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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神寂 - Chapter 07 盗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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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初七,云荒战事依旧频繁,诸多势力纠缠争斗不休。龙神在白日里率领族人作战,真岚皇太子则在入夜后带领冥灵军团和征天军团周旋——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双方必须通力合作,才能应付那个操纵着迦楼罗翔于九天的破坏神。
  然而出人意料的,虽然魔的力量在战乱中迅速提高、破军却反而沉寂下去。
  除了偶尔出来战斗,云焕越来越多的躲在迦楼罗里,高高居于帝都上空,不愿出来见他的下属和战士——甚至最获重用的帝都禁军总管季航也经常见不到他一面。而他的举动也越来越反常,脾气反复多变,口谕朝令夕改,指挥战争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条理明晰、井井有条,反而开始频频出现急进或者怠惰的景象。
  原本该高歌猛进、一扫天下的沧流军团,也因此而陷入了轻微的紊乱。如果不是冥灵军团无法白日作战、而鲛人复国军陆上战斗力又有限,极大地克制了对手相互配合的话,沧流的形势恐怕就会极为不利。
  没有人知道,破军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天人交战。
  “师父!师父!不是我……不是我!”
  戎装的元帅从金座上醒来,睡梦中额头冷汗涔涔而落,醒来的时候右手尚自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在原本那道陈旧的烧伤痕迹上又勒出了一道乌青的印记。喀喇一声,他的左手腕骨居然被自己捏得断裂!
  “主人!”迦楼罗里,潇的声音担忧而惊慌,“你醒醒,醒醒啊!”
  破军在金座上醒来,右手尤自紧紧握在左腕上,捏碎了骨头。
  “潇……魔有没有又趁机出来?”他睁开眼的第一句便问。
  “没有。”潇轻声,“你死死压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就好……”云焕吐出一声叹息,困倦地将身子靠回了金座,仿佛累极——这几日,为了防止在昏睡时候再度被魔控制,他几乎不眠不休的坚持着,直到最后无法控制的睡去,“我这次睡了多久?为什么你那么惊慌?”
  “主人三天也只不过睡了一个时辰,”潇的声音痛心无比,“可都在做噩梦。”
  “是么?我做梦了么?”云焕抬起手掌覆盖在自己脸上——他的左手仿佛有极大的魔力,虽然腕骨被生生捏碎,却已经在急速的自我痊愈,很快又能行动如常。他厌恶的看着这只魔之左手,喃喃:“是又做噩梦了么?……为什么我醒来就记不得了?我又做了什么梦?是被那些死人缠住了么?”
  潇迟疑了着,终归还是坦然开口:“主人的噩梦永远都是同一个。”
  云焕怔了一下,忽地轻笑:“是么?……潇,也只有你敢和我如此说话。”
  “大概因为只有潇不怕主人吧。”潇轻轻的微笑,神色宁静而坦然。
  仿佛心上涌起了某种平日罕见的波动,帝国少帅忽然从金座上站起,走到了另一侧俯下身看着鲛人傀儡的脸——潇虽然不能睁开眼睛,但却能感知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在他的手落在肩头时,整个迦楼罗都发出了轻微的颤栗。
  “潇,”帝国元帅看着自己的武器,语音里带了叹息,“被那群家伙弄成了这个样子,很痛苦吧?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抱怨过一句?”
  潇的声音轻微而颤栗:“不,我不在意变成了什么模样——只要对主人有帮助。”
  “是么?说这种话,听起来还真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傀儡呢……”云焕闭了一下眼睛,仿佛钢铁一样的心里也有一丝震动。他的手落在傀儡纤细的肩膀上,那只拥有毁灭力量的手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潇?——趁着我还有控制这个天下的力量,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实现。”
  潇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鼓足了勇气,说出了那个曾经被驳回的请求——
  “主人,求您放过我的族人。”
  云焕的手顿住,那一瞬,那只凝聚了魔之力量的左手仿佛骤然散发出杀气。他定定凝视着被金针固定在迦楼罗里的鲛人傀儡,眼神复杂的变化,而每一种光芒的转换都仿佛是一柄利刃在缓缓翻转。
  “呵,”他终归不曾发怒,只是短促的冷笑了一声,“提一个和你自身相关的愿望吧!傻瓜。”
  和自身相关?一丝微笑从鲛人女子的唇角泛出——自从下决心不顾一切的跟随他之后,她已经没有“自我”了,又能有什么“和自身相关”的愿望呢?如果说真的有某种私心的话,也只是卑微不足与外人道的——她希望能被某个人需要,能被某个人珍视,既便天地都背弃了她、那个人也不会将她驱逐。只是如此而已。
  而这些,他都已经给予了她。唯独的不能给予她的,大约便是真正的感情罢了——那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奢侈。所以,她也已经不再奢求。
  潇脸上浮起了微笑,柔和的叹息响彻了机舱内部——
  “主人,潇的愿望,只不过是您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同生同死罢了。”
  云焕低头看着她闭合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脸色渐渐柔和。她的声音、即便是化为机械音传出,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暖意和依恋——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在拥有一双染满血的手同时,他也有着一颗敏锐而骄傲的心。
  只可惜、他对此早已无法回应。
  “好,”他忽然叹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那就如你所愿吧……”
  “潇,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轻声许诺。“直到最后。”
  迦楼罗在一瞬间颤栗。
  “直到最后……”这架可怖的杀人机器发出了轻柔的叹息,仿佛从这短短两个字里预见到了某种终结,低回无限——但愿永远不要有最后。
  她在心里轻轻道。
  ―――――――――――――――――――――
  云荒最西端,空寂之山静静伫立在夜色里,冷月下沙漠荒凉如瀚海。
  “将军,飞廉少将找你有事,”一骑绝尘而来,却是大营里的传令兵,对着驻守古墓的军人挥动旗帜,“速回空寂城!”
