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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望远镜 - 二十一、鹰身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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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憎恶完全虚构的东西……应该总是有一些事实基础……——拜伦莱拉和威尔各自带着沉重的恐惧醒来:仿佛行刑当日上午的死刑犯。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在照料他们的蜻蜓,为它们带来在外面油鼓上的电灯附近捕到的蛾子和从蛛网上捉下来的苍蝇,还有锡铁皮盘里的水。看到莱拉脸上的表情和老鼠状的潘特莱蒙紧贴着她胸口的样子,萨尔马奇亚夫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同她说话。与此同时,威尔离开棚屋到外面四处走走。“你还可以作出别的决定。”萨尔马奇亚说。“不,我们不可以,我们已经决定了。”莱拉说,顽固,同时也很害怕。“如果我们回不来呢?”“你们不必跟去。”莱拉指出。“我们不会抛弃你们的。”“那要是你们回不来怎么办?”“我们将为一件重要的事情而死。”莱拉沉默了,以前她没有真正看过夫人,但是现在在石脑油灯模糊的光线下,她可以非常清楚看见她。她站在桌子上,离得只有一臂远的距离,她的脸平静而慈祥,不美,不漂亮,值正是那种你生病、不乐或害怕时乐意见到的脸。她声音低沉、感情丰富,在宁静的外在性情下流淌着欢笑和幸福。在莱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在床头为她读书,没有人给她讲过故事或同她一起唱儿歌,然后吻她并把灯熄灭。但是现在她突然想:如果真的有什么声音能够呵护你的安全并用爱温暖你的话,那会是像萨尔马奇亚夫人这样的声音。她感到心里有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自己有一个孩子,可以用这样的声音去安抚她,为她歌唱和催眠。“好吧,”莱拉说,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于是咽了口唾沫,耸了耸肩。“我们看着办吧。”夫人说着转过身去。一吃完那些薄薄的干饼,喝完那苦苦的茶——那些人只能提供这些东西——他们就谢过主人们,拿起自己的帆布背包皮,穿过棚屋镇子朝湖边出发了。莱拉环顾四周找她的死神,他果然在那儿,彬彬有礼地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但不想靠得更近,不过他不停地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跟了上来。天空笼罩着阴沉沉的雾,与其说是白天其实更像黄昏,鬼魂般飘动的雾从路上的水坑里阴沉沉地冒出来,或像被遗弃的恋人一样紧紧缠绕在头顶的电线上。他们没看见一个人,也没看见几个死神,但是蜻蜓们掠过潮湿的天空,仿佛在用看不见的线把这一切缝在一起,看着它们明亮的颜色在来回闪烁真是赏心悦目。没多久他们来到了居住地的边缘,沿着一条缓慢流动的小河,穿过光秃秃的矮小繁茂的灌木丛行进着。不时,他们会听到一声刺耳的嘶哑叫声或是一些两栖动物被惊动后的拍水声,但是他们看到的惟一一只动物是一个跟威尔的脚一样大的癞蛤蟆。它只能充满痛苦地朝两边跳,好像受了可怕的重伤。它横躺在路中央,努力想躲开,它望着他们仿佛知道他们有意要伤害它。“最好是把它杀了。”泰利斯说。“你怎么知道?”莱拉说,“也许它仍然喜欢活着,虽然一切是这个样子。”“如果我们杀了它,我们就把它带走了。”威尔说,“它想待在这儿,我已经杀了够多的生物,即使是一摊这样污秽停滞的水也许也好过死亡。”“但是如果它处于痛苦之中呢?”泰利斯说。“如果它能够告诉我们,我们就会知道。但是既然它不能告诉我们,我就不打算杀死它,那样做只是考虑到我们的感情而不是这只癞蛤蟆的感情。”他们继续往前走。不一会脚步声的改变告诉他们,附近有一个出口,尽管雾更浓了。