,夹出五片出来。利奥笑着跑过去,头发飞扬着,一只手还攥着那球不放。拉里在后面注视着他,躲在哈罗德笑容后面的大白虫子——乔(不,是利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此事故,如此恐怖。这孩子处于一种半催眠的状态,有多少次当拉里目睹有人在路上停下来死去的时候他都在场,目光空洞,神情恍惚,但一会儿一切都又恢复正常了。一切都变了,人类感知的范围看起来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简直像地狱一样恐怖。
  拉里挪动着向利奥和戴纳走去,他们正分享着口香糖。
  那天下午斯图发现法兰妮在楼后的小庭院洗衣服。她把洗衣槽里注上水,倒了近半盒洗衣粉,用拖把棍搅了搅,直到满槽里都是泡沫。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若是去阿巴盖尔妈妈那儿,显得如此无知,她会受到责备的。她把衣服浸到冰冷的水里,开始搓洗,像一串乱糟糟的西西里葡萄。她想道,这种两面搓洗的方法,绝好地保持了衣服的亮丽色彩,还不会损坏柔软的内衣,并且……

  她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的男人,他正站在后院门口里侧,逗乐地看着她。法兰妮停下手里的活,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真有趣,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站在这里多久了?”
  “两分钟。但你管那叫什么?野鸭交配时的舞蹈?”
  她显得很冷淡。“又裂了一道,今天晚上你睡沙发,或是在弗拉格斯塔夫街和你的朋友格兰呆在一起。”
  “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也是你的衣服,斯图先生,也许你是个元老,但你也会不时地在衬裤上留下点儿什么。”
  斯图这笑容慢慢展开,最后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亲爱的,你也太粗俗了。”
  “现在我觉得并不特别脆弱。”
  “好了,休息一会儿,我需要和你谈谈。”
  她很乐意,尽管进屋前她得冲冲脚。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她很顺从,就像是一忠实的机器。被人不怀好意地滥用着。若是我的曾祖母,她也会这样做的,也许她把这看成是冒险补偿的一部分。
  他低头看看脚和小腿,有些丧气,上面沾着一层灰色的肥皂沫,她厌恶地用水冼净。
  “我妻子洗衣服的时候,”斯图说道,“她用一种——你管那叫什么来着?对,是搓板,我记得我妈妈有三个。”
  “我知道那东西,”法兰妮生气地说,“我和琼转遍了博尔德也没有找出一个来,技术工人都罢工了。”
  他又笑起来。
  法兰妮把手放在身后,“你是不是想惹我生气,斯图尔特·雷德曼?”
  “不,我在想到哪里去给你弄个搓板,如果琼想要,也给她一个。”
  “到哪?”
  “你先让我看看。”他的笑容消失了,他胳膊搂住她,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你知道我很感谢你为我洗衣服,我想一个怀孕的女人比她的男人更清楚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法兰妮,为什么要让那些衣服惹你心烦呢?”
  她迷惑地看着他,“为什么?好吧,那你穿什么?你想披着这些衣服走来走去吗?”
  “法兰妮,商店里有的是衣服,我的尺寸很好买。”
  “什么,把旧衣服扔掉,就因为它们脏了?”
  他有些不安地耸了耸肩。
  “不可能,”她说道,“那是老式做法,斯图,就像他们过去用来装你的计算机箱子和那些不回收的瓶子,用完就扔掉,不能再让那重新开始。”
  他吻了她一下,“好吧,下一次洗衣服的时候,我来洗。听到了吗?”
  “好的,”她怀疑地笑了笑,“你能坚持多久,直到我生孩子吗?”
  “直到我们有了电,然后我给你搞一台你所见到的最大的最漂亮的洗衣机,我负责洗衣服。”
  “我接受帮助。”她深深地吻了他一下。他有力的大手在她发间不停拨弄着,她感到一阵温暖在扩散(是热力,让我们不要不好意思,我觉得很热,他每次这样做的时候,我都浑身发热)先是在乳防上,慢慢扩散到小腹上。
  “你最好快停下来,”她有些上气下接下气,“除非你不是只想谈谈。”
  “也许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那些衣服……”
  “多浸泡一会儿对洗掉那些渗到衣服里的泥灰会有好处。”她开始笑起来,他用吻封住她的口,当他把她举起又放下,把她领进屋的时候,她被肩上阳光的暖意打动了,她想知道,以前它也曾这样热吗?这样强吗?每一丝,每一缕的阳光都照在我的背——会是紫外线吗?还是海拔的原因?每个夏天都是如此吗?总是这样燥热?
  接着他开始动起手来,就在楼梯上,脱光她的衣服,跟她莋爱。
  “不,你坐下,”他说道。
  “但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法兰妮。”
  “斯图,那些衣服会结冰的,我可放了半盒子汰渍在里面。”
  “别担心。”
  于是她便坐在房檐阴凉处的椅子上,他们下楼来的时候,他放那儿两把椅子。斯图脱了鞋袜,把裤腿卷过膝盖。他一步步走到槽前开始上下搓洗那些衣服。她禁不住笑起来。
  斯图朝她看着说:“你想在椅子上过一夜吗?”
