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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罗盘 - 十六、银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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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拉马上把脑袋一缩,藏在狼獾皮风帽里,脚步拖拽着跟别的孩子一起走进那两道门。等她和库尔特夫人面对面的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为这个问题而担心,现在首先她还有另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怎样把自己的皮衣藏起来,要用的时候还不必获得他们的许可。
  幸运的是,房子里面也是非常混乱,大人想让孩子们尽快过去,好给齐柏林飞艇上的乘客让出路来,因此谁都没有太注意看管他们。莱拉悄悄地脱掉大衣、解开绑腿、脱下靴子,把它们捆成尽可能小的一捆,然后横冲直撞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冲到自己的宿舍里。
  她迅速地把一个小柜子拖到角落,站到上面,用手向上去推天花板。就像罗杰说的那样,板条被掀了起来。她用力把靴子和绑腿塞了进去。这时,她一下子想起了真理仪,便从袋子里把它拿出来,藏在大衣最里面的口袋里,然后把大衣也塞了进去。
  她从柜子上跳下来,又把它推回到原来的位置,小声对潘特莱蒙说:“在她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必须装傻。被她发现以后,我们就说是被绑架来的,尤其是关于吉卜赛人和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事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说莱拉以前没有意识到的话,那么她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骨子里所有的恐惧全都来源于库尔特夫人,就像罗盘上的指针之所以指向极地是因为那里的磁场一样。她见过的其他任何事情,甚至骇人听闻的残酷的切割,她都能对付,因为她足够坚强;但是,哪怕仅仅想到那张甜甜的面容、温柔的声音、那个顽皮的金猴的形象,也足以让莱拉感到气馁、恐惧、恶心。
  不过,吉卜赛人就要到了。想想这个,再想想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不要主动放弃——她边想,边溜溜达达地回到餐厅。那里传来了很大的喧闹声。
  孩子们正在排队拿热饮,有的身上还穿着煤丝大衣。他们谈论的全都是那艘齐柏林飞艇和上面的乘客。
  “那个人就是她——有猴子精灵——”
  “你也是被她弄来的吗?”
  “她说要给我妈妈、爸爸写信,我敢肯定,她根本就没写……”
  “她从来没说过小孩被杀的事儿,一点儿都没说。”
  “那只猴子,他最坏了——他抓着我的卡罗莎,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当时我觉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他们跟莱拉一样,非常害怕。莱拉找到安妮她们,坐了下来。
  “听着,”她说,“你们能保密吗?”
  “能!”
  三张脸一齐转向她,带着明显的期待。
  “我们想好了一个逃跑的计划,”莱拉小声说,“有人就要来救我们了,是的。大约再过一天的时间,他们就会到了,也许会更快。我们需要做的一切就是做好准备,一有信号,马上穿上防寒服跑出去。不要等,你要做的就是跑。只是如果你不穿防寒服和靴子这类东西的话,你会被冻死的。”
  “什么信号?”安妮问。
  “消防警报——就像今天下午一样。这事儿要组织好,要让所有的小孩都知道,不能让任何大人知道,尤其是她。”
  她们的眼睛里闪着希望和期待的光。然后,这个消息便在整个餐厅里传开了。莱拉感觉得到,周围的气氛都发生了变化。孩子们在外面的时候,全都精力充沛、急切地想玩;后来看见库尔特夫人的时候,他们心中充满了极端的、压制着的恐惧;但是现在,他们的言谈话语中透着一种克制、一种目标。希望的作用居然这么大,真让莱拉感到惊讶。
  她注视着敞开着的门,但看得非常小心,随时准备着把脑袋藏起来,因为从那儿传来了大人说话的声音。随后,库尔特夫人便出现了,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她往餐厅里看了看,冲着兴高采烈的孩子们微笑着——孩子们喝着热饮,吃着蛋糕,吃得好穿得暖。几乎与此同时,整个餐厅里滚过一丝颤栗,所有的孩子不再跑动,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库尔特夫人微笑着走了过去,一句话也不说。孩子们渐渐地又聊了起来。
  莱拉问:“他们到哪儿谈去了?”
