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劳伦斯短篇小说集 - 14 财物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他们来自新英格兰,是地道的理想主义者。可那是一些时日以前的事:战前的事了。这场战争爆发前几年,他们相遇而结婚;他是位个子高大,目光锐利的年轻男人,来自康涅狄格州,她来自马萨诸塞州,是位小巧玲珑、娴静拘谨,清教徒似的年轻女人。他们都有点钱,然而并不太多。甚至加在一起,一年也不到3000美元。可他们仍然是自由的。自由的!
  啊!——自由!自由自在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一个25,一个27,一对真正的理想主义者,都热爱美,喜爱“印第安人的思想”——意思是,哎呀!本森特夫人——还有一年不到3000美元的收入!可钱是什么?人们所希望的一切便是充实、美妙的生活。当然,正好处在传统的本源上,它可能在欧洲,也可能在美国给完成:比如,在新英格兰。可是要丧失一定的“美”。真正的美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成熟。巴洛克艺术风格只是不完全美丽,不完全成熟的。是的,美的真正银色的花朵,真正的金色甜美的花束植根于文艺复兴时期,不是在什么后来或是更浅薄的时期。
  因而,这两个理想主义者,在新黑温结婚之后,立即动身航行到巴黎:昔日的巴黎。他们在蒙特帕奈斯大街上拥有一套小型公寓房,在古老、让人愉悦的意义上而不是时髦庸俗的意义上来说,他们成了真正的巴黎人。莫奈和他的追随者运用光线,中断的、完整的光线塑造的世界,那是纯粹印象派艺术的闪光。多美好啊!多美妙啊!那夜晚,那河流。老街的清晨,流连花摊前,书摊旁,夜晚徜徉在大街上,多美好啊!
  他们都画画,但并不如饥似渴,不顾一切。艺术没有掐住他们的喉咙,而他们也并未掐住艺术的喉咙。他们画着:就是这样罢了。他们尽可能结交各种朋友,都是好人,尽管鱼目混珠。他们很快乐。
  然而人类看起来似乎必须紧紧攫住“什么东西”。要“自由”,要“过着充实美好的生活”,你必须,哎!依恋着什么东西。“充实美好的生活”,意味着对“某物”深深的依恋——至少,对理想主义者是这样——不然的话,伴随而生的会是一种厌烦情绪,松散的末梢向空中摆动,像葡萄摇曳的卷须蔓延一样,寻找某种可抓住的东西,一种可以向上朝太阳攀援的东西。没有发现什么时,葡萄藤只能未满足地拖曳蔓生在地面上:抓住直杆——自由便是这样。人类都是葡萄藤。不过理想主义者尤其如此。他是一株葡萄藤,并且需要抓住攀援。他鄙视仅仅是个马铃薯,或是萝卜,或是个木头人。
  我们的理想主义者非常快乐幸福,不过他们始终伸手攫取有好感的东西。起先,巴黎便足够了。他们完全彻底地探究巴黎,开始学习法语直到说得非常流利,以至感觉就像法国人。
  然而,你瞧,你永远不能用心灵说法语。这是做不到的。尽管开初用法语跟聪明的法国人交谈,这极让人激动——他们似乎比自己聪明得多——不过,终究,这仍不能让人满足。聪明的法国人无止境的实利主义让你心冷,最终,留下与真正新英格兰心不相容、无聊的感觉。
  他们渐渐不喜欢法国——不过极为和缓。法国让他们失望了。“我们爱过它,而且从中获益不少。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一段值得考虑的时间——几年以后,实际上——巴黎让人感到失望。并没有真的得到多少人们所希望的东西。”
  “可巴黎不是法国。”
  “是的,也许不是。法国与巴黎大不相同。法国很可爱——十分可爱。可是对我们而言,尽管我们爱它,但它说明不了问题。”
  因此,当这场战争降临时,理想主义者搬到了意大利。他们很爱意大利。他们发现它美丽漂亮,比法国更能深深打动人。它们似乎更接近于新英格兰的美的概念:某种纯粹的东西,充满怜悯,没有法国人的实利主义和玩世不恭。在意大利,这两个理想主义者似乎呼吸在他们自己真正的空气中。
