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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 -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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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两人竟是同类……
  本间所想的就是这么回事。关根彰子和新城乔子,你们两人是背负着同样辛苦的人,背负着同样的枷锁,被同样的东西追赶着。
  怎么回事?你们两人就相当于是同类相残。
  本间就像冷不防被甩了一巴掌,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举起手摸脸颊,原本干燥的手指被汗沾湿了,天气并不热呀。是冷汗。
  “原来……是这样?”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本间看着仓田的眼睛,他的瞳孔直直映出本间错愕的表情。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这是头一次听到。”
  但是这样就能理解了,新城乔子为什么需要新的身份,为什么假冒别人身份的计划想得那么周到。
  仓田说得没错。照理说无法轻易调阅的户籍誊本、居民卡等资料,讨债公司通过独特的手段能够得手。只要内容一变动,他们便立刻行动,对负债人紧紧追赶。多数负债人只好让学龄期的小孩借读上学,自己也不敢找正式工作,四处奔波流离。
  新城乔子应该也很清楚这样的状况,因为她曾经跟父母一起过着逃亡生活。但是——
  “昭和五十八年(一九八三年)的春天,她十七岁,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吧。”
  “是的,所以她说休学了。她很难过,因为很想毕业。”
  仓田也说过,他们结婚是在四年后。乔子是否以为,经过四年的岁月,讨债公司的人应该放弃了?
  结了婚就要建立新户籍。因为新户籍的成立,她原来的户籍——
  父母的户籍上就必须记载除籍的事实,写上一行“于x x x建立新户籍而除籍”的说明。
  利用这条线索,讨债公司的人带着本金加利息的债权又追了上来,这是乔子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吧?于是逃亡,全家人分离。
  昭和五十八年?本间想起泽木小姐跟他说过的话。
  “她家趁夜逃跑,是因为住宅贷款吗?”
  仓田点头说:“据说乔子的父亲是当地公司的上班族,薪水不多,却赶上了购屋风潮,不自量力。这是乔子自己说的。”
  新城家债台高筑的恶性循环,不用仓田说明,本间也想象得到。
  低额的首付,高额的房贷——因为生活困苦,先是小额借款,然后找上地下钱庄。然而那是危险坡道的最顶端,一旦开始滑落,债务就像是滚雪球般缠住你的脚,让你动弹不得……
  “最后被有暴力集团做后盾的,就是那个最可恶的‘十一金融’给盯上了……因为所有的债务都集中到了那里。”
  这结局简直是抽到最坏的签。
  “半夜会来敲门窗威胁,也会到她父亲的公司和亲戚家骚扰,她母亲因此而精神衰弱,甚至可能想过全家人一起自杀。乔子也生活在恐惧之中。”
  仓田像个即将哭出来的孩子一样,嘴角微微地抽动。
  “实际上一家人决定趁夜逃跑,也是为了保护乔子。”
  本间不禁皱起了眉头。当时的她是个十七岁高中女生,那时就应该是个可爱的女孩了吧。
  “债主强迫乔子从事特殊行业?”
