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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 - 十九、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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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第一缕曙光划破天宇的时候,万丈高的伽蓝白塔的顶上,新一批的风隼集结待发。
  那是征天军团中北方玄天部的军队,正准备飞往九嶷山,由正在九嶷王封地上拜访的巫抵带领,前往泽之国追捕皇天的携带者。这一次一共出动了二十架风隼,领队更是用上了帝国内寥寥可数的几架“比翼鸟”之一。
  沧流帝国的统治如铁般不可动摇,几十年来,还很少有这样的大规模出动。
  那些穿着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战士眼里,都有掩不住的兴奋和战意——虽然前几日先行出动的东方苍天部已告失败,损兵折将地返回,但这样挫败的消息却无法抵消玄天部战士的士气。征天军团下属分为九个部队,号称“九天”,分别监视着云荒大地各个方向的动静,但是各支部队之间相互并不服气,所以玄天部并不以苍天部的失利而气馁。
  巨大的机械发出鸣动,风猛烈地流动起来,吹起待发战士的发梢。所有人都已经在风隼上就位,只等少将一声令下便出发远征。
  然而,奇怪的是此次负责行动的飞廉少将并未出现在座驾“比翼鸟”上。
  “咦,那边是——”有人忽然低声叫了起来,指向另外一个方向的甬道——那是和出征方向不同的另一个出口:飞往西方的通道上,一架银白色的风隼已经开始缓缓滑动。然而在越来越猛烈的风中,一个黑袍的战士站在通道旁边,手指抓住了窗棂,说着什么,跟着开始起飞的风隼跑动起来。
  “飞廉少将在干什么啊?”认出了己方的将领居然跑到了那边去,副将旭风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那不是云焕少将的风隼么?他难道要跟着去砂之国么?”
  “是在跟湘话别吧?……”忽然有战士低低笑了起来,“飞廉少将总是婆婆妈妈。”
  副将旭风默不作声地盯了那个大胆的战士一眼,却没有喝令那个人闭嘴——和云焕少将治军的严厉铁血相比,飞廉在征天军团内一向有优柔的口碑,即使他一直以来各方面都在军团中出类拔萃,攀升的速度却总是落后于讲武堂同一届出科的云焕。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下属、很多战士却是乐意接受飞廉的带领,而不愿归于云焕麾下。
  然而,一门中出了两代圣女,云焕的出身和背景却是远远优于平民出身飞廉。而云焕雷厉风行的手段和不苟言笑的作风,更是符合巫彭元帅对于军人的定义,成为整个征天军团战士的典范。而飞廉,从出科那一天就在比剑上败给了云焕,此后步步落后于同僚,也得不到巫彭元帅的青睐,经常被派驻外地——虽然实战经验多于长期镇守帝都的云焕,可提升速度却非常慢,就连提拔为少将、也比云焕晚了好几年。
  这一次追捕皇天携带者的事件,巫彭元帅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派出云焕。
  可惜云焕失手,错过了这次立下大功的机会,从而在巫即和巫姑的提议下、改派飞廉出马——而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到来时,这个人却尚自怠惰、耽误出发的时机?
