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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 - 第四部伏脱冷原形毕露 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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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向他忏悔的女教徒……一位侯爵夫人。”戈尔先生回答。
  “越来越糟!”德-格朗维尔先生望着卡缪索叫喊起来。
  “她叫宪兵和看守十分头痛。”戈尔先生十分狼狈地接着说。
  “你们在履行职责中,对任何事情都不能疏忽大意。”总检察长严厉地说,“附属监狱修建高墙深院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个女士是怎么进来的?”
  “她有一张符合规定的特许证,先生。”监狱长辩白道,“这位女士服饰高贵,有一名保镖和一个仆人陪同,坐着华丽的马车。她来看望她的听忏悔的神甫,然后去参加您叫人运走的那个不幸青年的葬礼……”
  “把警察局的那张特许证给我拿来!”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那张证件是根据德-赛里奇伯爵阁下的引荐而颁发的。”
  “这位女子什么模样?”总检察长问。
  “依我们看,像是高贵人家的女子。”
  “您看清她的面孔了吗?”
  “她戴一块黑色面纱。”
  “他们说了些什么?”
  “一个手捧经书的虔诚教徒,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双膝跪地,要求神甫为她祝福……”
  “他们交谈很长时间吗?”司法官员问。
  “不到五分钟。可是,我们中间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讲的很像是西班牙语。”
  “先生,请您讲一讲全部经过。”总检察长接着说,“我再对您重复一遍,最小的细节对我们来说也至关重要。这对您是一次教训!”
  “她哭了,先生。”
  “是真的哭吗?”
  “我们没能看清,她用手帕遮着脸。她给犯人留下了三百法郎金币。”
  “她不是您说的这种女人!”卡缪索高声说。
  “比比-吕班喊叫过:‘她是个骗子’。”戈尔先生说。
  “她懂行。”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签发您的逮捕证,”他望着卡缪索补充说,“赶紧查封她的家,到处贴上封条!可是,她怎么能得到德-赛里奇先生的引荐呢?……把警察局的这张特证证给我送来……您去吧,戈尔先生!赶快把这位神甫送到我这里来。只要我们看住他,危险也许不会增加。两小时的谈话大大扩展了人的心灵!”
  “特别是对于像您这样的一位总检察长。”卡缪索机灵地说。
  “我们两人都一样。”总检察长有礼貌地回答。
  他于是又陷入了沉思。
  “在监狱的所有会客室内,应该设有一个看守的位置,付给高额的薪金,最能干最忠心耿耿的警察退休后可以得到这个位置。”他沉吟良久后说,“比比-吕班可以在这个位子上告老。这样,在需要监视得比现在更加巧妙的地方,我们就有耳目了。戈尔先生没能告诉我们任何有决定意义的情况。”
  “他太忙了。”卡缪索说,“不过,在单人四室和我们之间,有一个漏洞,这是不应该存在的。从附属监狱到我们办公室来,要经过一些走廊、院子和楼梯。我们的警察不是时时刻刻都全神贯注的,而犯人却一直想着自己的案子。”
  “有人告诉我,雅克-柯兰从单人囚室出来受审时,在他经过的走廊上已经来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直走到‘鼠笼’小楼梯上方宪兵警卫室。这是执达吏告诉我的,为这件事,我把宪兵训斥了一通。”
  “啊!司法大厦需要完全重建,”德-格朗维尔先生说,“可是,这得花二、三千万-…您去议会要三千万,以便使法院像个样!”
  这时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声,大概是雅克-柯兰来了。总检察长立即显出一副威严的假面孔,失去了普通人的姿态。卡缪索也模仿总检察长的样子。
  果然,办公室仆役打开门,雅克-柯兰出现了。他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惊异的表现。
  “您想跟我谈话,”总检察长说,“您说吧!”
  “伯爵先生,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
  卡缪索浑身发颤。总检察长仍然保持着镇静。
  “你们大概认为我这样做一定出于什么动机。”雅克-柯兰继续说,用嘲弄的目光逼视着两位司法官员,“我可能给你们造成了很大麻烦。如果我还是西班牙教士,你们会派宪兵把我送到巴约纳边界,到了那里,西班牙的刺刀会把我从你们手里带走!”
