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镜·双城 - 六、泽之国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百年前的倾国之难已经成为血色黯淡的回忆,空茫的无色城里,伴随着十万昏睡的空桑遗民的,只有四分五裂的皇太子和成为冥灵的太子妃。
  “白璎。”宁静中,握着妻子的手,许久许久,旁边金盘上的头颅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嗯?”白璎从出神中惊醒过来,应。
  “他回来了。”真岚皇太子转过头看着她,淡淡说。
  “谁?”白衣女子有些诧异地问,看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奇怪。
  真岚皇太子笑了笑:“那个鲛人孩子。”
  “啊?是吗?”黑色的面纱后面,女子的明眸睁大了,有毫不掩饰的吃惊,“果然没死在外面……苏摩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不会是找你吧?”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真岚皇太子笑了,“老实说,他变得很强——强到令我都吃惊。不知道他此次的意图,所以一路上不敢和他碰面。”
  “他…僻偏激,很危险啊。”白璎抬起头,在虚幻的城市里叹了口气——百年来,作为空桑太子妃守着真岚的头颅,过着枯寂如同死水的生活。她已经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但是她也没有感到自己活着。
  不知道哪一日她开口回答了身边这个头颅的第一句话——从无关痛痒的琐事开始,回答了第一句话以后,渐渐地交谈就变得不那么困难。那颗孤零零呆在水底的头颅或许也是百无聊赖,乐于倾听她断断续续的语言,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她意见。
  已经记不起她第一次对真岚皇太子提起那个鲛人少年是多少年前。“苏摩”两个字刚出口的时候,她看到那颗头颅扯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话题忍了好久没敢触及,他都快憋死了。——最终,他们之间最后一块禁域也被消除了,对于所有往日的成败荣辱,他们之间都能够坦然平静地面对。
  真是很奇怪的情况。在世的时候,一个是率性而为的储君、一个是孤芳自赏的郡主,锦衣玉食的他们并不曾有机会相互了解彼此;然而当实体消灭了之后,命运居然给了两个人百年的时光、几乎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开始相互聆听和支持,渐渐成了无所不谈的、彼此最信赖投契的伴侣。
  白璎有时候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多话,那样一说就是几个时辰的情况以前看来简直是荒唐的。可如果不是这样、百年的孤寂只怕早已彻底冻结了她。
  “嗯,那么他现在更危险了。”听到她那样评价苏摩,那颗头颅笑了起来,“因为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一个大男人了。”
  “哦?”显然是有些意外,白璎诧异,“他选择了成为男人?我还以为他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选择成为任何一类的——看来百年来、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姑娘吧?”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失败……”头颅对着她眨眨眼睛,诡笑,“哎呀!”
  “一边去!”白衣女子秀眉一蹙,顺手反扣住那只断手,狠狠砸在他脑袋上,“没正经。”
  “呃……女人恼羞成怒真可怕。”可怜根本无法躲闪,挨了一下,头颅大声叫苦,然而眼睛里却是释然的深笑——一直以来都担心那个少年的蓦然回归将会打破无色城的平衡,让空桑人多年的复国愿望出现波折——然而,如今看来真的不必太担心了。
  堕天的时候,白璎郡主十八岁;而如今,空桑太子妃已经一百一十八岁。
  时光以百年计地流淌而过,有一些东西终将沉淀下去、成为过去。
  “苏摩现在变得很强,大家都要小心。”真岚皇太子的语气收敛了笑闹,慎重叮嘱,“你们六个人每晚轮着出巡,也要防着他——你们虽然成了不灭之魂,但是六星的力量在打开无色城封印时候几乎消耗殆尽。除了同时身负剑圣绝技的你、其他人恐怕未必是苏摩的对手。”
  听得如此说法,白璎吸了一口气,诧然:“那孩子……那孩子如今有这么强?”
  “他不是孩子了。”头颅微笑了起来,再度纠正,摇头,“不知道是敌是友,小心为好。”
  停顿了许久,真岚脸上忽然有悲哀和沉痛的表情——这样罕见的神色出现在皇太子脸上让白璎吓了一跳。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空茫一片的无色城,慢慢开口道:“白璎,这几天和那个中州丫头一起,忽然觉得很羞愧……那个小姑娘拼了命爬到了慕士塔格,就是为了想来云荒——中州人都说、云荒这边没有战乱,没有灾荒,那里的人都相互敬爱,尊重老人、保护弱小……只要去到那里,便不会再有一切流离苦痛。”
  说到这里,真岚垂下了眼睛,黯然:“那天晚上天阙下面一群中州乱兵在强暴一个姑娘,带着我的那个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大概觉得到云荒了便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吧?……但是…但是,要怎样跟她说、真正的云荒是一个并不如她所想的地方……”
  “真岚。”白璎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是他们想的太美——只要是阳光能照到的土地、都会有阴影的。”
  “那时候我忽然很难受。其实、我曾有机会改变这个大陆的种种弊端的啊!就在父王膏肓、我作为皇太子直接处理国政军政的几年……”真岚皇太子笑了一下,眼神黯然,“可我那时候在干吗呢?和诸王斗气、反抗太傅,闹着要回到砂之国去——能作一点什么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看不惯空桑那些权贵的奢靡残暴,那时候我甚至想:这样的国家,就让它亡了也没什么不好吧?冰夷攻入的第一年,我根本无心抵抗。”
  “其实,空桑是该亡的。”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白璎低低说出了心底的话,“承光帝在位的最后几十里,云荒是什么样的景象!暴政、酷刑、滥用权势、腐败奢靡,到处都有奴隶造反,属国相继停止进贡……那样的空桑、即使没有冰夷侵入,上天的雷霆怒火也会把伽蓝化为灰烬吧!从塔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对空桑、对一切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么,最后你为何而战?”想起九十年前最后一刻白璎的忽然出现,他微笑着问,“那时候虽然我说我必然会回来,可是看到冰夷居然设下了封印,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希望了——那样说,只是为了不让所有百姓绝望……但是,你醒来了。”
  “为何而战?”白璎惨淡地微笑了一下,眼神辽远起来,“为战死的父亲吧……或者为了你——不是作为我的‘丈夫’的真岚、而是作为空桑人‘唯一希望’的真岚。空桑该亡,但空桑人不该被灭绝。我不想让冰夷攻破伽蓝后屠城——他们的首领简直是个疯子。”
  “那些冰夷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忽然出现在云荒大陆上?”叹了口气,真岚皇太子用手抓了抓头发,百年的疑问依旧不解,“还有,他们的首领是谁?怎么会知道封印住我的方法?”