  狼朗愕然,不明白大半夜的飞廉还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只能暂时离开,留下一队战士在西荒冰冷的夜里守卫着那座可以保住一方平安的古墓,因为困倦而昏昏欲睡——
  那些冰族战士伫立半夜,却没有觉察那座守卫森严的古墓里已经有人潜入。
  地下的沙子在不易觉察地波动。如果把盾牌平放在地上,就能发现盾牌上的沙粒在缓缓的滑动,显示出地面下方有什么正在潜行——有经验的牧民往往会判断,这是博古尔沙漠底下的沙魔在醒来。然而奇异的是这个震动太过于微弱柔和了,却不像是暴烈的沙魔的行为。
  那是盗宝者正在地底潜行。
  “到了。”沙漠深处,忽地传来闷闷的声音,随即有石块移动的声音。
  喀嚓一声,火光在黑暗的墓室里亮了又灭。
  “太黑了……简直封得一丝气都不透。”伴随着喃喃声,地底潜行而来的一行人依次冒出地面,为首的老人在空荡荡的墓室里点起了火把,四顾,“这里好像没什么珍宝啊,少主!——到底为什么要在飞廉少将的眼皮底下做这等营生?万一被他知道了……”
  “九叔,不必多言。”随之出来的是音格尔,低声嘱咐,“此次行动极秘密,只有您和莫离两人知道——请不要问任何问题,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是。”毕竟是见多识广的长者,九叔立刻明白过来,点头。
  “你和莫离在这里守着,我们进去一下就出来。”音格尔看到随行的人都已经到达,低声嘱咐同伴,“千万小心,不要被外面的军队发现了。”
  “少主放心。”九叔和莫离齐齐低声。
  后面的人犹如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冒出地面,却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是武人装束,另一个却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那几个人显然另有目的,跟随着他们一起潜进了这座空寂山下的古墓,也不开口说话,就点燃了火把开始往里走去,仿佛在寻找什么。
  西京走在这一座封闭已久的古墓里,火把跳跃的光映照出冰冷的石壁。他回忆起数百年前和师父在一起的情形,暗自叹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还会在某日挖墓前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到师父的面前。
  走入古墓之前,音格尔肃穆地合掌祝诵——大漠上都传说这座墓里住着的是女仙,所有牧民都会来朝拜,祈求一年的平安,视其如圣地。如今若不是为了大事所逼,即使作为盗宝者的他,绝不敢贸然前来打扰此地的安宁。
  忽然,西京在某处停下了脚步,长久地凝视。
  “怎么?”慕容修跟在后面,微微惊诧,“这是……”
  火把映照着一个简陋的石室,一个石雕的莲花灯台缺了一个角。西京的神色严肃起来,看着断口缓缓点头——这是被剑削过的痕迹,已经很陈旧了。他侧过头,看向黑暗墓室的深处:“果然,这里是当年慕湮师父教云焕剑技的地方。”
  慕容修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失声:“血!”
  火把的光芒赫然映照出了无数淡红色的血迹——那些血是呈喷溅状洒落的,大片大片,将墓室内部染成了地狱,似乎曾经有无数人在这个古墓里死去。仿佛曾经有人来擦过,地上的血迹淡了一些,然而墓顶、四周依旧像被血池浸泡过,根本擦不完。
  “一年多前,女仙已经去世,曼尔戈部被追杀的牧民曾在这里避难,结果还是被破军少将屠戮殆尽——”音格尔回过头,轻声,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极少幸存者逃了出来,流落各方。此后破军就封印了这里,再也没有人可以接近。”
  “罪不可赦,”西京无声吸了一口气,低声,“竟然在师父灵前开杀戒!”
  火把的光从室内一掠而过,他却被一角里的某物吸引了。
  那是一卷掉落在墙角的纸,上面凌乱地画满了各种图案——只有剑圣门下的人才能看的懂,那是“击铗九问”里头的剑招拆解。墨迹已经陈旧了,上面有明显的两种笔锋:一种是柔和洒脱的,而另一种则是稚气倔强的。满满一卷纸上全部都是这两种笔迹,仿佛一个耐心的教导者一直在和年轻的弟子在无声讲授。
  西京的眼里忽然有些湿润:慕湮师父的身体一直不好,隐居大漠后更加是极少出来露面,即便是教授课业多半也是以纸笔为主,甚少亲自握剑。然而,她对于最后的一个弟子,却是呕心沥血到这般地步。可是师父,您是否知道、您却教出了怎样一个魔鬼啊……
  他草草翻着这一卷纸,心里诸般感叹,慕容修不做声地在他身后站着,同时细细审视。
  “等一下。”忽地,慕容修开口止住了他,“看最后一页。”
  西京愕然,不知道这个中州商人想做什么。他依言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依旧是纵横凌乱的笔迹——然而仔细看去,这些笔迹却又比前头的新一些,仿佛一两年前才写上。而且不同于前面几页,却只有同一种笔迹。
  刚硬凌厉的笔,在上面似乎茫无头绪的画着,涂满了整张纸,而上面写的却是与笔迹完全相反的诗句,低回惘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西京猛然呆住,不敢相信地看着上面潦草的字。满纸只是重复着这两句话,刚开始字迹是慎重而颤抖的,仿佛小心翼翼;然而写到后来就渐渐失控,纵横凌厉,铺满了整张纸,仿佛写下的那个人也陷入某种入魔的境地,不可自拔。
  “果然如此。”慕容修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带着莫测的笑意,“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西京却霍然回身,暴怒的厉喝,“你知道什么!”