  两位司法官员毫无表情,沉默不语。
  “伯爵先生,”苦役犯继续说,“促使我这样做的原因比这还要重要,尽管完全是个人原因。但是,我只能对您说……要是您害怕的话……”
  “怕谁?怕什么?”德-格朗维尔伯爵说。
  这位高贵的总检察长这时的姿态、面容、表情、手势、目光都体现出司法官员的生动形象,可以作为国民勇气的楷模。在这短暂的瞬间,他达到了昔日内战时期最高法院老法官的水平,当时法院院长面对死亡岿然不动,如同人们为他们树立的雕像。
  “怕和一个越狱的苦役犯单独呆在一起。”
  “卡缪索先生,就让我跟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急切地说。
  “我愿意请你们叫人把我手脚都捆起来。”雅克-柯兰冷静地说,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望了望两位官员。
  他停顿片刻,又严肃地说:
  “伯爵先生,过去我只是尊敬您,此刻我真是钦佩您了……”
  “您自以为令人可怕吗?”这位司法官员问,显出一脸蔑视的表情。
  “‘自以为’令人可怕?”苦役犯说,“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令人可怕,我知道这一点。”
  雅克-柯兰拿一把椅子坐下,像一个自知在会谈中能与对手平起平坐的人那样从容自如,这会谈是强权与强权的较量。
  这时候,已经走到门槛上正要关门的卡缪索又返回来,一直走到德-格朗维尔先生身边,递给他两张折迭起来的纸……
  “您看!”法官指着其中一张纸对总检察长说。
  “再把戈尔先生叫来。”德-格朗维尔伯爵一看到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贴身女仆的名字,便大声说。他认识这个女仆。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进来了。
  “您给我们描述一下来探望在押犯的那个女人。”总检察长在他耳边说。
  “矮个子,粗大壮实。”戈尔先生回答。

  “这特许证是发给一个细高个的。”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那么,多大年纪?”
  “六十岁。”
  “你们是在谈我吧,先生们?”雅克-柯兰说。“嘿,不用找了。”他和颜悦色地接着说,“这人是我的姑妈,差不多是真姑妈,是个女人,老太太。我能免除你们很多麻烦……只有我愿意,你们才能找到我的姑妈……如果我们这样纠缠不清,那事情就别想有什么进展了。”
  “神甫先生不再说西班牙腔的法语了,”戈尔先生说,“也不再含糊不清了。”
  “因为事情已经够乱的了,亲爱的戈尔先生!”雅克-柯兰直呼监狱长的名字回答,显出一丝苦笑。
  这时候,戈尔先生急速地向总检察长走去,对他耳语说:
  “伯爵先生,请您小心,这个人已经怒气冲冲。”德-格朗维尔先生从容地注视雅克-柯兰,见他很平静。然而他很快发现监狱长对他说的话确实没有错。那骗人的外表下隐藏着野蛮人冰冷而可怕的狂怒。雅克-柯兰的眼睛里孕育着火山的爆发,紧握的双拳正在颤动,这正是猛虎蜷起身子准备扑向猎物的姿势。
  “让我与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以严肃的神态对着监狱长和法官说。
  “您把杀害吕西安的凶手打发走了,这很好-…”雅克-柯兰说,并不在意卡缪索是否听见这句话,“我忍不住了,马上要掐死他……”
  德-格朗维尔先生惊颤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这样血红,脸颊这样惨白,额上渗出这样多的汗珠,肌肉这样抽搐。
  “掐死他,对您有什么好处?”总检察长从容地问罪犯。
  “先生,您每天都在为社会复仇,或者您认为在为社会复仇,您还问我复仇的原因吗-…这么说,您的血管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复仇的狂涛汹涌澎湃……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就是这个愚蠢的法官杀死了他!我的吕西安,您是喜爱他的,他也热爱您!先生,我对您非常了解。我那个心爱的孩子每天晚上回来把什么都告诉我。我安排他睡觉,就像一个女仆服侍小孩睡觉一样,然后我叫他给我讲述所有的事情……他什么都向我倾吐,直至自己最细小的感受……啊!一位慈爱的母亲疼爱自己的独生子,也不会超过我疼爱这个天使。您知道吗,善良从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儿在草地上开放一般。他很软弱,这是他唯一的缺点。