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江南三部曲 - 第二部-山河入梦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 4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4
  三、四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谭功达记得那是除夕的前一天,他和白庭禹去棋盘街梅城公共澡堂去洗澡。天空抛抛洒洒地落着雪珠,浴室门外的队排得很长。好不容易排到窗口,那扇小木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冷地喊道:“饺子煮不下了,你们等会儿吧。”
  “什么饺子煮不下了……”谭功达不解地问。
  白庭禹笑道:“在公共浴池里洗澡,就好比下饺子。她的意思是说,浴池里人满了。不要紧,我去想想办法。”
  说完,白庭禹赶紧从边门绕进去,找浴室的负责人通融去了。时候不大,那扇窗户又开了。谭功达看见那女孩梳着羊角辫,脸上稚气未脱,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绿色的围巾。她从谭功达手里一把抓过钱去,很不耐烦地将两枚系着红穗带的竹筹朝他扔了过来。有一枚筹子在窗沿上蹦了两蹦就落在了雪地上,谭功达只得弯下腰满地去找。他娘的!这小妮子岁数不大,脾气倒也不小!谭功达又朝她看了一眼,可小木门已经关上了。
  一看浴池满了,排队的人群立刻就骚动不安,秩序大乱。好几只手从谭功达的头顶伸了过去,用力拍打着木门,嘴里骂骂咧咧。那梳着羊角辫的女孩也不含糊,“呼啦”一下又将门打开,冲着窗口的众人叫道:“你们敲什么敲?要实在等不及,隔壁的女宾部人倒是不多,你们去那儿一锅煮吧。”她这一叫,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喧笑。谭功达见这个女孩如此张狂,不由得怒火中烧,正待教训她几句,却隐隐瞅见这姑娘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似有泪珠抛落。就在这时,白庭禹已经回来了:“老谭,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两个人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就听到门口一片吵嚷之声。一个胖胖的汉子跳着脚,在售票口高声叫骂。围观的群众拢着袖子,远远的站在一旁观望。浴室的经理,一个中年女人正在那儿好言劝解:“这位同志,我们的员工态度不好,自然要严肃处理,可您也不能张口就骂人呀!”那大胖子道:“骂人怎么了?我骂她一句,她也不能用梳子来划我的脸呀,你瞧瞧我,好好的这张脸,划出这么长的齿印,破了相,落了疤,叫我到哪儿去找媳妇?不行!得叫她赔。”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胖子,你也别闹了。二一添作五,干脆,就让那姑娘嫁给你做老婆,这不就结了么!”又是一阵大笑。谭功达听说那姑娘用梳子划伤了人家的脸,就想凑上前去问个究竟。白庭禹拽了拽他,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你县长该管的?咱们找地儿喝两盅去。”
  这是谭功达和姚佩佩的第一次照面。不过,他很快就把她忘了。
  这年春末的一天,谭功达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之中,随手翻看着桌上的那本《唐诗三百首》。说来也奇怪,他一翻就翻到了这样的句子: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那张愤怒、悲伤而又充满稚气的脸来。窗外蜂飞蝶舞,柳絮满天。街上的梧桐早已绿了,风一吹,桐花伴着柳絮,飘飘荡荡,依依而飞。谭功达呆呆地望着那两句诗,可那姑娘的样子,他已经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眼下天气一天天转暖,梅城浴室眼看就要关门歇业,不如趁此闲暇去那儿好好洗个澡。想到这儿,就一个人走下楼来,骑上一辆自行车,朝棋盘街一路而去。
  浴室门口空空荡荡。卖筹子的窗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在那儿打盹。谭功达左看右看,已不见那姑娘的人影。那老头还认得他是县长,当即堆下笑来,忙不迭的从桌上抓起一包皮烟来,双手递了过去。谭功达打开自己的烟盒,递给老头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两个人就隔着窗户说起话来。