  “息怒,息怒,我并无对剑圣一门不敬的意思,”慕容修收敛了笑意,连忙安慰空桑的剑圣,“我只是在揣测破军的心——觉得验证了这个猜测,对下面的计划更加有把握而已。”
  西京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渐渐平静,不再说话。然而视线落在那张纸上,脸色还是不自禁的一沉——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在桃源郡和那个同门的生死一战,想起白璎跟他说过的师父灵前的那一面。
  慕容修的确是对的,那个聪明的商人在没有看到这张纸前、就准确的猜中了答案。
  “别看了。”慕容修伸过手,扯下了那张纸,“走吧。”
  “快来,”走在前头的音格尔蓦地顿住了脚,回头发出了声音,“在这里!”
  最后一道门,通向墓室的最深处。里面有微微的水流声音,似有冷泉从地底涌出。音格尔执着火把站在水畔,眼神恭谨,看着水中央那个静静坐着的人。
  一个白衣女子,静静的在黑暗的古泉之中沉睡。古墓寂静,她仿佛只是靠在轮椅上睡去了,长发直垂到水面,面容宁静安详,唇角依稀还有淡淡笑意,令人不敢仰视。火光在水波上跳跃,宛如万点烟火,映照得冷泉中心那个白衣女子宛如梦幻——即便是满心权谋的慕容修,一瞬也被那样的景象镇住,居然不敢大声呼吸。
  西京用剑柄抵住了眉心,缓缓跪下:“师父。”
  在他跪下的同时,音格尔举起右手按住心口,也在水边单膝下跪,深深俯首,那一瞬只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师父,弟子大不敬,今日竟然来惊动您的安眠。”西京跪倒在水畔,低声祷告,“请您在天之灵明白弟子的苦衷,原谅弟子的冒犯。”
  寂静的石墓深处,那个在水中央的女子依旧宁静安详。西京跪了许久,竟是始终不愿起身去惊动她——然而外面天色渐亮,长夜即将过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顾不得再想,空桑当代剑圣站起身来,涉水而去。
  来到了轮椅旁一步之遥,西京恭谨地行礼,然后俯下身,将师父的遗体连着轮椅一起抱起——入手沉重,竟不似血肉之躯,而宛如一座玉石雕像。
  音格尔在水边看着他将前代剑圣的遗体移上来,恭恭敬敬地弯腰,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柔软毯子,上面金色的驼绒长达一寸,是盗宝者用来收藏最珍贵的宝物所用。
  “咦,这是什么?”慕容修一眼看到玉像衣襟上的一物,微诧。
  那是一只蓝色的狐狸,毛色苍老干枯,静静伏在玉像的膝盖上,已经死去多时。三人不知道这座被封死的古墓里哪来的狐狸,下意识地想拿走这个东西,却发现那只蓝狐虽然已经枯饿而死,化为白骨的爪子却依然死死抱住了慕湮的手腕,竟是不能扯开。
  “算了,”西京低叹,“就这样带走吧。”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漆黑封闭的古墓,想象着慕湮师父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是如何渡过,心里依旧有止不住的震动,竟是不能再深想,硬生生转开了头去。
  在看到少主和西京一行从古墓深处搬出裹着驼绒的东西,九叔忍不住的惊诧,却想起音格尔此前的叮嘱,终究没有发问。
  “立刻从地道离开,我已安排人手在赤水旁接应,”音格尔转头看着莫离,“莫离,你连夜回空寂大营,带着那里的族人立刻离开空寂城!一刻都不能停留!”
  “怎么?出什么事情了?”莫离失惊——几个月前盗宝者的部队入驻空寂城,和飞廉领导的沧流军队一起对抗破军,一直相处的还算顺利,没有道理忽然间说撤就撤,连招呼也不打上一个。
  “不要问为什么!”音格尔的语气转为严厉,“立刻去!否则来不及了!”
  “是!”莫离一震,立刻低头领命,迅速离开。
  “少主,已经来不及了吧?”在高大的西荒盗宝者离开后,慕容修微微叹了口气,“飞廉那边,应该也已经开始行动、清剿空寂城里的盗宝者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总要给族人有一个交代;即便是为了把戏演得像一点,也一定要实打实的来一场追杀,否则帝都那边也不会轻信这个消息。”
  “闭嘴!”音格尔脸色苍白,被这个中州商人漠视生死的语气激怒。然而慕容修却是正色:“少主息怒,要知道凡事总是有得有失——盗宝者的血,绝不会白流。”
  “走吧!”西京不想再听下去,低叹。
  一行人抬起毯子裹着的玉石雕像,从地道静静离开——远处的出口处,早已有一辆马车停在夜色里等待,只等一行人得手,便立刻飞驰向乌兰沙海的铜宫。
  后世中被成为“诸神黄昏”的惊天计划,由此正式启动。
  ――――――――――――――――――――
  深夜,狼朗受命来到空寂城,发现飞廉居然还在军中等着他。
  “有什么事那么急?”狼朗踏入帐中,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包括卫默、青络在内的几位将领居然都到了,不由诧异地调侃,“我说飞廉,你怎么又搞这种半夜紧急会议的事情?新婚没几天就冷落明茉,实在也说不过去吧?”
