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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 - 第37回 鱼的腹语术 英国巡洋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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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中夜鹭嘎嘎地叫着。
  正月二日未明,打更人敲着木头的声音,也仿佛要冻结了。比起桐树,髙野罗汉松、锌杉、枫树等生长茂盛,这是连白天都很阴暗的山王森林。怎么说,都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四周十分凄凉。
  小径在这森林间缓缓而上。天空中还挂着月亮,不过,树叶实在是太过浓密了,无法照射到底下的小草,简直就像是深山里的林荫小道,一直往上延伸着。前方的 树林尽头,出现了水泥造的西洋建筑。有两、三扇窗户,流泻出朦胧的灯光,当中一半则沐浴在新月浅浅的月光下,简直就像是梦里的景象,鲜明的白色,很诡异地 浮现了出来。这正是前一天凌晨,发生了杀人事件的那栋“有明庄”公寓。
  在小径的中途,有一株很大的笠松,只有那棵树下的阴影处特别黑暗,从微风吹拂的树之间,倏地闪出一个诡异的影子。像是用飘的一样,往“有明庄”的方向迅速接近。
  那个像是幻影、又像是烟雾的影子,在建筑物四周徘徊、走动了一段时间,不久,从大玄关溜进建筑物里,奇妙地拖着长尾巴,爬上入口的楼梯,往二楼走去。
  爬上去之后,他来到发生惨剧的鹤子房间的玄关。那里的另一端,直直地连接着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很大的玻璃门。外面是阳台,那里照得到月光。
  那个朦胧的身影,在鹤子家门前停留了一下子,确认走廊里没有人的迹象后,悄悄地推开门,潜到里面去。
  从鹤子被丢出去的那扇大窗户看出去,夜空中微微的亮光射过来,斜照在墙壁上,在那上面,投射出了两块微微发白的银幕。那黑色的影子仿佛厌倦了光芒,蹲踞 在黑暗当中,不久,他低着头,开始发出一个像是口哨的声音。这是某种暗号吧,这曲调诡异的口哨声一停止,四角形的银幕中,突然浮现了三个新的剪影画。
  黑暗中的人影,用手微微做了个手势,把三个影子叫到自己身边,用几乎听不到的低沉声音说:“那么,差不多该到配置的位置了吧。如同先前安排好的,到餐厅的那个长沙发后面去吧。从那里应该可以一眼看到,厨房里的修补的地方。”
  四个影子排成一直列,依序进入餐厅里,在面向厨房后门的长沙发后,迅速地缩成一团。
  “厨房门外没有问题吧?”一个黑影子问道。
  “从下午开始,楠田就一直监视着。”
  “很好。只要进到这里来的家伙,他就是瓮中之鳖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掉……只要抓到他交给你们,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跟各位也就要分离了,我想,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再请你们最后努力一下吧。”
  “课长!……”
  “不要用这种语气叫我。你们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什么感慨。而且,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我了……总之,我是个无法忍受屈辱的人。这种褊狭的个性,会让我做出 一些愚蠢的事情来的。你们或许想说:只不过是因为件小事被排挤在外,不需要闹到离职吧。不过,不管各位的感触如何,我很喜欢这种安排。你们就随便让我去 吧。”
  “可是……已经,一想到今后就无法再见面……就实在是无法好好说出分别的话语……”
  “混蛋,烦死了!……”
  悄悄话就到此结束,房间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某处放着时钟吧,时间的流逝,以这“滴答”、“滴答”声作为媒介,传出有些紧张的溪流声。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或是十分钟了吧。走廊远远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很微弱的、门绞链摩擦的吱嘎声响。大约过了一分钟之后,有个像是踏在潮湿的泥土上,也像 是猫在屋脊上行走的,极为细微的脚步声,从那个方向响了起来,逐渐往这边接近。声音中断又响起,断断续续、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关附近之后就停止了。
