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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部曲 - 第一部 人面桃花 第二章 花家舍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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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二十七年九月十三日。大雨。在夏庄薛宅开会。下午商定《十杀令》。
  大致如下:①有恒产超过四十亩以上者杀;②放高利贷者杀;③朝廷官员有劣迹者杀;④妓女杀;⑤偷盗者杀;⑥有麻风、伤寒等传染病者杀;⑦虐待妇女、儿童、老人者杀;⑧缠足者杀;⑨贩卖人口者杀;⑩媒婆、神巫、和尚、道士皆杀。
  以上各款中,众人除第⑧条外均无异议。对第⑧条反对最烈者为王氏小和,他的理由是,普济、夏庄一带妇女缠足者不在少数。他自己的母亲、浑家、两个妹妹皆缠小足。后经众人再议,改为:自革命成功之日起,凡再有缠足者杀。
  晚归普济,雨仍未息。身体极感疲惫。夜深时,梅芸上楼来,极缠绵。只得抖擞精神与之交战。我已不觉得有何乐趣,味同嚼蜡。无意趣而勉强交媾者,实乃人生至苦也。精神萎靡,未臻全功而泄。芸忽而诧异道:“你在夏庄是不是被什么狐狸精吸了精气,怎么这样不顶事?”我只得发誓赌咒,温言相劝一番,芸儿仍不依不饶。略微休息片刻,为了证明自己并无贰心,遂拿出十二分力气来再与她周旋。但我看见她脖子上的皱褶,背上的赘肉,粗大的胳膊,立即委顿下来,再怎么用力,却已是强弩之末了。
  芸儿先是抽泣,继而低声唤道:“你心里有了别的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正要分辩,不料芸儿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要是敢动她一个指头,我就把你的骨头拆下来喂狗。”
  一句话,说得我浑身发冷,毛发倒竖。芸儿所说的“她”,定是秀米无疑。
  怪哉,我自从来到普济,总共也不曾与她打过几回照面,连话也不曾说过七八句,芸儿是如何看透我的心思?母女心意相通至此,实让人匪夷所思。妇人的眼光原比饿鹰还要毒上百倍,切不可大意。
  一想到秀秀,我的劲头就来了,忽而力大如牛,芸儿呻吟不断,香汗淋淋,双目迷离恍惚。这婆子要是忽然间变成了秀米,那又如何?妹妹,妹妹,妹妹呀!
  在那梅芸的喘息声中,我趁机调侃道:“妹妹的身子是否也像姐姐这般雪白,这般丰满,像个炸开的馒头?”芸儿假装听不见我说的话,嘴里只顾哎哎啊啊,叫个不停。正在这时,忽听得门外有响动。芸儿受它一吓,眼睛就睁开了。急忙起身抓过衣裳,挡在胸前,拨开窗帘,朝院中观瞧。原来是宝琛的儿子老虎。此小儿刚从庆港来,极淘气。
  祖彦与歌妓小桃红形影相随,旁若无人。我担心他早晚要出事。
  只有在阅读张季元的日记时,秀米才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在普济的时候,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蕴藏着无穷的奥秘,云遮雾罩让她看不透,也想不出个头绪。可如今她一旦知道了事情的底细,又觉得那些事是那样的无趣无味,让人厌腻。
  她唯一想弄清楚的事,就是母亲与张季元是如何认识的?父亲在发疯前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父亲在赠给丁树则先生的诗中,为何会将“金蟾”错写成了“金蝉”,这与张季元临行前送给她的那只金铸的知了有无关系?她翻遍了张季元的日记,仍然没有找到一丝可以解开这个谜团的蛛丝马迹。
  花家舍没有任何动静,日复一日,死一般空寂。秀米已经不记得时间了。她只是从湖面上木桩的阴影的长短来推测光阴的流动。天已经变得酷热难当,岛上没有苇席,亦无蚊帐,到了晚上,连走路都会有一堆一堆的蚊虫撞到自己的脸上。