  “不,斯图,”她带着严肃和忏悔说道。接着又笑起来,直笑得眼泪直流,胃那儿肌肉都疼了。她抑制住自己不再发笑,说道:“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回来想谈点什么。”
  “噢,对,”他正上下揉着衣服,弄得到处都是泡沫,法兰妮想:这看起来真有点像……噢,不要想,不然你会笑得流产的。
  “我们今天晚上举行第一次特别委员会会议。”
  “我准备了两箱啤酒,饼干,还有胡椒酱什么的……”
  “我不是说这个,法兰妮,迪克·埃利斯今天来说,他不想参加委员会了。”
  “是吗?”她感到有些惊讶,觉得迪克不是那种逃脱责任的人。
  “他说他乐意效劳,只要我们有一个真正的医生,但现在不行,今天又来了25个,其中有一个腿生了坏疽。很显然是由于被生锈的铁丝划破而化脓的。”
  “噢,那太糟了。”
  “迪克救了她——是他和同安德伍德一起来的高个护士一起干的。迪克说没有她,对,她的名字叫劳里·康斯特布尔,那个女人恐怕早就没命了。他们花了3个小时才把那女人的腿从膝盖处截了下来,都累坏了。另外,他们还有一个小病人,是个男孩子,总是阵阵地抽搐。迪克努力想弄清楚这是羊角疯还是由于某种颅压造成的,或许是糖尿病的结果。他们从人们的东西里找到好几箱变质的有毒食品。他说若是我们不尽快告诉人们如何挑选所需物品的话,一部分人会因此丧命。让我们看一下,我说到哪儿了?两条断了的胳膊,一个流感病例……”
  “天啊,你是说流感!”
  “放宽心,是普通的感冒,阿斯匹林可以退热,不发汗——而且它不会复发。脖子上也没有黑斑。但迪克拿不准该用哪类抗生素,他四处去找,迪克有些害怕这流感会扩散,而引起人们的恐慌。”
  “那个流感病人是谁?”
  “一个叫罗娜·赫维尔的女士,她同拉腊米一路来,迪克说病菌已引起化脓了。”
  法兰妮点了点头。
  “我们很幸运,那个劳里·康斯特布尔看来把迪克迷住了,尽管他的年龄是她的两倍。这也没有什么。”
  “你赞成他们在一起吗?”
  他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他48岁了,有轻微的心脏病,现在他觉得他什么都干了——他正学着做一名医生。”斯图有些忧郁地看着法兰妮,“我能理解劳里,为什么会爱上他。他是我们身边的英雄。他是个乡村医生,不怕治死病人,他知道每天还会有许多人来就诊,其中一些人已被胡乱地处理过了。”
  “委员会还需人手。”
  “是的。拉尔夫·布伦特纳觉得拉里·安德伍德那小伙子还行。从你的话来看,他能帮上忙。”
  “是的,我觉得他不错。今儿我碰到他妻子,露西·斯旺,她很甜,满脑子都是拉里。”
  “我想每个好女人都是这样。但法兰妮,说实话,我不喜欢他逢人便讲他的生活经历。”
  “我想这只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和哈罗德在一起,哈罗德没法理解我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和他。”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哈罗德的。”
  “去问问他。”
  “我会的。”
  “你会请他参加委员会吗?”
  “可能性很校”他站起来,“我倒宁愿请那个被人称为法官的老家伙,但他太老了,有70岁。”
  “你同他谈过哈罗德吗?”
  “没有,但迪克和他谈过,尼克·安德罗斯是个机灵人,法兰妮。他使我和格兰都有了些变化。格兰有些不随和,但他不得不承认尼克的主意不错。法官对尼克说拉里正是我们寻找的那类人。他说拉里正在找活干,而且一定能找到许多不错的活计。”
  “我想他是在极力推荐拉里。”
  “是这样,”斯图说,“但在我请他来之前,我想弄清楚他怎么想哈罗德的。”
  “有关哈罗德的情况?”她不停地问。
  “也许问问与你有关的,法兰妮,你仍觉得对他负有责任?”
  “是吗?我不知道。但想到他时,我觉得有些愧疚。”
  “为什么?因为我插了一脚?法兰妮,你曾想要他吗?”
  “不,不,上帝,不,”她几乎有些发抖了。
  “我向他撒过一次谎,呃,实际上也算不上撒谎,那天我们三个碰到一起,那是7月4日。我想他可能感觉到了将要发生什么。我说我不想要你。那时我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想要你?在小说里有一见钟情,但现实生活中……”
  他停下来,一丝笑容在脸上慢慢展开。
  “你笑什么,斯图·雷德曼?”
  “我只是想,在现实生活中,我花了至少……”他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噢,是4个小时弄清楚是不是想要你。”
  她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这很甜蜜。”
  “不论怎样,这是真话,我想他仍记得我说的不想要你的话。”
  “他从未用过难听的字眼说过你或其他别的人。”
  “是没有,他总是笑,这我不喜欢。”
  “你不会认为他在……设法报复吧?”