  天阙山顶上,孤零零的苗人少女百无聊赖地看着夕阳。
  她一个人在林中空地里不耐烦地来回走动已经走了上百次。看到太阳一分分落下,她的心就一分分下沉,周围密林里有看不见的东西活动着,发出奇怪可怕的声音,她忍不住哆嗦——却忘了自己戴着皇天,本不用惧怕这些飞禽走兽。
  “会拿了东西就扔下我了吧?”她喃喃说,几乎哭了出来,“骗子!骗子!”
  “就到了。歇一下吧。”就在那时候,她听到了树林里簌簌的脚步声,还有慕容修的说话声。那笙欢喜得一跃而起,向着身影方向奔过去,大叫:“慕容修!慕容修!”
  一条蛇无声无息地向着她溜了过来,那笙一声惊叫跳开去。等看清楚那是一枝会行走的藤蔓时,慕容修一行人已经分开树叶走了过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那笙看到慕容修居然背着杨公泉气喘吁吁地走来,而杨公泉一只脚已经肿得如水桶粗细,不由失声惊问。
  “奶奶的,刚才被那个鬼姬吓了一跳,跑下山去一个不小心掉到一个窟窿里去了,奶奶的,一窟的蓝蝎子……”杨公泉趴在慕容修背上哼哼,痛得咬牙切齿,“居然咬了老子一口!”
  “才咬你一口算便宜了!”看到慕容修累得额头冒汗,那笙顿时对那个潦倒的中年大叔没有好气,“你可是踩了人家老巢。”
  “那笙姑娘,让你久等了。”慕容修将背上的杨公泉放下,喘了口气,对那笙抱歉道。
  那笙看他辛苦,连忙递过一块手帕给他擦汗:“没关系,这里风景很好,顺便还可以看看日落。”
  慕容修看她的手直往脸上凑来,连忙避了避,微微涨红了脸:“姑娘你继续看日落吧……我得快点给杨兄拔毒,然后在天黑前下山去。”
  “呃……”那笙怔了怔,拿着手帕杵在地上,看着他转身过去。
  慕容修拿出随身的小刀,割开被绷得紧紧的裤腿。杨公泉的小腿变成了肿胀的紫酱色,一个针尖般大小的洞里流出黑色的脓水,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异域记》上前辈留下的一句话:“天阙蓝蝎,性寒毒,唯瑶草可救。”
  杨公泉看到慕容修皱眉,知道不好办,生怕对方会把自己丢在山上,连忙挣着起来:“小兄弟,不妨事!我可以跟你们下山去。”
  然而,他还没站稳,腿上一用力、大股脓水就从伤口喷了出来,溅了慕容修一脸。杨公泉也痛得大叫一声,跌回地上。
  “算了,还是用了吧。”慕容修擦了擦脸,仿佛下了个决心,转身将挂在胸前的篓子解下——那个背篓他本来一路背着,背上杨公泉之后便挂到了胸前,竟是片刻不离。

  他没有打开背篓的盖子,只是把手探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东西来。
  那笙好奇地凑上去看,等慕容修摊开手掌后,握在他手心的却是一枝枯黄草。慕容修将摘下一片剑状的叶子、放在杨公泉腿上伤口附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缕缕黑气仿佛浸入了草叶里,被草叶慢慢吸收,延展上去——而那枯黄的叶子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颜色先是变成嫩绿,然后变成深蓝,最后忽然化成了火,一燃而尽。
  “瑶草!瑶草!”那笙还没拍手称奇,冷不防杨公泉死死盯着,脱口大叫起来,“那是瑶草!……老天爷,那是瑶草!”
  “什么啊,那不就是苦艾嘛?”那笙撇撇嘴,一眼看出那不过是中州常见的苦艾,“少见多怪。”
  “中州的苦艾,过了天阙就被称为瑶草。”慕容修笑了笑,调和两个人的分歧,“经过密制后,被云荒大陆上的人奉为神草仙葩。”
  “呀,那一定很值钱了?”那笙看着剩下那半片“瑶草”,左看右看都不过是片苦艾,忽然间觉得沮丧无比,“原来云荒没有苦艾啊?早知道我背一篓子过来了!”
  慕容修看她瞪大的眼睛,不由笑了笑:“当然不是所有苦艾都是瑶草,需要秘方炼制过了、才有克制云荒上百毒的效果。”
  “啊……我明白了。”杨公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恍然大悟,“你是中州商人!是拿着瑶草换取夜明珠的商人吧?”