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狐猴,并且把眼睛瞪得最大,紧贴着莱拉的肩膀,钻进她满是雾珠的头发里,四处张望,但他看见的比她多不了多少。他仍然在颤抖、颤抖。突然,他们听到一个小浪花飞溅的声音,轻悄悄的,但就在附近,蜻蜓们带着它们的骑手回到孩子们身边,莱拉和威尔靠紧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跋涉在滑溜溜的小径上,潘特莱蒙偷偷爬进莱拉的怀里。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岸边,那油油的、满是浮渣的水在他们面前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有一个涟漪无力地在卵石上溅起。小径转向左边,往前走了一会,一个更像一团浓雾而不是牢固实体的木码头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水面,桩子已腐朽,木板已长满绿苔,再没有别的东西,码头再过去也什么都没有。小径在码头这儿到了尽头,而码头的前方只是浓雾。一直把他们引到这儿的莱拉的死神朝她鞠了一躬,跨进雾中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听。”威尔说。在看不见的水面上有一个缓慢的声音:木头的嘎吱声和安静的有规律的水花声。威尔把手放到他皮带上的刀子上,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上正在腐烂的木板,莱拉紧跟在后。蜻蜒们停在两个长满杂草的抛锚柱上,看上去像传令的卫官。孩子们站在码头的尽头,睁大眼睛看着迷雾,还得一边擦去落在眼睫毛上的雾珠。那个惟一的声音,那缓慢的嘎吱声和水花声,越来越近。“我们别去吧!”潘特莱蒙悄声说。“不得不去。”莱拉悄声回答。她看了看威尔,他表情凝重、严肃和急切:他不会离她而去。加利弗斯平人泰利斯立在威尔的肩上,萨尔马奇亚立在莱拉的肩上,镇静而警惕。蜻蜒们的翅膀挂满雾珠,像蛛网一样,它们不时迅速地拍打着翅膀来抖落那些雾珠,因为那些珠子会使翅膀太重,莱拉想。她希望在死人的世界里他们能找到吃的。然后,突然间那只船就出现在眼前。那是一艘破旧的桨船,补丁重重、腐朽不堪。划船的人老得不能再老,裹在一件用线系着的麻布袍子里。他跛着脚,驼着背,骨瘦如柴的双手总是弯曲着握在桨把上,湿漉漉的眼睛深陷在灰蒙蒙的皮肤的褶皱和皱纹里。他松开桨,把弯曲的手伸到安在码头一角柱子上的铁环处,另一只手用桨将船带到木板边。没有说话的必要,威尔带头上了船,接着莱拉也上前跨上了船。但是船夫举起了他的手。“他不行。”他严厉地低声说。“谁不行。”“他不行。”他伸出一个黄灰色的手指头,直指着潘特莱蒙。潘特莱蒙立即从一只红黄色的白鼬变成白色的貂。“但是他就是我!”莱拉说。“如果你来,他就必须留下。”“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会死的!”“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这时,莱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真正的后果。她站在那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把她亲爱的精灵紧紧抱住以致于他疼得直叫唤。“他们……”莱拉无可奈何地说,接着又停了下来:不能去指责其他三人不必放弃什么,这样做不公平。威尔在焦急地望着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湖、码头、崎岖的小径、停滞的水坑、湿气沉沉的枯灌木丛……她的潘,独自一人留在这儿:没有她他怎么生活?他在她的衬衣里颤抖,紧贴着她光光的肉,他的皮毛需要她的温暖。不可能!决不!“如果你要去,他就必须待在这儿。”船夫又说。萨尔马奇亚飞快地抖了一下缰绳,她的蜻蜓飞离莱拉的肩头,落在船的舷缘上,泰利斯也加入其中。他们对船夫说了些什么,莱拉望着他们,就像被宣告有罪的囚犯观察着法庭后面那有可能是赦免的信号一样。船夫弯下腰来倾听,然后摇了摇头。“不行,”他说道,“如果她来,他就得留下。”