  在意大利,更甚于在巴黎,他们感觉能为佛的教义而震颤激动。他们进入了现代佛教情感的涌流。他们阅读书籍,沉思冥想。他们审慎地下决心,消除自己灵魂的贪婪、痛苦和悲伤。然而——他们没有意识到佛自己急切摆脱痛苦和悲伤本身就是一种贪婪。没有想到,他们梦想着一个完美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一切贪婪,几乎所有的痛苦,还有无尽的悲伤都被消除了。
  可美国参战了,所以这两个理想主义者只好尽义务。他们在医院做护理工作。尽管经历使他们比以往更加意识到贪婪、痛苦和悲伤应该从这世界消除掉,然而佛教或者通灵学派并没有从这漫长的危机中显示出伟大的成功。不知怎么,在某个地方,在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他们觉得贪婪、痛苦和悲伤永远不会被消除,因为大多数人不介意消除它们,而且将永远不会介意。我们的理想主义者过于西方化,在他们拯救他们两个自我时没有考虑指责整个世界。他们过于慷慨无私,而非只有他们两人在菩提树下打坐,并达到涅槃境界。
  然而,并不止于这一点。他们只是没有足够的恒心在菩提树下打坐并通过默祷沉思,心念合一,至少气沉丹田,逐渐达到涅槃境界。如果无限广袤的世界不能得救的话,他们个人也不是那么急于仅使他们自己得救。是的,这将会非常孤单寂寞。他们是新英格兰人,因而必须是一切,要么就是全无。贪婪、痛苦、悲伤必须从整个世界消除掉,不然的话,只一个人消除掉它们有什么用?根本没有用处!人只是个牺牲品而已。

  所以——尽管他们仍爱“印第安思想”,并且对它心有温存,好吧,回到我们的比喻上来吧,翠绿、焦渴的葡萄藤爬上那么高的支架,现在它干枯了,折断了,又慢慢沉到地面上。没有爆裂声,没有坠落声,葡萄用自己的枝叶支撑了一会儿。可是它们撑不住了。杰克还没有爬过末梢到达深远的世界,“印第安人思想”的支架便已坍陷。
  他们发出迟缓的沙沙作响声又重新落回到地面。然而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再次“失望”了。不过他们却永不承认。“印第安人思想”让他们失望。可是他们永不抱怨,甚至于相互间从未说一个字。不过他们确实失望了,理想深深破灭了。两人都清楚这一点。不过彼此心照不宣。
  生活中他们还有如此丰富的内容。他们仍然有意大利——亲爱的意大利。他们仍然有自由,那无价之宝。而且他们仍然拥有如此多的“美”。对于生活的充实圆满他们不是十分有把握。他们有了个小男孩,他们就像天下父母爱孩子那样爱着他,但他们理智地抑制住这种爱,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他身上。不行,不,他们必须过自己的生活!他们仍旧有心存旁骛的心力。
  不过现在他们再也不是那么年轻了。25岁和27岁的人已变成了35和37了。尽管他们在欧洲度过了极为美好的时光,尽管他们仍爱意大利——亲爱的意大利!——然而,他们大失所望了。他们从中获取了不少:噢,确实很多!然而它仍旧没有充足地给予他们所期望的东西,欧洲很可爱,可它是没有生命力的。住在欧洲,你就像住在过去的岁月里。欧洲人,具有外在的魅力,实际上并不真的迷人可爱。他们是实利主义的,他们没有真正的灵魂。他们只是不理解精神内在的冲动,因为他们身上内在的冲动丧失了,他们都是幸存者。那就是欧洲人的真实状况:他们都是幸存者,再也没有进步。
  这又是一株豆茎,又是一根葡萄盎然生命下的破碎的支撑。而这一次非常苦涩。因为这翠绿盎然的葡萄攀援欧洲这棵古老的树桩,已沉默地攀爬了!”0多年,极为重要的!”0年,真正生活的年代。就像永生的葡萄园里的葡萄一样,这两个理想主义者曾经住在欧洲,靠欧洲生活,靠欧洲的物产生活。他们已经在这儿建起了家:一个永不可能在美国建的家。他们的口号是“美”。近四年来,他们在阿诺河上租了一个古老宫殿的二楼,并且他们在这儿拥有了自己所有的“财物”。他们从公寓中得到了深深的满足:房间宽敞高大,深寂悠久,俯瞰河水的窗户闪闪发亮,深红色的地板,还有漂亮的家俱,那是这两个理想主义者“捡来”的。