  仓田结巴地说:“乔子倒是没有明说。只是她的父母担心这样下去,女儿可能会被卖掉,因而痛下决心。”
  离开故乡的新城一家人,一开始先投靠住在东京的远亲。但是不管跑得多远,只要是亲戚家,总是会被发现,还造成了亲戚家的困扰。
  “于是他们决定分开住。她爸爸一个人,没有说清楚去哪儿了,总之在东京,大概是山谷一带吧,假装成劳工。乔子和母亲来到了名古屋,住在便宜的旅馆,母亲到酒吧上班,乔子则是打工当服务员。”
  过了一年这样的生活,和父亲之间只能依靠书信和电话联系。但有一天,父亲出了车祸,乔子的母亲只好到东京去。
  “因为一年都没出事,应该没问题了吧,他们不禁把戒备心放下了。夫妻两人先去拜访最早投靠的亲戚家。由于父亲伤势不重,多少也存了些钱,一家三口计划到名古屋重新开始。”
  没想到意外的访客上了家门。郡山的讨债公司还是将魔爪伸到了东京的亲戚家。
  “离开亲戚家时,夫妻俩被拖进车子,带到地下钱庄办公室之类的地方。这件事我也是听乔子转述的,详细情形不是很清楚……”
  她父亲被迫签下含利息的新借据“金钱消费借贷契约”,在讨债公司的监视下为他们工作。她的母亲也被带到福岛的一家与讨债公司声气相通、有黑道背景的陪酒 女郎派遣公司——实际上就是卖春组织。大约一年后,她母亲好不容易趁其不备逃了出来,她当时的遭遇简直就跟在监狱服刑没两样。
  “讨债公司的人不断逼迫她的父母说出乔子的下落,但两人都坚持装作不知情。”
  因为母亲没有回来,乔子也知道事情不妙。她立刻将名古屋住的地方退掉了,把工作辞掉了,然后使用之前为了预防万一,跟母亲商量好的联络方法,静观其变。她将信寄到东京的某个邮局信箱。
  “就这样,逃出来的母亲和她联络上了,两人在名古屋市内重逢。”
  乔子对仓田说,她母亲整个人都变了。
  “就像行尸走肉,好像身体里面装满了废水一样。说来残酷,却是事实,她真的是这么形容的。她母亲自己也这么说过。”
  结果她母亲不久后就因为流行性感冒引发肺炎过世了。趁夜逃亡后,经过三年半,她母亲死于一九八六年的秋天。当年新城乔子二十岁。
  “因为始终无法跟父亲取得联络,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葬礼只有她一个人出席。”
  乔子说她母亲的遗骨轻得惊人,她用筷子捡骨时,碎骨很容易便散成骨灰飘落。
  本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乔子母亲被迫到卖春组织工作期间,也被迫吸毒了。
  “不久,乔子便抱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了名古屋。”
  因为她在报纸广告中看到,伊势市内的旅馆提供食宿,招募服务员。
  “她心中只期待父亲还活着,仍继续寄信到东京的那个邮局信箱。”

  这样做终于有了结果。搬到伊势半年后,她父亲打来了电话。不知道是一个人逃了出来,还是因为身体搞坏了,人家不要他了,总之他脱离讨债公司,自由了。他声音沙哑,毫无精神,问一句回一句地回答乔子的询问,也不听乔子的劝,坚持不肯来伊势……
  “身为父亲的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吧,连跟女儿一起重新过日子的力量都没有了。我想,男人其实很脆弱,比女人还要脆弱。”仓田一脸正经地说完这些,他看起来像个超龄的中学生一样。
  “最后一次电话,好像是乔子的爸爸打来的,说是长途电话很贵,一下子便挂断了。”
  仓田举起戴着婚戒的左手,擦了一下嘴边。
  “当时乔子问她父亲住在哪里。她父亲回答了。不知他怎么说的,乔子说她听了十分难过。”
  仓田闭上嘴巴,将没有吃的点心连同盘子推到一边,然后掏口袋,取出香烟。
  “我可以抽烟吗?”
  本间沉默地点头。仓田拿起打火机准备点烟的手势,似乎在追逐着衔在嘴里的烟头,本间这才发觉他的手在颤抖。
  “看来对你而言,这也是痛苦的经历。”
  手上玩弄着好不容易点燃的烟,仓田点头说:。我和乔子工作的那家旅馆的少东家认识,通过他的介绍,我认识了乔子。他说乔子人长得漂亮,气质好,工作又认真。一见面,果真是那样的女孩。”
  一位当地名流的少爷和一个旅馆服务员。仓田一开始恐怕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本间委婉地询问,仓田才有些难为情地说:“你说得没错。起初我只想,有个不错的回忆就好。”
  但是继续交往下去,仓田的想法也跟着改变了。
  “变得很想将乔子占为己有。”他想了一下措辞,然后这么说。
  “那是因为她人长得漂亮,头脑又好吧?,,
  “说得……说得也是吧。但不只是那样,漂亮的人到处都有。可是只要跟乔子在一起,我就……该怎么说才好?我就觉得自己能够独立,很有自信,有种受到信赖的感觉,觉得自己有能力保护乔子。我是说真的。”
  本间的脑海中浮现出和也的脸和他说的话。那个青年对乔子的印象不也是一样吗?