他像竖琴上的弦那样柔弱,但是当它紧绷时,却又是那样紧张……这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温情,是仰慕,是在艺术、爱情和美的阳光下成长的特性。上帝为人类创造了千姿百态的美-…说到底,吕西安是个像女子的男人。对刚才出去的那个蠢货,我什么没有说过碍…啊!先生,在我作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处的活动范围内,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为了救儿子,哪怕陪他去见彼拉多①-…”
  ①彼拉多:公元一世纪(约二六一约三六)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据《新约全书》记载,耶稣由他判决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苦役犯那双明亮的黄眼睛,现在涌出了一串串泪水。他继续说:
  “那个蠢货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他把这孩子给葬送了-…先生,我用泪水洗净了孩子的尸体,恳求着这个我不认识的、在我们上方的人!我呀,我是不信仰上帝的-…(我如果不是唯物主义者,我就不成其为我了-…)我用这一句话把什么都对您说了!您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叫痛苦,只有我一个人体验过。痛苦之火烤干了我的眼泪,那一夜我都哭不出声了。我现在能痛哭了,因为我感到您能理解我……我刚才看到您摆出司法官员的架势……啊!先生,但愿上帝(我开始信仰上帝了!)……但愿上帝保佑您免遭我的厄运……那个该死的审判官夺走了我的灵魂。先生!先生!此时此刻,人们正在埋葬我的生命,我的美,我的品德,我的良心,我的全部力量!请您想象一下一只狗,有个化学家把它的血都抽走了……这就是我!我就是这只狗……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对您说:‘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今天早晨人们过来从我手里夺走这具遗体时,我作出了这一决定。我像疯子、像母亲,像圣母在墓地亲吻耶稣一样,亲吻这遗体……我愿意无条件地为司法部门效劳……现在我应该这样做了,您马上会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您这是在向德-格朗维尔先生说,还是在向总检察长说?”司法官员问。
  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罪行,一个代表司法,他们对视了一下。苦役犯的话深深打动了这位司法官,他对这个不幸的人产生了高尚的怜悯之心。苦役犯猜测到了司法官的生活和情感,而司法官(司法官总是司法官)却不了解雅克-柯兰越狱后的行为,以为自己可以支配这个罪犯,觉得他无非是犯了伪造文书罪。对这个由善和恶构成的人——就像不同金属合成的铜器一样,他想用宽大手段来检验一下。另外,德-格朗维尔已经到了五十三岁,还从来没能使别人对他产生过爱情,他像所有没有被人爱过的男子一样,钦慕温柔的情性。这种失望的心态,这种如很多男人所经历的只得到了女人尊敬和友谊的命运,也许就是德-博旺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赛里奇先生结成知心的内在纽带。同样的不幸,犹如彼此共享的同样的幸福,会使心灵以同一节拍跳动。
  “您还有前途-…”总检察长说,向这个垂头丧气的恶棍投去一瞥审讯者的目光。
  那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对自己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吕西安留下一份遗书,遗赠您三十万法郎……”
  “可怜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雅克-柯兰大声说,“他总是‘过分’正直!我是怀有各种恶劣的情感,而他却体现着善良、高尚、美和高贵!这样美好的心灵是无法改变的!先生,他从我这里拿走的只是我的钱-…”
  总检察长不能使这个人振奋起来。这个人深入彻底地表露自己的做法,是那样有力地证实了他刚才说的那些可怕的话,这使德-格朗维尔先生站到了罪犯一边,剩下的只有总检察长了。

  “如果您对什么都不再关心,”德-格朗维尔先生问,“您到我这里来要说什么呢?”