  门缓缓地被推开,长长的影子先闯了进来……啊,到底是谁?这摇摇晃晃的黑影进入玄关里了。
  从餐厅的黑暗中,往那个方向一看,墙壁上四角形的月影,像古镜的镜面一样,微微闪着光芒,在那当中,投射出那个令人意外的人物身影来。
  官服领口软趴趴地倒了下来,微微弯着背往前倾,侧影非常具有特征,简直就像潜进邓肯王寝室的麦克白一样,奇妙的姿势中,交杂着不安与粗暴,轮廓分明地浮现在白色银幕上,清清楚楚,啊,那就是警视总监的剪影。
  那道影子仿佛想夸示自己的登场一般,在月光中伸伸缩缩,最后,总算改变方向,进到客厅里。他似乎对厨房很熟悉,把客厅门锁上之后,身子紧贴着墙壁,缓缓地从餐厅走向连接着厨房的那扇门。
  这是什么味道呀?仿佛是不应时的春天的香味,有股香气从那边传来,隐约飘荡在空气中。
  那道朦胧的影子打开门,悄悄地进入厨房里。一下子从他的手中,露出一道细细的光芒,集中一点在靠近后门附近的墙壁上。照映出大约两合大小,不久前才重新 补过的新墙壁的一部分。那位人物躬着背,伸手试摸了一下那个部分,之后把手电筒放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小小的、像是凿子的东西,开始在那里挖了起 来。
  沙发后的四个人,像是瞄准老鼠的猫一样,弯着后背偷窥着那边,不久,就一个一个爬出去,朝猎物逼近。
  不过这条路线的前方,有一个障碍物。是个放着兰花盆的高脚三脚台子,挡在了这条动线中。直直往前进的真名古肩膀,稍稍碰到了那台子的脚,台子倒了下来,玻璃盆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糟了!”真名古的声音,跟对方转身锁上厨房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四个人冲到门边时,都清楚地听到从里面上锁的“咔嚓”一声。
  “可恶!”真名古一边叫着,一边往旁冲向寝室,打算从化妆室打开连接厨房的门,不过,那里也已经被牢牢锁上了。
  “到玄关去!到玄关去!……”
  在黑暗当中传来真名古错乱的声音。在餐厅则是听得到拿着万能钥匙、打算打开门的三个枪手,焦躁地齐声喊叫着。现场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样的混乱,大约过了五分钟,门总算开了。真名古与三位枪手,几乎是同一时间,由两个不同的门拥进厨房,不过,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这狭窄的厨房里,没有半个人影。连只小猫都没有。
  如果想从这里面逃出去,就只能走连接着厨房用的楼梯的后门了,不过,那里应该有特别行动部队在看守,无论如何,都是跑不出去的。
  真名古冲过去摇着那扇门。这里也是牢牢地锁上了。他不断拍打着门板,一边叫在那里看守的枪手:“楠田,楠田,你在那里吧?”
  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传来了答复,那位枪手边敲着客厅的门边叫着:“课长,课长,我在这里。你叫我到玄关来,所以我飞奔过来了,不过,我却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了。”
  这黑暗中开始了一出意大利风格的滑稽剧。不过,这一行人却笑不出来。尤其对真名古而言,这实在是个出人意料的严重打击。
  昨天上午来这里,看到厨房墙壁修补的地方时,真名古就洞察出,皇帝的大钻石就藏在这里了。他深信,只要守在这里,到最后一刻,自己一方就一定可以获得胜利。不需要太过慌张,只要在这里等着,就算不想,也一定可以捉住犯人的衣领。
  真名古从枪手中,召集了四个最敏锐的人,滴水不漏地配置在这里,自己则先一步,忙着巩固事证。真名古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费心的行动,就是为了把鱼赶入网中。
  果然,这条鱼从小网里漏进到这大网子里来了。本来,接下来只要把网口绑紧就好了。不曾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这条鱼滑溜地跑掉了。那条鱼竟然使用了腹 语术,假装成真名古的声音,将原本在此看守着的枪手,叫到玄关那边去,然后把那个不幸的枪手关在那里,从容地逃走了。这结果,实在是令人大失所望。
  就连真名古也没办法不对此感到激愤吧。他抓住进到黑暗中来的那个不幸的枪手的领口,原本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突然,又像变了个人似的,失望地跌坐在椅子里,垂头丧气地一动也不动。
  这四个枪手,都是由衷地爱护着真名古,从刚出道的时候开始,就是由真名古亲自教导出来的,所以,一想到是由于自己的不成熟搞砸,而导致这种稀有的失败结 局,每个人都黯然地吞下眼泪。现在,没必要再勉强说些场面话了,黑暗中,大家像群石像般地僵立在那里,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