  慕容修有些腼腆地颔首,笑:“慕容修初来云荒,以后还请杨老兄多加关照。”
  “哪里的话!小兄弟你救了我的命啊。”杨公泉连连摆手,然后踢踢了腿,发觉腿上疼痛已经完全消失,站了起来,“咱们快下山,寒舍就在山下不远处,大家就先住下吧。”
  站起来时,杨公泉看了看那只背篓,暗自吐舌不已:“天咧,一篓子瑶草!”
  一行五人相互搀扶着走下山去,沿路上那笙左看右看,大惊小怪。
  夕阳下,天阙上风景奇异,美如幻境,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皆是前所未见。有大树,身如竹而有节,叶如芭蕉。林间藤蔓上紫花如盘,五色蛱蝶飞舞其间,翅大如扇。枝叶间时见异兽安然徜徉而过,状如羊而四角,杨公泉称为“土蝼”,以人为食;又有五色鸟如鸾,翱翔树梢,名为“罗罗”,歌声婉转如人。
  然而那些飞禽走兽只是侧头看着那一行人从林中走过,安然注视而已。
  那株木奴蜿蜒着引路,一路昂着梢头,啪啪在空气中抽动,发出警告的声音,让四周窥视的凶禽猛兽不敢动弹。
  岩中有山泉涌出,色作青碧,渐渐汇集,顺着山路随人叮当落山。
  “这就是青水的源头吧?”看着脚边慢慢越来越大的水流,慕容修问。杨公泉点头:“这位小哥的确见识多光——不错,这就是云荒青赤双河中、青水的源头。”
  “天阙之上,青水出焉,斜穿大陆,西流注于镜湖。自山至于湖,三千六百里,其间尽泽也,故名泽之国。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其水甘美,恒温,水中多美贝,国人多渔米为生。”
  ——想起《异域记》的记载,慕容修暗自点头。
  江楚佩本来一路啼哭,然而看到眼前的奇景也不由睁大了眼睛,止住了哭声。
  “天上景象,非人间所有啊……”扶着她的茅江枫本来心烦意乱,也不知如何劝慰表妹,此刻心境也好了起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脱口念诗: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慕容修扶着杨公泉,听得是中州那首《天上谣》,不由摇摇头,看看这个吃了如此多苦头、却依旧把云荒看成天上桃源的书生老兄。
  “哎呀!”茅江枫吟得兴起,忽然间额头撞上了一件东西,下意识仰头看去,不由脸色惨白,一声大叫放开手来便往后跳,江楚佩被他那么一推跌倒在地,抬头一看也惊叫起来。
  原来路边大树上悬挂下来的是一个腐烂的人,横在树上的上半身已经只剩下骨架,下半身却完好,在树上挂着晃晃悠悠。
  “是云豹……是云豹。”杨公泉也退了一步,喃喃,“云豹喜欢把东西拖到树上存起来慢慢吃。”
  果然,话音未落,树叶间传来一声低吼。纯白的豹子以为有人动它的食物,从枝叶间探头出来,对着树下众人怒吼。木奴昂起梢头,啪的虚空抽了一鞭,算是警告。云豹藏起爪子,对着几个人吼了一声,懒洋洋继续小憩。
  “哎呀,小兄弟你真是了不得,不但身手好,还通神哪?”看到灵异的树藤,一路上已经见识了慕容修许多厉害的地方,杨公泉啧啧称赞,“若不是遇到小兄弟,我这条命肯定是送在天阙了。”
  “走吧。”慕容修笑了笑,也不多说,扶着一瘸一拐的杨公泉继续上路。
  沿路看到很多尸体,横陈在密林间,因为气候湿润、动物繁多,都已经残缺不全、开始腐烂,想来都是从中州过来、却死在最后一关上的旅人。
  “别小看这小土坡,那里死的人可不比这座雪山上少了。你能一个人过去,就算你厉害。”——忽然间,慕士塔格雪山绝顶上那个傀儡师的话响起在耳侧,那笙打了个寒颤,看着旁边树洞里露出的一张腐烂的人脸,被菌类簇拥。
  “呃……樗柳又吃人了。”杨公泉摇头叹气,忙招呼那笙,“快回来,别站在树下!小心樗柳把你也拖进去当花肥了。”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那颗类似柳树的大树仿佛被人打了一下、忽然间颤抖起来,千万条垂下的枝条无风自动,仿佛一张巨网向着那笙当头罩下。
  “哎呀!”那笙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自己,樗柳枝条一下子卷住了她的手腕,往树洞里面扯过去——慕容修正待上前救助,忽然间,那颗树迅速松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从树梢到根部都剧烈颤抖起来。叶子簌簌落地,整棵树以惊人的速度萎黄枯死,根部流出血红的汁液……
  “啊?”那笙揉着手腕,向后跳开,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快过来!”慕容修一把上来拉开了还在发呆的苗人少女,把她扯回大路上,远离那颗正在死去的樗柳。
  “奇怪……怎么回事?”那笙兀自惊讶地看着那颗树,直到看到树根底下露出森森白骨、才皱眉转头不看。
  慕容修放开了她的手,微微吃惊:“姑娘的右手受伤了吗?”