威尔说:“这样不对,我们不需要把我们的一部分留下来,为什么莱拉应该如此呢?”“噢,但你们也要。”船夫说,“她的不幸在于,对于她必须抛弃的、属于她自身的这部分,她不仅能看到,还能同他说话,你们上了船就会知道,那时就太晚了,但是你们都得把你们自己的那一部分留在这儿,在死人世界没有他的通道。”不,莱拉想,潘特莱蒙也和她一起想:我们当初因为这个没有穿过伯尔凡加,没有;我们以后再怎样找到对方呢?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肮脏和凄凉的湖岸,如此荒凉,毒气横流,想到她心爱的潘,她心灵的伙伴,独自一人在这儿等待,看着她消失在雾中,她不禁嚎啕大哭。她剧烈的抽泣声没有回音,因为雾把它们模糊了,但是沿着湖岸,在无数的池塘和浅滩里,在可怜的裂开的树墩里,出没在这儿的受伤的动物们听到了她全身心的哭声,而把自己更紧地贴到地面;它们害怕这样的感情。“如果他能来——”威尔叫道,他急不可耐地想止住她的痛苦,但是船夫摇了摇头。“他可以上船,但是如果他上船的话,船就待在这儿不走了。”他说道。“可她将来怎样才能再找到他呢?”“我不知道。”“我们将来还会走这条路回来吗?”“回来?”“我们要回来,我们要去死人的世界,我们还要回来。”“不走这边。”“那就走什么别的路,但我们一定回来!”“我带过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人回来过。”“那我们将成为第一个,我们将找条路出来。既然我们要这样做,船夫,求你发发善心和同情心,让她带上她的精灵吧!”“不行。”他说着,摇了摇他那颗苍老的头,“这不是一条你能够打破的规定,这是法律,像这个一样……”他俯身到船边用手掬了一捧湖水,然后手一倾,水又流了出去。“是使水又流回到湖里的法律,这是同一个道理,我不能把我的手倾斜,让水朝上飞,我也不能把她的精灵带到死人的世界,不管她来不来,他都必须留下来。”莱拉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脸埋在潘特莱蒙的猫毛里,但是威尔看见泰利斯从他的蜻蜓上爬下来准备扑向船夫,他对间谍的意图半是同意半是反对;但是老人看见了他,转过他苍老的头说:“你知道我渡人到死亡世界有多少年了吗?如果你认为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我,那不是早已发生了吗?你以为我带走的人会高兴地跟我走吗?他们挣扎,叫喊,他们想贿赂我,他们威胁和搏斗,什么也不生效,你伤害不到我,不管你怎么叮。最好是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她会来的,不要管我。”威尔几乎看不下去,莱拉在做她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事情,她痛恨自己,痛恨这件事,为潘、与潘、因为潘而痛苦,试图把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松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猫爪,哭泣、哭泣。威尔闭上了耳朵:那声音太悲伤了,让人难以忍受。她一次又一次把她的精灵推开,他仍然哭叫着拼命想抓住不放。她可以回头。她可以说:不,这是一个坏主意,我们不应该这样做。她可以忠于连接她与潘特莱蒙的那深如心灵深如生命的纽带,她可以把那个放在首位,她可以把其他的东西从心里赶出去——但是她不能够。“潘,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她哆哆嗦嗦地低声说道。“但是威尔说我们会回来的,我发誓,潘,我爱你,我发誓我们会回来的——我会的——保重,亲爱的——你会安全的——我们会回来的,如果我必须花我生命的每一分钟去再次找到你,我会的,我不会停止,我不会休息,我不会——噢,潘——亲爱的潘——我得走了,我得走了……”她把他推开了,他痛苦、恐惧,冷冰冰地趴在泥泞的地上。现在他是只什么动物,威尔几乎说不上来。他好像是那么年幼,一只幼兽,一只小狗,一个无助的饱受打击的东西,一只如此陷入悲伤的动物,以至千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就是悲伤本身。