  副将旭风有些不耐烦地坐在风隼里,等着那个人尚在云焕风隼边的主将。
  黑衣在风中猎猎舞动,风隼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而飞廉却不放手,拉着窗棂对里面的云焕大声叮嘱着什么,随着风隼一起跑着,脸色关切。
  “飞廉少将,是被鲛人傀儡的魔性迷住了呢。”
  ——看到这一幕,陡然间,旭风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想起了军团里的传言。
  传闻里,飞廉几次该升而不升、甚至失去巫彭元帅的青睐而得不到重用,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对于配备的鲛人傀儡往往怀有不适当的感情。在征天军团战士的眼里,那些脸孔漂亮的白痴傀儡,不过是一件用来操纵风隼的器械,偏偏优柔寡断的飞廉少将却不能将其视为非人的东西,反而当作同伴一样地对待。一次风隼坠毁时、为了救出被固定在座位上的鲛人傀儡,飞廉冒着爆炸的危险冲入火焰,赤手拉断禁锢救出了傀儡。
  “那是非常危险的倾向。”当巫彭元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立刻下了断语,“飞廉太优柔寡断,不足以当大任。”
  于是,那个傀儡被调离了飞廉身边——那以后,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任何一位和飞廉搭档的傀儡,停留在他身边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年。
  这一次,借口云焕的傀儡死去,又将湘从飞廉的身边调走、去试飞伽楼罗。
  那是多么危险的任务,只要是征天军团的战士、心里都有数。为了让伽楼罗飞起来,几十年来已经有三位数的军人和傀儡死去。何况这一次和湘合作的军人又是云焕少将……那个在军团内部以冷血闻名的军人。
  “还有,湘吃辣的东西会过敏……”风隼的移动已经越来越快,然而飞廉依然对着坐在风隼内的云焕做最后的嘱咐,“砂之国干燥的气候会让她皮肤裂开的,带上这个——傀儡是不会自己说话要求什么的,所以请你好好留意她……”
  海贝穿过剧烈的气流,划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曲线落在云焕的衣襟上,那个掏空的贝壳里面,填满的是防止皮肤开裂的油膏。云焕一直漠然地看着窗外边跑边说话的同僚,脸色木然得如同另一边的傀儡。然而,看到那个海贝,他忽然间笑了。
  “那个,你还真是爱惜她呀……”笑容在军人薄而直的唇线边上露出,让冷酷的面容都有了奇异的变化,云焕抬手拿起那个贝壳,竟然是好好地收了起来,“不过,请记住湘现在起已经是我的所有物了——再罗罗嗦嗦地说下去,我会认为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湘不是‘物’呀!”已经快到了甬道的尽头,风隼速度越快越快,疾风托起巨大的机械翅膀,让飞廉几乎无法说话,“她虽然不会自己思考,可她不是……”
  “不,鲛人傀儡就是‘物’。难道你忘了讲武堂教官对我们的训导了?”云焕忽然间打断了他的话,语音却是冷酷的,“鲛人傀儡是和风隼配套的武器,训练一个好的傀儡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是很‘珍贵’的‘物’。战士必须爱护他的武器,那样贵重的东西、要和风隼一样好好‘使用’才对。”
  “云焕!”听到同僚那样的回答,飞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好再次叮嘱,“一定要好好带着湘回来啊……”
  “放手吧。”忽然间,云焕看了这个同一届讲武堂毕业的少将一眼,眼神是淡漠而锐利的,隐隐有着金属的冷光,“再不放手就要被拖下去了。”
  飞廉蓦然放手,扑倒在甬道边缘——那个瞬间,风隼滑行到了甬道尽头,剧烈的气流托起了机械的双翅,呼啸着滑入了伽蓝白塔下的千重云气中。
  一边的鲛人傀儡在熟练地操纵着风隼,美丽光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所有的傀儡都是那样木然的,除了听从主人的吩咐之外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在巫彭将她送到云焕身边时,她的脑子里便已经不再记得前一个主人。
  “蠢材啊……”手里握着那个海贝,云焕锐利的眼神里闪过讥诮的神色,“对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再好、又有什么用?”

  白云在眼前分了又合,风呼啸着托起机械巨大的双翼,吹动帝国战士一头黑发。
  万顷土地就在脚下如无边无际的地毯般展开,西方尽头的色泽是枯黄的,间或夹杂着一点点惨绿——砂之国,那就是他将要前往的地方。
  “荣耀与梦想同在。”将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帝国少将低眉轻轻说了一句。
  ——“你们的路将由荣耀和梦想照亮,将一切罪恶和龌龊都踩踏在脚下!”