  老头道:“那小妮子叫个啥名字,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她是从上海来的。这孩子说起来也挺可怜的,大概是刚解放的那一年吧,不知怎么,小小年纪,一个人从上海来到梅城,来投奔她的一个什么亲戚。是姑妈,还是姨妈,我就说不准了。这孩子疯起来,没大没小;可一旦不高兴了,能几天不理人。待人倒也厚道有礼。没事的时候,常见她一个人缩在墙角发呆。我们经理老想套她话,可她什么也不说。据说她在梅城的那个亲戚起先对她也挺好,后来不知怎的,那亲戚就嫌恶起她来了。这也难怪,这些年粮食这么紧张,多个人口吃饭,搁在谁身上谁都不愿意。到了去年冬天,那姑妈姨妈的就渐渐不愿意让她住了。说得好听是让她自食其力,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要扫地出门了。那姑娘年前就提着一个包皮裹,从亲戚家出来,找到我们经理说,她能不能不要工资,只求浴室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经理因她是个临时工,连户口也没落上,如何能让她落脚,就硬起心肠把她辞退了。”
  “那女孩后来回上海去了吗?”谭功达问道。
  “不曾。”老头将嘴里的烟丝吐出来,又喝了口水,接着说:“她没走,还在梅城。我听说,她又找了一份工作,好像是在西津渡的红星旅社当清洁工。那个旅社,生意虽不太好,可有的是空床位,可以管她住。”

  谭功达一听见“红星旅社”这几个字,心头猛的一紧。这西津渡一带,原来是梅城妓院的集中之地。大小妓馆二十多家,红星旅社的前身正是赫赫有名的“西津渡四大肉铺”之一的秀枕楼。虽说解放后妓院的老板和为首的几个鸨母都被抓了起来,妓女们也大都被送去改造了,可那些梳头女、娘姨、跟班、仆役地痞、流氓打手也蚁聚一处。暗娼出没,风化案时有所闻,秽腥肮脏之气尚未褪尽。前不久,县保卫部还在那儿破获了一宗私贩烟土的大案。那姑娘人生地疏,落到那样一个龌龊之地,谭功达不免有些替她担忧。心里这样想着,忽听得那老头道:“县长要不要先到池子里泡一泡?待会儿我就来替你修脚搓背。”
  谭功达从梅城浴室出来,回到县委大院,就派人将县委办公室主任钱大钧叫了来。谭功达将这个女孩的事对他约略说了说,吩咐他赶紧带几个人去西津渡的红星旅社查访一番。末了,又特地嘱咐道:“这女孩是我的一个亲戚。你不一定要惊动他们,只需了解一下大致的情况,我们再作计较。”
  “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办。”钱大钧呵呵的笑着,领命而去,心里却道:这老谭,怎么忽然也怜香惜玉起来了?正如老话所说,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天快黑的时候,钱大钧才从西津渡回来:“嗨,什么红星旅社!我把那旅社的各色人等喊到一起问话,问了半天都说没这个人。我只能沿着那西津古街一路明察暗访,最后在一个卖绒线的铺子里找到了她。”
  谭功达听说那女孩去了绒线铺,心里倒也踏实了不少:“她在那里怎样?”
  “我已经给你弄来了。就在外面走廊上站着呢。不如,你直接去问她?”
  这个钱大钧,做起事情来就是容易过火,你交代他三分事,他不做出十分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常常错误地理解领导的意图,还自以为得意。赵副县长为此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过犹不及”,看来一点都不错。听他说已经把人给“弄”了来,谭功达的心里暗暗叫苦,只得让他把人领进来。
  姚佩佩这一回脖子上换了一条红围巾。时令已是春末,她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进了门,就满屋子东瞅西看,手里还拎着一个花布包皮袱。谭功达问她,包皮袱里装的是什么,姚佩佩这才瞥了他一眼,道:“行李呀!”
  “你,你怎么把行李都拿来了?”
  姚佩佩诧异道:“钱大哥叫我带上的呀,他让我收拾收拾东西,跟他走,其余一概不要问。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在绒线铺做了一个月的工,连工钱还没来得及跟他们算呢。”
  谭功达怔怔地看着钱大钧。当着这女孩的面,又不便责怪他。那钱大钧正坐在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用一把裁纸刀削着指甲,笑道:“谭县长,这姑娘大老远来到咱们梅城县,姑妈又不愿意收留,我想她人生地不熟,窝在西津渡那么一个烂地方,时间一长,也不是事儿,我就自作主张把她给带来了,咱不妨替她在县里谋个出身,日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谭功达气得脸色发白,心中后悔这事不该让钱大钧插手。不过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来和姚佩佩说话。谭功达照例问了问她的姓名,年龄,乡籍,识不识字,对方出于礼貌,一一作答。话语简静,绝不多吐露半个字。谭功达又问起她父母,姚佩佩紧抿双唇,一声不吭。末了,谭功达对钱大钧道:“大钧,今天晚上你打算将她安顿在哪儿?”
