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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小语 - 小说卷:也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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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一对带雾的眼睛。
  “是不是要回家?”她低低地问。
  “你应该说,是不是要回宿舍?我是没有家的。”他微笑着说。“对不起,我习惯了说回家,因为我是有家的。那么你是不是要回宿舍?”
  “现在还没有决定。”
  “那是什么意思?”
  “单身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一下了班,就成了无主的游魂。”
  “那么,你送我回家,我请你吃饭。”
  “谢谢你,我不去!”
  她像突然被人从手里夺回了一件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笑容里带着震颤:
  “哦?这么干脆?”
  “请不要见怪。”他仍带着他那平静的微笑,眼睛在门口那两盆盛开的杜鹃花上留连。
  “情愿做无主的游魂?”她带雾的眼睛里多了三分失望,嘴角上却挂着淡淡的笑。
  “没有法子!”他左手伸向西装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拿出一支来,含在嘴里,又递一支给她。
  她摇摇头,没有接过那支烟。
  他把打火机打亮,又关灭了,又打亮,点着了自己的一支。说:
  “记得你是吸烟的。”
  “现在不吸。”她望着他嘴里喷出来的一缕蓝蓝的烟雾。
  “什么时候才吸?”
  “一个人,闷的时候。”
  “现在你不闷?”
  “大概不会很闷。”她拉了拉浅蓝色春装外套的衣领,一面往台阶走去,一面间:
  “真的不打算到我家去?”
  他跟在后面,用他特有的游洒的步子,只两三步,就赶上了她。
  “我陪你走走。”他安详地说。
  路很宽,春天的黄昏,暖洋洋之中,带着未尽的寒意。
  “你的家不是在吉林路?”他问。
  “那是蓝薇的家。你记错了!”
  “哦!那么,我没有去过你家?”
  “去过。你忘了?那是去年冬天的晚上,你和魏明。”
  “哦!我想起来了,你先生还招待我们喝酒。”
  “你先生人很好。”
  “哦!他不错。”
  “他似乎很忙。”
  “嗯!”
  “你有几个孩子?”
  “没有。”
  “你们刚结婚?”
  “两年。”
  “你是哪个学校的?”
  “淡红。你呢?”
  “你早就知道,我学的是音乐。”
  她笑了笑,笑自己的明知故问。
  “我喜欢你的歌声。”她说。
  “什么时候听见的?”
  “常常听见。”
  “不可能的事!我不常唱。”
  “可是,我常常听见。”
  “那是我哼着玩的。”
  “哼着玩的唱法才有韵味。”
  “那只好由你说。”
  “说实话,我不喜欢DramatiC的歌声,抒情的比较好。”
  “那大概因为你是女人。”
  “你该说,那大概因为我是外行。”她笑。
  他也笑:“你并不外行。”
  “是因为我欣赏你的歌,你才说我不外行?”
  “那倒不是。”
  “那么,是什么?”
  “我看见过你写的诗歌,每一首中都有音乐流出。”
  她笑了,丰满的嘴唇第一次显出它柔和的轮廓。
  “谢谢你,我不过是写着玩的。”
  “写着玩的写法才有韵味。”他学着她方才的口气说。
  “那只好由你说。”她也学着他的。
  “不!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我母亲说的,她一生写了无数的诗,但没有人知道。她从来也不发表。”他回答。
  “那为什么?”
  “因为,她说,诗不过是自己一时情绪的涟漪用字句勾画出来而已,是不必给别人看的。也正因为不想给别人看,所以才都是自然流露发乎真情的东西。不管它们在其他的方面怎样,至少占了一个‘真’字,真的东西总有它美的地方。”
  “那么你平时随口哼的歌呢?”她问。
  “你是说,可能也和我当时的心情有点关系?”
  “不是吗?”
  “也许是的。”
  “所以它至少总占了一个‘真’字。真的东西总有它美的地方,是不是?”她笑了。
  他也笑了。
  “大概是吧,你说得有理。”他说。
  他们在一个马路口停了下来。安全岛上满都是姹紫嫣红的杜鹃。
  “杜鹃花真是好看。”
  “我以为你该喜欢樱花。”
  “樱花太淡了。缺少个性,我不喜欢。”
  “倒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你不喜欢淡的东西。”
  “是因为我的外型?”