  “狼朗,出大事了!”飞廉却霍然抬头,脸上一点玩笑意味也无,“我刚刚接到密报,那群西荒盗宝者并不是真的来帮助我们抗敌的!他们另有图谋,私下还在和帝都叛军勾结。”
  “什么?”狼朗吃了一惊,“你说……音格尔他们不怀好心?”
  卫默冷笑:“那一群贼无利而不往,又怎可能真心来帮我们对付破军?”
  狼朗没心思和他斗气,只是迟疑:“可是……他们图的是什么?我们这一方到了如今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利益可图了。”
  “我也在想这一点,”飞廉也是摇头,在灯下蹙眉,“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了外头一声响,似有无数的人马在朝着城外奔去,猛烈的撞击着入夜后紧闭的城门——守城的军队也被惊动了,一队人下来查看,却遭到了出乎意料的突袭,一时间火把通明乱成了一团。
  “怎么了?”帐中的将领们齐齐失声。
  “禀、禀告少将,不知道为什么,那群盗宝者们忽然间想要离开空寂城!”有一名士兵气喘吁吁的过来,“半夜城门不开,他们、他们居然疯了一样的撞开了门夺路而逃!”
  帐中将领大惊而起,又见另一个士兵在夜色里匆匆而来——却是守在古墓前的那一队士兵。
  “禀告少将!”那个人奔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盗宝者……盗宝者偷偷挖掘了古墓!守墓的队伍发现后,正在拼命的追他们回来!”
  “什么!”帐中人一起大惊,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霍然站起,相顾失色——原来,这群盗宝者千里迢迢从乌兰沙海下来,并不是真的为了援助他们对抗破军!他们真正的目的,竟然是那座足以震慑破军的古墓!
  “该死的狗杂种!居然想拿这个去换取荣华富贵!”飞廉铁青了脸,吐出平日罕有的严厉命令,“立刻点起人马,追!把这群强盗都给我击毙,一个也不许逃掉!”
  “是!”帐里发出了一片暴烈的应合。
  在下属各自提兵出阵去讨伐那一群卑鄙的盗宝者后,飞廉一个人呆在帐子里,看着跳动的火光,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外面人声鼎沸,不停传来刀兵的交击和嘶哑的惨叫,盗宝者和追杀而去的镇野军团激烈交战。
  空寂大营里这一次动乱,恐怕要持续到天明。天明之后,那些盗宝者的尸体、便会被钉在空寂城高高的墙头,而那一群人将会带着从古墓里得到的东西、远走高飞——不到三日,空寂古墓被盗的事情将传遍云荒,也会传入帝都那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庞大而惊人的计划,他只能残余到这里。
  ——剩下的事,就已经不再是他能够预料和控制的了……包括空寂大营的安危。
  “为什么叹气?”忽然间,身后有温柔的问话,柔软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飞廉,你在为那些盗宝者的事情担心么?”
  他的新婚妻子在灯下对他微笑,手里端着熬好的汤。历经波折,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娇惯的少女,褪去了昔日的那一层耀眼光芒,反而显得温婉沉静起来,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有担忧的神色。
  “不,不是为了他们,”飞廉笑了笑,拿过她手里的汤,一饮而尽,“是为了其他事。”
  “是么?”明茉轻声问,“可是……如果古墓被盗,空寂大营就会面临很大危险——博古尔沙漠那边的帝都军队会大举进攻,我们……能支撑得住么?为何你不为这个担心呢?难道还有更大的事情?”
  飞廉愕然抬头,看着自己年轻美丽的妻子——这个门阀贵族出身的大小姐、居然还是这样一个聪敏的女子。
  “是的,失去古墓的庇佑的确是一个严峻的问题,”他点了点头,“即便是得到了西荒几个部落的支持,我们的力量也无法和破军对抗……但是,事有轻重,如果不能完成‘那个计划’的话,空寂大营、甚至整个云荒迟早都会灭亡。”
  “那个计划?”明茉吃惊。
  “不要再问了……这是我和破军之间的事情。”飞廉摇了摇头,对妻子微微笑了一下:“你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在这里等待最后的结果。”
  破军……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她依然微微颤栗了一下。
  然而,这一次不是因为爱慕和思念,而是因为入骨的恐惧——为什么……为什么无论逃到了哪里,她的人生都无法摆脱那个人的影响呢?
  果然,刚到第二日,空寂大营发生动乱,盗宝者盗掘空寂古墓之事便传了出来。空寂城头血淋淋地钉满了未曾逃脱的盗宝者的尸体,一个个遍布刀痕、死态可怖,然而他们的少主却已经带着从古墓里挖出的珍宝顺利逃离。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夜里,有一具鲛人的尸体也被静静地安葬入赤水。
  “湘,安息吧。”夜色里,复国军女战士站在沙漠边缘,轻轻对着冰冷水底那一具无头的尸体道,手里的匕首微微颤抖,“相信我,我们一定不会让你白死的!”