  是的,在他们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理想主义者的生活一直迅捷地变化着。他们已变成了为他们的家猎取“财物”的急切、狂热的搜寻者。灵魂在向大欧洲文化或古印第安思想的光辉攀援靠近时,他们激情荡漾,攫取着“财物”。当然喽,他们不是为财物而买财物,而是为了“美”。他们把家看作是完全装饰了的美的、而不是“财物”的地方。瓦莱丽有些非常好看的窗帘挂在临河的长形起居室的窗户上:那些窗帘十足是古代材料制成的,看起来像精工制作的丝织品,朱红、桔黄、金色和黑色极为漂亮地发出纯粹柔和的光辉。瓦莱丽走进起居室必停留在窗帘前。“查特莱斯!”她说,“对我而言它们就是查特莱斯!”而麦尔维尔从来不会看着他装了二、三打精选书籍的!”6世纪威尼斯式的书橱而不感到心神激荡。神圣的东西!
  孩子沉默地,几乎冷淡地避免与这些古老家俱、不朽的作品有任何莽撞的接触,好像它们是蛰伏的眼镜蛇的洞穴,或是触摸那“财物”极为危险——是约柜①,孩子的敬畏便是沉默,冷淡,不变的沉默冷淡。
  ① 古以色列人的圣物,腓力斯人攫取并打开它时,便遭到了毁灭。
  一对新英格兰的理想主义者不能只靠他们家俱的过眼辉煌生活。至少,这一对不能。他们习惯于精美绝伦的波伦亚的碗柜,他们习惯于好看雅致的威尼斯书橱、书籍,还有塞纳窗帘和青铜制品,以及他们在巴黎“收捡”的可爱的沙发、桌子、椅子。噢,自从他们踏上欧洲的第一天起便一直收拾东西。而且他们仍热衷于此。这是欧洲给予外人的最后的兴趣。或者说对内部的人也是如此。
  人们来访时,对麦尔维尔家的内部装饰激动不已,那时瓦莱丽和伊瑞斯马斯便觉得他们没有白活:觉得他们仍在生活着。可是在漫长的上午,伊瑞斯马斯随意地研究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文学,瓦莱丽在整理着房间;午餐后难熬的时间,在古代宫殿里的漫长、通常又很寒冷、压抑的夜晚,家俱周围的光环消失了,财物变成了物体,变成了竖在这儿悬在那儿的物体,永远地沉默不语,瓦莱丽和伊瑞斯马斯几乎憎恨它们了。美的光辉就像所有其他的光辉一样,过满了便黯淡。理想主义者仍珍视着他们的财物。可是他们已得到了它们。而且悲哀的事实便是在你拥有它们的同时,这些栩栩如生、发光耀眼的东西一两年之后便变得索然寡味。当然,除非人们非常嫉羡你拥有它们,并且博物馆渴望得到它们。然而麦尔维尔家的“财物”尽管很好,但还没有好到那个程度。

  因而这种光辉逐渐黯淡下去,从每件事,从欧洲,从意大利—— “意大利人是可爱的人”——甚至,从阿诺河上的漂亮的房子里黯然失色了。“哎呀,要是我有这房子,我永远不会,甚至不想走出房门!它太可爱,太美了!”当然,那都是曾经听到的话。
  然而瓦莱丽和伊瑞斯马斯走出了房门;他们甚至为了摆脱古老的房屋,冰冷的地板,沉重石壁的沉寂不语及其所代表的死寂的尊严而逃避出去。“你瞧,迪克,我们生活在过去的影子里。”瓦莱丽对她丈夫说。她叫他迪克。
  他们在不屈地坚持。他们不喜欢屈服。他们不喜欢爽快承认他们完蛋了。几年来他们成了“自由自在”的人,过着“充实美好”的生活。而美国,!”2年来一直是他们诅咒的地方,是工业实利主义的罪恶之地。
  坦白承认你“完蛋”并不容易。他们讨厌承认想要回去。
  可是终于,极为勉强地,他们决定“为了孩子起见”回去。
  “我们不能忍受离开欧洲。可是彼特是个美国人,所以他最好在年龄还小的时候看看美国。”麦尔维尔一家有着纯粹标准的英国口音和行为举止——只是不时这儿或那儿露出一点意大利人还有法国人的影子。
