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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塔之夜 - 5.阿拉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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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我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我想,假如这两个阿拉扎认识我,那倒是要考虑一下,会不会遭受突然袭击或挨背后冷枪。那样,我就要像其他旅游者那样,准备防范万一,甚至准备对付公开的、强盗式的进攻。我现在这身打扮是不会招致这种情况出现的。
  我的样子像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穆罕默德的可怜后代。我虽然没有带我的那些武器,但是腰带里还是藏着两支左轮手枪。万一遇到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敌人,还可以抵挡得住。这两支枪看起来像小刀,别人见了肯定会认为我是没有带武器的。
  从奥斯特罗姆察到拉多维什这一带,是可怕的。田野、荒滩、森林犬牙交错。斯特鲁马尼察是位给这个地区带来幸福的仙女。其左边是维赫伦山东北侧,右边是普拉什卡维察高地,该高地逐渐向右倾斜。
  我走了一个多钟头才遇到一个人,从他服饰看出是个土耳其人。我系的是绿头巾,所以他看见我就停止前进,向我鞠了一躬,并让我威风凛凛地走了过去。哪怕是最有钱的穆斯林,也要向最穷的、衣不蔽体的穆罕默德后代致敬。他尊重先知后代,是因为先知在世时得到赏赐,可以瞻仰安拉的天国。我勒住马,答谢他低声下气的问候,并且问他:
  “安拉祝福你一路平安!你来自何方?”
  “我的路始于拉多维什。”
  “你欲往何处?”
  “去奥斯特罗姆察,如果你不拒绝为我祝福的话,我会幸运到达的。”
  “幸运将陪伴你走完整个旅程!你遇到很多过路人吗?”
  “不多,先知的后代啊。这条路是人迹罕见的,所以我可以不受干扰地思念安拉的功德。”
  “你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在路上只见过来自奥斯特罗姆察的信使托马。”
  “你和他说话了吗?”
  “我和他交谈了几句。他在那个村子投宿。你很快就会路过那儿,因为你走这条路要经过斯特鲁姆尼察。”
  “你是在那里住宿的?”
  “没有,我没有时间住店。”
  “你大概知道,那信使要是到拉多维什去的话,会住什么地方。”
  “你想找到他吗?”
  “或许。”
  “跟你想的一样,他不住店,而是住在亲戚家里,他有个亲戚在那儿。我把那个亲戚的名字告诉你,你还是不容易找到,因为那个胡同的情况我说不准。请你到了拉多维什后再去打听。”
  “谢谢你,安拉引导你!”
  “天国向你开放!”
  这个土耳其人走了,我继续从从容容走路。
  现在,我可以想像到,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在拉多维什,那两个阿拉扎肯定没有逗留,因为逗留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他们多半是在村子里等托马。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完全取决于信使的报告。他们决不会想公开进攻。他们现在对暗地里向我们开枪这一计划抱怀疑态度,因为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是枪弹不入的。此时还没有到中午。因此,我估计还可以在村子里遇到那两个强盗。信使肯定对他们说,我这个时候才动身。他们便认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隐蔽地点。我感到高兴的是,可以使他们的打算落空。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接近他们。
  大约半个钟头后,我就到了村边。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路,来了个直角拐弯,前面便是一座桥。我看见靠墙的地方有一栋房子,房子的后面有两头奶牛、几只绵羊,还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备了鞍的。一匹是白的,另一匹有深褐色斑纹。我一眼就看出这些马都是杂种,估计是属于中等阶层的。这些马都是野马,不挑食,脖子坚挺,后腿有力,尽管如此,速度还非常快,耐力强。骑这种马的都是好骑手。
  难道这些马就是那两个阿拉扎的?难道这两个人就在这栋我一定要经过的房子里?我很有兴趣和他们聊聊,不过一定要不动声色地引出他们的话题,并且不产生误解。
  拐过弯,我看到了房子的正面。前面是四根柱子支撑的一个矮屋顶,下面放着几张用粗糙木头和钉子钉起来的桌椅板凳。只有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看见我走过去。看来,他们随时随地都密切注视着两边,因为这一类人肯定是时刻需要自卫的。我注意他们用什么样警觉的、不信任的眼光观察我。我装作是过路的。但是,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站住!”其中一个先开口,命令式地伸出手。“不想和我们喝几盅拉基酒?”
  我相信在我面前的就是我要找的人。他们应该是两兄弟,因为他们长得很像。俩人都是大高个,宽肩膀,身材都比我还高,力气都比我大。浓密的长胡须,黑黝黝的脸以及武器,都赋予他们一种久经沙场的军人气质。他们的武器靠桌子放着。腰带上挂着明晃晃的刀子和手枪,每个人的左边都挂着一把军刀一样的东西。
  我把鼻梁上的眼镜整了整,像老师注视着不听话的学生一样地瞅着他们,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干扰先知的虔诚后代?”
  “我们和你一样,也是先知虔诚的信徒。我叫山多尔,我的弟弟叫比巴尔。我们希望用为你接风的方式对你表示敬意。”
  “拉基酒?你称之为接风?难道你不知道古兰经上的那句禁止拉基酒的话?”
  “我对这句话一无所知。”
  “那你要去请教经书的解释者,请他教教你。”
  “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你想不想自己做这件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做。因为先知说过,从地狱中解救出一个灵魂者,死后立即进入三重天;解救出两个灵魂者,立即进入五重天。”
  “那你得到的是五重天!我们愿意帮助你进去。下来吧,虔诚者,把我们教训得像你一样神圣吧!”
  山多尔抓住我的马镫,比巴尔拽住我的胳膊,把我从马上往下拉。他们彬彬有礼,任何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我离开马鞍时,一瘸一拐地,但又是庄重地走到他们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然后再郑重其事地坐下。
  “你是在拖着一条腿走,”比巴尔笑着说,“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受伤。我命该如此。”我简单地回答。
  “那你就是一出生跛腿。这说明安拉对你好,因为他爱谁,就给谁痛苦。你愿意对我们这些不值得尊重的罪人说出你的圣名吗?”