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莱拉的脸,威尔可以看见她迫使自己不望向一边,不回避愧疚感,他仰慕她的诚实和勇气,同时也为他们的离别时的悲伤而绞痛。他们之间涌动着那么多真切的情感,以至于对他来说空气都有触电的感觉。潘特莱蒙没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结果;他没有问莱拉是否爱罗杰胜过爱他,因为他也知道那个真正的答案。他知道如果他开了口,她会受不了,所以精灵没有出声,以便不让正在抛弃他的这个人伤心。现在他们俩都假装这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一次在一起,这是最好的,但是威尔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正把她的心从胸口里撕裂出来。然后,她跨进了船,她很轻,船几乎没有摇晃。她坐在威尔的身边,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潘特莱蒙。他正哆哆嗦嗦地站在码头近岸的那一头,但是当船夫松开铁环,挥动船桨把船拉开时,那个小狗状的精灵无助地快步跑到码头的尽头,爪子得得地轻叩着松软的木板,站在那儿望着,只是望着,看着船驶离,码头在雾中模糊而后消失。然后,莱拉深情地大叫了一声,即使在迷雾笼罩的模糊的世界里,也激起了回音,但是它当然不是回音,是她待在活人的世界里的另一半在她进入死人世界时的回应。“我的心,威尔……”她呻吟着,紧紧抱住威尔,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就这样,约旦学院的院长曾经对图书管理员说的预言实现了,预言里说莱拉会作出一个巨大的背叛,这个背叛会对她造成可怕的伤害。但是,威尔也发现自己心里有痛苦在堆积,透过痛苦,他看见那两个加利弗斯平人像他和莱拉一样搂在一起,被同样的痛苦所感动。这痛苦有一部分是身体上的,感觉像一只铁手攥住了他的心,把它从他的肋骨问往外拔,所以他双手按住那个地方,徒劳地想把它稳在里面。这痛苦比失去他的手指头的痛苦深得多,糟糕得多,但是这种痛苦也是精神上的:有一件秘密的隐私的东西被拽到它不希望所处的众目睽睽之下。威尔几乎被那交织着痛苦、羞辱、恐惧和自责的感情所压倒,因为这一切是他自己导致的。事情比这个更糟,就好像他在说:“不,别杀我,我害怕,杀我母亲吧,她无所谓,我不爱她。”就好像她听到他说这话,假装没听到以便不伤害他的感情,总之她主动替他去死,因为她爱他,他感到跟那一样糟糕,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种感觉更糟糕。就这样,威尔知道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有精灵的原因,不管他的精灵是什么,她也与潘特莱蒙一道被留在了身后那毒气横流、荒凉凄楚的岸上。这一想法同时进入威尔和莱拉的脑海,他们交换了一个泪汪汪的眼神,在他们生命中第二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他们彼此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只有那个船夫和蜻蜓们似乎对他们所作的这段旅行漠不关心。即使在这粘糊糊的雾中,那些巨大的蜻蜓仍充满活力,美丽动人,他们扇动着薄翼来抖落湿气,那个穿着麻布袍子的老人前倾后仰地摇着船,光脚丫子抵住混泞着粘土的船板。旅途长得莱拉都没法丈量了,尽管她的一部分因为痛苦而生疼,想像潘特莱蒙被遗弃在岸上,另一部分也在适应这一痛苦,衡量自己的力量,好奇地想看会发生什么事情,会在什么地方靠岸。威尔强壮有力的手臂挽着她,但是他也在看着前方,试图透过湿漉漉、灰蒙蒙的阴霾看清前面有什么东西,想听出除了阴湿寒冷的桨声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不久确实有了点变化:横卧在他们前方的好似一段悬崖或一个岛屿。在看见雾变深以前,他们就听见声音在聚拢。船夫划动一只桨把船靠左边转了一点。“我们这是在哪儿?”骑士泰利斯的声音说,声音仍然小而有力,不过有点刺耳,仿佛他也遭受了痛苦。“在岛的附近,”船夫说,“再过5 分钟,我们就将到达靠岸台。”