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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民 -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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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驴子还是要说牛三鞭。老驴子提起,牛三鞭年轻的时候就爱管闲事,那一年,菜包皮子马仁廉他爹遭土匪绑票,别人躲都来不及,可牛三鞭拍着肚皮夸下 海口,要到土匪窝里去说事儿。他还吹牛说,上山三鞭子下来,土匪头子就得头缠裹腿布,两手扳后脑勺,敲锣打鼓把人送回来!他临走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口 气啃了人家半只猪腿。结果票儿没赎回来,他自己也被土匪扣下。他媳妇为了赎他,把家产都贴上,败了家。后来牛三鞭是回来了,他媳妇一气之下跑了,再没回 来。牛家不是过日子的主儿,不是消停的人。老驴子对牛三鞭的儿子牛有草也看不上眼,说那孩子从小胆子就忒大,好惹是非,所以才有“牛大胆”的外号,跟他爹 一样,一块荒料。
  灯儿拿着绣花撑子走过来,不乐意地说:“他爹是他爹,大胆是大胆,别那么说人家。”老驴子一瞪眼:“你这妮子,我一说老牛家人的不是,你就跟我急赤白脸的,还没过门就向着人家说话,也不怕笑话。”
  “背后说人家的坏话,才叫人家笑话呢。”灯儿说罢回屋里去了。老驴子气哼哼说:“别的不讲了,三升麦子做聘礼,看老牛家的本事吧。”
  正说呢,牛有草背着粮袋站在门口喊婶子。灯儿娘高声大嗓地让牛有草快进来。老驴子编着柳条筐没抬头。灯儿扔了绣花撑子,急忙趴在窗口朝外望。
  牛有草走到老驴子跟前低声说:“叔儿,我来了。”他把袋子放在老驴子面前,“这是我亲自到马大头家借的,看着他量的,三升麦子,丁点儿不差。”老驴子笑了笑:“你爹是啥人哪?蚊子腿上剔精肉,麻雀肚里刮肥油,雁过拔毛的主儿,麦子过了他的手,不掉分量才怪呢。”
  牛有草正想辩白,老驴子已经让灯儿娘把升拿来过量。第三升没满,麦子果然少了!老驴子看着牛有草不说话。牛有草吃惊地挠着头,不知道这是咋回事。
  老驴子拉长了驴脸说:“要不是我们家灯儿和你起小就恋着,不嫌你们家穷,寻死寻活要嫁给你,我才不会做这赔本生意!”
  老驴子告诉牛有草,眼前这升就是他借马大头家的,他断定少的麦子是牛三鞭打面糊喝了。不过,麦子少点他也认了,他两只手像两只蒲扇,一层层抄着 麦子,搓着闻着咬着,脸色忽然变了,怒道:“小子,你真长了本事啊,竟敢拿红眼儿麦子晃我的眼!都是庄稼人,麦粒受没受潮,捂没捂,你能糊弄得了我吗?”

  牛有草感到奇怪,麦子是他亲自从马大头家借的,升满满的,都是好麦子,怎么就变了?还有红眼麦子?
  老驴子在院子里背着手转着,撅着胡子说:“小子,红眼麦子你拿回去,顺便告诉你爹,都在地里拱了大半辈子,该是啥就是啥,谁也诓不了谁!”
  牛有草没辙,收好麦子,悻悻地回到家里。他放下麦子,垂头搭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老爹听。牛三鞭拍着大腿,后悔没有事先告诉儿子,马大头家的升,往外借的时候加了沿儿,倒不干净,马大头把好麦子放在上面,儿子是被马大头糊弄了!
  牛有草要把麦子退回去。牛三鞭不让,说是吃一堑长一智,吃个哑巴亏吧。
  牛有草心里气不忿:“灯儿她爹本来就不痛快我跟灯儿的亲事,又赶上出了这档子事,咱就是换了三升好麦子,这事儿也成不了。”
  马敬贤正在牛槽前给牛拌草料,长工赵有田气喘吁吁跑进来,说大队的八路军正路过,枪头锃明刷亮,白花花晃眼!马敬贤一听急忙往外跑,赵有田随后跟上。两人来到村头,正遇上三疯子牛有金一边疯跑一边大喊:“来了!来了!大枪大炮啊……”
  马敬贤和赵有田爬上村头高坡趴下望着。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解放军队伍,正悄无声息地翻越麦香岭的山口。马敬贤呆了一阵子,赶紧回家关好大院的门,到屋里抱个坛子走出来。他四处看看无人,把坛子藏到鸡窝里,又觉得不妥,取出来抱着坛子走进西厢房。
  忽然敲门声传来,马敬贤急忙跑去开门,儿子马仁礼和一位姑娘站在门前,两个人穿得挺洋气。
  马敬贤长舒一口气:“儿子,你怎么也没打个招呼就回来?放假了?”马仁礼说:“没有,回头跟您细说。这位姑娘叫乔月,我带她来的。”
  马仁礼把行李搬到院子里打开包皮装,是几箱子书和一些奇怪的设备。马仁礼告诉父亲,这些是观测气象设备,有百叶箱、气压测量仪、雨水量测量仪、风向风速标,还有温、湿度仪等等。学校里气象学不搞了,设备没用处理,捡了个大便宜。

