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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 -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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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起,凤钗还没有睡醒,菖蒲就起床走了。等凤钗梳洗完毕,她家那翠盖红窗金漆彩画的高篷马车,早已经恭候在齐宅门口,来接她回门了。
  凤钗拜别了婆母和舅婆夫人,就像鸟儿飞出了笼,登上车,跺著脚催把式赶路。
  但是,高篷马车刚刚拐上南关大街,就被一条绳索拦了路。
  “谁敢拦我的道?”凤铁掀开窗帘,问道。
  “我们是日知中学募捐队,为了抗日救国,请捐一点款吧!”
  拦路的是柳黄鹂儿。她身穿梅姑奶奶送给她的素雅的衣裙,一手拿著一面小旗,一手抱著一隻扑满,是那么庄严,那么优美。
  柳黄鹂儿的目光,和凤钗那充满妒火的目光碰在一起,柳黄鹂儿的脸一红,鞠了个躬,叫了一声:“少奶奶!”
  “啊!原来是柳姑娘!”凤钗酸溜溜地说,“真像个中学生了,不卖艺了吗?”
  柳黄鹂儿并不畏怯,眼睛眨也不眨,说:“下午,我们要在十字街头的大空场上跑马戏,俞公子还要讲演,少奶奶来听吗?”
  “俞公子的讲演我比柳姑娘听得多,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凤钗尖声地嘲笑,“要是柳姑娘教会他耍几套马戏,我倒想看看。”
  柳黄鹂儿脸一阵白,忍了忍才说:“为抗日救国,上阵打仗,俞公子这些日子一直练马。”
  “拜柳姑娘为师吗?”
  “不敢当!俞公子初学乍练,是我侍候他。”
  “骑的也是柳姑娘的马吗?”
  “正是。”
  “我替我的男人交学费!”风钗掏出钱包皮,从窗口抛了出去,“也买下你的马,供他骑。”

  拦路的绳索解除了,高篷马车又向前驶去。到十字街头,刚要拐上东西大街,又被一条绳索拦住。
  “我们是日知中学募捐队,为抗日救国,请捐一点款吧!”是一阵唱歌似的声音。
  凤钗隔窗一看,原来是戏班裡的六个女孩子,她暴怒起来,厉声说:“把式,拿鞭子把她们赶开。”
  老把式只得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响脆的鞭花。
  但是六个女孩子并不散开,也不后退,仍然像唱歌似地异口同声:“为抗日救国,捐一点款吧!”
  “抽她们!”
  老把式叹了口气,从怀裡摸出几个铜板,含泪递给了那几个女孩子。
  高篷马车将风钗送到殷公馆门前,凤钗下了车,老把式又赶车到县衙门去侍候殷崇桂。
  离开娘家几天,凤钗感到十分陌生,也觉得门前非常冷落,龙爪槐七折八断,石头狮子低了头,大红门伤痕斑驳,满街的砖头瓦砾。她踮著脚尖走上台阶,门开一缝,门子鬼头鬼脑,连连招手:“小姐,快进来!”
  凤钗侧著身子挤进去,问道:“怎么回事儿?”
  门子急忙关上大门,连上了三道铁闩,心有馀悸地颤声说:“昨天下午来了一帮学生到门前请愿,老爷不见,他们就堵住门口,提著老爷的名儿骂,到了晚儿还是保安队把他们赶走了。”
  凤钗打了个寒襟,慌忙走进院裡。大院一片死寂,阴阴森森,凄凄惨惨,她一阵心惊肉跳,恐怖地叫起来:“娘,娘!”
  沉了一会儿,披头散髮的二皇娘才从正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鬼鬼祟祟地跟她打手势。
  凤钗走进她娘的卧室,只见关死了窗户,拉严了窗帘,撬开了地面上的方砖,扒出了两堆泥土,露出了几个陶瓷罐子,满装的是金银珠宝,银行存折和股票房契。

  “这是干什么呀?”凤钗浑身发冷,打著哆嗦。
  “轻声!”二皇娘那水鸭子叫的嗓子,压低得像蚊子哼哼,“今夜晚逃到天津租界裡去。”
  “也带著我吧!”凤钗趴到二皇娘的肩上,抽泣起来。
  “菖蒲那小畜牲虐待你了吧?”
  “他的心……挂在了马戏班的女戏子身上。”凤钗伤心地说,“还存心不良,想骗我把陪嫁捐献出来……”
  “你这个养汉精,就乖乖地倒贴给了他?”二皇娘心疼得要昏死过去。
  凤钗忙从汗巾上解下一个小小的锦囊,在二皇娘眼前晃了晃,说:“您看,贵重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娘的儿!”二皇娘又死而复生了。
  凤钗问道:“我爹走不走?”
  “宋哲元都扔下北平跑了,他又何苦在萍水这棵树上吊死。”
  “爹在哪儿?”
  “他在巡视四城,临走使个稳军计。”
  凤钗吃地一笑,忽然又一阵悲慼袭上心头,说:“我总得跟那个冤家说一声,到底还是做了几日夫妻,不能不明不白地问了他。”
  “什么夫妻!”二皇娘恶狠狠地哼道,“又没有办喜事,宴宾朋,野合私奔一般过了门,有谁为证?到了天津租界,我跟你爹再给你找一个富贵儿郎,俊品人物,还把你当做红籽红瓤儿的黄花闺女嫁出去。”
  凤钗哀怨地一声长叹,说了句:“嫁不嫁的,再说吧!”便垂下头,眼泪像房簷雨水似地淌下来。

  就在这天的月黑夜,殷崇桂带著二皇娘和凤钗,二十几名警察和一个保安队护驾,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
  黎明,在日知中学校外的旷野上,菖蒲骑著柳黄鹂儿的枣骝驹,柳黄鹂儿骑著柳长春的雪白马,柳长春骑著柳摇金的灰兔儿马,正在彩霞中驰骋飞奔,忽见老僕人门古气喘嘘嘘跑来:“菖蒲,老先生请你赶快回去!”
  菖蒲在马上高声问道:“有什么事儿?”
  “殷崇桂带……带著全家跑了。”
  “这个狗官!”菖蒲咬牙切齿地说,“凤钗呢?”
  “也……也……也走了。”
  一这个……可憎的女人!”菖蒲气得脸白如纸。
  “咱们把少奶奶追回来!”柳黄鹂儿一扯缰绳,雪白马一声长嘶。
  菖蒲摆了摆手,说:“落花流水,随她去吧!”
  门吉走到马前,说:“老先生一听殷崇桂跑了,马上写了几张安民告示贴出去;早饭也没吃,就到县衙门召集各界有头有脸儿的人,会商守城大事。”
  “长春,你立即回校吹紧急集合号,全体学生武装进城!”菖蒲下令。
  “是!”柳长春打马而去。
  但是,菖蒲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目光沉暗,心情优郁。
  “俞公子,你别难过吧!”柳黄鹂儿呜咽著说,“萍水县的黎民百姓没人管了,就靠你跟老举人了。”
  “我跟舅舅都担当不起如此重任。”菖蒲的眼睛放出光明,他在凝望著呈现在东山峰峦之间的一抹红光,“救国于危亡,拯民于水火,只有靠中国共产党!”
  古庙裡,响起嘹亮的军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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