  “呃……是的,扭伤了。”那笙抬起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右手,看了看,心里猛然明白为什么那棵树无法奈何自己,连忙答应。
  暮色已经越来越浓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山脚,底下的村落房屋历历可见,炊烟萦绕,阡陌纵横,看上去颇为繁华。
  “山下便是敝乡——”杨公泉立住脚,站在山道上指着山下,介绍,“是泽之国十二郡之一,因为这里靠着天阙,泽之国先民最早从中州来的时候,都说是桃花源到了,于是这里故老相传,就叫桃源郡了。”
  茅江枫长长舒了口气,和江楚佩都面有喜色,相对微笑。
  “喏,那家没冒烟的破房子就是寒舍。”杨公泉苦着脸,指点着某处,“家里老婆子一定又是没米下锅了……我这次白跑了一趟天阙,也没带回什么可以吃的。只怕除了留宿各位,都没法待客了,先告个惭愧。”
  慕容修看着杨公泉面有菜色,衣衫褴褛,想了想,从背篓中拿出一枝瑶草来,放到他手心:“杨兄不必烦恼,待下了山,拿这株瑶草去卖了,也好将就过日子。”
  杨公泉大喜,连忙一把攥住了,连连道谢不迭,竟连腿上也不觉得疼了。
  “我也要!”那笙一边看得心动,大叫。那一对书生小姐只是远远看着,目露羡慕之色,但读书人毕竟自矜,并未开口。
  慕容修沉吟了一下,走过去将方才给杨公泉治伤留下的半枝瑶草递给茅江枫,拱手:“虽素昧平生,但毕竟和这位兄台一路同行——小可手无缚鸡之力,分别在即、些微薄物兄台也好留作纪念。”
  茅江枫把瑶草拿在手里,知道此物的珍贵,心知对方是出于怜悯自己两人不幸,心中登时狷介之气涌起便想谢绝。但转念一想前途茫茫,身无长物去到云荒终究不好,便不由不低头受了,也拱手回礼:“如此,多谢慕容兄大礼,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我呢!我呢!”看到慕容修拿出瑶草分赠左右,那笙越发心痒,伸出手,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然而慕容修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笙姑娘,女仙托付在下沿路照看你,你衣食起居自然不必担心,又何必索要瑶草呢?”
  那笙皱眉,不服:“我只是好奇要拿来看看嘛,小气。”
  慕容修没去看她,只是低头看着她包扎得严实的手,笑笑:“或者,姑娘如果愿意拿手上的东西跟我换,那也是可以的。”
  那笙看到他温厚然而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包裹好的右手,猛然烫着般跳了开去,红了脸:“什么、什么嘛……发臭的绷带你也要?真奇怪。”
  慕容修笑笑,不再多话,继续赶路。
  再走了一程,旁边杨公泉猛然惊呼起来:“快看!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死了!”

  一行人闻声过去,看到杨公泉正在山道边翻看几具新死的尸体——黯淡的斜阳下,只见那几个人也是中州打扮,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堆迭在一起,血流满地。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些人致命的原因,却不是刚才沿路上看见的凶禽猛兽所为——身上的断箭、遍布的刀痕,显然是被人屠杀。
  这里离山下已经很近了,难道又有强盗出没?
  正在想的时候,山下草丛忽然分开,几十张劲弩从草叶间露出,瞄准了这一行人。
  杨公泉看到那些弓箭手一色青白间杂的羽衣,认得那是泽之国官衙中行走的侍卫队,连忙挥手大叫:“官爷莫射!官爷莫射!这些都是中州来的,不是强盗歹人!”
  “就是要杀中州来的。”带头的侍卫一听,反而冷哼一声,用力一挥手,“今早郡守大人接到传谕:凡是今日从天阙东来的人、统统杀无赦!”
  声音一落,劲弩呼啸而来,一行人连忙躲避,往后逃去。江楚佩脚小走不动,跌倒在山路上,茅江枫想拉她、但是劲弩如雨般落下来,他忙不迭缩手躲避,跑了开去。
  “小心!”看到那些箭往江楚佩那边射去,那笙来不及想就跳了过去,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她把心一横张开手拦在前面,闭上眼睛——戒指啊戒指,如果你真有用就显灵吧!
  呼啸声,破空声。她紧闭眼睛不敢睁开,只管对着江楚佩大叫:“快跑!快跑!”
  “快跑!”忽然间,耳边反而有人对她大吼,一把拉住她的领子往后便扯。
  那笙睁开眼睛,看见那些射来的箭全部已经跌落在她身前、形成黑黑的一堆,而山道上那群泽之国的侍卫已经跳出草丛、拿着刀剑追杀了上来,已经到了十丈之内。
  “快跑!”慕容修上来一把拉住她用力往回拖,对着发呆的她大喊。
  “哎呀!”那笙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抓着慕容修的手臂、跌跌撞撞狂奔。
  夜色笼罩了云荒大地,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天鹅绒轻轻覆盖上了明净光滑的镜湖。雾气弥漫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似乎在云荒大陆中心拉开了庞大的纱幕。
  雾气烟水中,影影绰绰,无数幻象在夜幕下游弋。
  星垂平野。天狼已经脱出了轨道,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然而昭明星却出现在云荒上空,白色而无芒,宛如飘忽的白灵。忽上忽下。那是如同天狼一样不祥的战星,它所出现一宿的相应分野、必将会兴起战争。
  夜幕下,同时默默仰望那一颗战星的、不知道有几双眼睛。
  “哎,汀,你看——”某处天空下,一个坐在篝火旁边的黑衣男子拉起披风,阻挡入夜的寒气,望着天空、招呼旁边汲水过来的少女,“是昭明星啊!天狼已经脱离了流程、现在昭明也冒出来了……这个国家看来是免不了大乱一场了。”
  “对主人来说,无论这个天下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吧?”水蓝色头发的少女提着水笑吟吟地过来了,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个皮袋,“主人反正只要有酒喝、有钱赌就可以了。”
  “呵呵,你昨天还说没有酒了?”接过皮袋晃了晃,听到里面的声音,黑衣男子大笑起来,看着水蓝色长发的娇小少女,“汀,你这个小骗子。”
  “明天才能到桃源郡,我怕主人喝光了、今天晚上就要馋了。”那个叫做“汀”的少女开始借着火光准备晚饭,把鲜鱼剖开放在火上烤着,撅起了嘴,“但是,我说啊主人,你就不能一天不喝酒给汀看看么?”