  交往的时候,主导权通常都握在和也手中。无视父母的反对强行订婚,也是出于和也的意思。知道其个人破产的事实,尽管错愕狼狈,但和也还是没有通知乔子,反而代替她主动追查“错误信息”的来源,完全像个全权大使一样。
  或许新城乔子可以让周围的男人对她产生保护欲,说不定她具有一种魅力,失落的时候,有人安慰;有困难的时候,别人愿意出手帮忙。
  其实想一想,栗坂和也和仓田康司很相似。他们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在学校都是优秀生,不辱没父母,在社会上维持一定的体面,风度翩翩,拥有强过一般人的能 力。而这种出身好、教养好的青年,在内心深处总是隐藏着对父母的抗拒——并非不良少年用暴力表现的那种阴暗面,而是面对强势的父母,面对给予自己幸福童 年、为自己安排理想人生的父母所产生的对抗心理。能够缓和他们对父母的抗拒心理,取代再怎么正面对决、终其一生也赢不了的父母,让他们有信心的人,不就是 像乔子这样的女性吗?
  和也和仓田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在父母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在长大成人之后,一方面踏上父母设计好的人生道路,一方面也需要能依靠自己,能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能力、可以好好庇护的对象。
  乔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或许是洞悉这种心理才依靠男人。这样说也许很难听:如果能用甜言蜜语让佣兵代为征战,自己又何必冒着危险出马呢?只要等佣兵得胜归来,再好好犒赏一番便行了。
  如果和也和仓田是那种内心狡猾的男人,那乔子的处境可就有趣 了,就会变成所谓的侧室,只能躲在正房旁边,虚掷青春。但是这两位青年真的是好少爷,年纪也轻,所以他们从正面感觉到了乔子的必要性。
  当然,这也许是乔子的掌控使然。虽说才二十出头,但当时隐藏在乔子瘦弱身躯里的精明干练,恐怕是出身温室的仓田等人望尘莫及的吧?
  当时仓田说要将乔子介绍给父母,邀请她到家里玩,乔子都坚持拒绝。
  “我可是来历不明的女人呀。”
  事实上仓田的父母也很反对。但本间认为乔子预料到了这种反对,所以故意装出退缩的样子。这一点从仓田的说法中得到了印证。
  “乔子说这种事不能隐瞒,于是对我坦白了自己家发生的一切。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我更爱上她这种洁净的性格,她并不以此为耻。她是我选择的女子,我可以抬头挺胸地说,我没有选错。”
  这跟和也说的很类似。
  仓田用他的热忱和爱情说服了双亲,两人终于能够结婚,那是一九八七年六月的事。
  “最后依然反对的人是我母亲,但我父亲帮忙说服了她。我是这么想的,说不定我父亲以前也有一个像乔子之子我那样重要的女人。只是父亲放弃了。尽管那已经 是遥远的记忆了,却还是遗憾。我和父亲两人单独交谈时,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道出了类似的话语。他说,人生只有一次,要重视自己的想法。父亲背着母亲对我 那么说,我真的感到很高兴。”
  当时仓田二十六岁,还能抱有如此单纯的想法。
  “乔子希望婚礼不要太过铺张,因为她已经没有父母和亲戚。我们到九州岛过了四天三夜的新婚旅行——”
  仓田似乎找到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眼神变得温馨柔和。
  但是那份回忆之中却栖息着毒虫。每当他伸手碰触内心,毒虫便狠狠地刺痛他。现在也是一样。
  仓田用手抚摸脸颊,就像放学后一个人躲在教室,埋首干手心哭泣的女学生一样,他也将脸埋在双手之间良久。
  终于,他低声说:“旅行回来之后,我们办了入籍手续。只是一张文件,乔子便正式成了我的妻子,我有了新的家庭。我的感触很深,也觉得很骄傲。”

  但眼前却有地狱等着他。
  “可是我有个疑问。”
  听见本间提问,仓田捻熄香烟抬起头来。
  “乔子并没有借钱,借钱的人始终是她的父母——大部分都是她父亲的债务,不是吗?照理说,讨债公司不应该逼迫为人子女的她还钱。这一点,法律不是明文规定禁止吗?”