  “你们如果翻翻监督先知后代行为的内廷大臣名单,就可以找到我的名字。这种名单每个城市都有。”
  “我们相信你。可是,我们在这儿看不到那个名单,你还是恩典恩典,讲给我们听听吧。”
  “那好吧,我叫谢里夫-哈勒夫-谢哈布-爱丁-阿布德-埃尔卡德尔-本-哈奇-加沙里-阿尔法拉比-伊布-塔比特-梅尔万-阿布尔-阿赫穆德-阿布-巴沙尔-卡蒂德-埃施-索那哈尔。”
  两个强盗把手蒙住耳朵,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看起来,他们对我暴露谢里夫身份的做法毫无兴趣。不论他们是希族阿尔巴尼亚人还是信奉天主教,他们的这种态度,都不会使我觉得奇怪。不过,我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他们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所以猜测他们对他们的学说和教义知之甚少。
  “请问你这位名字长得叫任何人都无法记住的人来自何方?”
  我透过眼镜看到一张长长的、严肃的、充满责备的目光,我回答说:
  “怎么能说没有人记得住这个名字!我刚才是怎么说出我的名字的?”
  俩人又一次哈哈大笑。
  “是有人,是你!”比巴尔说。“假如你事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一样很难记住。你是惟一记得住这个名字的人。”
  “我的名字不可能被忘记,因为它载入了生命的史册。”
  “原来如此!你就是谢里夫,你们中间任何人都不会进入地狱。但是你想把我们解救出来,于是给我们解释,拉基酒是被禁止的。”
  “是这样,而且是严厉的。”
  “古兰经里面写明了?”
  “确定无疑。”
  “当先知开天辟地的时候,就有拉基酒?”
  “那时还没有,没有这个字眼。”
  “那么说来,拉基酒是不能禁止的。”
  “是要禁止的!有一句话:‘所有使人喝醉的,都是不允许的,都是禁止的,都是有害的。’这就是说,拉基酒是有害的。”
  “可是,这种酒是不会醉倒我们的!”
  “那好,那对你们来说就不是被禁止的。”
  “葡萄酒对我们也不是危险的。”
  “那你们就虔诚地、有节制地享用。”
  “这话好听!看来,你不是一个一般的解释者。你会让拉基酒醉倒吗?”
  “如果只喝一点点,不会。”
  “你说的一点点是多少?”
  “满满一小杯,用这样的一瓶水稀释。”我一边用手指着面前这张桌子上的那个又大又厚的烧酒瓶。
  “那你肯定不会醉。我去给你拿水,然后你与我们共饮。”
  比巴尔站起来,很快带来一个装了水的罐子和一个玻璃杯,用拉基酒兑得满满的。
  “好了,”他微笑了一下,把杯子放到我面前。“现在水有了,你可以与我们共饮了。请不要到古兰经里去找判罪的法律条款。安拉保佑!”
  他把瓶子对着嘴,一口气喝下去,然后给他哥哥,他哥哥也喝得很猛。我端起杯子抿了抿。
  当山多尔默默地察言观色的时候,比巴尔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然后他问:
  “想请问一下你往哪儿去?”
  “去于斯屈布,保加利亚人叫斯科普里。到那儿去传授古兰经法规。”
  “在于斯屈布?在那儿你不会过得很快活的。”
  “为什么?”我不好意思地问。
  “你有所不知,那儿的人对于虔城嗤之以鼻。”
  “我对此已有所闻,所以想去看看。”
  “你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有人会接受教育。”
  “该怎么做就应该怎么做,这是经书上写明了的。”我答道。
  “看来,你对这本书已经滚瓜烂熟!”
  “安拉了解这本书,只有他读这本书。我希望,于斯屈布的一些老百姓是会从中有所收益的。”
  “我对此深表怀疑。据说,那里住的是一些野蛮的山民,他们是难教化的。”
  “可惜我也听说过有这么回事,”我承认,“我不了解他们,但是听说他们都是些贼、强盗、刽子手。”
  “你难道没有见过强盗?”
  “我还没有过这样的荣幸,遇见这样的罪人。”我衷声叹气地说,极力做出幼稚的样子。两兄弟在桌子底下互相踢了踢脚,对我的无知表现出很开心。
  “你难道不怕他们?”比巴尔仔细打听。
  “我为什么要害怕?难道强盗们会采取一些我事先想不到的行动?”
  “哼!如果有一个强盗现在袭击你,你不害怕?”
  “可惜他是白费力气。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把六皮阿斯特放到桌子上,而且说的是真话,因为我身上再没有钱了,我把钱都给了哈勒夫。
  “那他们确实不能在你身上拿到很多东西。但你在旅途上是要用钱的!”
  “钱,做什么用?”
  “为了活下去。”
  “我不需要。先知不是说过,要好客吗?”
  “难道你化缘?”比巴尔笑道。
  “化缘!你是不是想亵渎一个谢里夫?食物、饮料、住宿,我到处都找得到。”
  “在这附近,你昨夜住在哪儿?”
  “在奥斯特罗姆察。”
  “啊,在那儿!太巧了!”
  “为什么?难道你们是那儿的人?”
  “那倒不是。但是我们听说,昨天夜里,那儿起大火了。”
  “大火?没有!”
  “说是半个城市化为了灰烬。”
  “这是骗子对你们说的。确实起了火,但是无关大局,也不是在城里,而是在山上。”
  “山上没有房子?”
  “有一个茅棚。”
  “好像是那个老穆巴拉克的。”
  “是的。”
  “知道谁是纵火犯了?”
  “就是穆巴拉克本人。”
  “我不信。一个虔诚的人会是纵火犯?”