  “可能是在会议室,”安妮说,“他们带我们去过那儿一次,”她又补充了一句,意思是指她和自己的精灵。“当时那儿有二十个左右的大人,有一个人正在演讲。我不得不站在那儿,照他吩咐的去做,比如看看我的克利里恩能离开我多远,后来他就给我催眠,还干了些别的事儿……那间屋子很大,摆了很多椅子和桌子,还有个小讲台。这个会议室就在前面办公室的后面。嘿,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假装消防演习进行得很好,他们肯定怕她,跟我们一样……”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莱拉跟另外几个女孩子待在一起,只是注意观察,很少说话,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她们锻炼、上缝纫课、吃晚饭,然后在休息室里玩儿。休息室是一间破旧的大屋子,里面有象棋、几本破烂不堪的书和一张乒乓球台子。后来,莱拉等人意识到周围好像出现了某种被压抑着的紧急情况,因为大人们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有的站在一起,急切地交谈着,显得焦虑不安。莱拉猜测,他们是发现精灵们都逃走了,但他们弄不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她并没看到库尔特夫人,这让她松了口气。睡觉的时间到了,莱拉知道,自己得让别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的自信。
  “听着,”她说,“他们会不会过来转转,看看我们是不是睡着了?”
  “他们只进来过一次,”贝拉说,“只是用灯照一照,并不仔细看。”
  “那就好,因为我打算出去一下,四处看看,那个男孩给我看过,天花板上面可以通过去……”
  她详细说了一下。没等她说完,安妮便说:“我要跟你去!”
  “不行,你最好别去,因为如果失踪的只有一个人,那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你们大家都可以说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
  “可要是我跟着你——”
  “那我们就更有可能被逮着,”莱拉说。

  这时,她们俩的精灵互相瞪着,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野猫,安妮的克利里恩变成一只狐狸,两个精灵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潘特莱蒙发出一声最为低沉、柔和的咝咝声,露出自己的牙齿;克利里恩躲到一旁,开始事不关己地梳理起自己身上的毛。
  “那好吧,”安妮说。她放弃了。
  孩子们之间打架的时候,由他们的精灵按照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让一方认可另一方的优势,这种做法相当普遍。总地说来,人们也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个结果,因此,莱拉知道安妮是会照自己说的去做的。
  她们全都拿出一些衣物,让莱拉的床上凸起一块,看上去就像她还在那儿一样。她们发誓,到时候就说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莱拉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没有人来之后,便跳到柜子上,把天花板上面的那块板条推起来,爬了进去。
  “什么都别说,”她冲着下面看着她的三个人的脸低声说。
  然后,她轻轻地把板条放回原处,向周围看了看。
  此时,她正蜷在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里,横梁和支柱组成的框架支撑着这个通道。天花板上的板条稍微有点儿半透明,这样便有些许亮光从下面透上来。借着微光,莱拉发现,这个狭窄的空间(大约只有两英尺高)在自己的周围通向四面八方,里面挤满了金属管道和导管,很容易在里面迷路,但如果她始终沿着金属架构走,一点儿也不碰那些板条,而且不出任何声响的话,那她应该能够从实验站一端走到另一端。
  “潘,这儿真像在乔丹学院去看休息室时候的样子,”她低声说。
  “当初要是你没去休息室偷看,就根本不会有这些事了,”他低声回答道。
  “所以就得由我来解决这些事,是不是?”