  斯图笑着站起身,“不,哈罗德不会。格兰认为反对党会以聚集在哈罗德周围告终,这没什么,我只希望他不要插手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
  “想想他多害怕,多孤单。”
  “多妒嫉。”
  “妒嫉?”她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不这么想,我和他谈过,我想知道他不会感觉被抛弃,我想他期望能够参加特别委员会——这是尼克的所谓简单方案决定之一,我们都遵循这一原则,其实质是我们都不信任他。”
  她说道:“在奥甘奎特,他是你们能想象到的最难以容忍的人,大多是缘于他的家庭状况,我猜想——对他们来说他像是从鸡窝里孵出来的——一场流感之后,他似乎变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他看起来是在努力做一个,呃……真正的男人。然后他一下子变了,总是爱笑。你没法和他交谈,他是在与自己……就像人们在宗教面前那样或是在诵读时……”
  她突然停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的表情,像是有些害怕。
  “诵读什么?”
  “一些能改变他们生活的东西,比如《资本论》之类的,或许只是在诠释情书。”
  “你在说什么?”
  “嗯?”她看了看他,像刚从白日梦中惊醒过来。她笑着说:“没什么,你不是要看拉里·安德伍德吗?”
  “当然……如果你没事的话。”
  “我很好……去吧,斯图,会议7点开始,如果快的话,你还有时间回来先吃点晚饭。”
  “好的。”
  他走到把前院和后院分开的大门时,她在后面叫住他:“别忘了问问他对哈罗德怎么看?”
  “别担心,我不会忘的。”
  “他回答时,看着他的眼睛,斯图。”
  当斯图随意谈起对哈罗德的印象时(这时斯图还只字未提特别委员会有空缺的事),拉里·安德伍德的眼神变得有些困惑,小心翼翼的。
  “法兰妮告诉过你我对哈罗德有些偏执,是吧?”
  “是。”
  拉里和斯图坐在一座小房子的客厅,外面的厨房里露西正在忙乎着做饭,放在拉里为她装配的烤架上的罐头正冒着热气。她边干活边哼着“夜总会的女人”这首歌,听起来她很快活。
  斯图点了支烟,他一天吸烟不超过五六支,他可不愿意让迪克给他做肺癌手术。
  “跟随哈罗德的那些时间里,我一直告诉自己他也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他不是那样,但我还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他像魔鬼一样快乐,是个好主人。他把我带去的葡萄酒打开,我们一起为健康干杯。我们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但是——”
  “但是什么?”
  “我们从他身后走过去,我和利奥,他正在花园周围砌一道砖墙,他转过身——没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一直到我开口说话,我猜想,一刹那,我心里想,天啊,这个家伙会杀了我。”
  露西走到过道,问道:“斯图,坐下来一起吃饭吧,这儿很多。”
  “不了,谢谢,露西,下次吧。”
  “你来就是问问哈罗德的情况?”拉里问。
  “不,我来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在特别委员会任职,我们中的一个小伙子,迪克·埃利斯退出了。”
  “这样啊?”拉里走到窗前,看着寂寥的街道,“我想做个隐士。”
  “你自己拿主意,我们还需要人手,有人推荐你。”
  “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问了一圈,法兰妮觉得你合适,尼克·安德罗斯与那个查理斯法官也说到了你。”
  拉里看起来挺高兴,“法官推荐我,嗯,这太好了,你知道,你们应该要他,他人很聪明。”
  “尼克也这么说,但他已经70岁了,我们的医疗设备还很落后。”
  拉里转身看着斯图,含笑说:“这个委员会,不会像它看起来那样短命吧!”
  斯图笑微微有些放松。他还是不太确定拉里这人怎么样,但很明显这家伙昨儿没在干草垛上睡着,“好了,让我们这么说,我们希望我们的委员会能经得起选举,成为一支完整的队伍。”
  “完全同意,”他看着斯图,很友好,但很尖锐,“我能给你倒瓶啤酒吗?”
  “我最好不喝,前两天和格兰·贝特曼多喝了些。法兰妮挺有耐心,但她的耐心也有限度。怎么样,拉里,参加吗?”
  “我想……是的,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让我快乐,请原谅,我说话太笨了。”
  “我们今晚在我那有一个小会议,为18号的大会做准备,你来吗?”
  “当然,我能带上露西吗?”