  “这好办,就先住我家。”钱大钧满不在乎地说,“我家有一间屋子是空着,刚才已经托人给我老婆带了信,让她收拾床铺去了。”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钱大钧满头大汗地跑来了。一进门就将谭功达的茶杯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他摸了一下嘴唇,气喘吁吁地对谭功达道:“事情不太妙。”
  谭功达知道他说话爱夸张,倒也不怎么着急,便问他什么事情不太妙。钱大钧说,他今天一大早就去和县里的各个部门商量落实姚佩佩工作一事,他去了民政局,多种经营办公室,工业办,妇联,学校、
  医院、幼儿园、甚至是机关的食堂,可都推脱不缺人:“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人是你带来的,这个我不管。”谭功达气呼呼地站起来,收拾起桌上凌乱的文件,准备下班回家。
  “我倒有个主意……”
  谭功达正色道:“钱主任,谁不知道你主意多,凡事大包皮大揽?”
  钱大钧道:“我琢磨着,既然一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地方,不如干脆就让她跟您当秘书得了。”
  “我可不用她伺候!”谭功达一听火就上来了,“你要是需要秘书,只管自己安排,不用拐弯抹角。”钱大钧一看谭功达果然生了气,立刻满脸带笑,劝道:“要说您公务繁忙,还真需要一个帮手。那么多的文件来不及看,平时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我屋子里不是有个小杨吗?”
  “可小杨不是开刀住院去了吗?”钱大钧道,“不妨你先让姚佩佩顶一阵,待小杨从医院回来,再另作安排。”
  “这秘书的事她能做得了么?”
  “没问题,”钱大钧道,“我昨天晚上跟她聊了聊,这孩子要说还真不简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写、能画、能掐会算。”
  “这么说她还会算命?”谭功达冷笑道。
  “你可别说,没准她还真……”
  “行了行了。”谭功达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看这么办吧,你还是先把她安排在你的办公室,干一段时间再说。我这里小杨不在,倒也落得清静几天。”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姚佩佩来县里上班的第一天,见到谭功达,就亚叔、亚叔的叫个不停,那样子倒是怪亲热的,可叫得谭功达脸上火烧火燎,浑身上下不自在。办公室的几个工作人员,都趴在桌上暗自窃笑。中午吃饭的时候,钱大钧将她叫到一边,嘱咐说,“你不要成天亚叔长、亚叔短的,谭县长虽说四十多了,并不怎么显老!何况还未成家呢。再说了,你张口亚叔闭口亚叔,人家还以为谭县长是开了什么后门把你安插进来的呢。不要说他不是你的什么亚叔,他就算你嫡亲的亚叔,在公开场合你也不能乱叫,这是县机关,不是绒线铺,凡事都得讲个规矩。”
  一席话,说得姚佩佩脖子一缩,舌头一吐,赶紧跑了。到了第二天,姚佩佩果然不叫他亚叔,而改叫他老谭了。钱大钧白天听她老谭老谭的叫唤,强忍着没说什么,等到下了班回到家里,这才训斥道:“你是怎么搞的?嗯?怎么能叫他老谭?老谭是你叫的吗?”
  “你不也叫他老谭吗?”姚佩佩一脸不解。
  “嗨,我能叫,你却不能叫。我跟他在一起出生入死二十年,别说叫他老谭,就是直呼其名也没什么不可以。你呢?你才多大年龄?给人家当女儿恐怕还只嫌小!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还要我一点点地教你吗?”
  姚佩佩照例缩了缩脖子,不吭气了。
  大钧的老婆、在县农机公司当会计的田小凤在一旁冷笑了两声,兀自嗑着瓜子,故意扭过身去,不看他们。自从钱大钧不跟她商量把这么一个小姑娘领到家里来之后,小凤还没有跟她说过话。钱大钧来到厨房,见水缸里的水没了,锅灶都是冷的,就知道田小凤赌气故意没给自己做饭。他似乎已经预感到,田小凤隐忍了这么些天,正准备全线反击,今夜说不定就会来个总爆发。正在这时,谭功达的电话就追过来了。县长约他去朱雀桥边的一家酒馆吃饭。钱大钧夹起公文包皮,正待出门,田小凤“哎”的一声就叫住了他:“哎,你可算有地方吃饭了,我怎么办?”