  教官昔日最后一番训导,宛如雕刻般停留在这个年轻军人的心里,无论哪一次回想、心头都有热血如沸,燃烧在他的灵魂深处。
  云家从卑贱发迹,到如今在等级森严的沧流帝国里已经成了新贵——其中,他的姐姐云烛和妹妹云焰更付出了舍身的代价,才让整个家族从伽蓝城最底层的外郭贫民区中、一路搬迁到了十巫等最高贵最有权势的人所居住的皇城。
  那是一个家族奋斗的血泪史,每一步的前进、都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现在,轮到了他。
  那些遮蔽天日的双翼还没有离开伽蓝圣城,远在云荒大陆最东方的泽之国一间破败的赌坊里,所有和大陆命运相关的重要人物都已经悄然离开——
  一袭黑斗篷裹住了大陆原先主宰者的脸,真岚在安顿好了一切事务之后、再度将那笙托付给了西京,便立刻回归于无色城——作为沧流帝国长年通缉的头号要人,为了安全起见百年来空桑皇太子极少行走于这个大陆上,这次迫不得已出面达成了盟约、便要迅速回归水下,以免千里的征天军团闻风而动赶来。
  “一路上你要听西京的话,不许胡闹了,”看到那个苗人少女笑嘻嘻的表情,真岚心里总是感到不放心,“尽快赶往九嶷,如今东方慕士塔格的封印一破,沧流帝国必然加强其余几个地方的警戒——你们要赶在伽蓝城派出的人马将九嶷控制之前、赶到那里将封印打开。”
  “嗯,嗯,知道了啦。”那笙微微感觉不耐烦,这样简单的事情却要一而再的提醒,让她心里大没好气——炎汐一直发烧,眼看都要各自上路了还没醒过来,她心里急得要命,心思完全没有在真岚的嘱托上,只顾着看苏摩那边,不知道鲛人要将炎汐送往何处。
  真岚看了那笙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女娃大约没有真正了解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样的考验,生怕她半路闹起脾气来坏了大事,不由看了西京一眼——西京只是对他默默点头,示意他放心,然而对着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女、空桑的大将军也有些无可奈何。
  “喂,喂!你要把炎汐送哪里去?”忽然看到苏摩和如意夫人低语了几句,先是将汀的尸身抬走,又有赌坊的心腹下人过来将软榻上昏睡的炎汐抬起。那笙再也顾不上和真岚嗯嗯啊啊,一下子撇开两人跳了过去,试图阻拦:“不许带走炎汐!”
  苏摩侧头微微冷笑,理也不理,只是吩咐那几个显然也是装扮成普通平民的鲛人:“雇一辆车,立刻秘密将左权使送往离这里最近的青水——然后你们两个,就带着左权使从水路回去,一路上小心。”
  “是,少主!”原本是如意夫人心腹的两人齐齐跪地领命,便转过了头。
  “不许带走炎汐!”那笙急了,一把攀住了软榻的边缘,不让那两个鲛人走开,瞪着苏摩,“你、你不许把他送走!你快把他治好了!”
  “轮不到你说话。”苏摩忽然对这般的拖拖拉拉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只是一挥手便将那笙击得踉跄出去,“炎汐是复国军左权使,须听从我的命令。他回到镜湖后,还须前往碧落海办事。”
  “才不!”那笙却是不服气,又几步跳了过去,拉住那个抬起的软榻,已经带了哭腔,“他、他也是我喜欢的人!不许就这样把他带走!”
  苏摩眉头一皱,然而这次不等他出手、肩上偶人微微一动,空气中看不见的光一闪,就有什么东西勒住了那笙的咽喉,让她说不出话来。
  真岚和西京脸色微微一变,抬手扶住了那笙,等判定苏摩出手的轻重才松了口气。然而真岚眼睛里再度闪过担忧的神色——果然是这般胡闹不知轻重,苏摩是何等人,也敢和他说三道四?一路上如果这傻丫头倔脾气发作,不知要惹来多少麻烦。
  “那笙姑娘,那笙姑娘。”看到那个少女捂着咽喉、却依然要再度上前,如意夫人不顾苏摩的冷脸,一把上前拦住,好言相劝,“不怪少主,苏摩少爷也是为了左权使好——现下他如果不赶快回到镜湖去,用水温把体内不断上升的温度平衡下去、他就就会一直发烧,脱水而死的。”
  “啊?”那笙愣了一下,看如意夫人表情不像说谎,张大了眼睛,“炎汐、炎汐到底是受了什么伤?怎么这么厉害?”
  这回轮到了如意夫人一愣,忽然忍不住掩袖而笑——一屋子里的人脸上都露出微微的笑意。云荒大地上的人,无论空桑人还是一般的平民,对于鲛人“变身”都已经是当作了常识,却忘了对于这个中州少女来说、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笑什么呀!”看到这样显然是有深意的笑,那笙却急了,“是、是很厉害的伤么?非要泡到水里去?”
  “嗯。”出乎意料,这一次回答的却是那个傀儡师,嘴角居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如果他不赶快回到水里,他就没法子变成一个男子了。”
  “咦,炎汐本来不就是……”那笙顺着脑中惯性不自禁脱口反问,忽然想起鲛人“无性”的事情,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跳了起来,欢呼着拉住了苏摩的袖子,“啊呀!真的么?真的么?他…他真的要变成男的了?”