  她也没有可以替换的夏衣。韩六只得将自己一件长衫的袖子剪去,改成夏装,让她凑合着穿。夏天还好对付,要是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当然,秀米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想得那么远。她很可能看不到冬天。自从王观澄死后,她觉得已经熬了几百年了,可韩六告诉她,时间只过去了短短的一个多月。烦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这天拂晓,当秀米看见浓雾中忽然驶出一艘小船,朝小岛驶来时,她竟然兴奋地叫了一声。
  那艘小船靠了岸,从船上下来几个人。他们手里各抱着一个封了盖的酒坛子。
  他们把酒坛抱到屋中,又一声不吭地回到船上,走了。到了中午时,对面的花家舍又驶来一条船。船上装着一些瓜果菜蔬,还有两尾装在木桶里的大鳜鱼,一副猪下水,一笼鲜虾,两只活鸡。一个围着白围腰的男人,手里拎着两把剁肉刀,从船上下来。这个人没有随船返回花家舍,而是径直来到了厨房,吩咐韩六将灶面收拾干净,他要来准备晚上的酒席了。
  韩六见状,赶紧将秀米拉到一边,悄悄地对她说:“今天晚上,你可要倒霉了。”
  “谁要到岛上来?”
  “三爷庆福。”韩六道,“这个人早年读过几本书,虽说只是个半瓶子醋,可拉出那架势来,比那唐伯虎、纪晓岚还要风雅百倍。此人做事极考究,就连晚上煎茶的水,都要从花家舍运来。又是作诗,又是唱戏可有得折腾了。”
  秀米一听,就有点慌了手脚,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此人不难对付,加上他又好喝口酒,等到了晚上,就多劝他喝几杯,他多喝一杯酒,你就少受一份苦。”韩六安慰了她一会儿,听见厨师在灶下叫她,赶忙就要过去。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你就当那身子是别人,由他去摆布。我有一个法儿,可惜你不会。”
  “什么法子?”
  “念经。”韩六道,“我一念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庆福来的时候,已经是上灯时分。除了两名随侍的丫头之外,并无旁人。这庆福完全是一个道士打扮,头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足蹬草履,腰束黄丝双穗,手执一面烫金黑面大扇,摇头晃脑,跌跌撞撞走进门来,也不说话,兀自用他那绿豆小眼睛滴溜溜盯着秀米看。一边看,一边点头。那嘴边的一丝流涎不觉已挂在腮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住地叹道:“妹妹果然是桃杏带雨,樨桂含愁;秋水为神,芙蓉如面;白玉生香,海棠解语,妙绝妙绝……”
  说完,径直来到秀米的跟前,躬身施礼。见秀米怒而不答,亦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过去,一把捏住了她的小手,放在手里揉摸了半天,嘴里没来由地喃喃道:“妹妹郁德柔婉,赋性艳冷,今日一见,魂飞魄荡。
  小生不才,今夜冒昧,愿侍奉妹妹去那云梦泽洞庭湖一游,以解多日渴念。
  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韩六见他疯话连篇,连忙过来拉开他,一面吩咐厨子摆酒开宴。
  那庆福果然是一副好脾气,听韩六一番劝,就丢了秀米,自己来到桌边入了座。抖开那面纸扇,呼啦呼啦地扇了起来。
  秀米先是不肯入座,经韩六频递眼色,死拖活拽,就在怀中藏了一把剪刀,坐在了他的对面。秀米见那老儿死盯着自己看,心中又羞又急,心里恨不得立即跳过去将他乱刀捅死。她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面目丑陋,目光邪婬,又听他嘴里“妹妹妹妹”地乱叫,不由得眼中就坠出泪来。
  桌上的菜肴早已排布整齐,那厨子也已筛了酒,正要给庆福斟上,谁知被庆福用折扇一格,喝了一声:且慢!吓得厨子把酒泼了一身。
  “且慢,”庆福转身对侍立在身后的两名丫头说道,“红闲、碧静,你们哪一位先来唱一段戏文来听,也好助个兴儿。”一个丫头赶紧在他耳边问道:“三爷想听哪一出,哪一段?”庆福想了想,吩咐道:“你就唱‘自叹今生,有如转蓬……’”
  那丫头清了清喉咙,张开那樱桃小嘴,娇声娇气地唱了起来:残红水上漂,梅子枝头小。
  这些时看见淡了谁描?