  莱拉弄清了自己的位置,辨认了一下会议室的大致方向,然后便动身了。这段路实在是不容易走,只能用手和膝盖爬,因为空间太小,无法蹲着身子。时不时地,她还得从方形的大管道下面挤过去,或者从几条供热管道上面爬过去。莱拉觉得,自己爬过的这几个金属通道都建在内墙的顶上,因为只要待在那儿,她就觉得身子底下的支撑结结实实的,令人放心;但是这些通道都非常狭窄,有着十分锋利的边缘,把她的指关节和膝盖都割破了。没过多久,莱拉便觉得全身疼痛、肌肉痉挛起来,身上满是灰尘。
  但她知道自己大致是在什么位置,她也能看见她的皮衣那黑乎乎的一团,塞在自己宿舍的上方,给她指明回来的方向。
  她能分辨出哪间屋子里没人,因为板条上没有光线透上来。她不时地听到从下面传来的声音,她停下来去听,但只是厨房里的厨师,或者是护士在她们的公共活动室里交谈——莱拉按照乔丹学院特有的方式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她又继续往前爬。
  最后,她来到一个地方。她估摸着,下面就应该是会议室了。的确,这里有一块地方什么管道也没有,空调和供热管道都在一侧,一块宽阔的长方形的空地上,所有的板条都均匀地透着光。她把耳朵贴在板条上,听到有成年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她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她仔细听了听,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尽可能凑近讲话的人。然后,她全身趴在金属通道里,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
  下面偶尔有餐具的叮当声,还有往杯子里倒饮料时玻璃和玻璃互相碰撞的声音——这就是说他们是在边吃晚饭边交谈。莱拉觉得一共有四个人的声音,其中包皮括库尔特夫人,另外三个都是男子。他们似乎是在讨论逃走了的精灵。
  “但是,谁负责管理那部分呢?”库尔特夫人用温柔、悦耳的声音问道。
  “是一个叫麦凯的搞研究的学生,”其中一个男子说,“不过我们还有自动报警装置,防止这类事情的发生——”
  “但这些装置却没什么用处,”她说。
  “请恕我直言,库尔特夫人,这些装置还是有用的。麦凯跟我们明确地说,他在今天上午十一点离开那座房子的时候,把所有的罩子全都锁上了。当然,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外面的门也是不会打开的,因为他是从里面的那道门进出的,他通常都是这样。门锁的控制器上还需要输入密码,他每次输入密码的时候,控制器上的存储器里都有记录。除非正确输入密码,否则就会响警报。”
  “可是警报并没有响,”她说。
  “响了,但不幸的是,警报响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外面,参加消防演习。”
  “但是,等你们回到室内的时候——”
  “很不幸,这两个警报器使用的是同一个电路。这是设计上的缺陷,应该予以纠正。这就是说,当消防演习结束、关闭消防警报的时候,实验室里的警报也被关闭了。但是,即使在这个时候,还是可以检查出来的,因为每次正常的日程安排被打乱之后,都要按照标准程序进行检查;但是,库尔特夫人,就在这个时候,您出人意料地到来了。请您回忆一下,您当时就明确要求,要在您的房间里会见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这样,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有人回到实验室。”
  “我明白了,”库尔特夫人冷冷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些精灵就是在进行消防演习的过程中被放走了的。这样,怀疑的对象便包皮括实验站所有的成年人。这一点你们想到了吗?”