  她没有说“我们”怎么办,钱大钧就知道在她心里,那个小丫头根本就不能算个人。
  谭功达叫了几个菜,正在饭馆等他。一看到他眉头紧锁,愁云密布的样子,钱大钧以为县长又在为水库大坝的事发愁了。没想到是西裕乡出了事。
  在整个梅城县,西裕乡是最后一个建立合作社的乡镇。县里派去一个工作组,好不容易将初级社建立起来,可没到两个月,那些村民一夜之间纷纷退了社。原先交给社里的农具、耕牛、猪羊、首饰和锡器甚至还有棺材,都被一抢而空。有一个村子,农民担心县里再次强制他们入社,就将钢钉打入牛腿,先把牛弄瘫痪了,然后杀牛吃肉。生产资料和公共物品卖的卖、藏的藏,就连棺材都劈了当柴火烧了。为首的几个还煽动群众,到祠堂集合,张贴反动标语,呼喊反动口号,说毛主席是李闯王,自己进城当了皇帝,立马就把农民给忘了。还说什么,毛主席从西裕乡赚去的粮食,早已用船连夜运到北京,堆在中南海他们家的炕头,二十年也吃不完。工作组的干部出于一时的义愤,上前批评了他们几句,谁知他们竟然把县干部抓了起来,关在村里的猪圈里。
  “你打算怎么办?”钱大钧问他。
  “还能怎么办?”谭功达道,“明天一早,我就派人下去,将那些带头闹事的统统抓起来。”
  “恐怕抓不得。”钱大钧沉吟道:“那个西裕乡是个穷乡僻壤,山脚下的弹丸之地,与外界隔绝,民风自然与别处不同。那里的人都不好对付,四七年我们打游击的时候,也曾想到在那儿建一个地下交通站,可建一个坏一个,害得我差一点把性命丢在那里,你要直接派人下去弹压,我担心会闹出大事来。”
  “那你说咋办?”
  “不急,”钱大钧道,“明天我亲自下去一趟,先摸摸情况再说。”
  接着他们就聊起了筹建梅城县
  医院和种子站的事情来。随后又说起了农民夜校的推广,不知不觉夜就深了。临走前,谭功达忽然问道:“大钧,那个叫姚佩佩的小丫头,户口给人家落下了吗?”

  钱大钧没有回答县长的话,犹豫了半天,反过来问他:“老谭,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那个……”
  “怎么呢?”
  “有点缺心眼啊。”钱大钧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她平时上班时没有一刻消停过,东瞅瞅,西看看。说话做事都不知道个规矩、场合。那天赵副县长来找我谈事,无意中说错了一个字,这丫头就当面给人家纠正了过来,弄得赵副县长闹了个大红脸。这事就不去说她了。她总是掐着嗓子说话,娇滴滴的,弄得人家浑身上下不舒服。还有一点,她喜欢动手动脚,也不分上下级关系,见了谁都是拍拍打打,不过你还别说,这姑娘人长得倒也没得说,可惜……”
  “可惜什么?”
  钱大钧暗暗朝谭功达瞥了一眼,挤了挤眼睛,嬉皮笑脸地说:“可惜,年龄实在是小了点。”
  谭功达假装没有听出钱大钧的弦外之音,嘴里道:“这孩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小没受过管束。时间长了,没准那点小毛病能慢慢改过来。哎,她在梅城不是有个什么亲戚吗?你查过没有?”