  就算是亲子、夫妻关系,只要不是连带保证人,就没有清偿债务的义务。
  “没错,法律上是那么规定。”仓田无力地笑着说,“但是讨债公司的人也不是笨蛋,自然会算计清楚再反攻。他们没有对乔子明言她有清偿的义务,而是暗示。”
  父母欠的债,身为子女当然有清偿的道义责任,更何况你现在又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了……
  “还纠缠说,你父亲应该跟你有联系吧?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尽管乔子推说不知道,跟父亲已经没有关系了,对方还是不走,甚至到我们店里到处乱说少奶奶的娘家欠钱不还,害得我们损失了一笔银行的交易。”
  这就是仓田提到乔子时,会变得神经质的原因吧。
  “没考虑过破产的手段吗?”本间问,“当然不是乔子破产,而是找她父亲出来,让他个人破产。包括四年的利息,欠的债大概已高达千万元了吧?这不是一般上班族付得出来的金额。只要申告马上就会被核准。”
  不对,早在从郡山趁夜逃跑之前,她父亲为什么不先申告个人破产呢?奉间想,是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吧。沟口律师也曾经说过,这就是当年的情况。不管是在自杀前、被杀前、逃跑前,请先想到破产的方法。
  “可是当时根本不知道乔子的父亲在哪里。”仓田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们去找过吗?”
  “找过了,拼命找过了。”
  “难道乔子不能代替父亲申告破产吗?”
  对于这意外的提问,仓田微微一笑说:“可以的话,大家都不必辛苦了。就是因为不行,乔子才会那么痛苦。”
  法律认定债务属于负债者个人所有,因此不管是负债者的妻子还是女儿,部不能代其提出个人破产的申告。
  “我们也跟律师商量过,但就是不可能。因为依法来说乔子没有清偿的义务,所以按说也不会因父亲的债务而困扰,当然也就不会被讨债公司骚扰,自然就不能提 出申告。就算对讨债公司提出禁止令,不准他们纠缠乔子,但因为我们是做生意的人家,也没法阻止他们装成客人上门。她父亲借钱是事实,对方到处宣传,我们也 不能告他们诋毁名誉。”
  没有闹出暴力纠纷,警方也不会出面。任何情况下都是这样,因为警方的原则是不介入民事纷争。
  “他们也不会进行留下证据的威胁,所以难以应付。乔子、我和我的父母都快崩溃了,我们家的员工也有好几人辞职了……”
  当时律师提议过一个解决方法。
  “首先宣告乔子的父亲失踪,如此一来,在户籍上她父亲会被认定为死亡。然后乔子到民事法庭申诉,要求放弃父亲财产,这种情况下,债务己使遗产成为负数。这样就行了。”
  但是有个问题,本间也很清楚:失踪的宣告要从最后一次看见本人或有其消息算起,经过七年才生效。
  “以乔子所处的情况,她实在忍受不了七年吧?”
  仓田像是被牵引般地点头说:“我们的律师也说过,不妨调查乔子的父亲是否已经过世,因为那种领日薪的劳工很容易暴毙猝死。”
  如果能确认她父亲的死亡,就能立刻进行放弃遗产的手续。乔子先全部继承她父亲的负数遗产,然后再自己申告个人破产就行了,效果是一样的。
  “于是我带着乔子上东京,从那个亲戚家开始调查她父亲的下落,还去了图书馆。”
  “是为了调阅公报吗?”
  公报上有记载身份不明死者的栏目,叫“行旅死亡者公告”,简单说来,就是列出客死异乡的民众,记录特征与死亡日期、地点等信息,如“籍贯、住址、姓名不 详,年约六十岁到六十五岁的男性,身高一百六十厘米,瘦弱,身穿卡其色工作服,长统靴……”。因为搜查上的需要,本间经常调阅这类资料,也有过徘徊在无名 墓碑林立的荒凉墓园的经历。
  “我现在都还忘不了,”仓田紧握放在腿上的双手,望着门外下个不停的雨说,“乔子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眼带血丝 地翻阅着公报,为了确认有没有类似她父亲的人死去……不,不是这样。”仓田的声音像是被鞭子抽打一样,充满了痛苦,“而是乔子一边在心里喊着‘快死吧,干 脆死了吧,爸爸’,一边翻阅着公报。那是自己的父亲 呀,却在心里求他快点死。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当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乔子的肤浅,我内心里的堤防因此崩溃了。”
  本间的脑海里浮现出图书馆阅览室 里安静的一角,有为考试用功的学生、和朋友轻声讨论功课的女孩、悠闲翻阅杂志的老人、来此小憩的疲惫上班族,其中还有死命查阅公报的新城乔子的身影。她弯 着瘦弱的脖子,时而舔着干燥的嘴唇,眨着疲倦的眼睛,甚至能想到她不时抚摸眼皮的样子。她不停地翻页,本间几乎连翻页的声音都能听见。
  “拜托,你死了吧!”