  “您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一个孩子干的呢?”另一个人说道。
  她没有说话,这个人继续说:
  “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每一项任务都需要他们全力以赴地去做,而且每一项任务也都完成了;那扇门不可能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打开的,根本不可能。因此,要么是外面有人抱着这样的目的进来了,要么是这里的某一个孩子摸到了那里,把门和罩子打开,然后又回到了主楼前面。”
  “那么你打算调查什么呢?”她问,“不,我又想了想,不必告诉我。库珀医生,请你理解,我批评你们并不是出于恶意。我们一定要极其小心。让两个警报共用一个电路,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失误,必须立即予以纠正。负责警卫的鞑靼军官也许能帮你们进行调查?我只是把这作为一种可能性提出来。顺便问一下,消防演习期间,鞑靼人在哪儿?我想你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不,我们想到了,”那个人有气无力地说,“哨兵——所有的人——全部在尽心尽力地巡逻,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相信你们非常尽力了,”她说,“好了,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非常遗憾,不过这件事情就说到这儿了。跟我说说这个新的切割机的情况。”
  莱拉吓得全身一抖。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有一个。
  “哦,”发现他们的对话已经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医生松了口气,说道,“我们真正取得了进展。使用最初的那种型号,我们永远也无法完全消除病人因惊吓而死亡的危险,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进行了很大的改进。”
  “斯克雷林丑人用手做得更好,”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人开口道。
  “那是因为几百年的实践,”另一个人说。
  “但有一段时间,惟一的做法就是简单地撕扯,”主谈的那个人说,“然而这却让那些负责手术的成年人备感痛苦,您应该记得,我们不得不解雇了很多人,原因是压力让他们感到焦虑不安。但是首次最大的突破是结合五月城电动手术刀进行麻醉,这样,我们就能把因手术惊吓而造成的死亡率降到百分之五以下。”
  “那么这个新的工具呢?”库尔特夫人问。
  莱拉颤抖起来,身上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潘特莱蒙——这时他已经变成了貂——紧贴着她身子的一侧,低声说:“别出声,莱拉。他们不会干的——我们不会让他们干的——”
  “是的,正是阿斯里尔勋爵自己的一次奇特的发现让我们找到了这种新办法的关键。他发现,锰钛合金具有把人体和精灵隔离开来的特性。顺便说一下,阿斯里尔勋爵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可能还没有听说,”库尔特夫人说,“阿斯里尔勋爵被判了死刑,暂缓执行。把他流放到斯瓦尔巴特群岛的条件之一就是他完全放弃自己的自然科学研究工作。不幸的是,他想办法弄到了书籍和材料,他的异端研究已经进行到了这样一种地步:让他活着肯定是十分危险的。不管怎么说,梵蒂冈理事会看来已经就死刑判决这个问题开始了辩论,有可能会执行死刑。还是回到你的新工具上,医生,它怎么样?”
  “啊——是的——您说的是宣判死刑?仁慈的上帝啊……对不起——关于新工具。我们正在研究在病人清醒状态下进行切割会出现什么情况。当然,这一点五月城进程是办不到的,所以,我们开发出一种您可以称之为闸刀的工具,刀刃是由锰钛合金制成的,小孩被放在一个合金网做的隔间里,像是一个小舱室,精灵则被放在与之相连的另一个类似的隔间里。当然,相连的时候,人和精灵之间的联系依然存在。然后,刀刃便在这两者之间落下来,切断这种联系,这样,他们就成了两个单独的个体。”
  “我倒很想看一看,”她说,“希望这用不了多久。不过现在我累了,我想我得去睡觉了。我明天要见见所有的孩子,我们要找出是谁打开了那扇门。”
  随后传来一阵椅子向后推动的声音、礼貌的告别声,门关上了。接着,莱拉听见另外几个人又坐了下来,继续交谈,但声音小多了。
  “阿斯里尔勋爵搞的是什么研究?”
  “我认为,他对尘埃的性质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这是问题的关键。你看,他的观点从根本上说是异端,除了认可的解释之外,教会法庭不能允许任何其他学说。另外,他想做实验——”
  “做实验?用尘埃?”
  “嘘!别那么大声……”
  “你觉得她会拿出一份不利于我们的报告吗?”
  “不,不,我认为你对她应对得很好。”
  “她的态度让我担心……”
  “你是说不是那种科学的态度?”
  “正是。而是出于个人的兴趣。我并不想用这个词,但她这样做近乎残忍。”
  “有点儿说重了。”
  “可是你记得第一次实验吗?当时她那么热切地要看着他们撕裂——”
  莱拉控制不住自己了,忍不住轻声叫了一下,与此同时,她身子一下子紧张、颤抖起来,她的脚碰到了一根支柱。
  “什么声音?”
  “在天花板上——”
  “快!”