  “你就不能不叫我‘主人’么?”仰头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角,黑衣男子皱眉,“小家伙,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样叫——我又不是那些把鲛人当奴隶的家伙!”
  汀用汲来的清水洗着木薯和野菜,抬头对着黑衣人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主人不是那种家伙,汀才会叫主人主人的呀。”
  “……”被那一连串的“主人”弄得头晕,黑衣男子明知辩不过伶牙俐齿的汀,只好拿起皮袋来喝了一大口,却发现里面的酒只剩下几滴了,更感觉郁闷,用力把皮袋远远扔开,嘟哝:“如果走得快一些、大约明天下午就能到桃源郡了吧?听说那里有家如意赌坊,里面老板娘酿的一手好酒……”
  “主人先别引馋虫了,吃鱼吧。”听到黑衣人肚子呱呱叫,汀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烤好的鱼递到他手里,然后又低下头去削块茎的皮,洗野菜的叶子。
  黑衣人拿着用树叶包好的鱼,却没有吃,只是借着泯灭的火光看一边辛勤劳作的少女。
  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了,作为鲛人的她还像个孩子。身材很娇小,手和脚踝都很纤细,仿佛琉璃般易碎。汀有着一头美丽的水蓝色长发。这种明显的特征、让云荒桑无论谁都能一眼认出这位少女的鲛人身份——为此不知道曾有多少官府的人在街上拦截住两个人,要求看起来落魄潦倒的他拿出这个鲛人的丹书、以证明他的确是她的拥有者。
  这样的盘查全部都以他拉着汀逃之夭夭,背后留下一堆被打倒的士兵而告终。
  “汀。”看着她,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等她放下手中的野菜询问地转过头来时,他叹了口气,“跟着我太辛苦了,经常在野外露宿、吃的是野菜,时不时还要遇到决战的对手不知道死在哪里……可不是女孩子该受的——我觉得你还是自己走吧,反正你的丹书我早烧掉了,你是自由的了。”
  “主人,看来你又喝得糊涂了。”汀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将一大片烂菜叶子丢到他脸上,“我不在、你喝醉酒躺到马道上谁拖你回来?我不在、你难道天天吃生鱼啃生菜?我不在,你又输光了谁去赎你?”
  “呃?”居然没能避开,烂菜叶子啪的一声拍到黑衣人脸上。想了想,倒真的想不出那几个“我不在”会如何收场,他讷讷半天,终于抓抓头发笑了起来。为缓解尴尬,他捏住菜茎把贴在脸上的菜叶子扯开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好大一株葵蕨啊……”
  “是红芥!”汀没好气翻翻眼睛,“连这些都分不清,看还不饿死你!”
  晚饭终于完成了,汀坐到了他身边,用树叶包着野菜饭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许久,看着旷野上显得分外璀璨的星空,忽然开口道:“主人,其实我真的很想跟你去桃源郡……我想去看看‘那个人’。”
  “嗯,”显然知道少女想见的是谁,黑衣人微微皱眉,“你真的相信那个传言吗?”
  汀转过了头,很认真地看着主人,点头:“是的,我相信我们的海皇终究会回来——复国军里其他姐妹兄弟们都说、近日鲛人的英雄就要返回云荒了!复国军的左权使预先通知了他的到来,各位兄弟姐妹都想去迎接少主的归来!”
  “你们传言里的那个救世英雄……是叫苏摩吧?”黑衣人看着星空淡然摇头,他年纪看起来在三十左右,眼睛很深很邃,笑起来的时候有风霜的痕迹,冷笑,“那家伙算什么英雄了——如果不是他、白璎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那些空桑人活该!这么多年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也要让他们尝尝被人玩弄的滋味,”汀冷笑起来,那个笑容让她本来明亮纯真的脸忽然冷酷起来,“我们鲛人卑贱、不是人是畜生——但是这样说来空桑人的太子妃不是更贱?”
  “住口!”黑衣人猛然截口,沉下了脸。
  然而正在说的畅快的汀没有听从,继续刻毒地宣泄:“海皇回来了,龙神一定会被放出。等我们鲛人重新称霸了海上,就把所有人统统杀——”
  “啪”,黑衣人眉间怒气闪现,不等她说完,一扬手将汀打倒在地,怒斥,“你知道你现在说话象什么?和那群你所憎恨的禽兽没区别了!”
  “主人……”嘴角被打出了血,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愣了一下、忽然哭了起来,抱住他的脚,“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忘了白璎郡主是主人的师妹……但是、但是我一想起那些空桑人,我就忍不住——我只想杀光那些禽兽!”
