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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 - 第三部(3) 烟消云散 六、探骊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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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先生却还未睡,所以一请就到,他是第一次见德馨,在胡雪岩引见以后,少不得有一番客套,德馨又恭维他测字测得妙,接下来便要向他“请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乌先生问:“不知道德大人想问什么?”
  “我在谋一件事,不知道有成功的希望没有?想请乌先生费心替我卜一下。”
  “是!请报一个字。”
  德馨略想一想说:“就是谋字吧。”
  一旁有现成的笔砚,乌先生坐下来取张纸,提笔将“谋”字拆写成“言”、“某”两字,然后搁笔思考。
  这时德馨与胡雪岩亦都走了过来,手捧水烟袋,静静地站在桌旁观看。
  “德大人所谋的这件事,要托人进‘言’,这个人心目中已经有了,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个‘某,。”乌先生笑道:“不瞒德大人说,我拆字是‘三脚猫,,也不会江湖诀,不过就字论字,如果说对了,一路拆下去,或许谈言微中,亦未可知。”
  “是,是!”德馨很客气地:“高明之至。”
  “那么,请问德大人,我刚才一开头说对了没有?不对,重新来,请德大人不要客气,一定要说实话。”
  “是的,我一定说实话,你老兄一开头就探骊得珠了。”
  乌先生定睛细看一看他的脸色,直待确定了他是说的实话,方始欣慰地又说:“侥幸,侥幸。”燃后拈起笔来说道:“人言为信,这个人立在言字旁边,意思是进言的人要钉在旁边,才会有作用。”
  “嗯,嗯!”德馨不断点头,而且不断眨眼,似乎一面听,一面在体味。
  “现在看这个某字,加女为媒,中间牵线的要个女人。”
  “请教乌先生,这个牵线的女人,牵到哪一面?”
  “问得好!”乌先生指着“信”字说,“这里有两个人,一个进言,一个纳言,牵线是牵到进言的人身上。”
  “意思是,这个为媒的女子,不是立在言子旁边的那个人?”
  “不错。”
  “我明白了。”德馨又问:“再要请教,我谋的这件事,什么时候着手?会不会成功,能够成功,是在什么时候?”
  “这就要看某字下面的这个木字了。”
  乌先生将“某”下之“木”涂掉,成了“甘”、“言”二字,这就不必他解释了,德馨便知道他所托的“某”人,满口答应,其实只是饴人的“甘言”。
  因此,他问:“要怎么样才会失掉这个木字?”
  “金克木。”乌先生答说:“如果这件是在七、八月里着手,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呢?”
  “七月申月,八月西月,都是金。”
  “现在十一月,”胡雪岩插嘴:“十一月是不是子月?”
  “县的”
  胡雪岩略通五行生克之理,便向德馨说道:“子是水,水生木,晓翁,你赶快进行。”
  “万万来不及。”德馨说道:“今天十一月十六日,只半个月不到,哪来得及?”
  “而且水固生木,到下个月是丑月,丑为土,木克土不利。”乌先生接下来说:“最好开年正月里着手,正月寅,二月卯,都是木,三月里有个顿挫,不过到四、五月里就好了,四月已,五月午都是火”
  “木生火。”胡雪岩接口,“大功告成。”
  “正是这话。”乌先生同意。
  “高明,高明!真是心悦诚服。”德馨满面笑容将水烟袋放下,“这得送润笑,不送就不灵了。”
  一面说,一面掀开“卧龙袋”,里面束着一条蓝绸汗巾作腰带,旗人在这条带子上的小零碎很多,他俯首看了一下,解下一个玉钱,双手递了过去。
  “不成敬意,留着玩。”
  乌先生接过来一看,倒是纯净无暇的一块羊脂白玉,上镌“乾隆通宝”四字,制得颇为精致,虽不甚值会,但确是很好的一样玩物,便连连拱手,口说:“谢谢,谢谢!”
  “这个不算,等明年夏天我谋的事成功了,再好好表一表谢意。”
  等乌先生告辞退出,胡雪岩虽然自己心事重重,但为了表示关怀好朋友,仍旧兴致盎然地动问,德馨所谋何事?