  接着响起了椅子被扔到一边的声音,有人在跑动,有人在地板上拖过来一张桌子。莱拉想爬着逃走,但周围的空间太小,没等她挪出几码远,旁边的天花板板条便猛地飞了起来,她看了一张惊慌失措的男子的脸。她离得很近,看得见那人的每一根胡子。那个人跟莱拉一样惊骇万分,但却比她有着更多的活动空间。他猛地把手伸进来,一把抓住了莱拉的胳膊。
  “是个孩子!”
  “别让她跑了——”
  莱拉一口咬在那人斑斑点点的大手上。那人大叫一声,但没有松手,甚至被咬出了血也没有松手。潘特莱蒙咆哮着,吐着唾沫,但没什么用,那人的力气比莱拉大多了,他不断地拽着她。终于,莱拉另一只拼命抓着支柱的手也不得不松开,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到了屋子里。
  但莱拉还是一声没吭。她两腿勾住上面锋利的金属边缘,头朝下奋力挣扎,愤怒地用手抓,用嘴咬,用拳头打,用口水吐。那几个男子气喘吁吁地,因为疼痛或用力而哼哼着,但他们还是不断地把莱拉往下拽。
  突然,莱拉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像是一只陌生的手正好伸到了一个什么手都不能触摸的地方,使劲地拧着深处珍藏的某种东西。
  她如同受到了电击,感到一阵虚弱、眩晕、恶心、厌烦、无力。
  其中一个男子正抓着潘特莱蒙。
  他竟然把莱拉的精灵抓在自己的手里,可怜的潘特莱蒙浑身颤抖着,因为恐惧和厌恶几乎要疯了。变成野猫的他身上闪着警告似的电火花,身上的毛黯淡无光、绵软无力……他冲着莱拉弯着身子,莱拉伸着两手去够他……

  他们一动不动地摔了下来。他们被抓住了。
  她感到了那几只手……这是不允许的……不应该去碰……这样不对……
  一个男子正在往天花板里面张望。
  “好像她是一个人……”
  “她是谁?”
  “新来的那个孩子。”
  “是萨莫耶德猎人弄来——”
  “是。”
  “你觉得不会是她……那些精灵……”
  “可能就是她。不过肯定不会就她一个人,是不是?”
  “我们要不要告诉——”
  “我想这样就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你说呢?”
  “我同意。最好她什么都没听见。”
  “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她不能再跟别的孩子在一起了。”
  “当然!”
  “依我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现在就做?”
  “只好如此了。不能等到明天,因为那个女人是要看的。”
  “我们自己就能做,不需要任何人参与。”
  看上去负责的那个人既没有抓莱拉,也没有抓潘特莱蒙,而是用拇指的指甲轻轻地敲着自己的牙齿,两只眼睛一刻也没有闲着,不停地飞快地转来转去。终于,他点了点头。
  “现在就做,马上做,”他说,“不然的话,她就会说出去。至少电击会避免这种情况。她不会记得自己是谁、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快点儿!”
  莱拉说不出话,也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任由他们抬着自己,穿过试验站,沿着白色的空旷的走廊,经过响着嗡嗡电流声的房间,走过孩子们睡觉的宿舍——他们的精灵睡在他们枕头边,分享着他们的梦。在路上的每时每刻,莱拉都在看着潘特莱蒙,他伸出手想扑过来,他们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方。
  后来,他们穿过一扇用一个大轮子打开的门,空气在咝咝作响。他们来到一个灯火辉煌的房间里,里面装饰着耀眼的白色瓷砖和不锈钢。莱拉感到了疼痛,差不多是一种肉体的疼痛;的确是一种肉体的疼痛——他们把她和潘特莱蒙朝一个暗淡的带银质网眼的大笼子那里拖,笼子的上方悬着一把暗淡的银质大闸刀,要把他们俩永远、永远地分开。
  莱拉终于恢复了嗓音,尖叫起来。声音在屋子里明亮的表面上高声地回响着,但是那道沉重的门已经发着嘶嘶的声音关上了;她可以永远不停地尖叫下去,但声音一点儿也不会透出去。
  尽管如此,潘特莱蒙作为回应,也已经挣脱了那几只可恶的手——他变成了狮子,然后又变成了鹰;他用爪子恶狠狠地撕扯他们,用巨大的翅膀疯狂地扑打他们,接着他又变成狼、熊、鸡貂——时而猛扑,时而咆哮,时而抽打,不断地飞快地变换着样子,令人目不暇接。他一刻不停地跳跃、飞腾、左躲右闪,让他们那些笨拙的手在空气中乱抓、乱打。
  然而这些人当然也是有精灵的,所以并不是两个对付三个,而是两个对付六个。那三个精灵——獾、猫头鹰和狒狒——跟他们的主人有着同样的目的,就是要制服潘特莱蒙。莱拉冲着她们哭喊:“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帮帮我们!你们不该帮他们啊!”