  “他可不是像人们所想像的那么虔诚。”
  “那么,我们听到的确有其事?”
  “你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他原来是一个大流氓、一个罪犯。”

  “这次你们报道正确。”
  “你知道详情?”
  “知道。因为抓那个老家伙时我在场。我也到了火场,到处都跑了一下。”
  “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操办一切的那四个外国人?”
  “我甚至与他们同住一室。”
  “真的?那你大概还和他们谈了话?”
  “与所有四个人都谈过。”
  “你现在见到他们,能不能把他们认出来?”
  “即刻认出!”
  “很好。我们就是在等他们,因为我们必须和他们谈话。我们没有见过他们,怕弄错。他们来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们指一指?”
  “很乐意,如果不要等很长时间的话。”
  “你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我明天要赶到于斯屈布。”
  “你只要再等三个钟头。”
  “这太长了。”我嘀咕着。
  “我们付给你钱。”
  “付钱?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你们打算付多少?”
  “在他们到达之前,付五皮阿斯特。”
  “要是他们不来,或者来得太晚,我是不是可以不再等,因为那时天黑了。”
  “如果是那样,我们付你在这儿的住宿费和饭费。”
  “那我就留下来。你们要马上给我五个皮阿斯特。”
  “谢里夫!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没有钱?”
  “不是,我是想,我没有钱才想钱。”
  “好吧,这点小钱我们容易预付。给你!”
  比巴尔把十个皮阿斯特扔到我跟前。我惊奇地看了看他,他轻蔑地笑了笑:
  “拿去吧,我们富得很。”
  他们这话确实不假,这个人的钱包鼓鼓的,里面有金子的叮当响声。
  现在他们问我的个人情况。我只好把我和我的同伴做详细介绍,告诉他们,我是否看见过我们被枪弹打中。
  我把我所看到的一一作了介绍,然后比巴尔问:
  “你听说过那四个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吗?”
  “他们中间一个人讲,他们中午继续前进。这个人说话时,我在场。”
  “我们听说的也是这样,但我们想,他们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们害怕。”
  “啊,这些外国人看起来没有害怕的样子。他们怕谁?”
  “怕强盗。”
  “我看不会。连我都不怕强盗,这四个人就更不用说了!你们只要看看其中一个人的武器就够了。”
  “我听说,别人也说过,有人在偷看他们。”
  “这事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有两个强盗。”
  “原来如此!他们是怎么回事?”
  “那个穆巴拉克雇用了两个人在半路上杀那四个外国人。”
  “人们怎么会知道此事?”
  “从一次谈话中知道的,这次谈话被窃听了。”
  “见鬼!多么粗心!有人知道那两个强盗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认为,大家都不认识这两个人。”
  “那四个外国人对此有什么说法?”
  “他们哈哈大笑。”
  “安拉!他们笑?”比巴尔咆哮起来。“他们是在嘲笑要进攻他们的人吗?难道他们以为,强盗们是弱不禁风的小孩?”
  “不管强盗们多么强大,都不能伤害那四个人,因为那四个人枪弹不入。”
  “枪弹不入?该死的家伙!我绝对不相信。人枪弹不入,这纯属无稽之谈。你仔细看过?”
  “非常仔细。我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
  “那些子弹打中了没有?那长官甚至接住了?”
  “用手接的。然后,再用这颗子弹射击,把木板击穿了。”
  “这简直是不可信的!”比巴尔惊呆了。
  “五百多人在场观看,子弹轮流传看。”
  “这样看来,当然是应该信的。如果我可以用魔术做到这点的话,那我每天可以毁掉一部古兰经。”
  “看来问题不在其本身,我猜想,其中必有奥秘。”
  “毫无疑问。如果能得到其中的奥秘,我给很多钱。”
  “这种奥秘是不会泄露的。”我说。
  “我知道有两个人,他们可能知道这个奥秘。”
  “谁?”
  “偷看他们的那两个强盗。”
  “这种可能性极小!”
  “你是谢里夫,难道也不懂为什么那些外国人枪弹不入?”
  “哎!这个我是不懂。”
  “所以,他们并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他们应该早就名声赫赫了。你是不是认为,假如我们是强盗的话,我们肯定会怕那个能控制阿拉伯人的外国人?”
  “徒手打肯定是不怕的。”我断定。
  “这就是说,他们并不是特别有把握。但是我也相信,他们不会有事,尤其是我们会支持他们的。”
  “你们真的会支持他们?”我从容地打听。
  “你为什么怀疑?我们从拉多维什出发去迎接那四个人,我们接待他们,使他们大吃一惊。就是说,我们要他们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他们的东道主。想让他们受苦的人是会不幸的!”
  “是啊!这个我相信。但是在他们到达之前,你们的族人们有可能会去袭击他们。”
  “不会的。没有适当的地方。”
  “你了解得这么精确?”我问,极力作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
  “是的,因为我当过兵。再往上走,朝拉多维什方向,要穿过一片林地,那倒是一个合适的地方,路两边有悬崖峭壁,林木茂密,左右都有藏身之所。我们的朋友如果在那个地方受到袭击,就会失败,并且得不到救助。”
  现在休息一下,因为比巴尔往下看了看,清楚地听见房子里面传来呻吟声。我在此之前已经听到了,但没有现在这么清楚。听起来好像是小孩的声音。这件事差点使我起了疑心。但我想,这两个阿拉扎是不敢在胡作非为的同时,这么安安静静坐在这儿的。
  “谁在那儿呻吟?”我问。
  “我们不知道。”
  “这所房子是客栈吗?店主是谁?”
  “在里屋。”
  “我想看看。”我说着便站起来,朝房门走去。
  “站住!往哪儿去?”比巴尔问。
  “进去找店主。”
  “从这儿朝百叶窗走!”