  他们把欧洲抛在身后,不过他们尽可能多地把它的东西带走。事实上,有几个行李车,都是那些极可爱、不可替代的“财物”。所有的一切一古脑儿到了纽约,理想主义者,孩子,以及随行拉来的大批欧洲物品。瓦莱丽曾梦想有套舒适的房子,这房子也许该在德莱河滨,那儿的房子不像在第五大街那样昂贵,而且在那儿所有这些漂亮可爱的东西会看起来熠熠夺目。她和伊瑞斯马斯四处寻找房子。可是,哎!他们年收入不到3000美元。他们找到了——反正,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找到了什么样的房子。两个小房间,还有个小厨房。他们带回的东西,一件都不能打开!
  他们从欧洲啃下来的这堆东西,以一个月50美元的费用,运进一家货栈托管。他们呆在两个小房间和小厨房里,弄不清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当然喽,伊瑞斯马斯该去找份工作,这是明明白白,再清楚不过的事,然而他们两人都假装没意识到。可是,自由女神总是威胁着他们:“你们应该去找份工作!”这已成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模糊的威胁。照他们说来,伊瑞斯马斯是合适的。学院经历对他仍是有用的。在耶鲁大学参加过考试,并在欧洲的日子里始终坚持他的“调查研究”。
  可是他和瓦莱丽两人却不寒而栗。学院经历!学院世界!美国的学院世界!真是雪上加霜!放弃自由,放弃充实美好的生活?永不!永不!伊瑞斯马斯快40岁了。
  “财物”仍放在货栈里。瓦莱丽去照看一下,一小时花!”美元,并且精神极为可怕地痛苦不堪。这些“财物”,可怜的东西,在那货栈里稍显破烂寒酸。
  然而纽约毕竟不是整个美国。还有广袤洁净的西部。所以麦尔维尔夫妇,带着彼特,却没有带那些东西去了西部。他们尝试着过山区俭朴的生活。可是做家务几乎变成了一个恶梦。“财物”看起来都很好,可是,就算很漂亮时,伺弄起来也很难受。得成为丑陋不堪的东西的奴隶,得让炉子有火,做饭,洗碟子,打水,清洗地板:多恐怖肮脏的生活!
  在山区简陋的小屋里,瓦莱丽梦想着佛罗伦萨,失去的房子,还有她的波伦亚柜橱,路易斯·昆茨的桌子,最重要的是她的“查特莱斯”的窗帘,存在纽约——并且每月花费她50美元。
  一位百万富翁朋友来援助了,提供给他们一座位于加利福尼亚海岸的别墅——加利福尼亚!那是灵魂新生的地方。欣喜万分地,这两个理想主义者再往西迁了点,紧紧抓住新的希望的葡萄支柱。
  而且他们发现自己毫无用处!百万富翁的别墅装备极为完善,也许可说是极如人意、极省力地完善:电子暖气,烹调装置,白色珍珠般瓷釉装饰的厨房,除了人自己把它弄脏外,它纤尘不染。一个小时左右理想主义者便已忙完了家务杂事。他们“自由”了——自由自在地倾听着浩瀚的太平洋拍打着海岸,感觉一种新的精力洋溢在身心间。
  哎呀!太平洋可怕狂暴地锤击着海岸,多么狂暴野蛮的力量啊!而这新的精力,不是惬意地悄悄潜入身心,它似乎只是卑鄙地折磨他们旧有的精力,使你感觉置于最盲乱嘎吱嘎吱作响的蛮力的拳头之下。你感觉到怀有理想主义的心灵从中掏空,取而代之的只有恼怒:唉,这儿不太好。
  大约9个月之后,理想主义者离开了加利福尼亚西部。这成了一次了不起的经历;他们高兴体验过这种经历。可是,终究,西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最佳地方,他们清楚这一点。不,那些想要获取新的灵魂的人们最好得到它。而他们呢,瓦莱丽和伊瑞斯马斯·麦尔维尔,宁愿更深地探究旧有的灵魂。无论如何,他们在加利福尼亚海岸并没有感觉到新灵魂的潜入。

  事实上,刚好相反。
  因而,凭借着他们物质资本这根脆弱的支柱,他们回到了马萨诸塞州,并且带了孩子一道拜访了瓦莱丽的父母。外祖父母热情欢迎这男孩——可怜的被流放的孩子——对瓦莱丽相当冷淡,不过实际上对伊瑞斯马斯真正冷淡。有一天,瓦莱丽的母亲明确地对她说,伊瑞斯马斯应该有工作,这样她才能体面地生活。瓦莱丽傲慢地告诉妈妈阿诺河上的漂亮房子,以及保存在纽约的“美妙”的东西,使她忆起她和伊瑞斯马斯过的“奇妙而让人满意”的生活。瓦莱丽的妈妈说,她认为她女儿的生活目前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美妙:无家可归,有一个40岁还无所事事的丈夫,一个要受教育的孩子,以及一笔逐渐减少的本金。在她看来,这看上去刚好与美妙相反。让伊瑞斯马斯在大学找份工作吧。