  “如果是变成女的,我看连这位法力无边的少主也会很惊讶的。”看到少女如花绽放的笑容,真岚陡然感觉心头一朗,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你可以不纠缠了吧?”
  “啊,真好……真好。是你、是你用法术变的么?”听得“法力无边”那笙却是会错了意,忍不住的雀跃,拉着苏摩袖子不放,仰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喜悦,“你是好人!谢谢你把炎汐——”
  “不是我变的,”下意识地对这样的接触感到厌恶,然而这一刻少女脸上那样的神色居然让傀儡师忍住了没有翻脸,只是淡淡回答,“我没有那样的法力——是你令它改变,你不知道么?”
  “咦?我还不会法术呢,哪里能比你还厉害?”那笙摸了摸怀里刚拿到手的典籍,诧异,“——不对,那么你是被谁变的?那个人一定也比你厉害。”
  “嚓”,忽然一声轻响,苏摩出其不意地挥手,瞬间将那笙震了开去,脸色阴沉下去。这一次出手得重,那笙的身子直飞了出去,若不是真岚和西京双双接住了她便要直跌出门外。
  “上路。”再也懒得多说,苏摩回头吩咐,软榻抬起。
  “喂,喂!”那笙心下大急,想要跑过去,然而真岚和西京怕她再度触怒苏摩,拉住了她。看到女子那样焦急的表情,真岚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兜圈子:“好啦,别闹了——人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想要变成一个男子来娶你的啊。你就让人家安生一些、好好的变身行不行?鲛人这段时间内如果不呆在水里,就会有很大麻烦的。”

  “呃?”听得这话,不停扑腾的少女陡然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头,满脸不信,“炎汐、炎汐也喜欢我么?……你怎么知道?”
  “天,”真岚皱眉,陡然觉得头大如斗,这样简单的事情解释起来居然要那么费力,只好简而言之,“我不是法力高么?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了,行不?”
  “哦……”那笙愣了愣,点点头,看着那些人将炎汐带走,忽然又哭了起来,“不行……我要和他说话!他一直都没醒呢,我要多久才能见到炎汐啊?”
  “空桑如约让鲛人回归碧落海之日,你便可见到左权使。”苏摩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抱着傀儡冷然转过脸,看着真岚,“在蓝天碧海之下,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否则,呵。”
  “苏摩!”陡然明白了傀儡师那样的神色背后的威胁意味,真岚陡然眼神冰冷。
  “那笙姑娘,你看左权使真的烧得很厉害了……还是回头再说吧。”如意夫人出来打圆场,微微笑着,安慰着少女,“其实,如果左权使醒来,我想以他刻板的脾气、他大约还不好意思见你呢。”
  “咦?”想象着炎汐脸红的样子,那笙忽然也脸红了一下,乖乖低下头去,觉得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难过,许久,只讷讷问,“如意夫人……你说,炎汐真的、真的喜欢我么?”
  “嗯,是啊,一定是。”如意夫人见她到了此刻还不明白,掩嘴笑,“不过左权使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又发着烧,必须要马上回镜湖去。”
  “这样啊……那么……”那笙的脸一直红到脖子上,恋恋不舍地望了那抬出去的软榻一眼,忽然扯了扯如意夫人的袖子,低声,“那么,你替我告诉他……我也很…很喜欢他啊!”
  “好,一定。”如意夫人看着这样爽朗的少女忽然间扭捏的样子,忽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母性的怜惜,真心实意地点点头,抚摸着那笙的头发,“你也要保重自己——一路走下去,在前方某处、你们定然会再相遇。”
  “嗯!”那笙用力的点头,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他不来找我,我也会钻到水底去找他的!”
  说话之间,软榻已经被秘密抬了出去,在清晨的阳光里消失。
  那笙笑着笑着,又觉得伤心,眼泪簌簌落下。
  苏摩却似见不得这般情景,只是转过了头,对如意夫人淡淡叮嘱:“如姨,你也要赶快上路赶去总督府那边了——慕容公子已经拿着令符出去了,说不得就有一场动乱要起。你若不去高舜昭那边……”
  “是,属下立刻就去。”如意夫人敛襟行礼,马上便退了出去打点行状,准备前往总督府。只是仿佛不知道此去能否说服高总督,神色之间忧心忡忡,握紧了手里的傀儡虫。
  “那么,真岚,苍梧之渊再见。”苏摩头也不回,只是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离开,那个傀儡偶人坐在他怀里,一脸漠然。
  “咦,苍梧之渊,不是和我们同路么?”那笙回过神,讷讷,“怎么…怎么不和他一起走?”