  “汀……”黑衣人叹了口气,低下头抚摩她的长发,看着她,沉声问,“你想杀光所有空桑人和冰族是吗?可我也是空桑人啊……”
  “……。”汀抽噎着,半晌讷讷,“可主人是好人。”
  “我以前也杀过很多人、也养过鲛人奴隶。”他的目光深远起来,微微叹息,“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可以绝对的。汀,你还太小,不了解这个世间的复杂纷繁——但是,既然你跟着我走遍云荒,希望你能从中学到让你成长的东西,让你的心能容下黑夜与白昼。”
  “嗯。”汀用力点头,“主人,我会好好学的,你千万不可以扔下我。”
  黑衣人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小家伙,我如果要扔下你走掉,你哪里能跟得上我啊?——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眼泪都一大把了。我们走到中州去的旅费都够了呐。”
  他抹着汀的脸,为她擦去泪水,然后展开了手掌——掌心上一把泪滴状的明珠奕奕生辉。鲛人织水成绡,坠泪成珠,那就是被称为“鲛人泪”的明珠——陆上之人对珍宝无止境的贪婪,也是鲛人一族世代遭到捕猎、蓄养为奴的重要原因。
  汀连忙擦眼睛,在草地上寻找散落的珍珠——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哭过了。
  顿了许久,黑衣人声音忽然黯然下去,看着星光下天尽头那座白色的塔:“多高的塔啊……那丫头就眼一闭跳了下去。想想那个时候她的心情吧!——刚听说那个消息的时候、我一瞬间忽然想把所有鲛人统统杀光!”

  “主人。”听到那样充满杀气的话,汀有些畏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可思议地问,“你、你也曾那么憎恨过鲛人吗?那么……为什么空桑人被激怒、要屠杀帝都所有鲛人的时候,你却拼了命地袒护我们呢?如果不那样,主人您也不会被驱逐。”
  “呵……跟你说过,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可以绝对的。”黑衣人笑起来了,摇摇头,“以杀止杀是永远没个头的啊。身为空桑大将军,剑圣的传人,让我屠戮手无寸铁的奴隶,我作不到……当然了,也是因为那时候可爱的汀用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的缘故吧?”
  他笑着,把自己手里的食物放到汀的手心,自己转身躺下:“你吃吧,我饱了。”
  汀红着脸接过,啃了几口,忽然忍不住开口:“主人……”
  “嗯?”在篝火旁躺下,黑衣人用披风裹着身子,把靴子垫在头底下已经熏然昏昏欲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嗯……我小时候眼睛很大吗?”汀咬着木薯,探过头照了照桶里的水,沮丧,“为什么现在反而一点都不觉得比常人大呢?难道是我的脸胖了?”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汀回过头,看见黑衣的主人已经枕着靴子酣然入睡。
  “真是云荒最‘强’的剑客啊,”少女微微摇头苦笑,“——居然能不觉得靴子臭。”
  同样的星辰照耀之下,镜湖上、骏马的双翅轻轻掠过湖面的雾气,烟水中腾起。
  飞马背上,今夜领军的却是一朱一青两名男女骑士。
  “青塬,你看——昭明星出现在伽蓝城上空!”勒马望天,朱衣女子喃喃对同伴说,她已非青春年少的少女,一举一动都有成熟女子说不出的动人风姿,美艳而尊贵。她掠了掠发丝,看着天空:“唉……平静了九十年,终归要打仗了。”
  然而青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伽蓝圣城的方向,忽然道:“红鸢,沧流军团!”
  所有马上的骑士都齐齐一惊,朱衣女子手一挥,身后马上所有的黑衣骑士陡然幻灭无形。她转头看过去,只见星光下、远处伽蓝白塔顶端仿佛有一片乌云腾起,飞速向着东方掠过去。
  映着明月,可以看见那些乌云般云集着迅速移动的、居然是展开双翅的黑色大鸟,排成整整齐齐的列队。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大鸟的翅膀却是不曾如同一般鸟类般展动,而只是平平掠过空气,发出奇怪的声音。
  “是‘风隼’!”女子看着飞过去的大鸟,失惊,“他们从伽蓝城里派出了‘风隼’!”
  ——除了那次鲛人造反之外、几十年来,没见过沧流帝国方面出动过军团中的‘风隼’。看来这一次十巫是动真格了……东方慕士塔格雪山上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冰族得知了么?
  “什么?”吃了一惊,少年青塬看着天空,勒住了天马,“冰夷不是严禁国人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说那是空桑流毒吗?他们烧了所有占卜、幻术、祈天甚至历法的典籍,只留下了营造、冶炼、农耕方面的书——可现在……他们居然乘着神鸟飞天?”
  “那不是真的鸟,青塬。你不经常出来巡逻,所以没有看到过它们吧?”叫做“红鸢”的女子温和地微笑着,耐心地向年少的同僚解释,“那是木头和铝片做成的木鸟——完全是靠着人手技艺做成的机械。那些木隼从六万四千尺的白塔顶端滑翔而下,空中转折轻灵,可以三日三夜而不落地,飞遍整个云荒。”
  “木鸟也能飞?”青衣少年抽了一口冷气,看着天空,“那些冰夷……那些冰夷,奇技淫巧竟能一至于此?不用神力,也能上天入地?”