“什么岛?”威尔说。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很紧张,紧张得几乎不像他的声音。“通往死人世界的大门在这个岛上。”船夫说,“每个人都到这儿来,国乇、王后、凶手、诗人、孩子,每个人都来这儿,没有人回去。”“我们会回来的。”莱拉狠狠地低声说。他没说什么,但他苍老的眼睛充满了怜悯。靠得更近以后,他们可以看见深绿色的柏木和紫杉树枝低垂在水面上,浓密而阴暗。陆地陡峭地耸立起来,树木长得如此茂密,几乎连白鼬都难以溜过去。想到这儿,莱拉发出一个小小的半嗝半泣的声音,因为潘本来会为她展示他可以做得多好,但是现在他不会了,也许再也不会了。“我们死了吗?”威尔对船夫说。“这没有什么区别。”他说,“有一些来这儿的人从来不相信他们死了,他们总是坚持说他们是活人。这是一个错误,总得有人付出代价,没有什么区别。还有一些人活着时渴望死去,可怜的灵魂,充满痛苦或忧伤的生命,自杀以便有机会获得保佑的休息,却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变得更糟。这一次却逃脱不了,你不可能使自己活过来。还有一些人太虚弱,病得太厉害;有时是婴儿,还没出生到活人的世界就来到这下面的死人王国。很多次我划着这艘船的时候,膝上还放着哭泣的小婴儿,他们从来不知道那上面和这下面的区别,也有老人,最糟糕的是那些有钱人,他们嚎叫、撒野、漫骂、抱怨和尖叫:我以为我是谁?他们没有聚敛和存下他们所能储存的所有金子吗?我现在要不要拿一些把他们送回到岸上?他们会控告我,他们有有权有势的朋友,他们认识主教,认识这个国王或那个公爵,他们身居要职,可以看着我受到惩罚和鞭挞……但是他们知道真理在于结果:他们所在的惟一位置是在我这艘前往死人世界的船上。至于那些国王和主教们,他们也会来这儿,在轮到他们的时候,那个时候比他们想要的早得多。我让他们哭,让他们咆哮,他们伤害不了我,他们最后安静下来。“所以如果你们不知道你们是死是活,这个小女孩盲目发誓说她会再次回到活人的世界,我没说什么来反驳。到底是什么样,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他一直沿着岸边不停地划着,现在他收起桨,将手放进船里,朝右边一伸手,抓住浮出水面的第一根木桩。他把船靠到狭窄的码头上,为他们固定在那儿。莱拉不想出去:只要她在船上,那么潘特莱蒙就能分毫不差地想到她,因为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就是这样的,但是当她离开他时,他就不会知道怎样去想像她的样子。所以她犹豫了一下,但是蜻蜓们飞了起来,威尔脸色苍白,紧攥胸口跨了出去,所以她也得下船。“谢谢你,”她对船夫说,“当你回去的时候,如果你看见我的精灵,告诉他在活人和死人的世界里我最爱的都是他,我发誓我会回到他的身边,即使以前没有任何人这样做过,我发誓我会的。”“好,我会告诉他这个的。”老船夫说。他推离岸边,缓慢的摇桨声渐渐消失在雾中。加利弗斯平人走了一段时间又飞了回来,像先前一样停在孩子们的肩上,夫人在莱拉肩上,骑士在威尔肩上。就这样,他们,旅行者们,站在了死人世界的边缘。在他们的前方除了雾什么也没有,不过从雾的浓密处可以看见一堵巨大的墙耸立在他们的面前。莱拉打了个寒颤。她感觉好像皮肤已变成镂空织物,那潮湿和刺骨的空气在她的肋骨间出出进进,潘特莱蒙曾经所在的那个刺痛的伤口无比寒冷。然而,她想,罗杰落下山坡试图抓住她绝望的手时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倾听着。惟一的声音是不断从树上落下来的水的滴答声;他们抬起头来看时,感到有一两滴冷冷地溅在脸颊上。“不能待在这儿。”莱拉说。他们离开码头,靠在一起,朝墙壁走去。巨大的石块,因为古老的粘土而发绿,高高地耸人雾中,高得看不见顶。现在他们更近了,能够听见墙后的叫声,但是否是人类的喊叫声却难以判断:高声的哀嚎和尖叫像水母漂浮的细丝悬在空气中,碰到哪里,哪里就生疼。“有一扇门。”威尔紧张地说,声音嘶哑。这是一扇破烂的木头边门,安在一块石板下。威尔还没能抬手推开它,附近就传来一个刺耳的高叫声,振聋发聩,把他们吓得要死。加利弗斯平人立即冲入空中,蜻蜓们像急于战斗的小战马,但是飞下来的那个东西的翅膀粗暴地一挥,把它们扫到一边,然后重重地落在孩子们头顶上方的一块岩石上。