  那样厉害的同盟者,如果和他一起前往北方,应该可以共御很多强敌吧?
  “他的样子,是肯和别人结伴的么?”西京冷笑起来,看着那个黑衣傀儡师带着偶人走入日光的背影——虽然是沐浴在日光里,然而那样温和的晨曦落到他身上都仿佛变冷。那样一袭黑衣,和赫然不掩饰的鲛人蓝发,越行越远,不曾回头。
  “而且……他身上有某种吸引魔物的气息,只怕引来的麻烦会更多。”真岚也是沉吟着,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眼里有复杂的光,“所以那笙,你还是乖乖和西京一起走吧,一路要听他的话——”
  说着,那颗苍白的头颅忽然微笑起来,抬起唯一的右手,拍了拍少女的脸,戏谑:“这一次,你可要捧我的‘臭脚’去了。”
  “呸!”眼里还噙着泪,那笙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我也该走了,”成功地将这个少女逗得笑了,真岚歪了歪头,对着西京笑,“接下来那笙就拜托你了,我的大将军——九嶷山上,祝你们马到成功。”
  “啊,等一下!”看到对方要走,西京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了好友,凑过去,“有个咒语我要问你——”
  “你不是剑圣传人么?学术法?”连真岚都微微愣了一下,反问。
  “我要问你那个……”西京仰起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了,就是那个可以把人缩小收到瓶子里去的术法,免得一路上带着太麻烦。”
  “呃?”真岚愣了一下,忽然间明白过来,大笑,“瓶子呢?”
  西京抓了抓头,从破旧的衣襟摘下一只空了的酒壶:“虽然不喝酒了,好歹还习惯带着这个——味道可能不大好,将就一下吧。”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那笙说的。
  “啊?”苗人少女还没有明白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忽然间听到真岚拿起那个空酒囊说了几个音节,她只觉飕的一声,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眼前立刻一片黑暗。
  “喏,每次你只要敲敲酒壶口,念这个咒语就可以了……”头顶上,蓦然传来真岚和西京的对话,“这样就可以了,对,对……”
  刺鼻的酒味熏得苗人少女几乎昏过去,她盯着头顶上那一处遥远的光亮,发现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她陡然明白,立刻跳了起来,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该死的臭手,该死的酒鬼,放我出去!”
  “喀嚓”一声,头顶那唯一的一点光亮也被遮盖上了。
  “耳根总算是清静了……”西京将那个酒壶挂到腰间和光剑放在一起,拍了拍,抬起头却看到空桑皇太子有些沉吟的目光。真岚看着他将酒壶放入腰间,点了点头:“你是长年行走江湖的,我也不多唠叨要你小心之类的话了——只是沿路上也要好好照顾这个丫头,等下放她出来吃饭的时候,你多陪些小心,她在里面一定郁闷得要疯了。”
  “呃……我可不会哄孩子。”西京想起待会总要将这个麻烦鬼放出来,就觉得头大,“不行,还是你先给她说清楚厉害关系吧,让她乖乖自己钻进壶里去——”
  然而话未说完,那一袭黑色的斗篷就瞬忽消失在日光里,远远只传来真岚的朗笑:“不行!我也哄不了……我的大将军啊,就交给你了……”
  “他妈的,真岚你个臭小子给我回来!”
  日光中,这片废墟在热力下蒸腾起血的腥味——那是昨日那一场杀戮中死去的平民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西京收起酒壶,一人一剑走出破落的如意赌坊。
  带着腥味的风迎面卷来,吹得他乱发飞扬。
  “呵呵!”落拓的剑客抬头看着万里蓝天,虽然明知前途漫长险阻,却忽然觉得雄心满怀,直欲拔剑四顾——那是他买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踌躇满志。他西京便要游历天下、去一一扣开那六合的封印,前路凶险异常,不知道会在哪一处倒下、被何人斫去了大好头颅?