  我立刻猜到,这俩兄弟不想让我单独一人与店主谈话。不管怎么说,店主是认识这俩兄弟的。他们担心会被店主告密。于是,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敞开的百叶窗前,把头伸进去看。呻吟还没有停止下来。
  “老板!”我向里面喊话。
  “在。”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
  “谁在里面哭?”
  “我的女儿,牙痛。”
  “多大?”
  “十二岁。”
  “看过医生没有?”
  “没有,我太穷了。”
  “那我来帮助你,我进来了。”
  两个阿拉扎听见了每一句话。当我回到门口时,他们都站起来,跟着我走。即使用当地人的眼光看,这个房间也显得极其寒酸。除了店主和病人外,里面没有人。病人蹲在角落里哭。
  这个人坐在一条小板凳上,胳膊枕在膝盖上,两只手撑着下巴,什么也不看。
  “你就是老板?”我问他。“老板娘在哪儿?”
  “死了。”此人毫无表情地回答,没有看我一眼。
  “你很可怜。你还有小孩吗?”
  “还有三个更小的。”
  “他们在哪儿?”
  “在外面,斯特鲁马河。”
  “多粗心!小孩没有人带是不能下水的。”
  店主这时才抬起头,惊奇地看了我一眼。
  “你为什么不去把他们接回来?”我接着问。
  “我不能!”
  “为什么?”
  “不允许我出门。”
  “呃,谁禁止你出门?”
  他忧郁地朝那俩兄弟瞧了一眼。这时我注意到,山多尔在用手指威胁他。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往角落里走,对小孩说了几句友好的话,便领她到敞开的商店里来。
  “过来!”我用温和的声音请她,以唤起她的信任。“我马上给你消除痛苦。张开嘴给我看看牙。”
  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牙齿没有受到损伤。也许是风湿痛,这是没有药治的。但是我从经验中知道,训练想像力有多大作用,尤其是对小孩。先必须止住哭。
  “张开嘴,用点头或摇头回答我的问题,”我说,“还痛吗?”
  她点了点头。
  “注意。我把手在你面颊上放一会儿,痛就去掉了。”
  我把小孩的头拉到自己身边,空手放到疼痛的面颊上,轻轻地揉了揉。我不懂生物磁场,但我相信小孩的想像力,相信一只友好而温暖的手在轻轻按摩疼痛面颊时所起的舒服作用。
  “现在是不是不痛了?”过了一会儿,我问。
  小女孩又点头。
  “一点儿也不痛了?”
  “是的,一点儿也不痛了!”小孩回答。她脸上露出神采,眼睛朝我感激地微笑。
  “不要出声,用鼻子呼吸一下,疼痛就去掉了。”
  一切都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可是当我想再出去的时候,店主却冲着我过来,说:
  “她从昨天起就哭,到现在还止不住。其他的孩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走开的。你可以创造奇迹,啊,谢里夫!”
  “不,这不是奇迹。我只是用了一种简单的方法。如果你让你的小女儿今天还在房间里呆一天,这方法就会有效。我去接你那三个孩子。”
  “你,谢里夫?”他问。
  “当然是我,因为你不能去。”
  两个阿拉扎向他投过去愤怒的目光。他却弯着腰,好像要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他用这种方式接近我,低声对我说:
  “注意!他们是强盗。”
  “那是什么?”山多尔大声问,他可能听出了一点点意思,“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店主尽量大大方方地回答。
  “狗崽子,你不要骗人,否则我一拳把你打倒在地上!”
  山多尔举起拳头,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警告他:
  “朋友,你这是何苦来呢?你难道不知道,先知是禁止别人由于愤怒而损伤他的信徒的容貌的?”
  “你的先知跟我有什么干系!”
  “我不理解你。从你行为看,你像个坏人,却想成为那四个外国人的朋友。你知道吗,那四个外国人是连一个小虫子都不想伤害的?”
  山多尔把手放下,又向店主投过来一个更加严厉的目光,一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得对,谢里夫。但是我爱听真话,厌恶谎言,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出来吧!”
  我跟着他到了外面,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自由自在地活动,一瘸一拐地往河边走去。这两个强盗无疑是把我当作他们的半个俘虏,既不让我退回来,也不让我往前走,否则,我就有可能把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即使我不认识他们,也不打算告密,他们也会这样对待我的。因此,他们一定要把我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在下面的水边,坐着三个孩子,我想,这就是店主的那三个孩子。我把我从比巴尔手里得到的那十枚皮阿斯特给了他们,要他们回到父亲身边去,因为他们的小姐姐病好了。他们兴高采烈,连蹦带爬地上了河岸,跑回家去了。我重新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发现他们作出了一项决定。
  这个地方对于他们那充满危险的“会见”是不太安全的。虽然时间快到了,我们本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但我猜测他们已经决定马上动身。确实!比巴尔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几个外国人可能遭到袭击的地方只有一处。我的哥哥和我认为,我们最好是到那个地方隐藏起来。那样,我们可以给受到袭击的人以帮助。你愿意同行吗?”
  “哎!这事本来与我是毫不相干的。”
  “是相干的!假如强盗们埋伏在那儿,只要你一上路,他们也会袭击你。此外,我们还想给你看一看地地道道的阿尔巴尼亚小玩意儿,以便你今后讲给于斯屈布的人听。”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产生好奇心,我跟你们去。”
  “上马!”
  “你们付了酒钱吗?”