  “查了。”大钧说,“是她的姑妈。住在江边的大爸爸巷,过去是个唱戏的。”
  “你抽空去走访走访,替他们调解一下。如有可能,还让她搬回去住。常年住在你家里,也不是个事。”
  “这倒也是。”钱大钧道,“为她这件事,小凤已经一个多星期不答理我了。”
  还没等到钱大钧去大爸爸巷走访,姚佩佩的姑妈自己就找到县里来了。这女人,五六十岁了,穿一件大红的绸面夹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进门就朝姚佩佩的办公桌猛扑过去,嘴里心肝心肝地叫个不停,吓得姚佩佩四处躲闪。最后,那女人终于在墙角将她逮住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隔壁科室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姑妈一边哭,一边将佩佩的头强按在自己的胸前道:“这个死丫头,怎么招呼也不打就离家出走?我和你那可怜的姑爹一个月来找遍了梅城的大街小巷,你姑爹还差点跳了江。这些日子,水米都不曾粘过嘴,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也都活不成啦。这下好了,可算是找到你啦。你如今到了县里,高升了,也不知道前世里积了什么德……”
  钱大钧见状,赶紧将她们让到隔壁的一间会议室里。姚佩佩的姑父在梅城中学当老师,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脖子上中山装的纽扣扣得严严的,两鬓斑白,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时朝钱大钧颔首微笑而已。按照她姑妈的意思,她让姚佩佩今晚就搬回去住。她说,如果佩佩嫌自己的卧室背阳阴湿,他们两口子可以将朝南的大房间腾出来;考虑到侄女有晚上读书的习惯,他们已经请木匠特地给她打了一个书桌,并且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台灯。钱大钧也在一旁帮劝,姚佩佩纵有一千个不情愿,事已至此,也只得应承下来。那老婆子将姚佩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站起身来,就要钱大钧带她去面见县长。她要当面拜谢这个大恩人。她特意带来了两只肥肥的大板鸭,外加一只熏火腿。钱大钧推说县长下乡去了,不过她送给县长的礼物他可以代为转交。那婆子这才千恩万谢,挽着老头子的胳膊,欢天喜地地走了。
  这天傍晚,钱大钧下楼给谭功达送去板鸭和火腿,正遇上谭功达和赵焕章副县长为什么事吵得面红耳赤。仔细一听,还是为着西裕乡村民闹退社的事。赵副县长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完全是县政府急功冒进,政策不当所致。初级社也好,高级社也罢,不能一刀切,更不能强制入社。那种一路小跑奔向共产主义的论调是极其荒谬的,是右倾机会主义。最后,他狠狠的瞪了钱大钧一眼,连招呼都不打,拂袖而去。
  谭、赵二人在县里意见不和,县政府大院尽人皆知。两个人争吵怄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钱大钧本来就是谭功达的通讯兵,夹在两人当中,本想劝几句又不好开口,尤其是他手里还拎着板鸭和火腿,赵副县长一定会以为他是来给县长溜须拍马的,因此浑身不自在。谭功达脸皮紫涨,仰坐在沙发上,呼呼的喘着粗气。钱大钧免不了东拉西扯,插科打诨,半晌,谭功达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问钱大钧从哪里搞来的这两只肥鸭子。
  钱大钧笑道:“哪里是我弄来得,是你的闺女让我拿来,孝敬她干爹的。”
  “什么闺女不闺女的?你这张嘴整天就知道胡说!”
  “您没听说?县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议论,说县长最近认了个干闺女……”
  谭功达知道他说的是姚佩佩,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道:“闺女?!我如今连老婆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会有的,会有的。面包皮会有的,老婆会有的。”钱大钧笑道,“我一定帮您加紧张罗,加紧张罗……”
  “这鸭子,我又不会弄。你还是拎回去吧。正好给小凤赔个不是。”
或许您还会喜欢:
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作者:王朔
章节:28 人气:2
摘要:夜里我和几个朋友打了一宿牌。前半夜我倍儿起“点”,一直浪着打。后半夜“点”打尽了,牌桌上出了偏牌型,铁牌也被破得稀哩哗啦,到早晨我第一个被抽“立”了。我走开想眯一会儿,可脑子乱哄哄的既清醒又麻木,一闭眼就出现一手手牌型,睡也睡不着。这时院里收发室打来一个电话,说有我电报叫我去取。我懒得去就叫他在电话里把电报念一遍。 [点击阅读]
白门柳
作者:佚名
章节:79 人气:2
摘要:在幽深的山谷里,有一株被人遗忘的梅树。这株山南常见的红梅,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被猝然暴发的山洪冲到谷底来的。同它一块冲下来的其他梅树,都压在坍塌的岩层底下了。只有这一株,因为长得特别粗大硕壮,侥幸地活了下来。不过,它受到的伤残是如此厉害,以至整个躯干像从当中挨了一斧头似的,可怕地劈裂开来。伤口的部位,结痂累累,永远无法重合了。 [点击阅读]
皮皮鲁和活车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我不信。我不能不信。我的汽车活了。我的那辆牌照号M7562的金羊牌汽车是活车。国内开车族没有不知照金羊牌小轿车的。这种轿车外形美观,乘坐舒适。特别令驾驶员青睐的是它的操作系统几乎是完美已无缺的,灵活,可靠,值得信赖。难怪金羊牌轿车的广告是这样说的:金羊牌轿车。坐车的是老板。开车的也是老板。拥有一辆金羊牌轿车是我多年的夙愿。当然,它的价格对于我这样的靠工资吃饭的职员来说,令人望而却步。 [点击阅读]