  “什么工作?什么大学?”瓦莱丽插话道。
  “就你父亲的关系和伊瑞斯马斯的资历而言,那可以找得到。”瓦莱丽的妈妈答道。“那样你就能把你所有的宝贝提出来,有一个真正可爱的家,一个每个美国人都乐于拜访的家。像眼下这样的话,你的家俱就会耗尽你的收入,而你们就会像洞里的耗子一样生活着,无处可去。”
  这一席话言之有理。瓦莱丽开始渴望有个装饰了她的“财物”的家。当然喽,她本可以卖掉家俱,换取一笔大数目。可是什么也不能诱使她那么做。不管别的什么消失了——宗教、文化、大陆,还有希望——瓦莱丽永不会与那些“财物”分离,这是她与伊瑞斯马斯怀着极大的热情收集的。她给束缚在这些东西上了。
  可是她和伊瑞斯马斯仍不愿放弃那种自由,那种他们曾非常坚信的充实美妙的生活。伊瑞斯马斯诅咒美国。他不想谋生,他渴望到欧洲。
  把孩子留给瓦莱丽的父母照管,这两个理想主义者再次出发去欧洲。在纽约他们付了两美元,挤出短促而痛苦的一小时望望他们的“财物”。他们坐“学生舱”——也就是说,三等舱旅行。他们的收入现在低于2000美元,而不是3000了。并且他们直朝巴黎而去——便宜的巴黎。
  这一次,他们发现欧洲完全令人失望。“我们像狗一样回到让人恶心的地方。”伊瑞斯马斯说,“可是与此同时这恶心的地方已腐烂了。”他发现自己忍受不了欧洲,这折磨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他也恨美国,可美国该死的景色要比这悲惨、尘土飞扬的大陆强得多,而且这块大陆也永不再便宜廉价了。
  瓦莱丽,全副身心记挂着她的财物——她真的渴望把它们从那货栈弄出来,它们现在在那儿已存放了三年,耗掉了2000美元的费用——她写信给妈妈说如果伊瑞斯马斯在美国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他会回来。伊瑞斯马斯,失意之极,处于近似狂怒、精神错乱的状态,只是样子寒酸地在意大利四处转悠,衣袖磨损,强烈地憎恨一切事情。而当得知替他在克利夫兰大学找到一个职位,教授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文学时,他的眼睛变得更亮了,他长而不正常的脸完全失意狂怒地拉得更长,更像耗子。他40岁了,终于有工作了。
  “我认为你最好接受,亲爱的。你再也不在乎欧洲了。像你所说的一样,它死了,完了。他们提供给我们一栋位于校区内的房子,而且妈妈说里面有地方装我们所有的东西。我认为我们最好打电报说‘接受’。”
  他像只被逼入绝境的耗子怒视着她。几乎能看到耗子的胡子在鼻子尖两侧抽动。
  “我该拍电报吗?”她问。
  “拍吧!”他突然说道。
  于是她出去,拍了电报。
  他变了一个人,更安静,更不烦躁动怒了。卸掉了重负,他缩进了笼子。
  可是当他看着克利夫兰的高炉,像大森林一样,翻滚红的、白的滚烫、瀑布似的喷涌的金属,侏儒似蠕动的人们,听着巨大的势不可挡的噪音时,他对瓦莱丽说:
  “瞧你喜欢的,瓦莱丽,这是现代世界展现的最壮观的东西了。”
  而当他们置身克利夫兰大学学院区的时新的小屋中时,那些愁眉苦脸的欧洲破烂——全都焕然一新地装扮好了——波伦亚的柜橱,威尼斯的书架,拉瓦那主教的椅子,路易斯·昆茨的桌子,“查特莱斯”的窗帘,塞纳的青铜灯,一切看起来精心伺弄着,因而给人印象极为深刻。理想主义者家里间或有些人来拜访,伊瑞斯马斯举止风度极为欧洲化,不过仍热衷于美国人式的炫耀,而瓦莱丽极像贵妇人,除了“我们喜欢美国”之外。然后伊瑞斯马斯用十足耗子的锐利眼睛看着她,说:
  “欧洲的蛋黄酱很不错,不过美国供给上好的龙虾——什么?”
  “任何时候都有!”她心满意足地说。