  “没有,这个店主白给我们喝了。”
  白给!确实是如此。于是,我走到窗子前面,把我那为数很少的皮阿斯特扔进去。我因此受到这两个人的嘲笑。比巴尔到屋后去取马,山多尔留在我身边,以保证我不给他们惹事。

  我们过桥的时候;我坐在马鞍上回头看,见店主站在门前,招手提醒我注意。我没有料到后来还会见到他。过了桥,首先穿越田野,然后经过荒地,向上进入一片灌木林,最后来到茂密的大森林里。
  一路上没有说话。这两个强盗把我当成判断能力不强的人,因为在他们的言行中,存在着即使是有偏见的人也会看出的明显的矛盾。如果在这个森林里面真的藏着敌人,那么,想通过同样藏在森林里,等到战斗一打响就去援救受袭击者,是非常愚蠢的。我们倒是可以偷偷地接近强盗的据点,然后及时提醒受袭击者。他们或许可以绕过这个危险地段。万一由于树木大密起不到警告作用,我们还可以和这些无赖一起,秘密地步行到敌人背后,给受袭击者有力的支持。
  到了森林中央,路急转直下。左右两边都是悬崖,岩石后面可以藏身,并且可以居高临下进行伏击。这个地方好像是专为伏击者设置的。这两个人真的在这儿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个地方,”比巴尔作出决定,“我们必须在这儿隐藏起来。到左边的斜坡上去!”
  他声音很小,目的是使我相信,他真的认为,强盗可能就藏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这样一来,他们倒是应该听见我们的声音或看见我们,而不是相反!我确信,从我的脸看来,我肯定不像是个有头脑的人,因为给他的是一个很笨的形像。完全靠伪装成未受过教育的人,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做出很幼稚的样子,才能不会马上被这些无赖看透。
  在这个地势较高的路边,树木没有底下的那么密,所以我们还得骑马走一段路。然后,就牵着马走了。
  现在停下脚步,几匹马要捆绑在一起。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因为我打算过一会儿就溜之大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的马必须远离他们的马,使这俩兄弟看不见。
  我趁他们不注意,从地上捡起有锋利边角的小石块。我的马与他们有花斑的马绑在一起了。我装作松动我的马鞍,以便骑得舒服一点,实际上是把带子系得不过分紧,我把小石块藏在马鞍底下,其尖头对着马的肉体。这个石块肯定刺痛牲口。下一步就只要等待了。
  这时,两个强盗物色到了一个适当的位置,从这个位置上,可以鸟瞰刚才经过的那段公路,而不会被人看见。他们的武器放在他们身边,把系在身上的飞斧也解下来了。我猜出了他们的计划:他们认为,他们的子弹是不能伤害我们的,想用飞斧杀死我们。这些人在投掷这类武器方面很有两下子。不过我想,尽管我手里没有这种东西,不可能用得像他们那样好,但我在投掷战斧方面还是有相当高的本领。
  我坐到这两兄弟旁边,谈话声音就轻些了。他们好像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准备保卫外国人,即我们,使之免受强盗攻击。这俩兄弟说是要保证安全,其实他们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他们断定,我在遭到袭击时会惊慌失措,然后就可以讲述这样的事情,并且会嘲笑我的愚蠢。
  我的小石块早就起作用了:哈勒夫的马变得不安分起来,打响鼻,踢打自己。
  “你的马怎么啦?”比巴尔问。
  “啊,没有什么!”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事?他可是会暴露我们的!”
  “为什么?”
  “如果这样下去,隐藏在这儿的强盗很快就会听到这种吵闹声,那我们就得失败。”
  他其实是说,他们所等待的四个外国人可能听到吵闹声,因而警觉起来。
  “问题将变得比这还要严重。”我心平气和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的牲口如果与别的马捆绑在一起,就受不了。这是它的怪脾气,连我都不能习惯它的这个脾气。没有办法,我总是把它与其他马分隔得远远的。”
  “那就赶快把它弄开!”
  我站起来。
  “站住!把你的被子和刀子留下。还有你的头巾。”
  “这又何苦呢?”
  “便于我们掌握,你会回来。把头巾摘下!”
  要是真摘下来,那就有戏唱了!那样,这两个强盗就会看到,我的头是没有剃过的,就是说不是个好穆斯林,更不可能是谢里夫了。因此我镇静地回答:
  “你们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来了?难道一个谢里夫可以暴露自己的头吗?我曾熟读《沧海横流》、《宗教评论集》和著名的《费特瓦》等书,现在难道要我做违背良知的事吗?”
  “那就把刀子和被子留下。走吧!”
  我把马的缰绳解开,把它牵出一段路程。在这段路上,我只是随便拉拉缰绳,然后就极其迅速地飞身上马,穿过丛林,见沟就跳,见坡就爬,一口气奔跑到路的那个拐弯处,接着上了公路。这再也不会被这两个强盗看见了。我在这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
  “一个一个地骑过去!奥斯克和奥马尔慢,哈勒夫骑最好的马,约两千步以外。”
  我用一个削尖的小木签和一把折刀,把这张纸条固定在一棵明显挡在路中间的树干上面,使他们肯定能够看得见。当然,在他们之前,也可能有别人路过,但情况不会发生变化,或许他们会让这张纸条挂在树上。而且,哈勒夫可能马上就到。
  没过两分钟,我就迅速回到马的身边,把它捆紧些,把小石块拿走。我还没有弄完,就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山多尔来找我了。
  “你这么长时间到哪儿去了?”他严厉地问。
  “在这儿,在马的旁边。”我巧妙地回答,惊讶地看着他。
  “这我看见了。但是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可是,难道我不是我自己的主人?”
  “不是,现在不再是了。现在,你属于我们,必须听我们的!”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不要这么傻问了!你这头蠢驴!收拾一下,到我们那边去坐!”
  由于山多尔无视我作为谢里夫的地位,我回答说:“如果我喜欢的话。”
  “你根本不可能有喜欢的事做,懂吗?如果你不马上来,那我就会帮帮你!”
  这时,我走到他们身边,说:“听着,不要这么凶!你叫我蠢驴。要是你不知道谢里夫的出身的话,那么,我要求你至少要尊重我的人格。而且,如果你拒绝我的要求的话,我会知道怎样对付你的。”
  山多尔不相信我有这一招。
  “恬不知耻!要我尊重你这种可笑的人格!我只要碰你一下,你就会吓得瘫倒在地上。”
  他抓住我的左胳膊,使劲按。如果是一个比我稍微弱一点的人,非叫唤不可。我却从从容容地看了看他的脸,微微一笑,并且回答说:
  “你应该攻击别的地方,朝这儿!”