  过了不久,真名 古猛地抬起头来,一个个地看着这群石像,用无力的声音说着:“各位,虽然非常遗憾,不过,今天这出戏就到此结束了……啊啊,一样是失败,可从来没想到,会 搞成这么凄惨啊……真是了不起。这么明显地被耍得团团转,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现在是轮到我们夹着尾巴逃走了!……原本打算,如果按预计成功的话,可以庆 祝一番的,所以带了一点白兰地来……不,这真是……那么,各位,我们就要在此别离了。至少在这里喝杯酒道别吧……”

  他说到这里,万籁俱寂的 遥远走廊另一端,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的尖锐短促的声音。像是打开铰链的声音。一行人都屏住气息,仔细地听着,轻轻关上阳台玻璃窗子的声音,有人踩着走廊地 毯,悄悄地往这边接近。像是拖着脚,有着严重怪癖的脚步声,跟刚刚听到的步调,没有丝毫差异。
  一行人又躲在沙发的阴影里,凝视着玄关的方向,那边的银幕上,被一种诡异光芒包围住,突然浮现出来的,是驼背理平头的警视总监的身影。
  这实在是一件诡异的事情。光是这样,就已经很令人难以理解了,没想到,竟然连动作都跟先前的一模一样。
  那道影子在微弱的月光中伸缩之后,又像刚刚一样,关上客厅门上了锁。沿着餐厅的墙壁,缓缓进入厨房,用同样的做法,照着墙壁,把手提电灯放在地板上之后,拿出凿子,开始挖开墙壁……
  可以说,刚刚才结束的古老活动影片的场景,好像又从头开始上映,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一行人,仿佛无法相信,现在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只是一脸 茫然地注视着。一看真名古,他也像是着了魔一样,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那个方向。可是,这些并非梦境也非幻觉的证据,就是:咔嗒”、“咔嗒”敲着墙壁的声音, 伴随着一种阴惨的回响,冲击到五个人的耳朵里。被挖下来的墙土,发出微微的声音,掉落在地板上。
  总之,一个奇妙的情景开始了。
  那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停了下来,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洞。那人有些慌张地,从地上拿起手提电灯,照着那个空洞,看来是在那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吧,他露出满意的样子。仔细端详之后,把右手伸进洞中,打算拿出里面的东西。
  就在此时,真名古猛烈地跳起,从沙发后冲了出去,一脚就跃进厨房里,他使尽力气扭住那只手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枪手也一起冲进去,包围住他们。这次就很顺利了。怪人物被包围在这坚固的圆阵中,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些模糊的话语。
  其中一名枪手迅速地按了墙上的按钮。一瞬间,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充满在这间小小的厨房当中。
  真名古的对面,有些苍白,双手抱胸伫立在那里的,千真万确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警视总监。他宽阔的又带点忧郁的额头上,微微地冒着汗,端正的脸紧绷着,一脸无法轻饶的神色。他浮现出怒气与迷惑各半的表情,凝然地注视着真名古的脸。
  真名古这边也双手交叉,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残忍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警视总监的脸,两人杀气腾腾地对峙着。就像两头猛虎,在战场上相遇一样,这结果,到底会变成怎样呢?真是无法推测局势的凄惨光景。
  警视总监用光火的声音说:“真名古先生,你就算发神经也该有个限度。到底,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真名古眼也不眨一下:“那个,先前我就跟您说过了。”他冷淡地回答。
  “喂,我以为你是发疯了呢。这么说,你是认真的?”
  “我很认真。”
  “难以置信……所以,你到底想用什么理由逮捕我?”
  “杀害松谷鹤子及苇高姥,绑架、监禁安南国皇帝宗龙王,盗窃未遂及私闯民宅。”
  警视总监一脸荒谬,又露出苦笑:“那么,我犯罪目的呢?”
  “目的有两个,抢夺皇帝的钻石,并与皇帝的反对派李光明一派共谋,间接援助暗杀皇帝。”
  “真亏你想得出这些事情。那东西就这么有价值,值得我白白牺牲我的地位吗?”