  斯图摇了摇头,“不能对她透露,我们想暂时保密。”
  拉里的笑容消失了,“我不喜欢搞特务活动,斯图,我最好开诚布公地提出来,免得以后争吵。我认为6月所发生的一切就是因为太多的人都在保守秘密。那不是上帝的旨意,那是一场纯粹的人为的把戏。”
  “这是件你不愿同妈妈谈起的事情。”斯图仍微笑着,“事情发生时,我跟你想的一样,但若这是战争时期,你仍会这么认为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梦见的那个人,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拉里一脸惊诧,在想着什么。
  “格兰说他能理解为什么没人谈论那事,”斯图接着说,“尽管我们受到过警告。这儿的人们仍患着战斗疲劳症,他们觉得经受了地狱磨难才来到这里,他们想做的就是舔舔伤口,把死者埋葬,但若是阿巴盖尔妈妈在这里,那人就会在别处。”斯图把头扭向窗子,正面映着盛夏光晕中升起的弗拉蒂龙斯的美景,“这里的大部分人不会想到他,我打赌他在想我们。”
  拉里望着通往厨房的过道,露西已出去和简·霍维顿聊天去了。
  “你认为他跟在我们后面?”他小声说,“这是饭前的好想法,对胃口有好处。”
  “拉里,我自己对任何事情都不能肯定。但阿巴盖尔妈妈说这不会结束,直到我们捉住他或者他捉住我们。”
  “我希望她没有到处宣传,这些人会奔向倒霉的澳大利亚。”
  “我想你没隐瞒什么。”
  “是的,但这……”拉里停了下来,斯图和蔼地笑着,拉里也苦笑了一下,“好吧,按你说的办,我们商量一下,嘴巴要紧一点儿。”
  “好,7点见。”
  “没问题。”
  他们一起向门口走去,“再次感谢露西的邀请,我和法兰妮不久就来做客。”斯图说道。
  斯图走到门口的时候,拉里叫住了他。
  斯图转过身来,想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有一个男孩,从缅因和我们一起来的,叫利奥·罗克威,他有点问题。露西和我发现他和一个叫纳迪娜·克罗斯的人在一起,纳迪娜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你知道吗?”
  斯图点点头,拉里和他的人进来前,有人在谈论阿巴盖尔妈妈和那女人间的一件小事。
  “纳迪娜在我们遇到他们之前一直照顾利奥,利奥是那类能看透人的孩子。他是唯一有这本领的人。也许总有这样的人,但自从流感发生后,这样的事看起来多了些。利奥——他不愿到哈罗德房子里,也不愿呆在草坪上,这挺有趣,不是吗?”
  “确实挺有意思。”
  他们相互会意地看了一下,然后斯图回家去吃饭。法兰妮做饭时似乎全神贯注,很少开口。当她把最后一道菜放在装满热水的塑料桶里时,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来参加自由之邦特别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
  斯图去拉里那里时,法兰妮匆匆地跑到楼上的卧室,在壁橱的拐角处有一个睡袋,她在穿越这个国家时,就把它挂在摩托车后面。她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一个小牛仔包皮里,现在这些物品分散放置在她和斯图共有的这间公寓里,但有一小部分还没找到地方放,只得放在睡袋里面,其中有些瓶瓶罐罐,她父母死后,她得上了突发性皮疹,但现在控制住了——还有一盒迷你方便护垫,以免她感染(她听说怀孕的妇女有时会这样)。两盒便宜雪茄,一盒上写着:生男孩,另一盒上写着:生女孩!最后一件是她自己的日记。
  她把日记抽出来,审视着,自从来到博尔德,她只记了八九次,每次篇幅都很短,几乎是能省就剩她想有些后悔。后四天里她根本就未打开日记,甚至怀疑那些日记会最终从她的头脑中全都溜走,尽管她尽力在一切就绪时能使它保持尽可能的完整。全为了这孩子。现在那些日记再一次占据了她的思想。
  突然间日记在她手里有了份量,就是合上那硬皮本也会累得她眉头冒汗。
  她突然转身看过去,心跳得很厉害。有什么东西在动。
  可能是一只老鼠在墙后作崇。不会有别的东西。有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没有任何理由突然想到那个拿着衣架、穿着黑袍的人。她的宝宝非常安全。这只不过是一本书,没法判断是否有人读过,就是有办法,我们也不知道读它的人是否就是哈罗德·劳德。
  她静静地打开这本书,开始一页页慢慢翻阅,刚刚过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像业余爱好者拍下的黑白照片。思想的家庭影院。
  (日记)今晚我们都在欣赏他们,哈罗德继续谈论着颜色、质地和弹性,斯图向我忧郁地挤了挤眼,我也向他挤了挤眼。
  哈罗德当然会反对一般原则,见鬼吧,哈罗德,你还嫩了点!
  ——我看到他已准备好了一番哈罗德。劳德式的评论。(我的上帝,法兰妮,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哈罗德?为什么呢?)
  (日记)好了,你了解哈罗德……他爱吹牛……说话自负……是个不可靠的小男孩……
  那是7月12日,她飞快地翻过那一页,匆匆忙忙地翻到最后。那些片段依然冒出头来,击打着她:(日记)无论如何,哈罗德看起来焕然一新了——今夜他的呼吸会赶跑一条龙——还有另一件事,看来像不祥之兆;他收藏受挫的经历,如同是个人的宝藏。
  但为什么目的呢?是为满足他那隐藏的优越感和困扰吗?还是一种惩罚?