  “我前来自首,这不已经够重要的了吗?你们非常焦急,但又抓不住我什么东西,是不是?否则我会叫你们太为难了-…”
  “多么厉害的对手!”总检察长心里想。
  “总检察长先生,您即将叫人砍掉一个无辜者的脑袋,而我已经找到了罪犯。”雅克-柯兰擦干眼泪,郑重其事地接着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您。我来免除您的一次悔恨,因为,凡是对吕西安表示过某种关心的人,我对他们都怀着热爱;同样,所有阻止他活下去的男人或女人,我将一直仇恨他们……
  一个苦役犯,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停顿片刻接着说,“我眼中的一个苦役犯勉强抵得上您眼中的一只蚂蚁。我就像那些意大利强盗——他们都是高傲的人,只要从哪个过路行人身上得到的东西能超过开一枪的价值,他们就会把他打死——我只是为您着想。我叫这个小伙子作了忏悔,他只信任我一个人,他是我狱中同一条铁链上的伙伴。泰奥多尔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他把偷来的物品出卖或抵押出去,以为这样做是在替一个情妇帮忙。可是,在南泰尔案件中,他的罪责并不比您大。他是科西嘉人,报仇雪恨,像打苍蝇那样相互仇杀,这本是他们的习俗。在意大利和西班牙,谁也不看重人命。这很容易理解。我们这儿相信有个灵魂,有个什么东西,有个影像比我们活得还长,会永远活着。你把这种无稽之谈去向唯物主义观念学家讲讲!无神论国家或哲学家会叫那些扰乱生命的人为人命偿付高昂的代价。他们也有道理,因为他们只相信物质。如果卡尔维告诉你们赃物来自某个女人之手,那么你们抓到的并不是真正罪人——他现在在你们手里,而是一个同谋。可怜的泰奥多尔不愿失去自己的同谋,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呢?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荣誉观,苦役犯和扒手也有他们的荣誉观。杀死这两个女人的凶手是谁?一次那样大胆、奇特,与众不同的行为的作案人是谁?我现在已经知道,有人把细节情况都告诉了我。请您暂缓处决卡尔维,您就能知道这一切。不过您得许诺向他减刑,把他重新投入苦役监牢……我现在处在这样痛苦的境地,不会煞费苦心再来撒谎,这一点您是知道的。我对您说的全是实话……”
  “这样做会降低司法部门威信,司法部门不可能这样妥协。但是,对于您,对于雅克-柯兰,我认为履行我的职责时不用那么刻板,可以稍加放松,并请有权人士核定。”
  “您能给我留下这条命吗?”
  “这是可能的……”
  “先生,我请求您向我许下诺言,我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德-格朗维尔先生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我手里握着三大家族的荣誉,而您只攥着三个苦役犯性命,”雅克-柯兰继续说,“我比您更有力量。”
  “可以把您重新单独关押起来,您还能折腾什么?”总检察长问。
  “嘿!那咱们就玩一局吧!”雅克-柯兰说,“我刚才直率地说了老实话,我是跟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的。如果总检察长在这里,我就收起我的牌。要是刚才您能向我允诺,我就会把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写给吕西安的那些信还给您了!”
  说话人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沉着姿态和目光都告诉德-格朗维尔先生,在这个对手面前,那怕最最微小的失误也是非常危险的。
  “这就是您的全部要求吗?”总检察长问。
  “我要为我自己向您再说几句话。”雅克-柯兰说,“用格朗利厄家族的声誉来换取泰奥多尔的减刑,对我来说是付出多,收入少。判处终身监禁的苦役犯,这算得了什么?他如果越狱,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他,这只是在断头台上放一张汇票而已。您要答应我将他押往上伦,并要嘱咐好好待他,因为过去人们怀着恶意把他塞在罗什福尔监狱。好,现在说说我自己吧,我的要求更多一点。德-赛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材料都在我的手里。那是一些什么样的信件啊-…您听着,伯爵先生,妓女写信的时候卖弄风雅,故意显示情感高尚,可是那些贵妇人呢,她们整天在卖弄风雅,故意显示情感高尚,写信的时候跟妓女没有两样。这种交叉移位的原因,哲学家会找到的,我就不去过问了。女人是低级动物,过于受自己感官的支配。依我看,女人只有与男人相像时,才显得美丽!因此,这些头脑里很有男子气概的小公爵夫人写出了这些杰作……哦!这很美,从头至尾都很美,就像皮隆①写的著名颂歌……”
  ①皮隆(一六八九-一七七三),法国作家。
  “真的吗?”