  他盯着她。他缩在笼子里,可在里面很安全。而她呢,显然,最终是她真实的自我。她已经得到私人财产。然而,他鼻子周围却露出一种纯粹怀疑的态度,一种古怪、阴险、玄虚的神情。不过他喜欢龙虾。
或许您还会喜欢:
老铁手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杰斐逊城是密苏里州的州府,同时也是柯洛县的县府,它位于密苏里河右岸一个风景优美的山丘地带,从这里可以俯视到下面奔腾不息的密苏里河和河上热闹繁忙的景象。杰斐逊城的居民那时候比现在少多了,尽管如此,由于它的地理位置、以及由于地区法院定期在这里举行会议,这赋予它一个重要的地位。这里有好几家大饭店,这些饭店价格昂贵,住宿条件还过得去,提供的膳食也还可口。 [点击阅读]
背德者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引子天主啊,我颁扬你,是你把我造就成如此卓异之人。[诗篇]①第139篇,14句①亦译《圣咏集》,《圣经·旧约》中的一卷,共一百五十篇。我给予本书以应有的价值。这是一个尽含苦涩渣滓的果实,宛似荒漠中的药西瓜。药西瓜生长在石灰质地带,吃了非但不解渴,口里还会感到火烧火燎,然而在金色的沙上却不乏瑰丽之态。 [点击阅读]
致加西亚的一封信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自己所售的商品。我相信我所在的公司。我相信我的同事和助手。我相信美国的商业方式。我相信生产者、创造者、制造者、销售者以及世界上所有正在努力工作的人们。我相信真理就是价值。我相信愉快的心情,也相信健康。我相信成功的关键并不是赚钱,而是创造价值。我相信阳光、空气、菠菜、苹果酱、酸-乳-、婴儿、羽绸和雪纺绸。请始终记住,人类语言里最伟大的词汇就是“自信”。 [点击阅读]
舞舞舞
作者:佚名
章节:117 人气:0
摘要:林少华一在日本当代作家中,村上春树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存在,一颗文学奇星。短短十几年时间里,他的作品便风行东流列岛。出版社为他出了专集,杂志出了专号,书店设了专柜,每出一本书,销量少则10万,多则上百万册。其中1987年的《挪威的森林》上下册销出700余万册(1996年统计)。日本人口为我国的十分之一,就是说此书几乎每15人便拥有一册。以纯文学类小说而言,这绝对不是普通数字。 [点击阅读]
艳阳下的谋杀案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罗吉-安墨林船长于一七八二年在皮梳湾外的小岛上建造一栋大房子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那是他怪异行径的极致。像他这样出身名门的人,应该有一幢华厦,座落在一大片草地上,附近也许有一条小溪流过,还有很好的牧场。可是安墨林船长毕生只爱一样:就是大海。所以他把他的大房子——而且由于必要,是一栋非常坚固的大房子——建在这个有风吹袭,海鸥翱翔的小岛上。每次一涨潮,这里就会和陆地隔开。他没有娶妻,大海就是他唯一的配偶。 [点击阅读]
芥川龙之介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罗生门下避雨。宽广的门下,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只在朱漆斑驳的大圆柱上,蹲着一只蟋蟀。罗生门正当朱雀大路,本该有不少戴女笠和乌软帽的男女行人,到这儿来避雨,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一个。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数年来,接连遭了地震、台风、大火、饥懂等几次灾难,京城已格外荒凉了。照那时留下来的记载,还有把佛像、供具打碎,将带有朱漆和飞金的木头堆在路边当柴卖的。 [点击阅读]