  “你的装束。你总是穿浅淡素净的颜色。”
  “那正是因为我性情太浓的缘故。譬如做画,浓的画面,不能再用浓的画框了。”
  她的眼睛带着愉悦的笑意,但没有驱散的是那一层雾。雾里的笑容,在愉快中,显得凄迷。
  “但是,装束也是一个人个性的一部分。”
  “你说的不错,我也有素净浅淡的一面。”
  “是我们看到的那一面?”
  “你说对了!”她笑。又一次让他看到她丰满美妙的唇型。
  只有这唇型流露出她的浓度。
  “难怪她喜欢杜鹃!”他想。于是问道:“星期天我们全体去阳明山,你参加不参加?”
  “已经签名了。”
  “你先生呢?大家都带‘眷属’。”
  “他没有空。你呢?”
  “本来不想去的。”
  “现在?”
  “现在——去也好。”
  “那么去签上一个名字。”
  二
  阳明山在下雨,而且很大。
  多数人都没有雨衣,一部分带了雨衣的也讨厌淋雨,大家下了车,就一拥进入招待所,日式的招待所里,挤得黑压压的。
  她没有进去,他也没有,两人在廊前站着。
  “要不要进去躲躲?雨太大了。”他把雨帽往前拉了一下,帽檐遮住了他浓密的眉毛。
  “要不要回台北去?”她淡黄的雨衣被雨冲得发亮。
  “为什么要回去?”
  “那么,为什么要躲进招待所?既要旅行,就不必怕雨。”
  “我以为你怕淋雨。”
  “假如你怕的话,你进去坐坐好了,我到山上走走。”
  “那我陪你去。”

  山上的雨,潇潇的落着,落在青青的山石上,落在翠碧的山谷间。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雨景。
  “真是山色空濛雨亦奇!”她说。
  “你这样喜欢风景?”
  “你不喜欢吗?”
  “以前似乎没有特别喜欢过。”
  “那么,现在你喜欢了?”
  “现在,我很喜欢。”他慢慢地说,迈上一段石阶,回过身来,拉了她一把,她也迈了上去。
  “这地方真静!”她说。
  “那些人好傻!躲在黑洞洞的招待所里!”他同意着。
  “谁说不是,与其那样,还不如索性耽在家里不出来的好。”
  她说着,熟悉的又迈上了另一段石阶。
  “这地方,你好像很熟。”他说。
  “我以前常常来。”她回眸对他笑着。黄色的雨帽下面,露出一绺短发,显得她的脸圆圆的,平添了几分稚气。
  “你自己?”
  “和我先生。”
  “为什么现在他不同你一起来?”
  “他,太忙。”
  “如果我是他,我宁愿放下工作,也要陪你来。”
  “如果你是他,你也不愿放下工作陪我来。”
  “为什么?”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会觉得工作比太太重要。”
  “你没有意见?”
  “我?”
  “嗯。”
  “我在想,假如我是他,我大概也会只顾忙自己的。”他笑。
  “怎么?你刚刚还说——”
  “刚刚是没有经过思考的。”
  “现在?”
  “现在是老实话。”他笑。
  “你老实得很可爱!”她也笑。
  已经看到了瀑布,耳边多了“淙淙”的声音。
  “要走近去看看吗?”
  “看瀑布要在远处,才可以看见全貌,近了,就只剩下一片水花。”他说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也许一切事物都是这样,远看,反而清楚些,距离太近了,就模糊了。”他说,也跟着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
  瀑布的声音,淙淙地响。
  他侧过头来看她,她正把两手环抱着膝头,斜斜地坐在那里,凝望着雨景,雾蒙蒙的,不知是那雨景,还是她的眼睛。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他想。
  三
  从同事的喜筵辞出之后,他又同她走到了一起。
  “你今天喝多了酒。”他说。
  “这种酒,不会醉的。”她说,戴上了她那细致的手套。
  “我们这样一同走,不知别人会怎样想。”
  “我从来不管别人怎样想。”
  “有时还是要注意的。”
  “让那喜欢注意的人们去注意好了。”
  他沉默下来,迈着他潇洒的步于,在她旁边走着。
  街上满是闪烁的霓虹。
  “你天天下了班之后,怎样消遣?”她问。
  “看书,写信,到朋友家去听音乐……”
  “也逛逛街?”