  在她身边,坐着阅读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的年轻女子、翻阅百科全书的小学生和专注于杂志八卦新闻的老人,他们能理解乔子的处境吗?能想象吗?在手臂可以相互碰触的距离内、声音可以听见的范围内,他们能想象出竟有那样的生活吗?
  乔子停下了翻页的手,猛然抬起头。从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新婚丈夫眼中,乔子看见了责难的眼神,仿佛视她如掉落在路边的脏东西。
  她明白丈夫已经离她而去,此时无声胜有声,事实已说明一切。
  丈夫再也不会跟她在桌子下四足相碰,也不会起身来到她的身旁。他整个人开始向后退。
  看着乔子拼命从客死异乡的名单中寻找父亲的踪迹,尽管再怎么爱她,再怎么理解她的心情,出身温馨美满家庭的仓田也无法正视那样的乔子了吧。

  本间想,要责备他也是枉然。
  “我跟她说,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睑!”仓田结巴地说,“简直像个女鬼。”
  曾经以为握在手中的幸福生活便这样消失了。虽然乔子也想留住,但因为抓得太紧,反而在她手中捏碎了……
  奉间的想象没有错,新城乔子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刺骨的寒风,只有她一个人才感受得到。
  “拜托你,爸爸,拜托你死了D巴,爸爸。”
  仓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正式离婚是在半个月后。”
  一九八七年九月,距离入籍不过才三个月。这就是新城乔子对玫瑰专线说的“因太过年轻而失败收场”的婚姻真相。
  “离婚之后,乔子说她先回名古屋去找工作。”
  她的户籍也迂回郡山原籍,这可以从誊本上得到印证。总之危险已经摆脱了,但第二年她却在大阪上班,这表示她还是害怕继续留在名古屋。
  “之后乔子变成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仓田语调哽咽地说,
  “不过结婚时乔子说一定要通知一个人,还特别寄了明信片,是她在名古屋打工时,很照顾她的一个前辈。那个人的住址我还留着,只是说不定搬家了。”
  仓田起身说:“我带你到我家。距离这里搭出租车约十五分钟。”
  小雨中,本间被带到一处庭院大到几乎可容纳他家附近水元公园的宅邸。仓田没有开口邀请,本间只好站在紧闭的门外等侯。
  桧木门被雨淋得发亮。举目看着贴有瓦片的门檐,奉间发现上面挂着一般会挂在神坛上的稻草绳结。新年已经过去了,难道是为了祈福?中间还垂吊着写有“笑门”的纸片。
  等了约五分钟,仓田拿了一张纸片过来,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伞。大门开关之际,可以看见一辆红色三轮车放在白色石头铺就的路面上,大概是他女儿的。
  “就是这里。”他递出纸片的同时,也伸出了伞,“你应该没有带伞吧?不嫌弃的话拿去用吧,应该没有必要带回东京,就请捐给车站当爱心伞好了。”
  本间从仓田手中接过纸片和雨伞,道谢后顺便问起了头上的稻草绳结。
  “噢,这是本地的风俗。”仓田笑着说,“一整年都会挂着稻草绳结,像我们店里就写着‘千客万来’。”
  “这跟伊势大神有关系吗?”
  “没错。”仓田点头,略微皱起眉头说,“乔子也觉得很有意思。”
  本间回答:“感觉很神圣、很舒服。”
  “她其实很迷信,随便往墙上钉个钉子都担心会不会冲到鬼门,有所忌讳,常常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
  这是仓田第一次亲口对相处甚短的前妻说出亲昵的话语。
  “但是稻草绳结却阻挡不了讨债公司的人。”
  的确,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
  “我想问个奇怪的问题,乔子对山梨县熟吗?”
  仓田举起一只手遮雨,稍微想了一下。
  “这个嘛……你是说有没有去旅行过或是有朋友住那里吗?”
  “是的。”
  “我没听说过,就我的记忆。”
  “是吗?”