  “将军也要上路了么?”身后忽然听到有人招呼,回过头去就见到了收拾好包裹出来的如意夫人——这个赌坊原先的老板娘成熟美艳,看似柔弱无骨,然而却是复国军中的精英。为了族人她曾委身事敌,多年辛苦经营、敛聚势力财产。一等时机到来、便毫不犹豫地一夕间散尽家财,遣走庄客,孤身一人踏上前往总督府的道路。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烈烈风骨,慷慨激烈,该让世间多少男子汗颜。
  作为游侠的西京心下肃然起敬,立住了脚步:“夫人也要上路了么?”
  “嗯,少主吩咐我要尽快赶去总督府,片刻延迟不得,”如意夫人已经换了一身素衣打扮,却掩不住举止之间的美艳风姿,神色却是焦急的,“慕容公子已经拿着双头金翅鸟的令符出去,假若他能成功、桃源郡的变乱便要起于顷俄,我得赶快去见舜昭。”
  “总督府……是在息风郡吧?”西京沉吟着,盘算着前方的路途,对着如意夫人点点头,“路途不算远,夫人自己小心。”
  “嗯。”如意夫人答应着,跟了出来,眼神却是犹豫,“怎么不见那笙姑娘?”
  “她?”西京忽然笑起来,扣了扣腰上的空酒壶,“这里!”
  如意夫人一愣,潜心听去,果然隐隐听到酒壶里有敲击的声音,陡然明白了谁在里面,终于忍不住扫了满脸的愁容,掩口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赌坊老板娘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交给西京:“将军此去九嶷,必经过康平郡——我有一位好姐妹在康平多年,广有人脉,或许能帮上一点忙也未必。将军到那里、只管拿着这个信物去找天香酒楼的老板娘就好。”
  “酒楼?”多时未曾沾酒,西京听得那两个字喉头耸动,也不客气、笑了笑伸手取过,顿了顿,在如意夫人就要出门的时候,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对方:“对了,这里有些微薄物,还请夫人收下、代为转交复国军。”
  如意夫人诧异地看着交到手里的一卷旧书,入目的是封面上古朴的手书,赫然四个草书——《击铗九问》!
  恍然知道西京交付到自己手里的是什么,如意夫人仿佛烫着一般退了一步,讷讷看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落拓剑客:“西京将军……你、你把剑圣门下的不传之秘交付给我?这、这可怎么当得起?……”
  “我还嫌交得晚了——若我早日将卷中的剑技教给汀,她也不会……”西京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扯着嘴角笑了笑,“其实师傅在入门的时候就教导我:剑圣之剑须要为天下被侮辱被损害之人而拔——可笑我习武有成、却遭遇国破家亡,百年来更一味沉溺在醉乡里,居然对身边那些需要我拔剑相助的人视而不见。尊渊师傅若知道我今日将剑圣门下的剑技公之于众、遍授复国军,想来他只会怪我做得晚了、绝不会说我做错了。”
  如意夫人握紧手中薄薄的一册,眼睛微微红了一下:“将军何必如此自责……其实汀虽不能长久追随阁下,对于我们鲛人一族来说、她已经是少有的幸运。”
  “幸运……幸运么?”西京忽然低头苦笑,摇头,“不,我只希望以后鲛人中如她那般命运的,不要再多。希望夫人将这一卷书带给复国军——我不知道汀从我这里偷师学去了多少,但这卷书总要比零碎的片断要有用得多。”
  顿了顿,西京再度补充:“鲛人天生缺乏力量,而反应的灵敏却胜过陆上人,所以我觉得剑技对你们来说是很适合的选择——《击铗九问》里面记录了我师祖云隐到师傅尊渊,以及我至今的心得——左权使炎汐的身手已经不错,如能好好研习这卷书,当有大成。到时他可将剑圣门下剑术结合鲛人自身,授遍复国军……希望能对你们有所裨益吧。”
  “多谢将军!”如意夫人听得剑圣传人这般筹划,忍不住便是低首拜倒。
  西京吓了一跳,忙不迭扶起对方:“夫人不必多礼——那也是汀的愿望。我既答允了她要帮她看顾族人,自然要尽力。可惜我故国也是事务繁杂,暂时无法分身。等九嶷之行完毕,有空我便来复国军中、亲自指点各位将士剑法。”
  “如此,他日我们鲛人必将盛宴结彩、开镜湖水道,迎接将军。”如意夫人手里拿着那卷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憧憬的武学至宝,平素从容的语气也激动起来,“欢迎将军成为第一位来到复国军大营的空桑贵客!”