  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
  正唱到这里,那庆福眯着眼把扇子在桌上一敲,不耐烦地说道:“错了错了,又错了。春尽缘何愁未消。
  一字之差,意趣全无。“那丫头一慌,愣了半晌,又改口唱道:春尽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
  我为你数归期,画损了眉梢。
  自叹今生,有如转蓬,隋堤柳絮转头空,不知身在何处,烟锁云封。
  ……
  丫头唱完,座中半天无人答话,那庆福也像是触动伤怀,兀自在那儿抓耳挠腮。那厨子抱过酒来,正要替他斟上,不料,那庆福忽又用扇子一格,道:“且慢。”那厨子又是一哆嗦。
  庆福将自己面前的碗拿在手中,凑在灯前细细察看了一番,然后递给韩六道:“大姐再替我去灶下洗一洗,再用开水烫过拿来。”
  韩六怔了一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一声不吭地接过那只蓝瓷碗,去灶下洗烫了一遍。
  那庆福拿过碗来,依然是左看右看,末了忽然记起来,笑道:“不行,我还得自己再去洗一遍。”说完径自离座去洗碗了。
  韩六笑道:“三爷莫非是担心有人在你碗里下毒?”
  “正是。”庆福道。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不是信不过大姐,如今花家舍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也不得不防。”
  秀米忽然想起喜鹊来。她也是每次吃饭都要自己将碗洗上好几遍,唯恐有人在她碗里放进砒霜。没想到这个土匪头目竟然和喜鹊是一样的毛病。一念之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普济。再看屋外夜黑如墨,屋内一灯如豆,光影飘忽,不觉思绪纷扰,恍如梦寐:莫非这些人都是狐狸变的,自己原本并未离开普济,只不过偶然中闯入一处坟地了,中了狐狸鬼魅之魔?
  秀米正低着头在那儿胡思乱想,忽听韩六道:“三爷你也太多心了。这处小岛平常人迹罕至,厨子也是你派来的,自然万无一失。退一步说,就是有人存心下毒,也应下在酒里……”
  庆福嘿嘿冷笑道:“此话甚是。这酒也得你们先尝了之后,我才能喝。”
  厨子遂给每人都倒了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厨子先把酒喝了。庆福又用手指了指韩六,说了声:“你。”
  见韩六也喝了,又停了半晌,庆福这才端起酒来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唇,叹了一声,对韩六道:“大姐休要笑我,那二爷是何等聪明精细之人,每天饮酒用餐,必得用人尝过之后两个时辰,眼见无事才肯自用。
  不料,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误了卿卿性命。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二爷死了?“韩六吃了一惊。
  “死了。”庆福道,“两天前刚落了葬。”
  “好好的,二爷怎么会死了呢?”
  “总揽把被杀之后,我曾怀疑是二爷觊觎权位,对他暗中下了手。他这一死,说明总揽把不是二爷所杀。
  明摆着另有高人,只是尚未现身。“
  “二爷是怎么死的?”
  庆福又呷了一口酒,道:“还不是有人在他碗里下了毒。刺客不仅凶残成性,而且智慧过人。明知道二爷每餐前要试毒,事先将那毒抹在碗底,待晾干之后再去盛饭,家人尝了自然无事,可等到二爷把饭吃完,却毒发吐血而亡。呜呼哀哉,龙驭上宾了。这个人躲在暗处,处心积虑,要结果你性命,防是防不住的。”

  “这个人……三爷现在心里可有数?”