  “因为不这么做,就会影响到您的地位。”
  警视总监粗鲁地拉过椅子坐下:“那还真是有趣呢。好吧,我就坐在这里,听你充分地解释吧。先把事情说来让我听听。”
  真名古对他露出像挑衅般的神情,一瞬间,瞪视了对方之后,用他一如往常的语调说:“不用您说,我也会告诉您……这些都是您有印象的事情,所以,就不需要 拐弯抹角了。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您以前跟松谷鹤子,曾经有过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岩井通保手上,握有你们的把柄。也因为您妻子那边复杂的亲戚关系,所 以,您对于丑闻,可说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就算不愿意,也得答应岩井的要求……原本您并没有要杀害松谷鹤子的意思,只是为了帮助岩井窃取大钻石,不过, 却意外演变成这种事情。为了掩饰罪行,您计划弄成是安南皇帝杀害鹤子之后逃亡的样子。您使用厨房用的楼梯,进入了鹤子家的厨房,靠在未干的墙壁上,正好皇 帝进到化妆室来,所以,您运用您特殊的职权,把皇帝从后门带出去,并在楼梯下用哥罗芳将其迷昏。接着,您开着您先前开来的双人敞篷轿车,回到警视厅附 近……不过,在事情已经做完之后,您觉得这反而会演变成大事件,所以,就以掩饰皇帝罪行为名,提议把这件事情当做自杀事件处理。也就是说,原本您打算等这 件事告一段落之后,就把皇帝放回去……因为当局一径认为,是安南国皇帝宗龙王杀害了鹤子,所以,您的提案就没有异议地通过了,接着,你们就紧急布置了犯罪 现场。不过,对于您的计划,我真名古却始终存有疑惑。今天凌晨的现场布置工作,您将我排除在外,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真是了不起。想象力真是绝佳呢。”
  “好了,请您再听下去。后面还有呢……不过,另一方面,岩井却不打算拿到钻石就收手。为了得到李光明一派的巨额报酬,就需要借日本警察的手,来除掉安南 国的那个皇帝,因此,他也威胁您去动手……这样一来,您也不禁后悔起介入这件事情了。您坚决拒绝了这件事情……就在您烦恼着这件事时,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 事情,您知道了局长秘书命令我,去做现场勘察。您慌张了起来,为了限制我只能调查玄关,您先我一步跑到‘有明庄’去,把进入客厅的门査封了。您认为我真名 古应该不会破坏它……不过,这也是命运使然,我在前往‘有明庄’的途中,遇到了林谨直,得知今天早上布置现场时,我被排除在外一事,也因此察觉到,这个现 场布置还有内情……就像您也清楚的,我的个性,原本就孤僻,当然,不可能屈服于这种令人不齿的不当行为。我打算赌上我的工作,来揭发出真相,所以,当场就 写了辞呈放在怀中。也就是说,我是下定决心之后,才到‘有明庄’去的……因此在我面前,这种封条根本就不算什么,立刻就被我撕破闯进去了。”
  “你还真是莽撞呢。这怎么说都不算是常态吧。”警视总监冷笑着说道。
  真名古完全听不进去:“那么,我在现场仔细地调查过后,完全找不到皇帝杀害鹤子的证据。不,我一一调査过情况之后,证实了杀害鹤子的并不是皇帝……关于 现场的各种状态,我全都跟您报告过了,所以就不再重复。当晚,裁缝桃泽花所目击到的人物,也就是理平头、手上戴着会闪闪发光的东西的人物,在厨房未干的墙 壁上,留下官服尺寸跟剑带的雕刻,还有地板上的普林斯顿型鞋印的人物,留下玄关墙壁上袖章刮到的三条刮痕、与金绒饰布碎片的人物。我明白了这位人物,就是 真正的犯人……我试着想了想,明明知道鹤子并不是安南国皇帝宗龙王杀的,却还是这样,硬要让皇帝变成犯人的目的到底为何。不用说也知道,是某个人,企图把 自己所犯的罪行,嫁祸给皇帝……这方法极为简单,先让那位安南国皇帝背黑锅,之后再把他放回去,也就是所谓的“交互计算”……而因此,在法律上,可以换取 到利益的人是谁呢?