  “还不是想独当一面。我走的是宝中堂的路子,托他令弟进言。”德馨又说:“前年你不是邀他到南边来玩,我顺便请他逛富春江,约你作陪,你有事不能去。你还记得这回事不?”
  “嗯嗯。我记得。”胡雪岩问说:“逛富春江的时候,你就跟他谈过了?”
  “不!那时候我刚升藩司不久,不能作此非分之想。”德馨说道:“我们这位宝二爷看中了一个江山船上的船娘,向我示意,想藏诸金屋,而且言外之意,自备身价银子,不必我花费分文。不过,我刚刚到任,怎么能拉这种马,所以装糊涂没有答腔。最近,他跟我通信,还没有忘记这段旧情,而那个船娘,只想择人而事,我已经派人跟她娘老子谈过,只要两千两银子,宝二爷即可如愿。我一直还在犹豫,今晚上听乌先生这一谈,吾志已决。”
  这样去谋方面大员,胡雪岩心里不免菲薄,而且他觉得德馨的路子亦没有走对。既然是朋友,不能不提出忠告。
  “晓翁,”他问:“宝中堂跟他老的情形,你清楚不清楚?”
  “弟兄不甚和睦是不是?”
  “是的。”胡雪岩又说:“宝中堂见了他很头痛,进言只怕不见得效。”
  “不然。”德馨答说:“我跟他们昆仲是世交,他家的情形我知道。宝中堂对他这位令弟,一筹莫展,唯有安抚,宝二爷只要天天在他老兄面前罗嗦,宝中堂为了躲麻烦,只有听他老弟的活。”
  听得这一说,胡雪岩只好付之一笑,不过想起一件事,带笑警告着说:“晓翁,这件事你要做得秘密,让都老爷晓得了,参上一本,又出江山船的新闻,划不来。”
  所谓“又出江山船的新闻”,是因为一年以前在江山船上出过一件新闻,“翰林四谏”之一的宝廷,放了福建的主考,来去经由杭州,坐江山船溯富春江而入上闽,归途中纳江山船的一个船娘为妾,言官打算搏击,宝廷见机,上奏自劾,因而落职。在京的大名士李慈铭,做了一首诗咏其事,其中有一联极其工整:“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宝廷是宗室,也是名士,但加一“草”字,自是讥刺。下句则别有典故,据说江山船上的船户,共有九姓,皆为元末陈友谅的部将之后,朱元璋得了天下,为惩罚此辈,不准他们上岸居住,只能讨水上生涯。而宝廷所眷的船娘,是个俗语所说的“白麻子”,只以宝廷近视,咫尺之外,不辨人物,竟未发觉,所以李慈铭有“美人麻”的谐谑。这两句诗,亦就因此烩炙人口,腾为笑柄。
  德馨当然也知道这个故事,想起言官的气焰,不免心惊肉跳,所以口中所说“不要紧”,暗地里却接受了胡雪岩的警告,颇持戒心。
  一夜之隔,情势大变,浙江巡抚刘秉漳接到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密电,说有直隶水灾赈款六十万两银子,存在阜康福,被倒无着,电请刘秉漳查封胡雪岩所设的典当,备抵公款。于是刘秉璋即时将德馨请了去,以电报相示,问他有何意见?
  德馨已估量到会有这种恶劣的情况出现,老早亦想好了最后的办法,“司里的愚见,总以不影响市面为主。”他说,“如果雷厉风行,丝毫不留情面,刺激民心,总非地方之福,至于胡雪岩本人,气概倒还光明磊落,我看不如我去劝一劝他,要他自作处置。”
  “何以谓之自作处置?”