  “除了小生之外,剩下的三个爷们都有嫌疑。大爷、二爷先后毙命,屈指算来,下一个就轮到在下了。
  我也不愿杯弓蛇影,去猜那猜不透的生死之谜。“说到这儿,他拿眼睛觑了秀米一下,笑道:”只求妹妹可怜我这一回,过了今晚,也就此生无憾了。若是今夜死在妹妹的枕头上,那是最好,如果天假以命,让我苟延残喘,多活几日,日后恐怕还得求大姐收我做个徒儿,跟着姐姐找个洁净的庙宇,青灯长伴,烧香念佛,你看如何?“
  庆福一席话,说得悲戚异常。那红闲、碧静两个丫头,也都掏出帕子拭泪。
  韩六趁机劝道:“俗话说,万事不由人作主,一生总是命安排;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得一天算两晌。三爷也该想开点才好。”
  “说得好,说得好。”庆福连声道。随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三四碗酒,又对身边站着为他打扇的丫头说,“碧静,你也唱一曲,助一助酒兴。”
  那个叫碧静的,正捡了一颗杨梅放在嘴里,见三爷让她唱曲儿,未及咀嚼就又将杨梅吐在手心里,略一思忖,开口便唱道: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
  挨过今宵,怕到明朝。
  细寻思这祸殃何日会来,何日将消。
  想起来今夜里心儿焦,爷娘啊,只怕是哭丧的刚走,报丧的又到……
  一曲未了,那碧静忽然大放悲声,恸哭不已。庆福先是听得发了痴,后又不耐烦地对她摆摆手,欲言又止,伸手抓过酒壶,倒了酒,却不喝,双手托住下巴,又是一阵发愣。
  韩六见众人都僵在那里,担心庆福悲极生怒,一时发作起来,倒也不好收拾,就笑着对庆福道:“三爷,我在庙里修行时,也曾在花师傅口里学得几首曲子,若是三爷不嫌弃,我这就来献个丑,也算凑个热闹罢。”
  庆福托着下巴,眯着红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看样子已有六七分醉了。
  那韩六唱的是:释迦佛,梵王子,舍了金山银山去。
  割肉喂鹰鹊巢顶,只修得九龙吐水混全身,才成那南无大乘大觉尊。
  唱毕,又向庆福劝了两碗。
  “这酒里还是有毒。”庆福忽然道,“不然我怎么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一阵阵发紧,眼看着就是落心要死的样子?”
  韩六笑了笑,说:“三爷心中烦闷,酒又喝得急,故而有些醉意而已,要是这酒里真有毒,我们还不早死了?三爷不妨呷两枚杨梅,喝一盅淡茶,醒醒酒,就好了。”
  那庆福果然从果盘里捡出一颗杨梅,噙在嘴里,把那头转过来,看着秀米说:“妹妹在家时,可曾读过书?会作诗不会?”
  见秀米不搭理,他又说:“今夜月笼幽窗,清风扑面。你我二人,不妨去湖边走走,联诗对句,来个散步咏凉夜,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说罢,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过来就要拉她。慌得秀米左右躲闪。韩六见状赶紧也跑过来,将庆福拖住,道:“三爷,你也不看看,这外面燥热异常,蝙蝠夜啼,蚊唱成雷,萤火乱飞,哪有什么凉天、清风?一边说着那绝妙好词,一边却又要噼噼啪啪地打起蚊子来,岂不是大煞风景,白白糟蹋了你一肚子的锦绣文章。
  再说外边黑灯瞎火,要是不留神摔上一跤,没准就要折了几根肋骨,终是无味无趣。既然三爷诗兴已起,箭在弦上,却也不得不发,不如我们几个就在屋里吟酒作诗,热闹一番。“一席话,说得庆福频频点头。韩六将他扶回原处落了座,又在他的肩上捏了两捏。只见那庆福忽然眼睛里放出亮光来,捋了捋袖子,借着几分醉意,带着呼呼的痰音大声说道:”要说作诗,你们几个女流之辈岂是我的对手。我们只来对句如何?我说上句,你们来对出下句。我以扇骨敲击桌面,十击为限,到时若是对不出来,就罚酒三大碗,如何?“
  “若是我们对出来呢?”红闲道。
  “我自罚酒一碗。”
  韩六、红闲、碧静都说好。只有秀米低头不语。只见庆福又满斟了一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口说出一句话来:“海棠枝上莺梭急。”
  随后果然用扇骨在桌面上敲击起来,当他敲到第三下的时候,碧静接口道:“绿竹荫中燕语频。”
  “好句好句。”庆福赞道。又色眯眯地瞥了秀米一眼,接着道:“只是,我这枝‘莺梭’,可是硬邦邦的……”
  一句话说得红闲、碧静面红耳赤。庆福旁若无人哈哈大笑,笑了半天,又说出了第二句:“壮士腰间三尺剑。”
  庆福拿起扇子正待要敲,不料韩六脱口答道:“莫不是‘男儿腹内五车书’?”