  马仁礼给爹介绍说:“乔月是东北人,流亡到北平读书。北平太乱了,她家里没有亲人,没人供她读书,她不想念了,要跟我结婚,我就带回她来。我们是回来结婚的。”
  马敬贤惊异地打量乔月说:“啊,回来结婚?真是的,给我弄个措手不及。”
  马仁礼忙说:“也不用大操大办,简简单单就行,乔月不挑。结了婚就不回去了。北平那边的活辞了。”
  马仁礼对父亲说,他念书的时候,恩师是研究气象学的蒋丙然先生,他和先生过从甚密。敌伪时期,先生在学校任过职,光复后,人家说他附逆,北平待 不下去了。就为这,他也跟着吃了挂落,接收大员三天两头传唤他,抠这个,问那个,还暗示让花钱买平安。他受不了瘪犊子气,和乔月一商量,三十六计走为上, 就回来了。
  马敬贤让进屋说话。乔月要去梳洗一下,马仁礼带着她袅袅婷婷地进屋去了。马敬贤默默看着乔月的背影,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马敬贤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喝茶,他提醒儿子,这次回来,应该体体面面抽空到村里的大户人家走走,别让人家挑礼。骡马架子大值钱,人架子 大镚子儿不值。马仁礼则觉得眼下的形势未定,有的亲共,有的投靠国民党,还是谁也不招惹,少麻烦。马敬贤想了想,同意儿子暂时在家猫着。
  马敬贤看乔月身上有一股子风尘味,不像是正经姑娘。父子俩正说着,乔月已经换了一身服饰走进来,到马敬贤跟前喊:“爹,儿媳给您请安了。”马敬贤忙摆手:“别呀,还没结婚不能叫爹,祖祖辈辈谁也不能破规矩!”
  乔月看着马仁礼不知所措。马仁礼朝乔月使了个眼色,乔月赶紧改称叔。马敬贤让乔月先到那屋歇着去,他和仁礼还有些话要说。乔月走后,父子俩开始 议论时局。根据马仁礼的分析,蒋介石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厦将倾,垮塌是早晚的事儿,撑不了一年。共产党每到一个地方就闹土改,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得 到了土地,能不支持共产党吗?土改很快就要闹到这儿了,得早做准备。

  马敬贤表示改天他就分地!老话讲,花钱免灾!大势所趋,挡也挡不住的事儿,挡它干什么?与其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这叫识时务者 为俊杰。马敬贤悄悄告诉儿子,家里有十个金元宝。他也看出老蒋的气数已尽,共产党必定坐天下,闹土改,所以早早卖了些地换成金元宝,对外说做生意赔了。这 叫盛世置地,乱世藏金。马仁礼提醒爹,得赶紧把金元宝藏起来,这叫浮财。东北土改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地主老财都把金银珠宝藏起来,农民掘地三尺挖浮财,为 这出过人命。
  马敬贤一听急了,翻箱倒柜取出一个木匣子,父子俩想了半天,觉得藏在家里不好,还是藏到院子里。俩人走到院子里。马敬贤仰起头看着烟囱,让儿子搬梯子来,他把元宝匣子裹了又裹,上了房,顺着烟囱把匣子扔了进去。
  夜晚,月明星稀。
  杨灯儿来到牛有草家院子里,见了牛有草就问:“你家咋弄的?”牛有草忙说:“唉!叫马大头那个老东西耍了。”
  杨灯儿埋怨说:“你就是不省心。你走后,我爹翻老账,把你爹好一通骂,还说让你这辈子绝了念想。你打算咋办?”牛有草挠着头没主意。
  杨灯儿深情地看着牛有草说:“你再去求求我爹,反正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等着你!”牛有草心里一热,看着灯儿说:“那好,我豁上这张不值钱的穷脸再去求求他。”
  第二天上午,牛有草就来到老驴子家,对着老驴子长跪不起。灯儿和娘躲在门后听动静。
  老驴子冷冷地说:“你也不用给我闹这些光景,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能收回来,还是我能收回来?”牛有草抬头看着老驴子恳求道:“叔儿, 顶着太阳说话,我真的是被马大头耍了,我要是撒谎,你把我剁了剐了也没怨言。咱撇开这些不说,就说我和灯儿打小就要好,她愿意嫁我,我愿意娶她,您就成全 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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