  (日记)噢,他在列名单,并反复核查了两次——他想找出来——谁淘气,谁可爱……
  接着是8月1日,两星期前,篇头从那一页下几行开始。(日记)昨晚没写日记,我太高兴了,我曾这么开心过吗?我想没有。我和斯图在一起,我们……
  一页结束,她翻到下一页,那一页的最顶头的几个字是:莋爱两次。但这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她扫到这页的中间。除了一些女性本能的胡说八道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惊得她目瞪口呆。
  那是一个黑黑的抹污了的指樱
  她狂乱地想着:我整天都骑在摩托上,一有机会就会注意把自己洗干净,但这手怎么会这么脏?
  她伸出手,一点也不奇怪它在剧烈地抖动着。她把大拇指放在污迹上,那污迹要比她的拇指大得多。
  当然会是这样的,一点也不奇怪,她自言自语道,当你涂抹的时候,自然面积要大些,这就是原因,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这拇指印并没有怎么涂抹,那一条条线和指纹还清晰可见。
  这指纹上没有油污之类的东西,自欺欺人是毫无用处的。
  是干了的巧克力渣。
  巧克力棒棒糖,法兰妮难受地想,是裹着巧克力的巧克力棒棒糖。
  刹那间她有些害怕回头——害怕哈罗德那张带着笑容的脸会浮现在眼前,就像《艾丽斯》里的那只猫在满脸堆笑。哈罗德的厚嘴唇在挪动着,他严肃地说:凡人皆有得意日,法兰妮,凡人皆有得意日。
  但是就算哈罗德偷看了她的日记,也不一定意味着他在设计报复她和斯图,或是任何其他人?
  但哈罗德已经全变了,内心的一个声音轻诉着。
  “见鬼吧,他没变那么多!”她大声冲着空屋里喊着,起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大哭起来,她走向楼梯开始准备晚饭。因为晚上有会议,他们得早点吃饭。但会议突然间显得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
  摘自特别委员会会议备忘录:
  1990年8月13日
  会议在斯图·雷德曼和法兰妮·戈德史密斯的公寓召开,全体委员会成员出席会议,他们是:斯图尔特·雷德曼,法兰妮·戈德史密斯,尼克·安德罗斯,格兰·贝特曼,拉尔夫·布伦特纳,苏珊·斯特恩和拉里·安德伍德……
  斯图·雷德曼被选为会议主席,法兰妮·戈德史密斯被选为秘书……
  这些备注(还有每一声打嗝的声音,都被录在机子上了,为防止有哪个人会好奇地想听一听,它将被放到博尔德镇第一银行的保险柜里。
  斯图·雷德曼展示了一张印着迪克·埃利斯和劳里·康斯特布尔撰写的关于有毒食品的单面海报,说迪克要求把它印出来,并在大会之前贴满博尔德的大街小巷。因为已有15起食物中毒的事件,有两起相当严重。委员会表决,全体通过,由拉尔夫负责复印1000份,找十几个帮手把它们贴出去。
  苏珊·斯特恩指出迪克和劳里还有另一项议题想在会上提出来。他们认为应该有一个葬礼委员会;迪克的观点是这应该被列入群众大会的日程上,且不应只作为一项健康危机被提出,因为这可能会引起恐慌——而应作为一项重要事情来做。我们都知道现在的人口比瘟疫前人口数目少了许多,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已不那么重要了,但是如果我们还只是呆在这里的话,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斯图询问目前这个问题有多严重,苏珊回答说在秋天到来之前不会非常严重,到秋天天气才会由干热而转向潮湿。
  拉里提议加上迪克的建议,把建立葬礼委员会作为大会的一项议程。提议由全体通过。
  尼克·安德罗斯被许可起草总结,由拉尔夫·布伦特纳宣讲,我在这里摘录一段:
  “此委员会必须处理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是否同意完全信任阿巴盖尔妈妈,并把会议进展情况告知她,公开和不公开的内容?此问题也可以这样说,阿巴盖尔妈妈是否会同意对此委员会及常务委员会完全信任,并把她同大人物的会议进展情况告知我们——特别是那些保密的内容?