  庆福道:“大姐对得还算工稳,只是落了俗套。我说壮士,你对男儿,甚是呆板,你看把‘男儿’改成‘女儿’如何?”
  “‘女儿’怎么说?”
  “女儿胸前两堆雪,如何?”庆福嘻嘻地笑着,又说,“韩大姐那一句‘男儿腹内五车书’也算对了,我自喝它一碗。”说完端起一碗酒,直着脖子灌了下去。他正要接着往下说,韩六道:“也不能光是三爷考我们,我们也来考考他,他要对不出,也罚他三碗酒。”

  “既是大姐这样说,在下倒要领教领教。”庆福一拱手,“你们谁先说?”
  “红闲姑娘,你给三爷来一句难的。”韩六道。
  丫头红闲微微蹙了蹙眉,随口说出一句:“孤雁失途,月黑云高乡关远。”
  “这一句平常至极,如何难得倒我?”庆福不屑一顾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给你对:独龙迷津,桃浓梨淡花径滑。”说罢,一把搂过红闲,把手探入红闲裙下就是一顿乱摸,嘴里还轻狂地说道:“我来看看,它是滑还是不滑。”
  那红闲虽是嘴里含笑,身体却是扭来扭去,拼命挣脱,两人正在嬉闹之时,忽听得门外有人嘿嘿地笑了两声。
  方才秀米听得庆福语言浮浪,面目婬邪,羞得满面火烫。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只是低着头,用指甲划刻着桌面的污垢,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冷笑,还以为是听错了,抬头一看,见众人都呆在那里,张着嘴,像是被法师施了定身术,一个个僵坐不动。不由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过了半晌,她听见庆福颤声问道:“刚才谁在笑?你们都听见了未曾?”
  他这一问,几个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言语。一阵穿堂风过,那桌上的三盏油灯早已灭了两盏,幸亏韩六眼疾手快,赶紧用手拢着那盏没有熄灭的灯。秀米抬头看时,众人的脸都已面目不清。几个人惊魂未定,门外又是“嘿嘿”两声。
  这一次,秀米听得分外真切。那笑声像是一个耄耋老者发出的,又像出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之口。秀米不禁猛吸一口凉气,毛发倒竖,背脊都凉透了。
  再看那庆福,早已拔剑在手。酒也醒了大半。那厨子也从灶下搜出一柄切肉大刀,两人拉开房门,出了院子。那红闲、碧静两个人吓得抱作一团,依在桌边,簌簌发抖,弄得桌子吱吱作响。
  “难道说,这岛上除了咱们俩,还有别的什么人不成?”韩六眼睛定定地看着秀米,这话显然是在问她。
  秀米的眼光与她一碰,不由得又是一惊。
  工夫不大,两个人都回来了。庆福一进门,身体摇了两摇,手里的长剑“当啷”一声就落了地,只见他双手抱住根梁柱,身体就慢慢地滑落下去。厨子一见也慌了手脚,正要上前扶起他来,庆福却也已趴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韩六从腋下抽出手绢来替他揩嘴,对厨子说:“你们方才出去,看见什么人没有?”