  “让他自已把财产目录,公私亏欠帐目开出来,捧交大人,请大人替他作主。”
  刘秉璋原以为德馨的所谓“自作处置”,是劝胡雪岩自裁,听了德馨的话,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也放心了。
  “好!你者哥多费心。”刘秉璋问:“什么时候可以听回音。”
  “总得明儿上午。”
  当夜德馨又去看胡雪岩,一见哽咽,居然挤出一副急泪,这就尽在不言中了。胡雪岩却很但然,说一声:“晓翁,说我看不破,不对,说我方寸不乱,也不对。一切都请晓翁指点。”
  于是德馨道明来意,胡雪岩一诺无辞。但提出一个要求,要给他两天的时间,理由是他要处分家务。
  德馨沉吟了好一会说:“我跟刘中丞去力争,大不了赔上一顶纱帽,也要把你这两天争了来。但望两夭以后,能把所有帐目都交了给他。”
  “一言为定。”
  等德馨一走,胡雪岩与螺蛳太太关紧了房门,整整谈了一夜。第二天分头采取了几项行动,首先是发密电给汉口、镇江、福州、长沙、武昌各地的阜康,即日闭歇清理,其次是托古应春赶紧回上海,觅洋商议价出售存丝,第三是集中一批现银,将少数至亲好友的存款付讫,再是检点一批首饰、古玩,约略估价,抵偿德馨经手的一批存款。当然,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开列财产目录。
  密密地忙到半夜,方始告一段落,胡雪岩累不可当,喝一杯人参浸泡的葡萄酒,正待上床时,德馨派专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写的是:“给事中邓承修奏请责令贪吏罚捐巨款,以济要需,另附一片,抄请察觉。”所附的抄件是:“另片奏:闻阜康银号关闭,协部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所存该号银数至七十余万之多,请旨查明确数,究所从来,等语,着顺天府确查具奏。”这封信及抄件,不是个好消息,但胡雪岩亦想不出对他还有什么更不利之处,因而丢开了睡觉。
  一觉醒来,头脑清醒,自然而然地想到德馨传来的消息,同时也想到了文煜——他是满洲正蓝旗人,与恭王是姻亲,早在咸丰十一年就署理过直隶总督,但发财却是同治七年任福州将军以后的事。

  原来清兵入关,虽代明而得天下,但南明亡后,浙东有鲁王,西南有永历帝,海外有郑成功,此外还有异姓封王的“三藩”,手握重兵,亦可能成为心腹之患,因而在各省冲要枢纽之地,派遣旗营驻防,借以防备汉人反清复明。统率驻防旗营长官,名为“将军”,上加地名,驻西安即名之为西安将军,驻杭州即名之为杭州将军。
  各地将军的权责不一,因地因时制宜,福建因为先有郑成功父子的海上舟师,后有耿精忠响应吴三桂造反,是用兵的要地,所以福州将军权柄特重,他处将军,只管旗营,只有福州将军兼管“绿营”,此外还有一项差使,兼管闽海关。起初只是为了盘查海船,以防偷渡或私运军械,到后来却成了一个专门收税的利薮,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海禁大开,英、法、美、日各国商人都在福州设有洋行,闽海关的税收大增,兼管海关亦就成了有名的美差。文烃从同治七年当福州将军,十年兼署闽浙总督,直至光绪三年内调,
  前后在福州九年,宦囊丰盈,都存在阜康银号。及至是京以后,先后充任崇文门正监督、内务府总管大臣,亦都是可以搞钱的差使,所以存在阜康的款子,总数不下百万之多,是胡雪岩最大的一个主顾。
  这个主顾的存款,要查他的来源如何?虽与胡雪岩无关,但因此使得阜康的倒闭更成了大新闻,对他大为不利。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胡雪岩只有丢开它,细想全盘帐目交出以后的情形。
  帐都交了,清理亦无从清理起。不是吗?胡雪岩这样转着念头,突然精神一振,不可思议地、竟有一种无债一身轻之感。
  这道理是很明白的,交出全部帐目,等于交出全部财务,当然也就交出了全部债务,清理是公家的责任,当然,这在良心上还是有亏欠的,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不过,胡雪岩还存着万一之想,那就是存在上海、天津的大批丝货,能够找到一条出路。来偿还全部债务;这件事,虽托了古应春,但他的号召力不够,必得自己到上海,在古应春协助之下,才有希望。照这个想法来说,他交出全部帐目,债务由公家来替他抵挡一阵,等于获得一段喘息的时间,得以全力在丝货上作一番挣扎。
  这样一想,他的多日来的忧烦与萎靡,消失了一半,级着鞋,悄悄到房里去找螺蛳太太。
  她也忙了半夜,入睡不过一个多时辰。胡雪岩揭开皮帐子,一股暖香,直扑鼻观,螺蛳太太鼻息微微,睡得正酣,胡雪岩不忍惊醒她,轻轻揭开丝棉被,侧身睡下,不道惊醒了螺蛳太大,一翻身朝里,口中说道:“你真是不晓得死活,这里候还有心思来缠我。”
  胡雪岩知道她误会了,忍不住好笑,而且心境不同,也比较有兴来开玩笑了,便扳着螺蛳太太的依旧圆润温软的肩头说:“这就叫吃着黄连弹琴,苦中作乐。”
  “去!去!哪个同你作乐?”话虽如此,身子却回过来了,而且握住了胡雪岩的手。
  “我刚刚想了一想。”胡雪岩开始谈正事,“我见了刘中丞,请他替我一肩担待。我正好脱身到上海去想办法。你看我这个盘算怎么样?”