  “这听起来有些繁琐,但让我解释一下,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实际问题,我们不得不马上确定阿巴盖尔妈妈在社区的位置,因为我们的问题不仅仅是个“重新站起来”的问题。若是那样的话,我们根本不需要她,众所周知,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那个我们称之为黑衣人的敌人。我认为他存在的理由很简单。是这样:我梦到了阿巴盖尔妈妈,她确实存在;我梦到了黑衣人,因此他也一定存在。尽管我从未与他谋面。这里的人们鼓吹阿巴盖尔妈妈,我也是。如果没有她的认可,我们不会取得什么成绩——事实上什么也做不成。”
  “所以今天下午我拜访她了,把问题直接向她提了出来,并问她是否愿意参加,她说愿意,但有条件。她完全直言不讳。她说我们可以完全自由地在普遍的问题上领导这个社区——普遍的问题上,这是她的原话。清扫街道,建造房屋,恢复发电。”
  “但她明确表示,她想参与商讨一切有关黑衣人的问题。她说我们都是上帝和撒旦象棋大战中的棋子;撒旦的主将是‘复仇之神’,她叫他兰德尔·弗拉格;上帝自有理由,选她作为他们的主将。她相信一场决战就要来到,在这一点,我碰巧和她想的一样。她认为斗争是首要的,她坚持在我们决定有关这场斗争和黑衣人问题时,要与她商讨。”
  “现在我不想卷入宗教暗流中,也不想争论她是对是错,但有一点很显然的,不管那些暗流,我们有一种情况必须处理,因此我有一些提议。”
  大家谈论了尼克的发言。
  尼克提议说:我们,作为一个委员会,是否同意不在会上谈论有关神学,宗教和超自然暗流的‘复仇之神’的问题?7比0全体通过此决议,委员会同意停止这个问题的讨论,至少是在开会期间。
  尼克提议道:我们是否同意委员会主要的秘密事务是处理黑衣人这股力量的问题?格兰·贝特曼补充说,还会经常有其他事务,如葬礼委员会之类的……我们必须保守秘密,提议通过7比0。
  尼克接着重复了他起初的提议,委员会所商讨的公开或不公开的事务都应该告知阿巴盖尔妈妈。
  提议通过,7比0。
  处理完了关于阿巴盖尔妈妈的问题,委员会在尼克的要求下,开始讨论黑衣人的事情。他建议我们派三名志愿者西去加入黑衣人的队伍,目的是获得那边动向的情报。
  苏珊·斯特恩马上报名自愿去那里,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格兰在斯图的准许下发言:特别委员会或常务委员会的任何成员都没有资格去完成这项使命。苏珊·斯特恩想知道原因。
  格兰解释说:每个人都敬佩你诚心诚意的请求,苏珊,但情况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派去的人是否还能回来,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同时,我们受雇于人,要使博尔德的一切恢复正常,这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如果你去了,我们得找人填你的空缺,还得向他说清楚我们已达成了共识。我认为我们没法负担损失的时间。
  苏珊:我想你说得对——至少合情合理——但有时我想这两件事是不是一回事,或者通常是一样的,你说我们不能派委员会的人,是因为我们是不可分的,我们只是……只是……我不知道。
  斯图:那你再好好想想。
  苏珊:是的,谢谢,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躺在那,而派别人去那里,而他们可能会被吊在电线杆上拷打,或者更糟。
  拉尔夫:还会有什么更糟的呢?
  苏珊:我不知道,若有人知道的话,那该是弗拉格,我只是厌恶想到这里。
  格兰:你可能会恨它,但它简明摆出了我们的立场,我们是政客,新时代的第一批政治家。我们只希望我们的事业不只是几个政治家派他们的人去做些生死未卜的事情。
  苏珊:我从未想过我会是政治家。
  拉里:欢迎参加俱乐部。
  对格兰提出的特别委员会成员不能去做侦察员的提议进行的表决在一种忧闷的气氛中进行着,结果7比0全体通过。法兰妮·戈德史密斯问尼克,寻找的特工应具备什么条件,期望他们发现什么情报。
  尼克:我们只有等他们回来,才知道能得到什么情报。若是他们真能回来的话。问题是,我们完全不知道他在那边能胜任什么工作。我们多少有些像渔夫拿着诱饵去钓鱼,试着看。
  斯图认为委员会应该挑出一些候选人,得到人家的一致同意。通过表决,有关这一点的讨论大多被从录音带上摘了下来。看起来为有关侦察员的决定留下个长久的记录是相当重要的。因为这问题显得很敏感,很麻烦。
  拉里:若允许的话,愿提名一人。我猜想对你们中不认识他的人来说,听着有些荒唐,但这可能是个好主意。我提名查理斯法官。
  苏珊:什么,那个老头?拉里,你不是糊涂了吧?
  拉里:他是我见到的最机警的老头,他刚刚70岁。罗纳德·里根比他还老的时候还任了一届总统呢。
  法兰妮:这可不是我所指的极力推荐。
  拉里:但他身体硬朗,我想那个黑衣人不会怀疑我们会派像查理斯这样的老头去监视他——你知道,我们也要考虑他的疑心,他会采取一些防范措施的,如让地界守卫检查过往行人。以免像间谋的人混进去,这并没有大惊小怪的。还有,我知道,这听来很不近人情,特别是对法兰妮,若是我们失去他,总比失去一个还有50年好光阴的小伙子要强些。
  法兰妮:你说的对,这太残酷了。
  拉里:我想再说一句,就是法官会同意的,他很想帮忙,我认为他能行。
  格兰:这值得考虑,其他人怎么想?
  拉尔夫:我无所谓,我不认识这个老绅士。但我认为我们不能因为他老了就把他甩出去,毕竟,看看谁在掌握着这个地方,是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
  格兰:这也值得考虑。
  斯图:你听起来倒像是一棵墙头草。
  苏珊:听着,拉里,若是他骗过了那个黑衣人,再驼着背,匆匆赶回来时突然心脏病发作了,那怎么办?
  斯图:这个人人身上都可能发生,也可能是事故。
  苏珊:我同意……但在老人身上,这种可能性大一些。
  拉里:这没错,但你不了解法官,苏珊,如果你了解他的话,你会看到优势大于劣势,他真的很棒,无以伦比。
  斯图:我想拉里说的有道理,这样的事弗拉格可能想不到,我赞成,还有谁?