不用说,就是那个故意规避各种显而易见的情况、将现场布置成自杀事件的人……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您就是那个最初提议的人,因此,我 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何人……不过,后来,我在鹤子衣橱的抽屉放内衣的地方,发现了您爱用的狮子头烟嘴。如果只是要把现场布置成自杀事件,完全没有必要,翻找 放着内衣的抽屉。也因此知道了,那个人是为了与现场布置完全不同的目的,搜索过现场……所以,我转而追查那个人,到底为了寻找什么,而这样奔走……这部分 并没有花我太大的功夫。在同一个衣橱里,又发现了皇帝的背心,可以看出,内层的口袋里,曾经长时间藏着一颗玫瑰型的钻石。不仅如此,以背心保存的状态来 看,得知那颗钻石在几个星期前,就已经不在里面了。怎么说呢,因为那个抽屉并没有上锁,所以,不可能把藏着钻石的背心放置在那里。钻石是藏在其他的某个地 方,到底是哪里呢?……那时候,我立刻注意到的,就是您现在敲坏的墙壁。钻石被藏在这里……一看这个墙壁,就可以一目了然,这很明显地,是由外行人涂上去 的。事实上,那之后,我到经常出入的泥水铺去调查,他虽然紧急把灰泥跟抹子拿来了,不过却忙不过来,所以,除夕夜没能来修补……尽管如此,找寻钻石的那位 人物,却紧贴在墙壁上,完全没有发现,这可以说是上天巧妙的安排吧。还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呢。”

  说着,真名古嘿嘿嘿地露出讽剌的笑容:“我兴致一来,好像说得有点多了,不过,大致上就是这种情形。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从下午就守在这里,在这里等待那个狮子头烟嘴的主人出现。虽然我对那个人充满敬意,不过,我认为这样做,才是最适当的。再加上……”
  警视总监原本慎重地听着真名古的解释,这时却举起手,止住真名古:“你的头脑实在是令人惊叹呢。无论如何,关于这一点,我是相当佩服的……真名古先生, 你的推理实在是非常棒,连我都觉得受到了诱惑,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要服从你的意见了。对于必须反对你优秀的推论结果,我感到非常遗憾,不过,据推测,犯 案时间是四点十分到四点三十分,那段时间,我正在从向岛往押上一带兜风呢。”
  真名古用带刺的眼神,由上往下看着警视总监:“那并不是你。而是岩井通保。岩井穿着跟您一样的服装,代替您去巡视。”
  警视总监似乎有些惊讶:“哦?那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目的就是帮您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
  警视总监闭上了嘴巴,仿佛在思考些什么,随后,他用不可思议的神情,往上看着真名古的脸:“真名古,你确实有些奇怪。嗯,你不觉得你那种想法,实在太过 奇特吗?……既然岩井可以这么巧妙地扮演我,那他应该不会那么麻烦找到我,而是自己去找钻石吧?你断定在向岛巡视的是岩井,出现在‘有明庄’公寓的人是 我,为什么不能是反过来的呢?”
  “这种反论不成立的理由是因为,有证人确实目击到您的罪行。”
  “这只是可能疑似而已吧。”
  “这才是唯一的真实。”
  警视总监又一脸要发脾气的样子:“你所说的证人,就是住在‘有明庄’山崖下,那个叫做桃泽花的姑娘吧?关于犯人,那姑娘只说了理平头、手腕上戴着闪闪发光的东西而已。”
  真名古缓缓往前踏出一步:“我真名古可能这么愚蠢、轻易就断定犯人是谁吗?先前在警视厅中庭,我让花做了个探头试验,让她看了我开枪后,从窗户探出头来的人的脸。”
  “花说了什么?”
  “她说一定是那个男人。也就是说,那个人就是您。”
  “这么说,那个叫做桃泽花的姑娘,看来双眼似乎非常灵敏呢。从中庭到三楼的警视总监室,是非常髙的,她是怎么指称,前一晚的犯人,跟我是同一个人呢?”
  “从山崖下花的窗户,到‘有明庄’鹤子房间窗户的高度,跟警视厅中庭到警视总监室的窗户是一样的。两者的条件是相同的。”
  “原来如此,这两个地方都一样,没办法清楚正确地看到东西。在‘有明庄’的窗户,犯人要把鹤子丢出去的时候,电灯应该是背光的,花是以什么光线,看清犯人的脸呢?”