  “你怎么知道我逛街?”
  “单身人多半拿逛街当消遣。”
  “有时候……但是,很少。”
  “那证明你很乖。”
  他侧过头来,对她笑了笑,重复着她的话,“很乖?”
  “嗯。”
  “拿人当孩子。我要抗议!”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她说,又一次让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那层雾。
  他不再抗议,慢慢地走着。
  停了半晌,她才又轻轻地加上一句:“你而且是个好孩子。”
  “怎么见得?”
  “这么大了,还喜欢看书。”
  “大了就不喜欢看书?”
  “多数人都这样,尤其是男人。”
  “那我倒没想到。”
  “告诉我,你看什么书?”
  “有什么看什么,通常,我喜欢看一点诗。”
  “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嗯,我的生活中只是缺少一些诗。”
  “但是你有一个家。”
  “是的。”
  “所以,我也很羡慕你。”他笑。
  她也笑。
  转了一个弯,路上静下来,两旁是高耸的棕榈。
  “你累不累?”他问。
  “我不累。”她回答。走了几步,她侧过头来问他,“和我一起走路,会不会觉得不耐烦?”
  “我觉得很快乐。”他轻轻地说。
  “真的?”
  “真的。”
  “那么,你索性送我回家吧!”
  “没有问题。”
  “怕不怕给女朋友误会?”
  “我没有女朋友。”他轻松地说。
  “等我给你介绍一个。”
  “要像你这样的。”
  “不要恭维我。”
  “我说的老实话,你是个很有特色的女人。”
  他靠近了她,向她腰上伸出了一只手,她眼睛望着路的尽头,似乎没有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
  好久,好久,他们走着,没有说话。夜真静!到处都没有一点声音。
  四
  早晨,他在办公厅后面的花圃旁,慢慢地踱着。才7点刚过,五色缤纷的杜鹃花,开得很盛。草地上潮润润的,那条灰色的小径也分沾了露水。一带相思树,密密地遮住了那红色的围墙。
  昨夜,他睡得不怎么安稳,那对带雾的眼睛,在他面前晃。他不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或者应该说,他不是一个肯随便爱上任何女人的人,否则,以他的条件,也早就结婚了。
  但是这次,他仿佛乱了步骤。
  平常,他不会这样早起来,跑到花园里散步的。
  不知是在逃避什么?他对自己摇头。
  “爱情不该是这样子的。”他对自己说,望着那一簇红色的杜鹃。
  “难怪她喜欢杜鹃。”他想,“一个浓得像蜜般的女人!”