  委员会投票,7比0。
  苏珊:好了,我同意了你的提名,拉里,也许你也会同意我的。
  拉里:我想是的,这就是政治,好吧,是谁?
  苏珊:戴纳。
  戴纳是谁,拉尔夫问道。
  苏珊:就是戴纳·于尔根斯,她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有胆量,当然,我知道她可没有70岁,但我想如果向她说出我们的建议,她会同意的。
  法兰妮:是的……如果我们真要这么做,我觉得她不错,我赞成。
  斯图:好,邀请戴纳的动议已经提出并获得支持,还有反对的吗?
  委员会投票,7比0。
  格兰:好,第三位候选人是谁?
  尼克:若是法兰妮不喜欢拉里的提名,我想她恐怕不会喜欢我这个提名,我提名……
  拉尔夫:尼克,你疯了吗?你不是这个意思!
  斯图:来,拉尔夫,读一下这个提名。
  拉尔夫:好吧——上面写着他的提名——汤姆·科伦。
  委员会一片沸腾。
  斯图:好,尼克有他的理由,提名一个私生子,你最好读一下,拉尔夫。
  尼克:首先,我对汤姆很了解,就像拉里对法官那样,甚至更为了解。他喜欢阿巴盖尔妈妈,他会为她做任何事,包皮括进油锅下火海。我就是这个意思,并不是发神经。若是她开口,他会乐意为她赴汤蹈火的。
  法兰妮:噢,尼克,没人对此有争议,但汤姆……
  斯图:让他说下去,法兰妮,尼克自有他的道理。
  尼克:我的第二个理由与拉里提名法官的原因相同。复仇之神不会想到我们会用汤姆这类迟钝的人做间谋,你们大家的反应是最好的论据,第三个理由,也是最后一个,尽管汤姆可能有些迟钝,但他并不缺心眼。有一次飓风来的时候,他救过我的命,他比任何我所知道的人反应都迅速。汤姆有些孩子气,但如果有人教他,训练他,就是孩子也能学会做一些事。我看让汤姆记住一个简单的故事不成问题,最后,他们很可能想我们派他去是因为……
  苏珊:因为我们不想他污染我们的基因库,看,这对我们有利。
  尼克:因为他迟钝,甚至可以说当他看到那些把他送走的人时简直都快疯了,他要向他们报复,需要让他牢牢记住的一个指示就是无论知何,都不能泄露秘密。
  法兰妮:噢,不,我简直不能相信……
  斯图:接着说,尼克有他的理由,我们让他说完。
  法兰妮:好的,对不起。
  尼克:有人可能会觉得,汤姆比较迟钝,很难像聪明人那样保守秘密,但……
  拉里:是这样。
  尼克:事实上,刚好相反,若我告诉汤姆他必须坚守秘密,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会那样做的,而一个所谓的正常人能经受得起多少桶冷水,多少次电击,多少次指尖钉钉的折磨呢?
  法兰妮:不至于此吧,不会吧?我的意思是,没人真得认为事情会到那步田地吧?
  尼克:挨不到那时,有人便会说:好了,我投降,我把知道的人都告诉你们。但汤姆不会这样做,如果他把编好的故事多看几遍,他不仅仅会只把它记在心里,而且他几乎会信以为真,没人能让他动摇,我只想说明,我觉得从各方面来说,汤姆的迟钝对于这样一项使命是个优势,使命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夸大其辞,但情况确实是这样。
  斯图:拉尔夫,说完了吗?
  拉尔夫:还有一点儿。
  苏珊:如果他实际上开展了工作,但他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该返回呢?
  拉尔夫:请原谅,这一段倒是讲这一点的。
  尼克(由拉尔夫读):汤姆在出发前将接受催眠的指示,但这并不容易,我有了这个想法后就去找斯坦·诺戈特尼,他曾在晚会上给人施过,我听他说过,他觉得不太可行,但汤姆在6秒钟就进入了状态。
  斯图:是这样的,斯坦确实知道该怎么做。
  尼克:回想起在俄克拉何马时,我就知道他有超敏感性。经过长年的一定程度的自我催眠,他已经掌握了这其中的诀窍,这能帮助他进行联络。那天他并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为什么我不说话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我总是把手放到嘴上,然后伸到喉咙里来显示我是个哑巴,但他还是不理解。突然,他变得一动不动,眼睛望着远方,然后,他又从这种情况里走出来,完全像是一个催眠的人告诉他该醒了。他也明白,他又回过神来,并且知道了答案。
  格兰:真是神奇。
  尼克:当我试验时,我已经让斯坦给他进行后催眠指示,大约5天前的事情了。指示是当斯坦说,我当然想让你看大象,汤姆就会着急着到一个拐角伸着脖子。他醒后半个小时,斯坦又对他施行,他又是这个样子。所有的玩具都从他的裤兜里掉出来,然后,他坐下来对我们笑着说,现在我想知道汤姆·科伦为什么去做那些。
  尼克:不管怎么说,这些施加的催眠引出两点简单事实,一是我们可以对他施加催眠使他在特定时间返回。最明显的方法是在有月亮时做,满月的时候做最好。第二点是当他返回后对他深度催眠可以使我们原原本本地得到他所看到事情的回忆。
  拉尔夫:尼克就写了这么多。
  拉里:听起来就像是过去的老片子一样。
  斯图:说什么?
