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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晚报》的社长幸田节三赌上公司命运的大赌博,正月一日上午九点十二分,在日比谷公园,想要亲眼看到那漂亮的铜鹤喷泉鸣唱。又不是从小饲养的黄莺,那可是只青铜制成的鹤,就算要让它叫,也不是那么好哄的。
幸田节三把这个不可靠的歌手当成幌子,大胆地以三元贩售新年特刊预售券,在这池边聚集了大约三千名观众,巳经超过了预定时间二十分钟,那只鹤还是不叫。 光这样,就已经很难收拾了,还跑出个穿西装的黑道分子,说这是日比谷公园园艺长跟幸田节三两人设计的骗局,揭穿了他们的内幕。激昂的观众,从四面八方蜂拥 而上,正要对幸田施以老拳之时,铜鹤喷泉唱出了如同清晨的风,吹拂过山峰上的松树一般,澄澈清亮的歌声。
一瞬间,日比谷公园池畔的武打大 戏,突然像中断的电影一样,登时停止了动作。举起拳头的就这样举着拳头,捉住幸田衣领的人,手还放在他衣领上;而被人残忍地把脸压在地上的幸田节三,就这 样呆呆地张着嘴,活像是活人画里的人偶,一动也不动,不,这不只是地面上的武打戏。包围着这水池的森罗万象——就连市政会馆的大时钟,看起来都好像瞬间停 止了时间的脚步。
青铜鹤被水溅湿的羽翼,映着微弱的朝阳闪闪发光,啊啊,仿佛随时都要飞走般,憧憬地朝天空伸出鸟喙,以就连居住在天竺雪山的妙音鸟都比不上的音色,嘹亮地持续唱着。听起来像是上古的催马乐或是西洋牧歌,悠扬的曲调,再怎么满怀忧愁的人,听了都能够平静下来。
铜鹤在那之后的两分钟内,尽情愉快地唱着,最后,像是突然害羞起来一样,戛然止住了歌声。池畔的大批群众本来像被施了魔术一般,浑然忘我地听着这美妙歌 声,这时,不约而同地响起惊人的欢呼与如雷的掌声,这声响,简直足以撼动整个日比古的森林。原本静默下来的乐队,又趁势奏起《如果我呼唤你》的旋律,报童 们也热闹地摇着铃跑开。
“《夕阳晚报》万岁”的呼声四起,转向讲台一看,感动的群众已经抬起幸田节三,开始嘿哟嘿哟地绕着水池转。而一下子下不了台的那帮穿西装的人,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也不见踪影。
那座水池旁边有两位人物,从刚刚开始,就动也不动伫立在那里。一位是郑重其事穿着黑色大衣,脸上肤色浅黑、眼睛炯炳有神、卷发,一眼就知道是位外国人的 中年绅士,他看起来似乎因为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相当惊慌,一手拿着东京地图,张着大嘴,呆呆地直望着铜鹤的嘴角;而另一个人,则是在西装外又套了件旧式披 肩长外套,身形瘦长,从头到脚一身黑的阴沉人物。这就是刚刚走出警察局秘书官室的真名古搜査课长,他那跟毛线一样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简直就 像侦査时一样固执,他一直阴郁地看着这件事的始末发展,此时却突然回头,推开一旁异国风的绅士,走了出去。
说到幸田,他被抬起身子,绕了水池一圈之后,又被推上讲台,得意扬扬地发表了一席感谢演说,不过,内容实在太过无趣,所以,我们在此省略。
本来这个奇妙现象,是由兼清博士正确推敲出来的,所以,这份荣誉的三分之二以上,理当归博士所有,现在,幸田节三却一个人独占了去,还摆出一副理所当然 的样子,看来,就连博士都觉得不平。他不理会幸田还在演说,径自走到讲台边,猛摇着他的一头白发,用他那童星般尖锐的声音说:“喂,各位,怎么样,果然叫 了吧。我说它会叫就一定会叫。虽然没有完全准时,可那不是我的错。就像中午的市议会,半夜才开始一样,这才是东京之风啊……姑且不论这个,到底铜鹤唱的歌 是什么啊?问你们也是没用,没有学问的各位,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在各位耳里听来,可能只是讽剌时事的阿呆陀罗经,不过那叫做‘还宫乐’,是百年难得一闻的 稀世雅乐。据传,此乐为阳烈天所做,汉王即位时,乐师演奏这首曲子,是以敲下一鼓,来庆贺天下太平的吉祥乐曲。今日适逢正月初一,姑且不提理论,青铜鹤吟 唱这还宫乐,确实是某种吉兆啊,这一定不会错。”
说完他又像自言自语般道:“不过啊,这个声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壹越调的旋律以平调来吟 唱,已经够奇怪了,这宫声凄切的气韵,又是怎么回事呢?……奇怪了……”他抱着双手,顿时陷入了沉思,不久又放开双手,“嗯,这样不行。我就在此先告辞 了。”他撂下意义不明的话语,匆匆忙忙地跑下讲台,推开人墙就跑了。
而从刚刚开始就盯着博士看、前面曾经提过的熊女,这时一脸气愤地转头看 向一旁的桃泽花:“喂,小花。什么嘛,刚刚的老头,说一堆没头没脑的话,那铜鹤唱歌,就这样结束了吗?……哦哦,真讨厌。付了三元,就为了听这水中放屁似 的声音吗?就这样结束,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啊啊,真是无聊死了!无聊死了!早知道就去歌舞伎町。请你吃弁松的便当还有找呢。真是气死人了。”
说起桃泽花,各位已经知道,她就是住在“有明庄”所在的山崖下,房子二楼的可爱裁缝。她钩着毫不客气的熊女手肘,―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哎呀,就算吧。不过反应还挺热烈的啊。”
熊女翻了两下白眼:“我是不会去叫他道歉啦。那,接下来怎么办?你答应了,今天陪我一天的吧。”
桃泽花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我是跟你约好了没错,不过,今天我真的没有心情……对不起。”
“算了,你这大小姐。光是会叫人家陪你。”她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担心起来了吧。
她看了看桃泽花的脸:“你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桃泽花松了口气按着胸口,脚步蹒跚地靠向熊女,总算又站稳,拼命挤出笑容:“没什么心烦的事情啦……只是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熊女搀着桃泽花:“既然如此,你就早点说嘛。我不知道,还一直大呼小叫,对不起哦……怎么样,走得动吗?那你靠着我的肩膀吧。”
正说着,从公园入口,哗地起了不寻常的骚动,一下子大批的人潮,突然从池边被推了回来。熊女杂起脚一看,慌慌张张地捉住桃泽花的手臂:“小花,小花。有一堆戴着帽子的警察,坐着卡车来了。我们快逃吧,万一被捉到那可就糟了。”
―听到她说“警察”两个字,桃泽花的脸色一变,胡乱地就想往西侧门跑出去,又被熊女拉了回来:“笨蛋,笨蛋,往那里去不是就会被抓到了吗。快点走这边。”
她拉住桃泽花的手,沿着小路往花坛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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