  他又想到那对带雾的眼睛,是那一层雾,隐藏了她的浓度,但也是那一层雾增加了她的魅力。
  过去也有对他采取主动的女人,但是,对他来说,那都算不了什么,他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去付出自己的爱情的,那决不是现在。
  早晨的太阳,渐渐地升起,给园中那些夹竹桃和扶桑花的枝洒上了一层金黄。
  透过那些枝叶,他看见她正从那边走过来。用她那俏丽的长长的步子。
  当她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把眼光望向那丛杜鹃花,直到她逐渐走近,他才仿佛刚刚发现她似地,抬起头来,对她微笑。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
  她轻悄地说,停下来,离得他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那淡淡的香味,可以看清她那未经修饰过的眉毛和眼睫毛,一根一根的。不知是不是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使她的眼睛总像有一层雾。
  “我猜你昨晚没有睡好。”她的睫毛在眼睑下面涂着阴影,一抹笑意在嘴边若隐若现。
  他没有说话,只望着她的眼睛,微微地笑。
  “所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她接下去说。嘴角边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伸手向口袋里去掏香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再用打火机打火。
  喷出一楼烟雾,他对她无语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问。
  “是给我自己意志的力量打零分。”
  “何必呢?”她眼光在他脸上盘旋。
  他的头发很浓,很黑,蓬松着。坚定的眉毛与纯真的眼,现在这眼睛里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表情,抵消了眉宇间的坚定。
  “你的头发乱了。”她说。
  他抬起左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按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来,又向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又笑着问。
  “我早就被你弄乱了。”他说。向她望着,那眼睛里的光,潮润润的。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略微低了低头,然后,轻轻地说:“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把大半支香烟丢掉,向前移动了一下脚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用下颚轻轻抵住她的前额,然后,他迅速地向她吻了下来。她往后退了一步,一低头,那吻就落在她的头发上了。
  她拿下他的双手,说:
  “你会看不起我的。”
  “不要想得那么多!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握住了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量。他的眼睛望入她的眼睛。那一层雾在消散,代替的是一脉融融的光,这光在闪动,迅速地变成了晶莹的泪水,沾满了她细长的睫毛。
  她缩回她的手,侧过头去,用手帕去拭她的眼泪。
  “不要想得那么多。”他说。
  “你不知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和自己挣扎着,反复地说。
  五
  他对着那面方方的镜子,在结他的领带,结了两次,都又拆开了。他试着再把这一头拉长一点。
  “假如这是爱情,我不会觉得情绪这样黯淡。”他把领带的一头拉一拉平。
  “假如这不是爱情,我又不会觉得这样意乱心慌。”
  领带结好了,并不满意,但是,他懒得再结,坐到床沿上,来穿皮鞋。
  好几天了,离不开她,忘不下她,等待着看见她。
  生活突然变得极其单纯,单纯到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和笑容。但也变得极其复杂,复杂到连一粒尘沙都充满了意义,都足以使他心潮激荡。
  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今天是星期天,大家不上班。快有一整天没看见她了,他明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约他到她家去吃晚饭。
  约好5点钟到,她丈夫今天有事,不回家吃晚饭。他不大想到她家去,尤其是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
  “但是,我也并不喜欢见到她的丈夫。”他对自己说,但又马上否定地想:“也许并不是不喜欢见到他,而是不愿意见到他——也不是不愿意,而是——”
  他忽然不高兴想下去。他对自己这种犹豫矛盾的心情,觉得恼怒。
  “事实上,我老早就不该答应她到她家去的。”
  他又看了看表,离5点还有10分钟。
  不去的话,怕她会失望。
  失望倒还不要紧,担心的是她那刚刚明朗起来的眼睛,会再度蒙上那层雾。
  就以同事的身份去坐坐,有什么不可以呢?
  何况,他已经一整天没有看见她了。
  想到自己态度的暧昧,他有一种可耻的感觉。
  怎么都不好。
  他又看了看表,又过去两分钟了。
  不能让她久等,还是去吧!
  当一个人对大问题犹豫不决的时候,往往是选那最急需应付的枝节去应付。
  “先走着瞧吧!”他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拿起了那件铁灰达克龙的上衣。
  一进门,就闻到了那幽幽的百合花香。
  她的家,他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今天仿佛气氛与往常不同。
  只有她一个人在,茶几上有一望而知是特意准备的香烟与水果。
  “真拿我当客人?”他在长沙发上坐下来,略微有点局促不安。
  “当然是客人。”她站在他的前面,笑着递过来香烟听子。
  他拿了一支,她也拿了一支,含在嘴里,等着他为她打火。
  “你今天抽烟?”
  “陪你!”她喷出一口烟雾,在他旁边坐下来。
  壁上的德国小挂钟,轻轻地“滴答”着。
  “你家里好静!”
  “平常总是这个样子。”
  “他礼拜天,常常不在家?”