  听得这话螺蛳太太睁开双眼,坐起身来,顺手将里床的一件皮袄披在身上,抱着双膝,细细恩量。
  “他肯不肯替你担待呢?”
  “不肯也要肯。”胡雪岩说:“交帐就是交产,原封不动捧出去,请他看了办。”
  “你说交产?”螺蛳太太问:“我们连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那当然不是。”胡雪岩说:“我跟你来商量的,就是要弄个界限出来。”
  “这个界限在哪里?”
  “在”胡雪岩说:“在看这样东西,是不是居家过日子少不了的,如果是,可以留下来,不然就是财产,要开帐,要交出去。”
  “这哪里有一定的界限,有的人情茶淡饭,吃得蛮好,有的没有肉吃不下饭。你说,怎么来分?”
  “当然这里的伸缩性,也蛮大的。”
  螺蛳太太沉吟不语。她原来总以为只是胡雪岩的事业要交出去,私财除了金块、金条、金叶子以及现银以外,其他都能不动。照现在看,跟抄家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抄家”,心里发酸,不过她也是刚强明达一路人,仍能强忍住眼泪想正经。只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因为细软摆饰、动用家具、一切日常什物,诚如胡雪岩所说的伸缩性很大,似乎每一样东西都必须评估一番,才能区分。
  “这样一片家业,哪里是即时之刻,开得出帐目来的?”螺蛳太太说:“我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同刘抚台声明,私财的帐目太琐碎,一时没法子开得周全,一个是只开大数,自己估个价,譬如说红木家具几堂,大毛皮统子多少件,每一项下面估个总数。”
  “我看照第二个办法比较好。”
  “不过,估价也很难,譬如说我们的住身房子,你倒估估看。”
  “这只有把造价开上去。数目也好看些。”
  为了求帐面好看,不但房子照造价开,其他一切亦都照买进的价钱开列。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诸事齐备,胡雪岩去看德馨,约期晋见巡抚刘秉璋。
  “最好是在今天晚上。”他说,“这不是啥有面子的事,最好少见人,而且,晚上可以穿便衣。”
  “我看不必,这是很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而且,刘中丞是翰袜出身,很讲究这些过节,晚上谈这件事,倒仿佛私相授受似的,他一定不愿意。准定明天上午上院吧。”
  “是。好!”胡雪岩只得答应。
  “穿便衣也不必。倒象有了什么罪过,青衣小帽负罪辕门似的。不过,雪岩,你的服饰也不必太华丽。”
  这是暗示,红顶花翎都不必戴。胡雪岩当然会意,第二天循规蹈矩,只按道员三品眼色穿戴整齐,带着从人上轿到佑圣观巷巡抚衙门。
  其时德馨已先派了人在接应,手本一递进去,刘秉璋即时在西花厅延见,胡雪岩照官场规矩行了礼,刘秉璋很客气地请他“升炕”,平时他来看刘秉漳,本是在炕床上并坐的,但这天却再三谦辞,因为回头德馨要来,如果他升了炕,德馨只能坐在东面椅子上,未免委屈,所以他只坐在西面椅子上,留着上首的位子给德馨。
  此时此地,当然不必寒暄,胡雪岩开门见山他说:“职道没有想到今天。公私债务,无从料理,要请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刘秉璋说:“如今时局艰难,一切总以维持市面,安定人心为主。在这个宗旨之下,如果有可为雪翁略效绵薄之处,亦是我分内之事。”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目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迭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皮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皮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胡雪岩说:“有意者彼此竞价。由底价叫起,只要有两个人出价,就一路往上叫,叫到没有人竟价,主持人拍一拍‘惊堂木,,就算敲定了。”
  “这样说,洋人可以勾通好,故意不竞价。”
  “不但故意不竟价,甚至不出价,那一来就只好把底价再往下压。”
  “照此而言,雪翁的丝茧值多少银子,根本无从估计?”