  碧轻轻抚摩同僚和女伴的尸体,泪落成珠。
  ——怀里那颗被斩下的头颅独眼圆睁,尤自透出愤怒和不干的神色,死不瞑目。
  “我们一定会把你的心带回大海,”碧用刀插入了同僚的心脏,剜出鲛人的心,用鲛绡小心的裹起收入怀里,“在复国那一日,你的心也会跟随我们一起回归碧落海……我们绝不会忘记今日你所做出的一切。”

  赤水旁,鲛人女战士低声哽咽,静静祈祷,直到同僚的尸体沉入水底。
  “走吧。”身后的同伴发出了低低的劝告,按住她剧烈颤抖的双肩,“我们要马上去乌兰沙海的铜宫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否则我们的计划就要来不及了。”
  “你应知道,她是心甘情愿做出这样牺牲,以一个战士的姿态死去的。”
  “而我们,一定要让她死得有价值。”
  ―――――――――――――――――――
  远离云荒大陆万里的碧落海上,黑色的波涛在呼啸。
  哀塔顶上站着的红衣女祭长袍飞扬,乱发舞动如蛇。她已经在这里对着天地祈祷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祝诵声连绵不断响起,直到声音嘶哑、口角流血,却始终不敢停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术法,包括了“斩血”和“黑天”两步——
  而每一步,都是惊天动地的骇人术法。
  在第四十九天的时候,她返回了黑暗的塔心室,凝望着那个被钉在符咒中心的人。地上纵横着他的血,画成了一轮密密的咒术围绕着他,渐渐干涸。那些从他身体里涌出的血液无声无息地从哀塔四周沁出,渗入了广袤无垠的大海、与之融为一体。
  在斩血这一步完成后,他身体的衰竭已然达到了极点:长发变成了苍白,肌肤变得枯萎,一切都已经和昔年那个宛若天人的俊美海皇迥异——然而,只有那双眼睛,还是这样的清澈湛碧,宛如一泓冷月下的深泉。
  “海皇,”她跪在他的身侧,将头俯在他耳畔,以便让自己的声音可以抵达他衰弱的神智,“还要继续么?”
  那个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表示首肯。
  溟火的手微微抬起,颤抖地握住了插在他心口的法杖,却不停地颤栗,难以移动丝毫——只要这一刺下去,就再也无法……再也无法逆转接下来的命运了!
  在她迟疑的瞬间,海皇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冷冽。
  “继续!”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苍白的唇边吐出,衰弱的人竭尽了全力怒吼。
  红衣女祭全身一震,忽然仰起头,静默地看着漆黑的屋顶,仿佛在积累着勇气和力量——塔心室的顶上还有烈火燃烧过的痕迹。那是七千年前、在星尊帝麾师入海之时,为了保留海国一脉,她不惜以身赴火向天地神明祈祷时留下的痕迹。
  七千年的封印和禁锢,换来了今日的重生。然而,刚刚获得自由不久的她、居然要再一次亲手施行这样可怖的咒术么?
  “纯煌,纯煌啊……”她握着法杖,在心里喃喃,回忆多年前那个温柔亲切的王者的脸,“请给予我力量……让我可以完成这一场艰难的跋涉。”
  大海在怒吼,黑色的波浪仿佛一座座小山,朝着哀塔聚集。
  “海皇苏摩……告诉我,你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在天地涛生里,红衣的女祭终于平静下来,睁开了眼睛,静静地俯视着符咒中心那个枯萎的鲛人,“一旦法杖钉入您的心脏,咒术就开始生效——您将在这个术法里渐渐耗尽全部的生命和力量。鲛人没有轮回,也没有来生,一旦做出了决定便无可挽回……请您再次告诉我,是否心意已决?”
  那双深碧色的眼睛里闪过了微弱的笑意,有亮光一闪即逝。
  “愿望?”那一瞬,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碎片,那些记忆在一瞬间几乎动摇了他此刻的决心。然而,随即他就紧闭了眼睛,不想再去回顾那些往事,低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想回到大海之中。”
  “好。”溟火闭上了眼睛,细碎的珍珠从她眼角铮然而落。纤细的手指渐渐不再颤抖,握紧了那支尖利的法杖,猛然一抬头,低低吐出了一串的咒语:“九天之上的神啊,听从我的祈祷:海皇已经切断了所有命运的丝线,如今,请让他回到大海之中!”
  红衣女祭拄杖垂首,声音渐渐凄厉无比:“让天地间一切水的力量、都经由他来支配!让他在愤怒的风暴里重生,化为七海的怒潮席卷天下!——为此,我们献上所有的血!”
  随着最后一个字,法杖用力往下一刺,洞穿了胸臆!
  随着那最后夺去性命的一刺,一道黑色的光忽然从海皇即将被洞穿的心口里涌了出来!仿佛体内有某个深藏的魔物被驱逐到无路可退,仓惶地想从这个躯体中逃离——然而,那个黑影却在接触法杖的瞬间发出了惨叫,拼命挣扎,在金色的法杖光芒之下滋滋地融化。
  “净化之光,请扫除所有阴暗吧!”溟火看到了那个可怖的黑影,却并无惊讶,只是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最后祈祷,“让他内心的所有阴暗邪恶都扫荡一空,让他的血回复到最初的洁净纯粹——让我,给您献上最高贵无暇的祭品!”
  那一缕黑影被钉死在金杖上,在净化的光芒之下嘶声挣扎,却如冰雪一般的消融。
  苏摩垂下眼睑看着这一刻,脸上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容,眉心那个火焰状的刻痕悄无声息的消失——阿诺,看来,在这一场上百年的争斗里,到最后,赢的还是我。
  血无穷无尽的从鲛人的心脏深处涌出,从哀塔四面渗入了黑色的海面,渐渐融为一体。怒吼的大海忽然安静,然后,仿佛受到了某种控制,忽然间向着天上拍击而去!