  “夫人客气了。”满身酒渍的剑客朗声大笑,按剑四顾,只觉心中无数豪情涌动——虽然明知带着那笙去往六合封印,此行凶险异常,几无生理,然而出发前总算将心事完结了一件。来日泉下见到汀,也不会有未曾尽力的愧疚。
  看得西京按剑长笑出门,如意夫人眼里陡然有了同样爽朗的豪气,朗声:“西京将军,等来日痛饮,请鉴赏妾身亲酿的极品‘醉颜红’如何?”
  “好,好!”西京大步踏出门去,听得“醉颜红”三字却是喉头耸动,连连答应,“我虽答应汀不再酗酒,但若杀出重围、来日必当和复国军诸将士一醉方休!”
  朗笑中青衫闪动,西京已是扬长而去。废墟中,如意夫人将《击铗九问》小心收起,也向着总督府所在的息风郡上路——那里,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
  冥灵军团和六王早已回归于无色城,真岚也已经返回。而红珊的儿子、那个老成干练的年轻人正拿了那面象征属国最高权柄的双头金翅鸟令符、去设法挑动起新一轮的混乱,力争在下一批伽蓝城派出的沧流军团追杀到来之前、用泽之国本地军队的力量,结成新的屏障——这个年轻珠宝商的手腕和野心,或许已经超出了一个商贾该有的。
  而她的少主——所有鲛人心中视为救世英雄的那个黑衣傀儡师,却孤身带着那个孪生的偶人踏上漫漫征途,去往遥远的北方苍梧之渊、去和以前的宿敌联手释放出龙神,希望那个古老的神袛可以再度庇佑受尽了苦难的一族。
  如意夫人微微抬头、看了看矗立在天尽头的那座白塔——那里,穿入云霄的白塔顶端仿佛忽然有一片乌云散开,向着东北方迅疾移动过来。那是征天军团中的变天和玄天部同时出发,呼啸着往东方和北方扑去。
  阳光照射在桃源郡的废墟上。在这个破败的赌坊中,云荒大陆的各方势力风云际会,短短几日间各种合纵、连横转瞬结成,将沧流帝国铁腕维持的平衡秩序打破。
  如意夫人和西京背向而行,远远地、听到风里传来剑客的长吟:
  “天龙做骑万灵从,独立飞来缥缈峰。
  “怀抱芳馨兰一握,纵横宇合雾千重。
  “眼中战国成争鹿,海内人才孰卧龙?
  “抚剑长号归去也,千山风雨啸青锋!”
  一场风云际会、龙争虎斗之后,所有人都风流云散,各自奔向各自的漫漫前程——只是都许下了在前方的再度相逢的诺言。云荒大地上传奇般的历史即将开始新的一卷,然而在《六合书·往世录》上留下的、不知道会是哪几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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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晓溪番外篇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二年丙班的教室,已经是上午的第四节课。明晓溪边听课做笔记,边感觉身上阵阵寒意,两道愤怒的目光瞪得她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再瞪我,就变金鱼眼了啊。”小泉也真奇怪,瞪了一上午,眼睛都不会酸吗。“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恶狠狠的声音从小泉的牙齿间磨出来。“我哪里无情无义了。”恶狠狠瞪回去。 [点击阅读]
曾许诺
作者:佚名
章节:90 人气:0
摘要:神农国位于大荒最富饶的中原地区,是大荒中人口最多、物产最富饶的国家。在神农国的西南,群山起伏,沟壑纵横,毒虫瘴气、猛兽凶禽横行,道路十分险恶,和外界不通,被视作蛮夷之地。这里居住着九夷族,九夷族的习俗和外面的部族大相径庭,十分野蛮落后,被神族列为最低等的贱民,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 [点击阅读]
曾许诺·殇
作者:佚名
章节:123 人气:0
摘要: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悠悠时光看似漫长,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已卧黄土陇中,曾经容颜如花的少女,已是枯骨一堆,那些恩恩怨怨的悲欢离合,都只变成了街角巷尾人们打发闲暇的故事,即使最跌宕起伏的传奇,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中,也渐渐失去了色彩,消抿于风中。只有那山坡上的野花烂漫无主,自开自落,自芳自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绚烂缤纷。 [点击阅读]