  她用脚踢,用牙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疯狂,抓着她的那个人大口喘着粗气,一下子松开了手——莱拉终于摆脱了控制,潘特莱蒙闪电般地一跃而起,向她扑去。莱拉紧紧抱着他,把他贴在自己激烈跳动的胸膛上,潘特莱蒙的野猫爪子抠进了她的肉里,但对莱拉来说,每一下刺痛她都觉得那么亲切。
  “绝不!绝不!绝不!”她哭喊道,退到墙边,准备以死相拼,保护他。
  但是,他们又向她扑了过来。那是三个残忍的男人,而她只是个孩子,她惊呆了,吓坏了;他们把潘特莱蒙拖到一边,把莱拉扔到带网眼的罩子一面,然后把还在挣扎着的潘特莱蒙弄到另一面。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网,但潘特莱蒙还是莱拉的一部分,他们还是紧密相连的。再过大约一两秒钟之后,他依然是她死去的灵魂。
  透过那几个男人的沉重气息、自己的呜咽声和潘特莱蒙的尖声疯狂的怒吼,莱拉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她看见一个人(鼻子上淌着血)正在操作好几个开关,另两个人则抬头向上看。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那个巨大的银质刀刃正在慢慢地上升,在灯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到目前为止,她完整的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成了最为不幸的时刻。
  “这儿出了什么事?”
  声音轻柔、悦耳:是她的声音。一切都停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这个孩子是谁——”
  她没有说完“谁”这个字,因为就在那一瞬间,她认出了莱拉。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莱拉看见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一个凳子;她那张美丽、沉着的脸很快变得憔悴起来,充满了恐惧。
  “莱拉——”她低声道。
  那只金猴子“嗖”地一声,从她身边蹿了出去,用力把潘特莱蒙从带网眼的罩子里拉了出来,莱拉自己这时也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出来了。潘特莱蒙挣脱了猴子关切的爪子,脚步蹒跚地扑到莱拉怀里。
  “绝不,绝不,”莱拉的脸紧贴着他身上的毛,他让自己跳动着的心也紧贴着莱拉的心。
  他们像沉船上的幸存者似的,在荒无人烟的海岸上颤抖着身子,相互紧紧地拥抱着。莱拉蒙蒙地听到库尔特夫人在对那几个男人说着什么,但她甚至连她的语气也听不出来。后来,她们便离开那个令人憎恨的房间,库尔特夫人半抱半扶着她,沿着一条走廊,穿过一道门,走进一间卧室。卧室里的空气中散发着香味,里面亮着柔和的灯光。
  库尔特夫人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莱拉抱着潘特莱蒙的那只胳膊因为用力太大,弄得她自己整个身子全都随之颤抖起来。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亲爱的孩子,”那个甜蜜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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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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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九五七年夏天,八月,广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法国女子在这座城市里。她是来参加拍摄一部关于和平的影片,她在影片中扮演一个角色。故事发生在这个法国女人回国的前夕。她在其中扮演角色的这部影片实际上已近完成。只剩下一组镜头要拍摄。就在她回法国的前夕,这个在影片中始终未提及名字的法国女人——这个无名妇女——将遇到一个日本人(工程师或建筑师),他们之间产生了一段过眼云烟的恋情。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