  “沧流帝国制造这些东西、也是预备着将来和无色城开战吧?不然如何能对付我们的天马和冥灵战士。”红鸢点头叹息,目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据说,除了‘风隼’之外,沧流帝国‘征天军’里面,据说还有更高一级、能翱翔十日而不落的‘比翼鸟’;以及至今谁都没有见过的‘迦楼逻’。”
  “他们那么强?”青塬喃喃自语,脸有忧色,“如果这样,我们空桑人要重见天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后悔了么?青塬?”红鸢笑了起来,看着少年,“当日如果你跟着父亲投入到冰族那边,如今你该在北方九嶷那里封地为王了呢!哪里用过着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赤王,你不要讽刺我了。”青塬低头笑笑,“我哪里后悔过。”
  赤王红鸢没有说话,看了看这位诸王中最年轻的青王,忽然点点头:“那么我问你、当年你为什么不和你父王走?为什么要和我们其余五部之王留守伽蓝这座孤城呢?谁都知道伽蓝城迟早要完了,你哥哥都随着你父王走了,你为什么不走呢?”
  “赤王,你怀疑我吗?”仿佛受了伤害,青塬猛然抬头看着年长自己一轮的女子。
  “不愧是夏御使的遗腹子……在这糜烂的王朝里,还是有风骨的。”红鸢掠了掠头发,悠然笑了起来,低下头拍拍马脖子,“我们快点回去把冰夷出动‘风隼’的消息禀告皇太子和大司命吧!”
  天马昂头长嘶一声,展开双翅。
  在骏马腾空之时、美丽的赤王回头看了一下云荒的东方:“奇怪……皇太子都返回了,那些‘风隼’为什么还要前往东方呢?”
  同样的星空下,有人凭窗而望。那是一名中年美妇,身着雪青洒花百迭裙,红绫抹胸,丰肌胜雪,颈中挂着白玉璎珞,臂上戴着翡翠点金臂环,长发挽起、用一枝五凤含珠簪挽住了。眉如黛画、目横秋水,丽色无双,却是裹着浓重的风尘味儿。
  然而这个显然是风尘中打滚的女子、却只是仰望着天空,那些近在咫尺的喧闹声、吆喝声、笑谑声、推牌九掷骰子声,诸般全都到不了心头,她看着天尽头那座矗立在夜幕下的白色巨塔,喃喃自语:“昭明星都出来了……乱离起了,他也该来了吧。”
  “如意夫人!来来,一起喝个同心杯吧!”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醉醺醺的嚷着,酒气扑面而来。那位被称为“如意夫人”的女子被打断了心思,暗自皱了一下眉头,却脸上堆起了笑,转过身去:“呦,薛爷今夜脸色好得很啊,应该是赢了不少钱吧?”
  “嘿嘿,是啊!老子今夜手风好的紧!来来来,老板娘快来喝一杯……”满脸红光的汉子大笑着揽着女子,把喝了一半的酒盏递到她面前,“你们坊里酿的‘醉颜红’、可如同夫人你一样让人一闻就醉醺醺……”
  如意夫人也不推辞,笑着低下头就着他手里喝了一口:“如意赌坊果然能如薛爷的意吧?以后薛爷可多多照顾才好呢!”然后转头挥了挥帕子,大声唤:“翠儿!你个小妮子死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招呼薛爷去那边下注发财?”
  好容易应付了那些客人,赌坊的老板娘转到了屏风后。旁边的喧闹声不停传来,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卷袖划拳之声震天响,如意夫人却是避开了众人,独自继续对着夜空发呆。
  “夫人。”忽然间,贴身侍女采荷匆匆从内而出,脸色惊疑不定,疾步凑到如意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内堂有个人在那儿说要见你。”
  如意夫人正在出神,冷不防唬了一跳,辟头骂了一句:“小蹄子你昏头了?有客来也是从外头进来,怎么说在内堂等?”
  采荷脸色白了白,咬着唇角,指了指内堂:“那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进去了!外边那么多姑娘小厮、怎么都看不住?夫人……我看那个人有点邪呢。”
  “哦?……”听得侍女这么说,如意夫人不但没有惊惧,反而眼睛里闪出了光亮,身子蓦然颤抖起来,推开采荷往里疾步就走。
  内室还如她出去之时那样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黯淡,家具的影子在四壁上投下扭曲怪异的影子,影影绰绰。
  如意夫人一进去就反手关了门,想点起四周的灯来。
  “不用点灯了,反正也看不见。”忽然间一个声音从房子的阴影里面传出来,冷淡而疲倦。水声哗啦响起,一个人拧着湿淋淋的头发,将头从脸盆上抬起。
  昏暗的烛光下,如意夫人看见原本黑色的长发颜色褪去,露出了奇异的深蓝色——那是鲛人一族特有的色泽。虽然是男子、但陌生来客的十指上都戴着奇异的戒指,上面牵连着微微反光的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着一个放在他怀中的小偶人。
  如意夫人怔怔看着阴影中的陌生来客,那个高大男子的整个人都在黑暗里,只看得见轮廓。一束烛光投射在他侧面,让半张脸在黑暗中浮凸出来。
  虽然只是那样的半面,却已经让阅人无数的如意夫人惊得呆住。
  “你、你是……”她颤抖着声音,看着站在黑夜里的那个人,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黑暗中浮凸的半张脸上忽然有了个奇异的微笑,将手巾扔到了脸盆里,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伸出手来:“如姨,不认得我了?还在等我回来么?”
  “苏摩少爷!”如意夫人蓦然间扑过去跪倒在那个人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脚,用额头触碰他的脚尖,激动得哭出声来,“沧海桑田都等你回来!”