  我把手放到他的左肩上,用拇指顶住他的锁骨,用另外四个指头卡住他向上和向外伸出的那一部分肩胛骨,这根骨头与肽骨组成肩关节。认识并且会使这一招数的人,可以用一只手摔倒一个最强壮的人。我快速而有力地一压,就把手收紧了。他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想摆脱出来,可是做不到,因为疼痛通过他的全身,他双膝一折,跪到地上。
  这叫喊声把他的弟弟引来了。
  “山多尔,怎么回事?”他问。
  “安拉!我不明白!”这个被问的人一边回答,一边从地上站起来。“这个人只用一只手就把我弄倒了。我的肩膀可能断了。”
  “弄倒?为什么?”
  “因为我见他离开的时间长,和他吵起来了。”
  “魔鬼!谢里夫,你想干什么?你是要我把你敲碎不成?”
  比巴尔一把抓住我的胸膛摇晃。我扮演的谢里夫角色是不能反抗的。但是,让别人把我当做小孩抓住并摇晃,这可不合我口味。我也抓住比巴尔的胸膛,先把他往我身上拉,然后迅速伸直手臂,把他推开,他不得不脱离我。这时我稍微弯了弯腰,手还是紧紧扣住他,把他的前臂向下往他身上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个大个子提起,摔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躺了一秒钟,目瞪口呆,然后才一跃而起,把两只手向我伸过来。
  “再来一次?”我问,一面退了一步。
  我现在愤怒起来了。我把眼镜向鼻梁前部推了一下,这样看上去也许是另外的样子,与涂满油膏的谢里夫的视觉工具不大相称,因为这个强盗猛然向后一退,凝视着我,然后大声叫喊:
  “谢里夫,你原来是个巨人!”
  我低下头,用恭维的口气回答:
  “这一招法已经写在经书上了。我其实没有什么。”
  那两个人放声大笑。
  “你是知道的,比巴尔,人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力量。”山多尔说。
  比巴尔还是不信任地看着我,从头巾到拖鞋,然后答道:
  “他不仅有神力,而且经过训练。这些招法只有经过长期训练才一下子拿得出来。谢里夫,你这是在哪儿学的?”
  “在伊斯坦布尔托钵僧那儿学的。我们在课余时间经常打打好玩。”
  “原来如此!我信了,你是一个与你的外表完全不同的人。这是一种幸运。因为,假如你真的想欺骗我们,那你的生命的价值只相当于鸟嘴里的一个苍蝇。你现在不是坐在旁边,而是坐在我们中间了。我们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招待你。”
  我们回到原先的地方。这两人把我拉到他们中间。他们产生了不信任。我的处境变糟了。尽管如此,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使用手枪的能力怎么说也比他们强点。
  大家都不说话。这两条“绿林好汉”可能是在想,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如果说我有忧虑,那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担心我的同伴们。我的纸条也许没有被他们,而是被先过来的人看见,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情况。
  坐在两个强壮得像狗熊一样、并且武装到牙齿的强盗中间,并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在土耳其,这样的人可能是很多的。读一读那里的任何一张报纸,都可以看到暴力越境、抢劫和掠夺的消息。政府颁布了一项公告,命令每个法官都必须按法律进行判决。一个名为“强有力的”帕夏的旅行者给当局发出了警告函,函中说,如果不允许他对其所在的地区内日益严重的抢劫行为进行惩罚,他将辞职。一个在这样的地区旅行的人由于找不到司法帮助而自行司法,这难道不是奇迹吗?老的团伙没有被铲除,新的团伙不断出现,这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和平的居民几乎都被迫屈服于这些人。这些人是真正的主宰,控制着残暴的政体。
  现在,我们已经呆了很长时间,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听到从右边传来了一种声音。
  “听着!有人来了。”山多尔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抓斧头,“也许,就是他们!”
  “不是,”他的弟弟说,“这是单骑,在那儿拐弯了。”
  我往回看,看见是我的朋友奥马尔来了,而且是单人。这就是说,他们看见了我的纸条。奥马尔慢慢过来,深深地低着头,好像陷入了沉思。他既不看右边也不看左边。
  “我们要动手吗?”比巴尔问,用手指着猎枪。
  “不,”山多尔答道,“这个人没带家伙,看着他。”
  这两个无赖根本不忌讳当着我的面谈论他们的计谋。
  奥马尔走了过去,没有抬头看一眼。
  过了一段时间,山多尔说:
  “又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穷光旦!”
  “慢。我们是不是要放所有的人过去?”
  “现在放。想想看吧,我们一开枪,别人一定会听见的。”
  “当然。那些隐藏在这儿的强盗会听见,”我幼稚地附和,“他们会发觉我们在这儿对他们用计。”
  “笨蛋!”山多尔嘲笑我。
  现在,奥斯克来了。他也装成一个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人。从他的外表看起来不是富人。他也幸运地通过了。
  现在是哈勒夫来了。我有理由为他担心。强盗们可能是想从马鞍上对他射击,以便夺取那匹宝马。我虽然不会让他们得手,会给他们每人一枪,但是最好还是避免这样做。因此,我只好试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睁大眼睛窥视,盯着哈勒夫一定会绕过的那个拐角。我看见他跳了出来,那两个人还没有注意到他。我站起身来。

  “往哪儿去?”山多尔粗暴地问我。
  “去看我的马。你没有听见它又不安分了吗?”
  “魔鬼去牵马,你留下!”
  “你不能命令我,”我不客气地回答,并且装作要继续向前走的样子。他跳起来,抓我的胳膊。
  “别动,否则我给你——”
  他被比巴尔的喊声叫住了。比巴尔先看了看我们,然后还是看见了哈勒夫。
  “第三个骑手!安静!”比巴尔命令。
  山多尔朝街上看。
  “天啦!”他惊叫起来。“多好的马!这是外国人,肯定是他!”