  “您想看看吗?”雅克-柯兰微微一笑,说。
  司法官感到羞愧。
  “我可以叫人念给您听。不过,这不是开玩笑吧?咱们玩得正大光明?……您以后要把信还给我,而且您不能叫人对前来送信的人进行侦察、跟踪和监视。”
  “这需要很长时间吗?……”总检察长问。
  “不用,现在九点半……”雅克-柯兰望了望挂钟,接着说,“唔,四分钟之内,我们就能看到这两位夫人每人写的一封信。您看完这两封信,就会撤消断头台。如果不是这样,您就不会看到我这样平静了。再说,这几位夫人也已经得到了通知……”
  德-格朗维尔先生作了一个惊讶的姿态。
  “她们此刻大概也在积极活动,即将把掌玺大臣动员起来。谁知道呢?她们甚至还会去找国王……好吧,您能向我许诺吗,在一小时之内,您不去过问来人是谁,不去跟踪或叫人跟踪这个人?”
  “我答应您!”
  “好。您是不想欺骗一个在逃的苦役犯的,您是心灵高尚的人,您会遵守向盗贼许下的诺言……那好,此刻在法院休息大厅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是个老太婆。她就在大厅的中央。她可能正在与一个代写文书的人交谈一件关于界墙的官司。请您派您的办公室仆役去找她,对她说:‘Dabortimandana’①她就会到这里来了……不过,请您千万不要翻脸不认人,这样一点儿没有用处-…要么您接受我的建议,要么您不想与一个苦役犯牵连上……您要注意这一点,我只是个伪造文书的人-…嘿!不要叫卡尔维为更衣而担惊受怕……”

  ①黑话:老板叫你去。
  “处决已经撤消了……”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雅克-柯兰说,“我不希望司法屈从于您!”
  雅克-柯兰用某种诧异的目光望了望总检察长,见他拉响了铃。
  “您不会逃跑吧?您给我作个保证就行了。您去找那个女人吧……”
  办公室仆役进来了。
  “菲利克斯,叫宪兵撤回去……”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雅克-柯兰败下阵来。
  在这场与司法官员的决斗中,他希望自己是最强大,最有力,最宽宏大度的,但是司法官员压倒了他。尽管如此,从他戏弄司法部门,从他让人相信那个罪犯是无辜的人,从他胜利地夺回一颗头颅来说,苦役犯仍然觉得自己占据着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该是隐蔽和暗藏的,不能明明白白地加以显示,而“鹳鸟”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威风凛凛地压制着他。
  雅克-柯兰走出德-格朗维尔先生办公室时,来了议长办公室秘书长兼议员德-吕卜尔克斯伯爵,旁边陪着一位体弱多病的小老头。小老头身上裹着一件棕褐色长棉外套,仿佛严冬仍然笼罩着大地。他的头发扑着粉,面色苍白,表情冷漠。那双奥尔良牛皮鞋使他的脚增大了许多,走路时像痛风病患者的模样,步履踉踉跄跄。他拄一条有金球饰的手杖。光着脑袋,帽子拿在手里。衣服扣眼上拴一根小链条,上面有七个十字架。
  “有什么事,亲爱的德-吕卜尔克斯?”总检察长问。
  “亲王①派我前来。”他凑近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耳边说,“为了把德-赛里奇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信件追回来,您有权采取各种行动。您可以与这位先生商议……”
  ①指首相波利尼亚克亲王。
  “他是谁?”总检察长对德-吕卜尔克斯耳语道。
  “亲爱的总检察长先生,我对您不会保守秘密:这位就是著名的科朗坦。国王陛下叫人告诉您:要您亲自向他禀报这个案子的全部情况以及取得成功的一切条件。”
  “请您帮帮我的忙,”总检察长凑近德-吕卜尔克斯的耳朵说,“您可以告诉亲王,事情已经全部结束,我不需要这位先生。”他指着科朗坦补充说,“结案工作还跟掌玺大臣有关,因为要发两项特赦令,我将就此事去听取国王陛下的旨意。”
  “您把事情做在了前头,干得很聪明。”德-吕卜尔克斯说,一边与总检察长握手,“办大事②前夕,国王不希望看到贵族院和大家族受到公开指摘,受到玷污……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一件普通刑事案件,而是一件国家大事……”
  “请您告诉亲王,您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
  “真的吗?”