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振作起来,安抚着他们受惊的坐骑。那东西是一只秃鹫大小的大鸟,长着一张女人的脸和胸脯。威尔见过她这种动物的照片;一看清她,他的脑海中马上涌现出“鹰身女妖”这个单词。她的脸光滑无皱,但是年龄比巫师更老:她已经目睹了几千年光阴的流逝,所有这些岁月的残酷和悲伤形成了她五官上那仇恨的表情。但是随着旅行者们看得越清,她就变得越发令人厌恶。她的眼窝凝固着肮脏的粘土,红红的嘴唇结了痂和壳,仿佛她一次又一次呕过古老的血,肮脏、缠结的黑发垂到肩上,锯齿状的爪子凶狠地攥住石头,有力的黑色翅膀收在背上,每移动一下,身上就发出一股腐败的臭味。威尔和莱拉都感到恶心和痛苦,努力站直身子面对她。“但是你们还活着!”那个鹰身女妖说,她嘶哑的声音讽刺着他们。威尔发现自己恨她怕她胜过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你是谁?”跟威尔一样反感的莱拉说。作为回答,那个鹰身女妖尖叫了一声,张开嘴巴对准他们的脸喷出一阵声音,震得他们头昏脑涨,差点朝后一仰。威尔一把抓住莱拉,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这时尖叫声则变成一连串粗野的嘲讽的大笑,笑声得到沿岸雾中的其他鹰身女妖的回应。这嘲讽的充满仇恨的声音使威尔想起游乐场上的那些孩子们无情的残酷行为,但是这儿没有老师来制订规矩,没有人要讨好,没有地方可躲藏。他把手放在皮带上的刀子上直视着她的眼睛,尽管他的头在旋转,仅仅是她尖叫声的威力就使他眩晕。“如果你想阻止我们,”他说道,“那你最好作好战斗的准备,而不光是尖叫,因为我们要穿过那扇门。”那个鹰身女妖令人作呕的红嘴巴又动了起来,但是这次是把她的嘴唇嘬成一个嘲讽的吻。然后她说道:“你的母亲很孤独,我们将给她送去噩梦,我们将在她的梦中对她尖叫!”威尔没有动,因为从他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萨尔马奇亚夫人正轻巧地沿着那个鹰身女妖停落的树枝移动,她的蜻蜓,翅膀颤动着,被泰利斯摁在地上,然后发生了两件事情:夫人扑向那个鹰身女妖,一转身把她的靴刺插进那个家伙有鳞的腿,泰利斯把蜻蜓往上放飞,不到一秒钟,萨尔马奇亚一转身,跳下树枝,直接跳到她铁青色坐骑的背上,冲人空中。这在鹰身女妖身上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又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比先前大得多,她奋力拍打着黑色的翅膀,威尔和莱拉都感觉到了风,打了趔趄。但是她用爪子紧紧攥住石头,她的脸气得发紫,她的头发从头上竖起来,像用毒蛇装饰的头盔。威尔拽了拽莱拉的手,两人都试图朝那扇门跑去,但是那个鹰身女妖愤怒地朝他们飞扑过来,只有当威尔转身,把莱拉拽到身后、举起刀子时才停止了俯冲。加利弗斯平人立即飞向那个鹰身女妖,冲到她脸跟前,然后又跳开;虽然不能出击,但是分了她的心,以至于她笨拙地拍打着翅膀半倒在地上。莱拉喊道:“泰利斯!萨尔马奇亚!住手,住手!”间谍们策鞭将蜻蜓骑回来,在孩子们的头顶上方高高飞掠。其他黑色的东西正在雾中云集,沿岸更远的地方响起一百多只鹰身女妖嘲讽般的尖叫声。最先这一个鹰身女妖正在抖动翅膀和头发,轮流伸展着双腿,活动着爪子,莱拉注意到她没有受伤。加利弗斯平人盘旋着,然后朝莱拉俯冲回来,莱拉正伸出双手给他们降落。萨尔马奇亚意识到莱拉的意思,对泰利斯说:“她说得对,我们因为某种原因伤不了她。”莱拉说:“夫人,你叫什么名字?”那个鹰身女妖抖开翅膀,从她身上飘出一股恶心的腐烂的味道,旅行者们差点晕倒。“无名氏!”她叫道。“你想要我们什么东西?”莱拉说。“你们能给我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告诉你我们去过哪儿,也许你会感兴趣,我不知道。我们来这儿的路上见过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噢,你想给我讲故事?”“只要你愿意。”“也许我会,然后怎样?”“你也许可以让我们穿过那扇门去找我们来此寻找的那个鬼魂,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会这样做。