或许您还会喜欢:
奇特的一生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第一章作者想着怎样吸引读者,读者寻思值不值得看下去谈这个人的事,很想做到实事求是,又想写得生动些。这两个要求很难捏到一块儿。只有在不一定要实事求是的时候,事实才会叫人感兴趣。本来嘛,可以想办法发明一种新颖的手法,用它把事实地制成引人入胜的情节。又有秘密,又有斗争,又有险风恶浪。同时又翔实可靠。比方说,满容易把这个人写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孤胆战士,单枪匹马对付强大的对手。独个儿对着大伙儿干。 [点击阅读]
奔奔族理财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0
摘要:理财观念误区一:我没财可理许多朋友在谈到理财问题的时候,经常会说一句:“我没有钱可以理。”这句话的“出镜率”甚高。我几乎遇到过的80%以上的年轻朋友都会这么说,尤其刚毕业工作不久的年轻朋友更是如此。你真的无财可理吗?让我们看看下面的例子,也许从中你会看到自己的影子。小王,22岁,本科毕业,工作刚半年,未婚,月收入2600元左右;小刘,25岁,专科毕业,工作3年,未婚,月收入1500左右。 [点击阅读]
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事
作者:佚名
章节:63 人气:0
摘要:作者简介:陆琪内地首席励志作家说职场是“老板公敌”说情感是“男人公敌”说成功是“所有成功者的公敌”在任何时候,都只为小人物说话简介:著有畅销职场书《潜伏在办公室》系列、《上班奴》职场、情感、人文等跨界专栏名家博客点击过千万,作品网络转载过亿国内顶级编剧之一,浙江省作家协会类型文学委员会互联网首期创业者, [点击阅读]
宁为卿狂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楔子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轻柔绵浅的吟喃在风中低回,温柔得教人心都融了。“爱妻啊,咱们恋儿才刚满月呢,妳唸那么深奥的词儿给她当安眠曲,她听得懂吗?”“才不,我生的女儿可聪明得很,她一定懂得的!”女子娇娇柔柔的嗓音不服气地反驳。 [点击阅读]
富爸爸投资指南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从本书中您将学到什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TheSecuritiesandExchangeCommission,简称SEC)规定,一个合格的投资者应至少具备以下条件之一:1.年收入在20万美元以上;2.夫妇两人年收入达到30万美元以上;3.拥有100万美元以上的净资产。 [点击阅读]
巨龙时代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件不可能也不该存在的任务,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无疑就是送死。然而,如果阿莱克斯塔萨不被解放,龙喉氏族会一直保持对卡兹莫丹的控制,而如果任由这里的兽人一直致力于重振部落,这块看似已被孤立的领土就有可能成为他们东山再起的根据地。一声闷雷惊醒了罗宁的沉思。他仰首向天,只看到一块块厚棉般的乌云。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可怖的低吼,罗宁的身躯不由自主的绷紧,附近的地面已被一块极大的阴影所笼罩。 [点击阅读]
巫妖王的崛起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风哭得像痛苦的孩童。锹牙鹿群挤在一起取暖,浓密厚实的毛皮保护着它们不受风暴的严重侵袭。它们站成一个圈,把哀叫发抖的幼犊围在中央,将自己顶着巨角的头低垂向雪地,紧闭眼睛抵御飞旋的雪花。尽管呼出的水汽冻结了口鼻,但它们仍然坚持牢牢驻立在原地。狼和熊蜷在各自的洞穴里等待风暴过去,前者可以和同族们相互慰籍,后者只能孤独的听天由命。 [点击阅读]
年轻人必知的160条说话技巧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第1章说话方式,八项注意(基础篇)我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教授曾说:“话说得好就会如实地达意,使听者感到舒适,发生美感,这样的说话,就成了艺术。”说话方式是一门精深的学问,深谙说话之“术”,就能得体地运用语言准确地传递信息、表情达意,使所言收到极佳的表达效果。 [点击阅读]
幸福要回答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人生最没有悬念的事情就是我们都会变老,人生最大的悬念则是我们会如何变老。女人的相貌在岁月中悄然变化,更大的变化在于心态——杨澜“魔镜,魔镜,告诉我,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哪个?”皇后每天问同样的问题,并期待着同样的答案。烦不烦啊!每一次的问答都助长着她的骄傲,也加剧着她的恐惧。在内心深处,她一定预感到那个叫白雪公主的小女孩终究会超越自己成为最美丽的女人,但她偏要难为可怜的镜子。 [点击阅读]
影响力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一切都应该尽可能地简单,但不要太简单。——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有一天,我接到一位朋友打来的电话。这位朋友最近开了一间出售印度珠宝的商店。她那儿刚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想,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我可能能够对这件事做出合理解释。这是故事是关于那些难以卖掉的绿松石珠宝的。那时正值旅游旺季,商店里顾客盈门。那些绿松石珠宝物超所值,但却怎么也卖不出去。为了把他们卖掉,她想了各种招。 [点击阅读]
心素如简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0
摘要:楔子传说,有一条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忘川上的桥叫奈何,忘川河畔的花朵叫彼岸。走过奈何桥,看到望乡台,台边有一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在忘川边有一块青石叫三生石,三生石上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你就会忘却前尘往事,遁入下一个轮回。 [点击阅读]
怎样提高智商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0
摘要:记忆力自主训练全案一、什么是记忆力1.记忆力的基本理论记忆是什么“记忆是智慧之母”--古希腊大悲剧诗人阿斯基洛斯的这句名言一直流传至今。记忆是一种人们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生理和心理现象,它究竟是什么呢?记忆是过去的经验在大脑中的反映,亦可视作是经验的保持,有时在保持中还经历了一个积极的创造性的心理过程,包括识记--保持--认知(再认)或回忆这三个依序发展同时又密不可分的环节,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