最后的守护者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艾泽拉斯双月中较大的那一个,今晚首先升起,现在,她正圆圆地挂在夜空,用那银白色的月光照亮着群星。在这片柔和的月光之下,装点着赤脊山脉的群峰。白天,日光给这些山峰抹上粉红的光晕,而到了晚上,他们又变成高大、孤傲的幽灵。山脉的西边山脚下,便是那艾尔文森林,被橡树和缎木所覆盖,从丘陵地带一直延伸到海边。东边,则是广阔的黑色沼泽。一片布满溪流和河道的沼泽山地。那里到处是荒废的居所和潜藏着的危险。 [点击阅读]
最美的时光
作者:佚名
章节:101 人气:0
摘要:多年以后我们终于相逢,眼前的你一如梦中,而我仍是你眼中的陌生人。被麻辣烫的电话吵醒时,正在做春梦。梦里我二八年华,还是豆蔻枝头上的一朵鲜花,那个水灵劲,嫩得拧一下,能滴出水来。我站在操场边看他打篮球,篮球打偏了,滴溜溜地飞到我的脚下。他大步跑着向我冲来。白色的球衣,古铜的肤色。头发梢上的汗珠,随着奔跑,一滴滴飞舞到空中,在金色阳光照射下,每一滴都变成了七彩的宝石,我被那光芒炫得气都喘不过来。 [点击阅读]
木偶奇遇记
作者:佚名
章节:42 人气:0
摘要:作者风采:科洛迪,原名卡尔洛?洛伦齐尼,1826年11月24日出生在意大利托斯坎纳地区一个叫科洛迪的小镇。他的笔名便是由这个小镇的名称而来。科洛迪精通法文,曾翻译过法国贝罗的童话,为广大小读者所喜爱。科洛迪一生中,曾写过许多短篇小说、随笔、评论,然而最著名的要数他写给孩子们看的童话故事,这些童话想像力丰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情节曲折动人,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点击阅读]
果壳中的宇宙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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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第一章相对论简史霍金爱因斯坦是如何为20世纪两个基本理论,即相对论和量子论奠基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是位狭义和广义相对论的发现者,1879年诞生于德国的乌尔姆。次年他的全家即迁往慕尼黑。在那里他的父亲赫曼和叔父各自建立了一个小型的不很成功的电器公司。阿尔伯特并非神童,但是宣称他在学校中成绩劣等似乎又言过其实。1894年他的父亲公司倒闭,全家又迁往意大利的米兰。 [点击阅读]
柳林风声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肯尼斯·格雷厄姆(1859~1932)生于英国苏格兰的爱丁堡,他的童年很不幸,5岁丧母,随后丧父,几兄弟都由亲戚收养。中学毕业后,他没有钱继续读大学,20岁进英格兰银行工作,直到1908年,因在银行里被一疯汉用枪击伤而退休。他喜欢自然和文学,业余研究动物和写作,很早就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作家。 [点击阅读]
格列佛游记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0
摘要:小说以外科医生格列佛的四次出海航行冒险的经历为线索,一共由四部分组成。第一卷利立浦特(小人国)外科医生格列佛随航程途遇险,死里逃生,漂到利立浦特(小人国),被小人捆住献给国王。格列佛温顺的表现逐渐赢得了国王和人民对他的好感,他也渐渐熟悉了小人国的风俗习惯。在格列佛的帮助下,利立浦特国打败了同样是小人国的“不来夫斯古”帝国,但是格列佛不愿灭掉不来夫斯古帝国,使皇帝很不高兴。 [点击阅读]
步步惊心
作者:佚名
章节:79 人气:0
摘要:2005年,深圳华灯初上的街道,比白天多了几分妩媚温柔,张小文身着浅蓝套装,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刚进楼门却想起浴室的灯泡坏了,忙转身向楼旁的便利店走去。开门,打灯,踢鞋,扔包,一气呵成。张小文从阳台上把沉重的梯子一点点挪到浴室,试了试平衡,小心翼翼上了梯子,突然脚一滑,“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后仰重重摔倒在瓷砖地上,一动不动。清、康熙43年,北京湖边景亭的走道,面对面站着两位十三四岁的姑娘。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