穆斯林的葬礼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冰心在给《穆斯林的葬礼》写国际版的序言时,她说在读这本书之前,几乎对穆斯林一无所知。看过之后,我深深赞同这点,我缺乏对其他民族和宗教的了解,哪怕是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当然,穆斯林和回族仅仅是小说的故事背景,要想真正理解民族和宗教,还是要看一些专门的书。小说大概讲述了一个北京玉器家族两代人的故事,章节交错的方式,让故事有穿越时空的感觉。 [点击阅读]
舒婷的诗
作者:佚名
章节:106 人气:2
摘要:那一夜我仿佛只有八岁我不知道我的任性要求着什么你拨开湿漉漉的树丛引我走向沙滩在那里温柔的风抚摸着毛边的月晕潮有节奏地沉没在黑暗里发红的烟头在你眼中投下两瓣光焰你嘲弄地用手指捺灭那躲闪的火星突然你背转身掩饰地以不稳定的声音问我海怎么啦什么也看不见你瞧我们走到了边缘那么恢复起你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吧回到冰冷的底座上献给时代和历史以你全部石头般沉重的信念把属于你自己的忧伤交给我带回远远的南方让海鸥和归帆你的 [点击阅读]
莎菲女士的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十二月二十四今天又刮风!天还没亮,就被风刮醒了。伙计又跑进来生火炉。我知道,这是怎样都不能再睡得着了的,我也知道,不起来,便会头昏,睡在被窝里是太爱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去。医生说顶好能多睡,多吃,莫看书,莫想事,偏这就不能,夜晚总得到两三点才能睡着,天不亮又醒了。象这样刮风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许多使人焦躁的事。 [点击阅读]
莫言《檀香刑》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2
摘要:一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俺公爹头戴着红缨子瓜皮小帽、穿着长袍马褂、手捻着佛珠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时,八成似一个告老还乡的员外郎,九成似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太爷。 [点击阅读]
莫言《红蝗》
作者:莫言
章节:10 人气:2
摘要: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草丛生,草黑绿、结实、枯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脚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 [点击阅读]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2
摘要:第一章雾茫茫一在冬季里,偏僻的葫芦坝上的庄稼人,当黎明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一天的日子就开始了先是坝子上这儿那儿黑黝黝的竹林里,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开门的声音,一个一个小青年跑出门来。他们肩上挂着书包,手里提着饭袋;有的女孩子一边走还一边梳头,男娃子大声打着饱嗝。他们轻快地走着,很快就在柳溪河上小桥那儿聚齐了。 [点击阅读]
韩寒《零下一度》
作者:韩寒
章节:43 人气:2
摘要:我1982年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是那里的广阔天地造就了我以后一向的无拘无束。现在想想小时候真的很开心,夏天钓龙虾,冬天打雪仗。但人不会永远留在童年,6岁那年我去镇上念小学。小学的我,品学兼优,还当过三好学生。那时起,我开始读课外书,嗜书如命。一到晚上,我就窝在被子里看书,常常看到半夜,真是佩服自己的这双眼睛百看不坏,视力向来绝佳。 [点击阅读]
鲁西西传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在一座房子的墙角里,居住着老鼠六兄弟。老鼠六兄弟的生活过得还不错,可近来他们很苦恼。这是因为有一天鼠三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本画报,上面几乎都是骂老鼠的内容。有一页上写着: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还画着一只狼狈逃窜的老鼠。还有一页上画着一群老鼠在粮仓偷吃粮食的情景。旁边写着:警惕老鼠盗窃粮食。老鼠六兄弟边看边皱眉头。鼠大说:“咱们不能背着这么个坏名声过日子!”老鼠兄弟们一致同意。 [点击阅读]
麻辣女兵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1汤小米,你已经十八岁了,但是我给你写这封信并不是要祝福你,而是要质问你,你准备如何开启你的成人礼?是继续街舞跑酷混日子?准备这么混到什么时候呢?对啊,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日子总是很好混,可是你终于十八岁了,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吧?总要有些什么不一样吧?再过十年,不,哪怕只是再过一年,一年后的你,如果和现在的我毫无差别,你对得起我现在给你写这封信吗?汤小米,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