  巨大的黑色巨浪如同一只只愤怒的巨手,向着天空不停击打,一波比一波高、一波比一波猛烈,苍穹之下回荡着可怖的巨大涛声,仿佛七海在一瞬间沸腾,想要扑向天宇、把这一片苍天用黑色的波浪埋葬!
  那是极端可怖的景象、恍如末世的噩梦——
  整片的大海,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操控,正在从大地上向着天宇扑去!海水在天地尽头上卷,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水墙,不停地朝着天上升去!
  在海浪遮蔽天空的刹那,夜空里、那两颗并轨的星辰悄然脱离。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斩断了彼此之间经由星魂血誓产生的联系,一颗依旧停留在原处,而另一颗、则向着苍穹缓缓滑落。
  -
  在法杖刺入心脏的那一瞬,万里之外的镜湖水底,空桑太子妃霍然惊醒。
  “苏摩!”白璎脱口惊呼,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种极其深切的痛在瞬间刺入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那种痛并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仿佛某种血缘被瞬间割断的刺痛。
  “苏摩!”仿佛猜到万里之外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脸色死一样的苍白,不顾一切地从病榻上坐起,“苏摩!”
  “太子妃殿下!”侍女吓得连忙扶住了她,“您还不能动!”
  “水镜!拿水镜来!”白璎一反平日的文雅温和,对着侍女大喊,“快去!”
  侍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不敢违抗,踉跄着朝外奔去,遇到了正在光之塔下的大司命。
  “怎么了?”看到惊恐的侍女,大司命蹙起了花白的长眉。
  “皇太子、皇太子殿下在哪里?”侍女惊恐不安。
  “和诸王一起离开无色城作战去了,大概还要等一会才能回来。”大司命回答,蹙眉看着惊慌不安的侍女,“后宫出什么事情了?”
  “皇太子殿下不在?”侍女们更加不安,“太子妃她、她非要看水镜……”
  “水镜?”大司命吃惊,“她那样虚弱的身子,怎能再用水镜之术?”
  老人将书卷一扔,立刻随着侍女返身而去。然而刚踏入内宫,却看到了太子妃已经自顾自的从病榻上坐起,披散着长发,径自踉跄奔到了放在光之塔下的水镜旁!
  “太子妃!”大司命大吃一惊,“您还不能开镜!”
  然而,白璎已经伸出手,打开了水镜,将灵力凝聚在双眸之间——多日的重病令她极其衰弱,甚至连坐起身都困难。然而,此刻仿佛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让她奇迹般地从床上站起,打开了水镜!
  “啪”,只是看了一眼,她的手就颓然而落。盖子重重的落下,将水镜重新笼罩——白璎神色在一刹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全身微微颤栗起来。
  “星辰已经断裂了,”她喃喃,脸色煞白,“他、他现在……到底怎样了啊!”
  “太子妃殿下!”大司命看到她可怕的神色,暗自担心,“您快些回去休息。等一下真岚皇太子就会回来了,要是看到您这个样子他会不安的!”
  “真岚?”白璎微微一怔,喃喃,仿佛想从这个名字里汲取某种力量,身子摇摇欲坠,“对……他为什么不在?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说……和他说……”
  “说什么?”忽然,头顶透明的结界裂开了,无数战士乘着天马飞落。当先的皇太子勒马落地,一个箭步跳了下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神色焦急:“你怎么了?身体那样虚弱,居然还不好好躺着休息?”
  然而,白璎只是眼神恍惚地回头看他,仿佛用了很长时间才认出那是自己丈夫。
  “真岚……”她抬起手,颤抖地指向了水镜,声音轻微如梦呓,“星辰……星辰断裂了。星魂血誓被割断了……那是斩血,斩血啊!”
  听得“星魂血誓”四个字,真岚的眉宇为之一动。他扶着白璎,无声地打开了水镜,只看得一眼、脸色也已经骤变——
  水镜里不知照着何处的天宇,镜里的天空正在慢慢变得漆黑可怖——仿佛有巨大黑色幕布,正在将整个苍穹一分一寸的遮蔽!而在这样一片黑暗的天幕下,有两颗星辰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制,正在缓缓分开,是有无形的利刃缓缓斩落,将它们从同一轨道上分离!
  真岚默不作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星魂血誓居然被割裂了!那是什么样一种力量?居然能割断和解除如此可怕的术法!
  “不,不……苏摩,苏摩他一定是出事了!”白璎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死,“他一定是出大事了!你、你们……有没有找到他?”
  真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还没有!”白璎忽然爆发似地喊了起来,“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白璎,冷静一些!”他抓住了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安静——她眼里的神色刺痛了他——长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愤怒和不知所措。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们已经尽力的去找了!无论是海国还是空桑,都已经尽了最大可能派人四处搜索了!”
  “可到了现在还是找不到!”白璎喃喃,“还是找不到!”
  “我们心里也着急,白璎,毕竟这个时候空海之盟非常需要他的力量。”真岚扶住了她,低声,“不过你要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回来?”白璎一震。
  “是的,你忘记了么?——海皇他在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到了十月十五日这一天,他将归来和我们并肩战于镜湖之上!”真岚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复述,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苏摩一定会实现他的诺言,他一定会回到云荒!”