  “不是,这个骑马人太矮小。”
  “但是那匹马是一匹纯种阿拉伯马,真正的纯种!啊,安拉!它像风一样飞!”
  山多尔的话从字面上看也是对的。我的牡马的名字叫烈,意思是“风”。我骑在它背上数百次与风比赛过,但我还没有见过这匹宝马全速奔驰时的雄姿。其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四条腿简直分不出来。它的鬣吹打着骑手的脸,马尾像一条船的舵笔直地、长长地拖在后面。不过我知道,烈还只不过是玩玩而已。如果是我骑在这匹马的鞍上的话,它会完全变成另一种样子——飞。如果我拿出使用它的“秘诀”,它会飞一样地拼命奔驰!
  我的矮小而又灵活的哈勒夫躬身在马镫里。他的枪和我的两件武器挂在他的肩膀上。马鞍后面,挂着我的长袍和长马靴。他自己的长袍在风中飘荡,风大是因为马的速度无可比拟地快。这个哈勒夫骑马骑得真帅。路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是很难骑得这么快的。只要一失足,就会连人带马摔下来,粉身碎骨。但我的烈从未失过足。它眼光敏锐,四肢有弹力,动作轻巧,这些使它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现在,如果养马场的老板在这儿的话,谁知道他会出多高的价来买这匹高贵的、几乎完美无缺的宝马良驹!
  那匹马和骑马人花了多少时间从拐角到达我们跟前?快到我们连几秒钟甚至一眨眼的思考时间都没有。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哈勒夫是怎么过来的,仅仅与山多尔谈了几句话,哈勒夫就到达跟前,像骑在一支箭上面一样,通过了隘口。
  “挡住他!把他射下来!快,快!”山多尔叫喊着,举起了他的猎枪。
  比巴尔也端起枪瞄准。可是那匹马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瞄准。我也没有时间制止他们开枪。枪响了,但是子弹远远落在哈勒夫飞奔过去的路上!
  “跟上他!”山多尔叫喊着,他意识到贵重的猎物会从他眼底溜走。“前面是树林的尽头,我们可以瞄准那儿!”
  他冲出了阵地,越过一个一个的岩石,比巴尔紧紧跟随于后,他也和他的哥哥一样激动。现在,我有时间和机会逃跑,但不能这样做。我本来是不为哈勒夫担心的,可是现在为他担心了。我琢磨着,这三个人再骑两千步是不会停止下来的,但必须步行。那样,他们就可能被这两个强盗追上,被从马上射下来。虽然这两个强盗的猎枪是点一次火打一枪的,现在枪膛里没有子弹了,但是他们可以很快装上子弹。看来,我不能让他们快速前进。
  我一个箭步到了马的跟前,一下就解开了缰绳。我从腰带上抽出马鞭,朝他们的牲口抽打。这些马由于受惊而跃起来,向外面奔跑,跑到树林里去了。它们当然不会跑得很远,因为身上带着缰绳。
  现在,我又一个箭步蹿到前面,对着两个强盗叫喊:
  “山多尔,比巴尔,站住,站住,马挣脱缰绳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这两兄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不愿意丢掉他们的斑马。
  “把它们绑起来!”山多尔往回喊话。
  “它们走了!”
  “活见鬼!跑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你亲自问它们吧!”
  “哎,你这个笨蛋!”
  这两个阿拉扎飞奔回来。要是我,就不会赶回来,而会去抓那匹宝马。他们自己的马其实是没事的!他们爬上山坡,扯开嗓子骂我。山多尔首先上来,一眼就看出,他们的马真的跑了。他朝我走过来,叫嚷:
  “狗娘养的!你为什么不挡住?”
  “我,和你们一样,没有注意马,而是看骑马人去了。”
  “可你应该是可以注意得到的。”
  “你们的马被你们的枪声吓坏了。你们为什么要对那几个无辜的人开枪!况且这些马并不是我的,而是你们的。我又不是你们的奴隶,本来就没有必要看你们的马!”
  “你敢和我们顶嘴?你不要命了!”
  山多尔右手拿着猎枪,左手握拳准备打我。我用胳膊挡他,可是没有注意身后的一块石头,摔到了地上。
  这时山多尔端起枪托朝我的胸口捅,我只能护住一部分。我呼吸困难,但在随后的一瞬间,我一跃而起,用两只手抓住这个大个子的腰带,把他举到空中,把他扔到好几米外的一棵树干上。他跌倒在地上,脚动弹不得。这时,我的背被抓住了。
  “你这流氓,你要为此受到惩罚!”比巴尔这时赶了过来,叫嚷着。他抓住了我的身体,想把我举起来。他两腿叉开,双肩绷紧,深深吸了口气,准备给我一个沉重的打击。我感到左脚关节像被刺一样痛,脚不灵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与他搏斗了。
  我身后的这个阿拉扎聚集了全身的力量,想把我举起来。他由于愤怒和使劲,直喘粗气。他的哥哥躺在树旁边,没有知觉。也许他认为他死了,要为他报仇。我觉得他不久就会靠他的顽强挺过来。我必须摆脱这种被抱住的状态。因此,我抽出小刀,刺了比巴尔一下,他放开了我,又气又痛,于是大发雷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你刺我?我毙了你!”