  “多半都不在。”
  他再把视线投向那德国小挂钟,小钟的壳子雕得很精致,玲珑的钟摆轻轻的来回地晃,左边,右边,再左边,再右边,划着一个六十度的弧。
  “佣人呢?”他把并不太长的烟灰,弹向烟缸里。
  “家里拜拜,回去了。”
  “哦!”他把眼睛望向她的眼睛。
  她目光融融地回望他。
  “佣人不在,你不该请客的。”
  “你刚才说了,不该拿你当客人。”
  “我不希望我坐在客厅里,你一个人去厨房忙。”
  “那我不去忙就是了。”她笑。
  “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去忙。”他坐过来一点,靠近了她,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
  她侧过头来,向他迅速地望了一眼,往旁边挪开了一点,他把一只手臂由沙发背上伸过来,挽住了她的肩头,他的手臂逐渐收紧,面颊靠过来,他吻她的眼睛。她把一只手撑在沙发背上,略微低了低头,躲过了他的吻,他手臂再一用力,她就向他的前胸倒过去了。
  他的手在她背上抚摩,嘴唇又去找她的眼睛。
  她又挣扎着躲开了。
  他放开了她,伸手去拿香烟。

  “你并不爱我!”他把香烟含在嘴里,眼睛注视着烟头上那小小的红火,没有抬头看她。
  她用手掠掠头发,由沙发上站起身来,坐到另外一个沙发上去,默默地拿起茶杯,把茶杯在两只手上慢慢地转着,很久,很久,她才说:
  “你一点也不懂!”
  “我想我是懂的。”
  “你不懂!不要以为我是在玩弄感情。”
  “你当然不是。你只是寂寞而已。”
  她沉默了一会,仰头望了望壁上的小钟,站起来说:
  “我该到厨房去了。”
  她刚走开不久,门铃忽然响起来,他想去开门,却见她已经从后面跑出来。
  “我去看看是谁?”
  回来的是她的丈夫。
  “我以为你今天晚饭不回来的。”她一面接过丈夫的上衣,回身去把它往衣架上挂,一面说,“所以我请了朋友来陪我吃饭。”
  她回过身来,向客人微笑,顺手开亮了壁上那红色吊钟形的小灯。灯的光晕映得她脸颊上一片酡红。
  “现在他可以陪你了。我去厨房看看!”她的眼光由他的脸上移到丈夫的脸上。
  做丈夫的向站起来招呼的客人伸一伸手,含蓄地笑了笑,说:
  “也许还是你来陪客人好,我去关照佣人做点菜。”
  “佣人家里拜拜,回去了。”她说着,向后面走去。
  “哦!”做丈夫的声音里带了隐藏不住的意外;但是,他很快地跟着往后面走去,说:“那就更要我来帮你了。”
  女主人和做丈夫的先后走入了厨房。
  壁上那个德国小挂钟,玲珑的钟摆,轻轻的来回地晃,左边,右边,再左边,再右边……
  他站起身来,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把另一个白色的吊灯开亮,红色的光晕淡了下去,他舒了一口气。
  “真是不该来了。”他对自己摇头。
  六
  她上班的时候,已经过了签到的时间。
  “你来迟了。”他抬起头来,对她小声地说。
  她对他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走到她自己的办公桌那里去。
  他点着一支香烟,顺手拿一迭稿件,站起来,也走到她的办公桌那里。
  “昨天打扰你了。”他低低地说,把稿件放在她的桌上。
  “恐怕你以后再也不想到我家来了。”她微笑着说。两眼望着他,那里面的光很亮。
  “为什么?”
  她低下头去,翻着那迭稿纸,小声说:“他嫉妒了。”
  “你们吵了架?”
  “不算是吵架。他只是怪我不和他一同招待朋友。”
  “你怎么说?”
  “我说:他不只是朋友……”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责备地问。
  她平静地笑着,丰满的唇型衬着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睛朝他望着,那里面的光很清亮。
  “真的不只是朋友,而是一首诗。”她说。
  “你不该这样说的,难怪他要嫉妒。”
  她安闲地笑着,笑得很甜。
  过了很久,她才说:
  “今天早晨,是他送我来的,我们多走了一段路,所以迟了。”
  八
  下班以前,他回了一趟单身宿舍,当他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正打开皮包皮,对着那面小镜子在涂口红。
  盖上粉盒的盖子,她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说:
  “怎么?今天有应酬,穿得这么整齐?”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刚才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请了休假,要到南部去几天。”
  “临时决定的?”她的声音里流露着不安。
  “早就该去了。”他说。
  “去做什么?”