  “十月十五日……”白璎仰起头,眼神恍惚。
  “是的,还有九天。”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随之消耗殆尽。白衣女子宛如一缕风一样倒在了虚无的城市里,脸色苍白,长发如雪白的纱。
  “太子妃!”随后进来的侍女发出了惊慌的呼声。
  “让她睡吧。”真岚看着昏迷的妻子,眉间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疲倦和困顿,“再过几天,等那个人回来,她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希望那之前她不会过于衰竭。”
  他的声音在瞬间停顿,因为又看到了妻子长发掩盖下的那个金色符咒。那个逆位的六芒星隐秘的被印在了白璎长发下的衣衫上,金色已经渐渐黯淡,不止白璎从未觉察、连侍奉她的侍女都被其屏蔽——然而每次看到它,真岚眼里都会出现苦痛的神色。
  ——那个人虽然离开了,但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却是将她本来已经渐渐平静的心猛烈地拖向了另一端。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行为……苏摩,你的心里,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片天地。
  空桑皇太子抬起头,看着万丈之上的水面,吐出了轻声的叹息:
  是的……无论如何,都该做一个了断了。
  ――――――――――――――――
  在哀塔上那一场血祭进行的同时,云荒的某个角落,另一个诡秘森严的术法也在悄然无声的进行之中。九十九头牛、九百九十九只羊的血洒满了冰冷的祭坛,染得沙海的中心一片血红——那泼地的大片鲜血,居然在黄沙上绘出了狰狞可怖的鬼脸。
  那是一种大漠里才有的秘术祭祀,而且,是最隆重、最盛大的级别。
  盗宝者之王带头匍匐在沙和血之上,同萨朗秘教的大巫师一起祈祷。血海之上,大巫在喃喃念咒,面前的金盘里放着一颗被斩下的头颅。
  那颗头颅情状可怖,整个脸溃烂得可以见到森然白骨,一只眼睛已经被挖出,而另一只却忿忿然的怒睁着,似乎蕴涵了无限的不甘。
  巫师霍然伸出手,用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朱砂,在那颗头颅的眉心抹了一抹。然后一边念动咒语,一边抓起地下血红色的砂子,细细洒落。在他身侧还跪着两名少女,各自的眉心里也被抹了殷红的朱砂,神色肃穆,一言不发地仰着头,眼神隐隐居然有祭献的绝决。
  “天神啊……请收去这些血的祭祀!”咒语念到了最末,黑袍巫师忽然振臂大呼,跪倒在沙海中间的祭坛上,睁开了腥红的眼睛看着上苍,“我,西荒的萨朗大巫师腾格尔宗,祭献出无数的牲灵鲜血,以此发出诅咒:诅咒那个人的血枯竭,诅咒那个人的力量衰微,诅咒那个人的国家动荡,诅咒那个人的民族消亡!”
  那样刻毒的咒语,从巫师嘴里一字一字吐出,带来了猛烈的砂风呼啸。
  “天神啊,如果您听到了我的祈祷,就让这一颗头颅来替您回答吧!”大巫嘶声力竭,手里捧起了大把被血染红的砂,细细洒落在那颗被斩断的头颅上——血砂如水一样的倾倒下来,渐渐将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掩盖。
  然而,在血砂堆积到鼻尖时,那只眼睛居然动了一下,湛碧色的独眼睁开了,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地,露出一个莫测的神情,然后缓缓闭合。
  大巫和那只独眼只对视了一瞬,霍然跪下,双掌深深阖起。
  “多谢天神。”他喃喃,将手中的血沙洒入篝火,嗤啦一声奇特的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仿佛有无数的灵魂被投入了火中淬炼!仪式完毕,他转身看着身后一直跪在那里的两位少女,握起了一把弯刀,森冷地开口:“你们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是否真的不悔?——若有半分悔恨之念,这一场法事便全然无效!”
  “是!”两个少女同时回答,重重叩首,“绝不后悔!”
  “那好……”大巫眼里露出某种冷酷的表情,将一把刀扔到了这两个美丽的少女面前,“来自曼尔戈的央桑和摩珂,这里有一把刀,而我只需要一个人。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拿起它跟着我走——另外一个,则需要现在就献出生命,作为血之契!”
  “什么?”两姊妹失惊,齐齐抬头,脸色苍白。
  自从一年多前曼尔戈部被破军少将屠戮后,她们从苏萨哈鲁一路流亡,然而西荒诸部都不敢收留,最后不得不到乌兰沙海的铜宫投奔盗宝者。虽然还是十七八岁的盛年,然而这一对原本美丽非凡的曼尔戈姐妹却好像苍老了十岁。
  大巫冷冷看着这一对姐妹,带着某种恶意,仿佛也想看到手足相残的悲剧。
  出乎意料的,央桑在姐姐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就抢身扑出夺到了刀!
  “妹妹?”摩珂的声音因为吞炭而嘶哑,不可思议的看着央桑——在答应大巫作为祭品参与这个仪式时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却始终不曾想到自己会死在最亲的亲人手里。然而在下一刻,摩珂的眼眸就因为惊骇而碎裂——央桑对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倒转了刀柄,一刀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妹妹!”摩珂发出了嘶哑的惊呼,不顾一切的扑过去,“不要!”
  刀已经从心口拔出,炽热的血箭一样喷出,落在了她衣襟上。摩珂扑上去抱住妹妹时,央桑的脸已经苍白,她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喃喃:“姐姐,我的脚已经废了,行动不方便会拖累你们……所以,我愿意成为祭品。”
  “妹妹!”生命在迅速的消失,央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大漠天空,仿佛回忆起了无数往事,爱憎如涌。终于,她眼里的种种神色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纯粹的憎恨。她闭上了眼睛,在摩珂怀里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姐姐,我死也不放过破军!”