  “后方的光线跟月光。那时,月光正好照射在‘有明庄’的窗户上。”
  “不过,你拿我做探头测试的时候,警视总监室的窗户,并没有月光照射……即使如此,桃泽花还是断定那就是犯人啰。然后,这就变成你把我当成犯人的理论实 体了……真名古先生,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从刚才就惊讶不已。你这种人,竟然会把那种小孩子胡乱说的证词,当成重点证据,这点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看起来简直 就像是变了个人呢。真名古这种人,从来就不曾相信过偶然。不过,这次竟然被那种小孩子的只言片语所迷住,搞错方向弄出这种大骚动……你会对那丫头如此盲目 地崇拜,应该是有某种原因的吧……你该不会,是对那丫头……”
  真名古眼里冒出火花。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两只拳头像是要吓唬他一样,往警 视总监的方向伸出去,他激动地踏步,大声地喊叫出来:“够了……已经够了!……嗯,嗯,警视总监,为什么要说她是个丫头?你有什么根据,说她是随便乱 说?……再怎么说,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位姑娘吧?……在我看来,那位姑娘有一种特别的知性。至少,她像张白纸一样,有看穿东西的能力……喂,警视总监,月光 又怎么了?又没人说连你的皱纹都看见了,也没有那种必要。如果要辨识你的话,只要看看你那颗突兀的平头,跟那特别的驼背就够了。很不幸的,你身上有很清楚 的特征。似乎总是背着东西的奇怪姿势,跟你长过膝盖的手臂,只要看过一眼,就一辈子也忘不了了。就算混在一千个人当中,也可以找得出来……那位姑娘是在明 视距离,清楚地看到你的特征,指出那就是犯人的。其程度足以令我信服这是真实的,显然也足以让我用来当成证据。你对这有什么不服?有什么理由,不能把那位 姑娘的证词当做重点证据?……你是打算强辩吗?还是你打算故意惹我生气?……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有权力,无缘无故侮辱那位姑娘。听好了吗?那位姑娘,那位 姑娘……”
  他呈现出相当撖动的状态,一双硕大的眼睛往上提,简直要吊到额头,太过于兴奋而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抖动着身体,一边瞪视着警视总监。
  这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般。向来是冷静的象征的真名古,这次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激动呢?不仅警视总监,连那四枪手也个个一脸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真名古的脸。
  警视总监抬头,仔细端详真名古的脸,他用在哄人的口吻说道:“喂,真名古先生,你是怎么了?”
  他才说完,真名古突然惊慌失措急忙转开视线:“没有怎么样啊。”他用似有若无的声音喃喃念着,仿佛幽灵般苍白的脸颊刷地浮上红晕,简直像个娇羞的处女般低垂着头。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他一下子,就又恢复一如往常的孤僻表情:“总之,没有必要再罗里罗嗦、拐弯抹角了。两位警视总监当中,出现在‘有明庄’的,一定不 是岩井。因为除了身高之外,岩井并没有任何特征与犯人类似。他既没有驼背,也不是理平头。一头秀发费心地护理着……怎么样?警视总监先生,这样你还有狡辩 的余地吗?……”
  到了最后关头,警视总监却完全没有屈服的模样:“如果你说那不是岩井,应该就是其他人吧。这实在是非常遗憾,不管你怎么 说,反正我没有去过‘有明庄’的。就像刚刚说的,那段时间里,我正在大川端漫游呢……真名古先生,那我来问你一下,关于一日凌晨四点左右,经过深川一带的 那个警视总监,你得到的报告是怎么样的呢?”
  “据报有一位与警视总监极为相似的人物,开着私人用、七十八号的双人敞篷轿车,以相当快的速度,由江东通过押上一带.”
  “为什么说是极为相似呢?”
  “因为,就警视总监对当晚警戒人员的慰劳巡视而言,这行动实在是太令人不解。这一次没有像平常一样,在主要哨所停下车,说几句慰劳的话。简直就是以逃跑般的速度通过的,所以警戒员说,连敬礼的时间都没有。这还真是令人惊讶呢。”
  “原来如此,这件事姑且这样,请让我再问一个问题,那时候我是穿着官服吗?”