  拉里:没什么。
  苏珊:我有一个问题,尼克,你是不是要给汤姆设定一个程序,我想就是这个词——不让他泄露任何我们的情况。
  格兰:尼克,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你就摇头。我认为汤姆不需要一个程序,我们继续做事,没有什么关于弗拉格的,他也就没有什么好猜的了。
  尼克:完全正确。
  格兰:好了,我们要当场对尼克的动议进行二读,我认为我们可以大获全胜而不需付出什么,这是一个大胆而有创意的主意。
  斯图:可以进行二读,我们还可进行进一步的讨论,但不要太多,如果不快一点,那么我们整个晚上都得在这里了。还有要说的没有。
  法兰妮:当然有了,你说可以大获全胜而不会有任何代价,好,那么汤姆呢?我们该死的人性呢?你们就不想想汤姆的指尖钉钉子会怎样,他受电击呢?我受不了这个。你们怎么这么冷血?尼克,把他催眠,使他像个小鸡一样,你应该感到羞愧,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呢。
  斯图:法兰妮!
  法兰妮:我得把话说完,即使是投票输了,我也不会退出委员会。但我得说完,你真的要把这个可爱的,甜甜的孩子变成一个人形的U-2飞机?你就不知道他们可能杀了他,就像碾死一个虫子一样?真是一个“上尉之旅”的改进本。
  在尼克写下答复时,大家保持沉默。
  尼克(由拉尔夫读):法兰妮提出来的事深深地刺痛了我,但我坚持我的提名。把汤姆抬出来,我的感觉并不好,他可能要受到拷打,甚至会被杀死。唯一需要指出的是这是为了阿巴盖尔妈妈,为了她的理想,她的上帝,而不是为了我们。我也坚信我们应该用我们能使用的所有办法来结束面临的威胁。他正在那边残酷地对待那里的人民,我从梦中得到这一点,我知道你们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梦,阿巴盖尔妈妈也是如此,并且我知道弗拉格是魔鬼,如果有谁演出了又一幕的上尉之旅,那一定是他,弗拉格。我希望在我们仍然可以的时候阻止他。
  法兰妮:这些事情都没错,我不争论这些。我知道他坏,如阿巴盖尔妈妈所说,他就是撒旦的主将,为了阻止他,我们齐心协力,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我们就能战胜他们。
  尼克:那可不一定。
  法兰妮:那么我投反对,即使是要派人到西方去,我们也应该派知道是干什么去的人去。
  斯图:还有别的人要说吗?
  苏珊:我也反对,更为实际的原因是,如果我们要沿着前进的路走下去,我们也会断送在一个老头和一个傻子手里,原谅我的用词,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我反对。
  格兰:斯图,表决吧。
  斯图:好的,大家坐在桌边,我同意。
  法兰妮:反对。
  格兰:同意。
  苏珊:反对。
  尼克:同意。
  拉尔夫:啊,我不太喜欢,但既然尼克同意,我也跟着。同意。
  拉里:坦率地讲,我感觉就像是进了收费厕所,但这是你们所能尽力而为的了,我表示同意。
  斯图:同意吗?
  法兰妮:我想改变一下,如果我们真要把汤姆放进去,不如大家一起来,抱歉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尼克,我知道那伤着你了,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太疯狂了,为什么这些必须要做,我得说,法兰妮同意了。
  苏珊:我也是,联合阵线,我也不是一个老顽固。同意。
  斯图:补充投票为7比0,扯平了,法兰妮,我希望在记录上写下我爱你。
  “上床来,斯图。”
  “好的,有多晚了?”
  “几乎到半夜了,够晚的了。”
  斯图从阳台上走进来,他只穿着一件短裤,短裤的白色与晒黑的皮肤相比显得有些眩目,法兰妮倚在气灯旁,为自己对斯图的爱所深深触动。
  “还在考虑开会呢?”
  “是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慢慢地喝着。
  “我觉得你做了一个很不错的调停人,格兰还问你是不是在公众会议上做过呢?你感到烦了吗?”
  “没,我说过我能做好的。我正考虑怎么把那三个人送过山去,一件肮脏的差事,派出间谍。你是对的,但麻烦是,尼克也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
  “以你的良知投票,然后睡一个好觉。”她伸出手去碰台灯,“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把灯关好,他在她身边躺好,“晚安,法兰妮,我爱你。”
  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对汤姆·科伦这件事她已经平和下来,但那个巧克力的拇指印还留在她的脑海里面。
  凡人都会有好运,法兰妮。
  也许我现在应该马上告诉斯图,但这是一个她自己的问题,她想必须等待,看一看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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