  “她跟我一起出门,除了新婚时期旅行的九州岛外,就是周末偶尔到合欢里附近打打高尔夫球。毕竟我们只有三个月的婚姻生活。”
  这也难怪,这桩婚姻的确很短。
  “对了,你知道乔子是福岛出生的人。”仓田继续说下去,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有见过广阔的太平洋。因此我开车载她到英虞湾时,她很惊讶,说居然会有这么 平静的海洋,简直就像湖一样。我说不是这种海就没法养殖珍珠,她笑着称是。那是结婚前的事了,我们去订做项链。那时候看什么东西都很感动。”
  大概是怕被打断,仓田说得很快,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回忆,逼得嘴巴动得快吧。
  “我们住在贤岛的饭店,很不巧一整天都很阴霾,一点也看不见英虞湾美丽的夕阳。我院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两人在房间里休息。在半夜两点左右,乔子起床,站在窗边,我叫她,她说月亮好漂亮……”
  一如寻找当时的月亮一样,仓田抬头看着雾雨。
  “云散了,露出了弦月。我抬头看着天空,乔子却低头看着映照在英虞湾上的月影。她说,月亮掉进海里了,像珍珠融化一样。她像个小女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一直以为是她心情太激动了,说不定是我猜错了。也许当时乔子已经预想到结婚后会发生的事情。”
  本间认为那不可能。当时的乔子应该很幸福,绝对不会对未来有灰暗的预感。她是因为幸福而流泪。
  但是他也很明白仓田的话。仓田现在回首过去,试图从任何蛛丝马迹中找出深切的意义,来冲淡自己因为无法保护乔子而产生的懊悔,以减少内疚。他企图让自己 以为,乔子对未来感到不安,好自圆其说:那是命运,他不得不跟乔子分手,他无法扭转命运。只要这么想就好了,何必强求不幸。
  但是被他离弃、只剩一个人的新城乔子,并不认为让她卷入不幸的是命运。
  “我是真心爱过乔子,我可以发誓是真的。”说了这一句,似乎已心满意足了,仓田闭上了嘴巴。本间想不能再待了,简单打声招呼便转身准备离去。
  撑开伞的时候,仓田从后面发出一声“啊”。
  “怎么?”
  “刚才没有想到。”他在雨中眨着眼睛,“我想起乔子的父亲最后 打电话来的地点了。”
  他说是泪桥——位于山谷的东京贫民区。
  “是劳工聚集的地方吧。”本间道。
  仓田低声说:“是吗?”
  “很悲伤的地名啊。”
  “泪桥,乔子听了也觉得很难过。”
  分手前再一次点头致意时,本间发现仓田的眼睛是湿润的。也许是错觉吧,也许是他希望这样,所以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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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细雨无声湿佛颔,恍觉春至奈良坡。——会津八一人们把位于奈良县和京都府交界即古时的大和国与山城国交界处的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称为平城山。从前在女子学校广泛传唱的一首歌中有过这样的歌词:“思恋何等苦,直叫人神伤黯然,踟蹰情难诉,不觉竟至平城山,心中悲情何以堪。”这首歌曲的歌名就叫平城山。翻过平城山往来于奈良与京都之间的道路被称作奈良坡。 [点击阅读]
老处女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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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五十年代的老纽约,屈指可数的几家人在单纯和富有方面居统治地位,其中就有罗尔斯顿家。强健的英国人和面色红润、身体笨拙的荷兰人合为一体创造出一个繁荣谨慎,却又挥金如土的社会。“办事要办得漂亮”一直是这个谨小慎微的世界上的一项基本原则。这个世界全是由银行家,与印度做生意的商人、造船厂家和船具商的财富建造起来的。 [点击阅读]
老母塔之夜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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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下午,当我和我的随从们听到一个情况后,便决定在将要参加的审判会上采取强硬的态度。我们动身去“法庭”的时候,天色已晚,只见路上人很多。这些人在院子里找不到座位,只好站着,以便能看见我们走过来。我们刚刚走进院子,大门就关了起来。对我们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看起来,穆巴拉克施加了影响,而且产生了效果。我们从人群中挤到听众广场上。那里本来只有一张椅子,现在增加了一条长板凳,笞刑刑具还放在那里。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