  我一个鹞子翻身,见他从腰带里掏手枪。击锤咔嚓一响。我要是用左轮手枪,或许还能先发制人。但是,我不想杀死他。他端起武器,就在他要开枪的那一瞬间,我给了他一击,枪走火了。比巴尔闪电般地又挨了第二拳,这一拳是从下向上的,打在他脸上、鼻子上。他的头飞快地缩进脖子里。这一击,我把这个强盗的手枪打落了,我把它抛出老远。我把他的手扣在他的嘴和鼻子上,嘴和鼻子都受伤了。他发出一声尖叫,朝我扑来。可是我弯了弯腰,从底下进攻他,抓住了他的大腿。我感觉到我的手指插进了他的肉中,把这个大个子从我的背上甩开。我自己很快转过身,冲向这个倒下的人,使他没有一点点时间站立起来。我对准他的太阳穴就是一拳,他对我再也无能为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喘过气来。
  我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我把这两个强盗打翻在地,可是并不能认为我赢了。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确实都比我强,但是我比他们快。我的这种招法并不是从托钵僧那里学来的。我仔细看了看这两个人。他们没有死,肯定很快就会苏醒过来。为了使他们在一段时间里不能为非作歹,我拿走了他们腰间挂着的火药包,踩坏了他们的枪支。
  在这次搏斗中,我明显感到左脚受伤了。过去,我是装着一瘸一拐地走路,现在是被迫一瘸一拐地上马。我把在战斗中脱掉的哈勒夫给我的拖鞋重新捡起来穿上,给马松了绑,找了一个适当的地方把它牵到路上,然后上马。由于走了一段路,脚越来越痛。
  现在,我的马驮着我前进,我轻松地呼吸着。我和我的伙伴脱离了一大危险,这要感谢那位好心的内芭卡。要是有个信使到她那儿去一次就好了。真的,我是应该把这两个强盗抢劫的钱拿过来寄给她的。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合法拥有者了。
  我骑了一段时间,森林开阔了。这条路穿过山谷通往斯特鲁姆尼察,左边是一条河,我看见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呆在不远的地方。他们立刻认出我来了,大声地、友好地叫喊着我。我不是用马刺,而是用拖鞋赶着马走,朝他们奔去。
  “啊,本尼西,我们多么为你担忧!”哈勒夫叫喊着,从老远向我扑过来。“你究竟藏在哪儿?”
  “在那森林里,像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样,我也是从那边来的。”
  “这点,我们一看见你的纸条,马上就想到了。”
  “你们把条子撕下来了?”
  “撕了,不过又贴上了。”
  “为什么?”
  “好玩。我们想,或者说是我想,这些歹徒以后知道我们当初愚弄他们的手法,”气他们一下。这种做法对吗?”
  “错是算不上。这些强盗一定会找到这张纸条并非常生气的。特别让他们生气的是,他们会从纸条内容知道,我甚至在他们中间呆过好几个小时。”
  “怎么?你到过他们中间?”
  “我和这两兄弟谈过话,喝过酒,甚至打过仗。现在,他们失去知觉地躺在森林里。”
  “本尼西,这么说来,我们必须很快回到他们那儿去,我可以和他们谈谈。”
  “这没有必要。他们从我的嘴里听得够多的了。我用拳头和他们交谈过。”
  “快讲讲!”
  “马上谈,不过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那你就过来骑烈马。”
  “不,我就呆在这个马鞍上。你一直骑到拉多维什,这是奖赏你在此之前从我旁边经过时那漂亮的姿势。”
  “你看见我了?”
  “你从我们旁边经过。”
  “我在马镫里坐得好吗?”
  “漂亮。比我坐得漂亮。”
  “本尼西,这是讽刺!你不应该这样讽刺我!”
  “我想坦率地告诉你,我为你高兴。你听到有人向你开枪吗?”
  “没有,我一点也不知道。”
  “完全是马的高速度救了你。两个强盗向你射击,想把你从马上射下来,夺而取之。”
  哈勒夫勒住马,大声说;
  “我们一定要回到森林里去,本尼西。我必须感谢这些混蛋的子弹。”
  “呸!回来吧,小不点!和强盗们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是真正的巨人,可以用指甲把你拧死。”
  于是,我就一边骑马一边向同伴们讲述我和那俩兄弟会见的经过。他们十分紧张地听着。结束时,哈勒夫说:
  “你认为,本尼西,那个可爱的托马还在拉多维什吗?”
  “肯定在。否则,我们会碰到他的。”
  “我们要不要去寻找一下?我要感谢他的态度。难道我要让别人背后议论,说我不懂得礼节吗?”
  “这种指责不会针对你的。我可以为你作证,证明你在其他场合都非常礼貌,例如在奥斯特罗姆察对萨普蒂耶-塞利姆和柯查巴西。他们饱尝过你鞭子的甜蜜。”
  “那就是说,我们用不着去找托马了,本尼西?”
  “要找。但是如果他遇到我们,我们要装作互不认识。”
  “本尼西,这与我的情感是不相容的。你至少得告诉我,我们将在拉多维什果多久。”
  “很抱歉,这个我可不清楚。最好是一点都不延误地到达目的地。但是我先要看看我的腿。说不定要动手术,那就只好留下来。我可能是在摔下的时候把脚扭伤了,要吊绷带。”
  “这样一来,这位信使就不会自己跑到我的手心来,而是我要在他的背上捆上一根绷带,看见这根绷带,他就会想到活着的日子还有多长。其实,在奥斯特罗姆察也有一些人,我喜欢给他们贴这种绷带的。”
  “谁是这样的人?”
  “那俩兄弟尾随我们,把我们到达废墟上面的消息泄露出去。”
  “就是住在店主伊巴雷克家里的那两个?”
  “是的。他们必须睡一觉,酒才能醒得比我们想像的快。你离开的时候,他们刚到。”
  “你在哪儿见到他们的?”
  “在哪儿?就在我们住的那家客栈,并且是同时骑马到废墟上去的。他们在那儿只找到起火的地方,就回到旅店去打听情况。你可以回想一下,当他们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脸色是什么样子。”
  “你和他们谈过话?”
  “没有。他们把马拴在牲口棚里,就销声匿迹了,没有回来,而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唉呀!他们一定会收集情报,也许我们还能看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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