花儿无价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一过晚上八点,商业街上营业时间最长的中华荞麦店也打烊了,小城顿时漆黑一片,复归寂静。夏季里,商家的经营对象是从东京、大阪等地回来省亲的人们,因此,常常会有许多店铺营业到很晚。可是,自秋风初起,东北小城的夜幕就开始早早降临了。晚上十点,城边的卡拉OK快餐店也关了门。几个手握麦克风、狂唱到最后的男女客人走出来,各个怕冷似地缩着身子,一面商量着接下来去何处,一面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 [点击阅读]
苦行记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0
摘要:译序《苦行记》是美国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幽默大师马克·吐温的一部半自传体著作,作者以夸张的手法记录了他1861—一1865年间在美国西部地区的冒险生活。书中的情节大多是作者自己当年的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我们可以在他的自传里发现那一系列真实的素材,也可以在他的其他作品中看到这些情节的艺术再现及作者审美趣旨的发展。《苦行记》也是十九世纪淘金热时期美国西部奇迹般繁荣的写照。 [点击阅读]
英国病人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内容简介1996年囊获9项奥斯卡大奖的电影《英国病人》,早已蜚声影坛,成为世界经典名片,而它正是改编于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尔的同名小说...一部《英国病人》让他一举摘得了英国小说的最高奖项———布克奖(1992)。翁达杰的作品,国内鲜有译介(当年无论是电影《英国病人》还是图书《英国病人》,都没能引发一场翁达杰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点击阅读]
茶花女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0
摘要:玛格丽特原来是个贫苦的乡下姑娘,来到巴黎后,开始了卖笑生涯。由于生得花容月貌,巴黎的贵族公子争相追逐,成了红极一时的“社交明星”。她随身的装扮总是少不了一束茶花,人称“茶花女”。茶花女得了肺病,在接受矿泉治疗时,疗养院里有位贵族小姐,身材、长相和玛格丽特差不多,只是肺病已到了第三期,不久便死了。 [点击阅读]
草叶集
作者:佚名
章节:364 人气:0
摘要:作者:瓦尔特·惠特曼来吧,我的灵魂说,让我们为我的肉体写下这样的诗,(因为我们是一体,)以便我,要是死后无形地回来,或者离此很远很远,在别的天地里,在那里向某些同伙们再继续歌唱时,(合着大地的土壤,树木,天风,和激荡的海水,)我可以永远欣慰地唱下去,永远永远地承认这些是我的诗因为我首先在此时此地,代表肉体和灵魂,给它们签下我的名字。 [点击阅读]
荒原狼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本书内容是一个我们称之为“荒原粮”的人留下的自述。他之所以有此雅号是因为他多次自称“荒原狼”。他的文稿是否需要加序,我们可以姑且不论;不过,我觉得需要在荒原狼的自述前稍加几笔,记下我对他的回忆。他的事儿我知道得很少;他过去的经历和出身我一概不知。可是,他的性格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不管怎么说,我对他十分同情。荒原狼年近五十。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