  “看一个女孩子。”
  “你的……”她的声音一震,粉盒掉在地上。
  “不要大惊小怪,她认识我好几年了。”他俯身拾起了那金色的粉盒,拿在手里拂拭着。
  “哦!你前两天不是说没有女朋友的?”
  “是我始终没有接受她的爱情。”
  “她不值得你吗?”
  “不是她不值得我,而是我一直没有感到过我需要爱情。”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感到你需要爱情了。”
  “是你把我唤醒的。”他那坚定的眼神朝她望着,那眼睛的光潮润润的,不知是爱怜,还是责备。
  不知怎的,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看来,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
  他点了点头,把粉盒帮她放回她的皮包皮。
  “我想,我应该付出我所应该付的一切给她。”他认真地说,“我的年龄也不小了,结婚,也是正当的打算。”
  他望着她,用他那坚定的眼神望着她,平静地说:
  “世间事,细想一下,会觉得很好笑。我给你的生活中加添了一些诗,你却给了我一些现实的东西。你使我想到,我该结婚了。”
  “昨天,真不该让你到我家里去的。”她说。
  “事情该怎样演变,是一定的,迟早会是这样的。”他说。
  她眼睛向窗外望去,远远的,她的丈夫正向这边走来。
  “你先生来接你了!”他站直了身子,仍然用那平静的声音说,“你一定懂得重视他的那点嫉妒,那大概正是你所想要的。”
  她站起身来,挽起她的皮包皮。先向窗外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然后对他绽出礼貌的微笑。
  “他来接我,我要走了。”她说。
  “过几天见!”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说,“假如这首生活之外的小诗,已经帮你找回一些你所失去了的东西,那我将毕生引以为荣。”
  她的丈夫走进了走廊,走到了门口,他们彼此在用爽快的神情打招呼。
  “来接太太?”
  “嗯。你还没有下班?”
  “马上要走了。”他说,掏出他的香烟。
  “他今天晚上要到南部去看女朋友。”她说。
  “哦?那太好了。希望什么时候,你带她到台北来玩。”
  “我会带她来的。”他说。
  三个人慢慢地踱出办公室。
  大家的神情很爽朗,很轻松。真的很爽朗,也很轻松。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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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近日来,论轰动全港的新闻,莫过于厉氏掌权人厉仲谋争夺一名六岁男童监护权的官司。案子还未开庭就已闹得满城风雨。事件一头是商业帝国的王,另一头却是……吴桐?何许人?城中各大八卦周刊、商业期刊连篇累牍报道,媒体要挖吴桐背景,结果此人身家白如纸,七年前未毕业时曾在厉氏实习,除此之外,她与金融大鳄厉仲谋无半点交集。狗仔转而想从孩子那儿下手淘八卦,厉氏公关部公文扼令媒介朋友自制,不要去打扰孩子的生活。 [点击阅读]
智齿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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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自从梁功辰换了那把硬度偏高的牙刷后,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虽然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有夸张的嫌疑,毕竟梁功辰一天只刷两次牙。但他每次刷牙时,我都极力躲闪,那牙刷分明是砂纸,每当那再硬一点儿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之为“针”的刷毛接触我时,我都比较痛苦,像受刑。我是一颗智齿,梁功辰的智齿。从你的牙齿中缝往两边数,第8颗是智齿。也许你会说,智齿和盲肠一样,是人身上多余的东西。 [点击阅读]
朝内81号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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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城市从地铁的第一班车开始苏醒,叮叮当当的装进去一个个睡眼朦胧的虫子,哈气连天的开始看免费报纸玩手机显配电子书飞媚眼等艳遇。呼啸的列车穿越无边黑暗的地下,连接着数不清的空洞和阴霾,那些只有老鼠飞蛾蠕虫才能到达的伸手不见触角的地方,有多少你不知道的啃食和狞笑。让人无语的安检仪肮脏的吞噬者红男绿女仔细的包皮包皮和混合着民工编织袋的余尘一直嘟嘟的进站。“您等会,您这包皮得打开我们手检下。 [点击阅读]
李家庄的变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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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论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是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