但愿你有这么好心。”“那就试一试吧。”无名氏说。即使又恶心又痛苦,莱拉还是感觉她刚刚打了一张王牌。“噢,小心点。”萨尔马奇亚悄声说,但是莱拉的大脑已经跑到前面,梳理着她昨晚讲述的那个故事,成型、剪切、完善和添加:父母双亡、家庭财产、沉船事件、逃离虎穴……“好吧。”她说着,进入她讲故事的思维模式,“故事开始于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真的。我父亲和母亲是阿宾登的公爵和公爵夫人,你瞧,他们富得什么似的。我父亲是国王的顾问之一,国王本人经常来我们家,噢,是所有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去我们的森林里打猎。那里的房子,我就出生在那里面,是整个英国南方最大的房子,它叫做——”连警告的叫声都没有发出,那个鹰身女妖就大张着爪子扑向莱拉。莱拉刚够时间低头躲避,但一个爪子还是抓住了她的头皮,揪下一把头发。“骗子!骗子!”鹰身女妖尖叫着。“骗子!”她一飞转身来瞄准了莱拉的脸,但是威尔拿出刀子挡在了前面。无名氏及时转身躲开,威尔拥着莱拉朝门口走去,因为她被自己脸上流下的血吓坏了,眼睛也看不太清了。威尔根本不知道加利弗斯平人去了哪儿,但是那个鹰身女妖又朝他们飞来,愤怒和仇恨地一遍又一遍尖叫:“骗子!骗子!骗子!”听起来就好像她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那个词从雾中的大墙那边传回来,模糊了,改变了,所以她似乎是在叫莱拉的名字,于是莱拉和骗子成了一体,成了同一件事物。威尔把莱拉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肩膀弯过去保护她,他感觉她在他胸前发抖和哭泣,但是随后他把刀子插进腐烂的木门,刀刃飞快地把锁割开了。然后他和莱拉仓皇地撞进了鬼魂的国度,间谍们骑着他们疾箭一般的蜻蜓跟在身旁;在他们身后鹰身女妖的叫声被雾蒙蒙的岸边的那些其他加入进来的鹰身女妖们放大了一倍又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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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阴云密布,狂风怒号,滔天的大浪冲击着海岸。海草、杂鱼、各种水生物被涌上海滩,在狂风中飘滚、颤动。一道嶙峋的峭壁在海边耸起,俯视着无边无际的滔滔大洋。一条破木船搁浅在岸边,孤零零地忍受着风浪的抽打。船上写着几行日文。孤船的旁边,一条被海浪选到沙滩上的小鲨鱼,发出刺耳的哀叫。在任暴的风浪里,野生的海带漂忽不走,有些在海浪里起伏深沉,有些被刮到海滩上,任凭酷热的蒸腾。 [点击阅读]
大西洋案件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珍-玻波小姐坐在窗前瞧着前面,好久以来她已不再欣赏这片原是茂密的花园。但是什么也没去做。雷库克的藉口总头头是道,不是天气太干燥,就是太潮湿,或是泥土泡了水。雷库克自己栽花种菜的原则很简单,泡几杯浓浓的甜茶做为提神用,秋天来时扫落叶,夏天时种植他喜爱的鼠尾草和紫苑花。凭良心说,他喜爱他的主人,也迁就他们的喜好,对于蔬菜他知道得很清楚,什么是上好的香薄荷或是甘蓝菜绝不会弄错。 [点击阅读]
天涯过客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点击阅读]
天路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约翰.本仁写过一部自传,书名为《丰盛的恩典》,讲述神对罪人的恩典。约翰.本仁1628年生于英国,他的家乡靠近裴德福郡。他的父亲是一个补锅匠(这种职业早已被淘汰),专营焊接和修补锅碗瓢盆以及其他金属制品。在17世纪中叶,补锅匠奔走于各个乡村之间,挨家挨户地兜揽生意。如果有人要修理东西,他们就在顾主家中作活,完工以后顾主当场付钱。按当时的社会标准,这是一份相当卑贱的职业。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