  “是的。”
  “这还真是奇怪呢。姑且不论你相信不相信我这件事,总之,让我先叙述一下当时的实际情况吧……首先,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穿着官服,而是晚礼服。不仅如 此,当时我钻进车篷里,坐的位置从外面是看不到的。不过,你却说是我穿着官服开车,也就是说,那些警戒人员并没有看到我……真名古先生,你所收到的报告, 原来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啊……为了让你理解这部分的事情,我来说明一下当晚我的行动,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当晚我去参加了英国大使馆的尾牙晚宴,在那里待到三 点半,一到三点半,我打算回到停靠在横滨的英国巡洋舰‘威尔斯号’上面去,送一位叫做詹姆士·克里夫兰德的海军少佐到横滨,所以,就开着车离开大使馆。那 个人是我留学时期的朋友,我也是为了暌违十五年与他重逢,才到大使馆去的。那个人对日本相当有兴趣,喜欢阅读永井荷风①、小山内薰②等人的小说,并且相当 憧憬古老东京的景色。最后一艘汽艇的时间是五点十分,时间还很充裕,所以他就问我能不能趁此机会让他看看大川端的夜景。我就答应他了,让他尽情地驾驶从桥 场前往真崎稻荷,由押上到本所小梅,之后又回到柳岛的妙见堂一带。就这样来回几趟,充分享受了大河边的风景,然后我经由京滨国道送他到横滨的港口。也就是 说,各位警戒员所目击到的并不是我,而是海军士官的军服。这就是实情。”

  ①永井荷风(1879~1959)是日本唯美派代表作家,本名壮 吉,笔名断肠亭主人、石南居士等。1879年出生于东京,父亲久一郎是明治维新前藩儒鹫津毅堂弟子,有汉诗人之称,著有《来青阁集》等;母亲为毅堂次女。 久一郎曾留洋渡美,归国后在文部省供职。这样的家庭给荷风的影响是巨大的。他的汉学教育启蒙于父亲,后又入岩溪裳川先生之门,听讲《三体诗》。1889年 他进入东京府普通师范附属小学高等科学习,却于1890年退学。1891年入学高等师范附属普通中学二年级。1897年临时就读于高等商业学校附属学校汉 语科,二年级时被学校开除。1898年他带着《帘中月》师从广浸柳浪学习小说创作;而后又出入市内的游艺场,做了落语家朝寐坊的弟子学习俳句;1900年 荷风又成为歌舞伎作家福地樱痴的门徒。深厚的汉学和日本古典文学的修养为荷风以后的写作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02年以受左拉影响的中篇小说《地狱之 花》闻名。次年赴美国留学。1907年去法国,在银行任职,写了以国外见闻为题材的《美国故事》(1908)和《法国故事》(1909)。1952年获日 本政府颁发的文化勋章。1954年被推选为艺术院会员。
  ②小山内薰:日本导演,剧作家,小说家,诗人。1881年7月26日生于广岛,卒于 1928年12月25日。1902年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学习,次年开始翻译欧洲剧本,并与新派剧演员来往。1904年写出第一部剧本《非战争员》。他对 新派剧的兴趣很快转向欧洲近代剧,1907年与秋田雨雀等人组成易卜生会,此后由他执导上演了易卜生的《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1912年他出国考 察,深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莱因哈特的影响,回国后重新上演了高尔基的《夜店》(《在底层》)等剧,从“翻译剧本时代”向“演技时代”过渡。1923年9 月关东大地震后,土方与志修建了筑地小剧场,成为小山内薰新戏剧运动的实验基地。他在这里导演了契诃夫的《海鸥》、比昂松的《新婚夫妇》、斯特林堡的《闪 电》、果戈理的《钦差大臣》和他本人的《修行者》、《地狱》、《儿子》等一大批剧作。
  “那么,那艘巡洋舰还停靠在港口吗?”警视总监的眉宇间闪过一抹阴影,不过,马上又用稳健的口吻说道:
  “‘威尔斯’号昨天凌晨六点已经起航前往香港了。”
  真名古一听到这个,泛出了一个无法言喻的残酷微笑:“警视总监,那我们就快点用无线电话,打去‘威尔斯’号问问看吧……不,没有这个必要。你现在都已经 像这样,出现在‘有明庄’了,所以再怎么辩解,都是没有用的。即使我认同你的辩解,那么,三更半夜,你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单独潜进这里来的呢?为什么要从 阳台爬进来呢?更何况今天晚上,还不顾危险,两次闯入。看来,一定是有相当重大的要事。”
  警视总监好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我来了两次?……那到底是几点跟几点?”
  “二十分钟前,还有现在。”
  “哦哦,还真是非比寻常……那么,在这里的是我本尊,还是我的幽灵?我的不可分性,不就变得无法信任了。”
  “警视总监,我不是为了听您的笑话,才站在这里的。请您回答我的问题……您为什么会偷偷潜入这里呢?”
  警视总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认为是为了什么呢?”