  “我相信是这样。”
  “亲爱的,现任掌玺大臣日后当了首相,您就是掌玺大臣了……”
  “我没有这一奢望-…”总检察长回答。
  德-吕卜尔克斯微笑着出去了。
  “请亲王恳求国王两点半接见我十分钟。”德-格朗维尔先生送走德-吕卜尔克斯伯爵时又加了一句。
  “您没有奢望吗?”德-吕卜尔克斯说着向德-格朗维尔先生狡黠地望了一眼,“嘿,您有两个孩子,您至少想当个贵族院议员吧-…”
  “如果总检察长先生已经拿到了信件,我就不必过问了。”科朗坦与德-格朗维尔先生单独在一起时,科朗坦说。德-格朗维尔先生好奇地望着他。这种好奇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对一个如此微妙的案子来说,像您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多余的。”总检察长看到科朗坦已经完全明白或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便这样回答。
  科朗坦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几乎显示出自己是保护人的姿态。
  “先生,您认识那个关键人物吗?”
  “认识,伯爵先生。他是雅克-柯兰,万字会头子,三个苦役监狱的钱财总管。他是一个苦役犯,五年来用卡洛斯-埃雷拉神甫的道袍掩盖自己身份。他是如何受西班牙国王委任来向我国已故国王执行使命的?我们在调查这件事的真相中全都陷入了迷途。我已向马德里寄去材料并派去一个人,现在正等待马德里的答复。这个苦役犯掌握着两位国工的秘密……。”
  “这是一个久经磨练的人!我们只能采取两种办法:要么把他跟我们拴在一起,要么把他除掉。”总检察长说。
  ②指为巩固查理十世极权统治而要颁布一些法令。这些法令触发了一八三○年的革命。
  “我们见解一致,我感到十分荣幸。”科朗坦回答,“我不得不为许多人想许多主意,在这些人中,我总该碰上一个机智的人。”
  这些话说得很生硬冷淡,总检察长沉默不语。他开始处理几件紧急案件。
  雅克-柯兰在法院休息大厅露面时,人们想象不到雅克丽娜感到多么吃惊。她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两手插着腰,因为她是一身蔬菜水果商打扮。尽管她对自己侄子的各种花招习以为常,但这一招却远远胜过别的把戏。
  “嘿!如果你再像看博物馆标本那样看着我,”雅克-柯兰说,一边抓住他姑妈的手臂,把她拉出休息大厅,“人家就会把我们当作两个怪物,说不定会把我们逮住,我们就要错失良机了。”
  说着他走下木廊商场那列通往木桶街的楼梯。
  “帕卡尔在哪儿?”
  “他在红发女郎那里等我,此刻在百花河堤溜达呢。”
  “普吕当斯呢?”
  “她也在红发女郎家里,我说她是我的干女儿。”
  “我们走吧……”
  “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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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不解之谜。”雷蒙德-韦思特吐出一圈烟云,用一种自我欣赏,不紧不慢的腔调重复道:“不解之谜呀。”他很满意地环顾着四周。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屋顶的房梁已经变黑。房间里陈设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家具,做工考究。雷蒙德-韦斯特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作为一名作家,他喜欢完美。他在简姑姑的房间里总能找到那种舒适的感觉,因为她把房间布置得很有个性。他一眼望过去,她直直地坐在壁炉边祖父留下来的那把椅子上。 [点击阅读]
气球上的五星期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0
摘要:气球上的五星期--第一章第一章演讲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介绍弗格森-弗格森博士——“Excelsior”——博士的风貌——彻头彻尾的宿命论者——“旅行者俱乐部”的晚宴——不失时机的频频祝酒1862年1月14日,滑铁卢广场13号,轮敦皇家地理学会的一次会议上,听众如云。学会主席弗朗西斯-M××爵士在向他可敬的同行们作一场重要的学术报告。他的话常常被阵阵掌声打断。 [点击阅读]
永别了武器
作者:佚名
章节:49 人气:0
摘要:《永别了,武器》一书系美国著名小说家海明威早期代表作。被誉为现代文学的经典名篇。此书以爱情与战争两条主线,阐述了作者对战争及人生的看法和态度。美国青年弗雷德里克·亨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志愿到意大利北部战争担任救护车驾驶员,期间与英国护士凯瑟琳·巴克莱相识。亨利在前线执行任务时被炮弹炸伤,被送往后方的米兰医院就医。由于护士紧缺,凯瑟琳也来到了米兰,两人又一次相遇。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