  “鬼影子也不见得一个。”厨子道。
  韩六也不再说什么,待庆福吐完,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定。又去灶下打了一盆水给他漱口,洗了脸。红闲、碧静过来替他捶背揉胸,弄了半天,庆福才缓过一口气来。
  “难道是他?怎么会是他?”庆福的眼光中藏着巨大的惊骇。如此自语了一番,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红闲问道:“三爷说的‘他’是谁?”
  庆福一听,忽然暴怒起来,把她重重地一推,嘴里狂叫道:“我他娘又哪里去知道!”
  红闲一个趔趄,差一点撞到桌角上。她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又不敢怒,不敢吱声,又不敢哭。韩六泡了一杯香茶,递给他,庆福接了,只抿了一口,眼睛愣愣地看着门,嘴里仍是翻来覆去地嘀咕道:“听声音,分明是他。我醉了酒,又未带随从,他要杀我易如反掌,怎么又不下手?”
  韩六上前劝道:“既然他不杀三爷,说明他比旁人还高看你几分,说不定,这次劫难,三爷倒能逢凶化吉。”
  “未必,未必。”庆福摆了摆手,木然道,“他只是想戏弄我一番而已。不行,我一刻也不能在这儿呆了。”说毕,突然站起身来,飞快地扫了秀米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不行。我得走。就连这一夜,他也不放过我。”
  庆福从地上拾起了长剑,说了声“告辞”,就招呼丫头、厨子,连夜赶回花家舍去了。
  “他到底还是怕了。”秀米冷冷地说。
  差不多已是午夜时分。四下里,静寂无声,屋外漆黑一片。两人也顾不得收拾房子,桌上杯盘狼藉,地上污物发出阵阵的恶臭。
  “换了谁,谁都怕。”韩六道,“我刚才一心劝他多喝点酒,好让你晚上少受点罪,没想到闹出这件事来。到这会儿,我还是五猫抓心,不得个着落。”
  “那个人——”秀米说,“那个人,会不会还在岛上?”
  韩六一听,慌忙起身,去把大门关了,上了闩,又抵了一根圆木杠子。这才靠在门上喘气:“听三爷刚才的口气,他好像已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可又有点不敢相信,这说明,这个人似乎是平常人不太容易猜着的那一位。”
  “猜他做什么?”秀米道,从怀中将那把剪刀取出来,放在桌上,“我原本已备下这把剪刀,那老狗要是想上我的身,我就一刀结果了他。这花家舍的事虽然蹊跷,说白了倒也简单。事情明摆在这儿:六个头领已死了两个,刚才那一个,也已经一条命去了半条,剩下的这几个人,免不了还是要一个个地死掉,死到最后一个,就是花家舍的新当家。用不着咱们去枉费心机。”
  “说的也是。”韩六道,“你说这庆三爷,他能活到明儿早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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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省人民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搭乘一辆拉煤的解放牌卡车到市郊的罗山煤矿进行一项特别调查。沿途,由于激烈思索,脑袋膨胀,那顶本来晃晃荡荡的五十八号咖啡色鸭舌帽竟紧紧地箍住了头颅。他很不舒服,把帽子揪下来,看到帽圈上沾着透亮的汗珠,嗅到帽子里散出来的热烘烘的油腻气味里混合着另外一种生冷气味。这气味很陌生,使他轻微恶心。他抬起手,捏住了喉头。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不得不把速度放慢。 [点击阅读]
许地山文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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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花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台南一个爱国志士的家庭。回大陆后落籍福建龙溪。1917年考入燕京大学,曾积极参加五四运动,合办《新社会》旬刊。1920年毕业时获文学学士学位,翌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22年又毕业于燕大宗教学院。1923~1926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哲学、民俗学等。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