  真名古用挑战般的眼神瞪向警视总监:“如果您不说,就由我来替您说吧。”他伸手指向墙上那个开着口的洞说,“您是来拿走,皇帝藏在墙上那个洞里的大钻石的。”
  警视总监垂下眼睑,似乎忧愁地在考虑些什么,不久,他静静地抬起头,用一副充满同情的表情,看着真名古的脸:“真名古先生,我非常清楚,你这种可怕的谬 误,到底是怎么引起的。某种微妙的动机,已经完全夺走了你的思考能力。因此,你才看错了这么单纯的一件事情。关于这一点,我深表同情……你这种人,竟然会 犯这种严重的错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啊啊,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错。这可以说是一种命运的玩笑吧……真名古先生,你也注意到了吧?到底是什么情绪,导致 你这样严重失误的?……”
  真名古没有回答。
  警视总监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不同于你的断定,藏在那面墙上洞里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钻石。我们来看一下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靠近墙壁,把手伸进洞中。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个用红色封蜡封起五个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公文的大信封。
  警视总监把那东西拿在手上,走向真名古:“真名古先生,我在找的,是这个东西。不止是‘有明庄’跟饭店。只要我们认为皇帝曾经去过的地方,我都仔细地搜 査过了……既然这东西已经在我手上,那我说出来,应该就没有关系了,这个是一九三二年日本政府与皇帝个人之间,订下的重大议定书,这份条约,预定是从一九 三五年的一月开始生效。不过,那之后,由于退出国际联盟,以及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们与国际间的接触,起了非常大的变化。对日本政府而言,要履行这份条约, 已经是不可能了。总而言之,如果这份条约被发表,将会置日本于非常大的危险当中,但是又没有托词,可以废弃这份条约,因此,政府的最高机关非常忧虑。最后 经过几番谈判,双方总算达成谅解。决定在今天,也就是一九三五年一月二日上午十点的会面中,将会在某种条件下,将这份条约废除。不过,在前一天,却发生了 这件出人意料的意外,我们无法预知,这份条约会在什么时候,落到其他人手里。这是政府最高方针的机密,就连情报组织都不知道的重大条约,万一在废弃之前, 落入到亲法的李光明一派、或是反日的间谍团手中,会引发非常严重的问题。我受到政府最高机关的命令,单独进行这个秘密搜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什么我会提议,把这个自杀事件缩小,为什么我会特别把你排除在‘有明庄’的现场布置之外,还有,为什么我要禁止你进入现场,我这样的说明,你应该可 以理解了吧?总之,虽然这件事绕了一大圈,我己经全部都告诉你了。昨天下午,我跟局长对谈的时候,我说了要把你排除在现场布置之外,是因为害怕你的敏锐。 这件事情,因为里头藏着不想让你碰触到的政府机密,我那时候曾经暗示过你,不过,你却没有领悟到。”
  真名古用一种淡漠的表情,注视着警视总监的脸,这时,他一鼓作气冲向警视总监,拿起那个信封,激动地用指间把封印挑开。
  警视总监满脸涨红:“笨蛋,你要做什么!”他大叫着跳向真名古,激动地打着他的手腕,他一把抢回信封,用力将他推向墙壁。
  真名古跌跌撞撞地退到墙边,被放在地板上装着灰泥的木箱边缘绊到脚,狠狠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真名古跌进去的那个木箱里,掉了一张小小的纸片。那张纸折成对折,上面有机器打的洞,一看就很清楚,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就像白色的蝴蝶一样, 停留在灰泥上面。真名古来调査的时候,里面当然没有这张纸。而且,他严令四枪手,绝对不能踏进厨房一步。所以,这张纸一定是从刚刚那两出戏的主角的口袋里 掉出来的。
  他以一副滑稽的模样,一屁股坐在灰泥里,真名古捡起那张纸打了开来。那张纸上用一种极为拙劣的文字,写着以下奇怪的事情。
  准备动手
  长命寺旁
  警视总监大人
  简直像是小孩子的信一样,仔细研读过后,发现这封信传达了一个令人无法平静的信息。把它逐字翻译之后,得知在向岛的长命寺附近,似乎又要发生什么凶恶的事件了。
  真名古瞥了一眼之后,若无其事地把那张纸条握在手中,他静静地从墙壁旁边站起来,优哉游哉地往门口走去。本以为他要出去,突然,他转过身去,重新面对警 视总监,用他那张依然冷梭阴险的表情,说了这些话:“警视总监先生,战争还没有结束哦。法国大使抵达东京车站的时间是四点,我还有四十分钟。到底是你会胜 利,还是我会赢。这结果很值得期待吧?”
  说完,真名古轻轻地一鞠躬,这次就真的走了出去。把哑口无言的警视总监跟四枪手留在身后。
  笔者遵从这张纸条的导引,接下来,要让真名古赶到向岛去。在那里,是不是又会发生什么事件呢?读者如欲知晓,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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