  “是!”摩珂紧抱着她,血泪纵横,“姐姐一定为你报仇!”
  大巫冰冷的眼神终于一动,跨前了一步,看着在姐姐怀抱里逐渐死去的红衣少女,将手按在对方额头——央桑阖上了眼睛,在大巫的奇特的咒语里逐渐死去,然而脸色却反而渐渐红润起来,有如花朵绽放。
  一直旁观着仪式的几个盗宝者首领也低下了头,这一变故多少出乎他们的意料。曼尔戈的姊妹花曾经是大漠上最负盛名的美人,即便是居于乌兰沙海的盗宝者也有所耳闻。如今这样举世无双的绝色,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凋零了。
  簌簌一声响,铺着厚厚褥子的椅子上有人站起,音格尔对着那一对姊妹低下了头,缓缓屈膝行礼——周围的盗宝者们看到少主如此的举动,也纷纷放下了刀剑,随之向着尸体行礼。
  帝都的那个魔鬼啊……你的身上,到底凝聚了多少憎恨?如今,你大概也没有料到昔年积累下来的仇恨、正要汇聚成一股洪流把你吞噬吧?
  “妹妹,你看到了么?”摩珂喃喃,“音格尔少主承诺你了……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齐心协力杀了那个魔鬼!”
  “天神看到了她的祭奠!”大巫断然回答,声音忽然尖利,举起了双手仰首苍天,“她付出了血的代价,天神必然会达成她的愿望!”
  萨朗鹰在湛蓝的高空回旋,发出凄厉的长短鸣叫,想要等待天葬的举行、分食新死的尸体——然而,大巫没有为这个女子举行大漠上的葬礼,反而一个回头,将刚刚死去的妹妹从姐姐怀里拉起,迎风而举!
  血从红衣上流下来,染得衣服更加血红,如一朵盛开的红棘花。
  曾经一舞倾倒大漠的绝色少女心口插着匕首,纤细的双足被折断,眼睛死死的看着天空,充满了不甘和憎恨——她正在死去,三魂七魄也逐渐从躯壳里消散,然而那种愤怒、那种憎恨却不曾消散,反而越积越浓!
  “新死的魂魄,黄泉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如果听到了我的召唤,就请绕着这圣火三圈!”大巫伸开了手,厉声招魂,周围的盗宝者齐齐俯身于地,寂静无声——仪式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谁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打扰,
  仿佛有风瞬间凝聚,祭坛上燃烧的火焰忽地一晃,明灭三次。
  “好,既然你愿舍弃灵魂,那就去吧!”大巫念动咒语,忽然指向祭台正中垂挂着帷幕,厉声,“去那里吧!听从你内心憎恨的召唤!”
  风忽然呼啸,尖利得刺破所有人的耳膜,那环绕着火堆的风凝聚起来,宛如一支利箭射出,转瞬消失在帷幕背后。
  没有人敢抬头,包括摩珂在内。风仿佛从冥界而来,骤然而起,骤然而落——整个祭台上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有圣火还在熊熊燃烧,大巫俯下身去将央桑的尸体火中投入火中,口唇翕动,喃喃念动咒语。
  那具少女的尸体被火舌舔着,仿佛活了一样扭曲抽搐,渐渐化为焦炭。然而美丽的双眼一直怒睁着,映着火光直视蓝天,有着无限不甘和愤怒。
  ——帷幕后,一座石像静静而坐,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瞬忽又闭合。
  “感谢神……答允了我们的请求。”大巫的声音疲惫而兴奋,双手合十,跪倒在火前,“您的仆人将永世侍奉您。”
  所有人在此刻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否明白这个仪式的含义,都向着圣火深深俯首。
  西京和慕容修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个盛大而神秘的仪式结束,也不由吐出了无声的叹息——西荒永远是他们不能了解的。黄沙广袤、民风复杂,特有的宗教和术法体系更是让所有外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术法将新死的灵魂控制住。
  “结束了?”慕容修低声。
  “嗯。”西京的眼神却是复杂的,“接下来,就看音格尔的了。”
  慕容修点头:“少主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是的,这个计划一路前行到如今,每个人都不曾令我们失望,”西京看着火堆里燃烧的尸体,眼神却是肃穆,“一个一个的站出来、祭献牺牲,予取予求,竟然没有一个人后退——上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慕容。”
  “是啊。破军杀戮造孽实在太多,足为天下人敌。”慕容修颔首,抬头看向东北方——帝都上空黑云压城,金色的迦楼罗和白色的巨塔伫立着,仿佛标志着天下的核心不可动摇。然而,那些积聚在上空的腥风血雨,是否会将那座坚不可摧的白塔压倒?
  “很快了……”他低声,“破军知道了古墓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是的,空桑和海国也都已经做好准备。”西京点了点头,“计划一旦开始,整个云荒各处都会响应。”
  西京悄然绕过了狂欢的人群,走上了祭坛。在垂落的帷幕前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拉开了帘子——光线黯淡的帷幕后,萦绕着香气,一尊白色的石像静静的坐在黑暗里,闭目沉睡,面容却已经有了隐约的不同。
  “师父。”西京喃喃,缓缓跪倒,“弟子不肖,令你死后尚不得安宁。”
  石像微笑不语,眼睛依旧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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