  “是!”
  “难。”刘秉璋转脸问道:“晓翁看,应该如何处理?”
  “只有先公后私,一步一步清理。”
  “也只好如此。”刘秉璋说:“现在朝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亦暂时只能在‘保管’二字上尽力。”他又问道:“雪翁,一时不会离开杭州吧?”
  这句话问出来的暗含着有监视他的行踪的意味在内,胡雪岩略想一想,决定据实而陈。
  “回大人的话,职道想到上海去一趟,能够让丝茧不至于拍卖,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呃,你要去多少时候?”
  “总得半个月。”
  刘秉璋微微颔首,视线若不经意似地转向德馨,却带着一种戒备与征询的神色。然后又转过脸来说:“雪翁,这半个月之中,万一有事一定要请你来面谈,怎么办?”

  胡雪岩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愣在那里,无从答言,不想德馨却代他回答了。
  “如果有这样的情形,请大人告诉我就是。”
  “好!”刘秉璋很爽快地答应:“雪翁,你干你的正经去吧!但望这半个月之中,你能料理出一个眉目来,只要公款不亏,私人不闹,我又何必多事?”
  “是,是。”胡雪岩站起身来,垂手哈着腰,“多仗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说着,刘秉璋手已摸到茶碗上。
  站在门口的戈会哈随即一面掀帘,一面向外高唱:“送客等胡雪岩一走,刘秉璋回到签押房,随即将一本由吏部分发到浙江的候补知县的名册取了出来,细细检阅,这本名册除了姓名、年龄、籍贯、出身、到省年月以外,另有两项记载,一项是曾派何差,如某年月派案某、某年月派解“京饷”之类,再一项便是此人的关系,是刘秉璋亲笔所注,如某中堂表亲、某年月日某尚书函托等等。刘秉璋现在要派二十九员候补知县的差使,根据四个条件来考虑。
  第一个条件是出身,正途优先,假使是“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一时无缺可补,甚至连署理都没有机会,当然毫不考虑地先派这个差使。一翻名册,这种情形只有三个人,当时在名册上一勾,还剩下二十六个人要派。
  两榜出身的进士以外,举人当然比军功保举及捐班来得占便宜,但须看第二个条件,即是其人的关系,如果曾有朝中大老的“八行”推毅,当然是在候选之列,但还要看第三个条件,最近派过差使没有?派的差使是苦是美?最近派过苦差使,为了“调剂”起见,不妨加以考虑,否则就要缓一缓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张名单拟妥,即时派戈什哈个别通知,翌日上午到巡抚衙门等候传见。同时另抄一张全单,送交德馨作参考。
  接到通知的二十九名候补州县官不敢怠慢,第二夭一大早,都备好了“手本”,齐集在抚院官厅待命。这天逢“衙参”之期,刘秉璋接见藩、桌二司及盐道、巡道、首府、首县——杭州知府及钱塘知县,一直到午牌时分,才轮到道班候补州县官进见,在座的还有德馨。
  知县见巡抚照例是有座位的,但人数太多,没有那么多椅子,值堂的差役去端了几张长条凳来,二十九位“大老爷”,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却还有两个人无处容身,一个赌气,退到廊下去听消息,一个做官善于巴结,看刘秉璋因为他还没有安顿好,不便开口,觉得让“宪台”久候,不好意思,便蹲了下来,臀部临空,双手按膝,仿佛已经落座似地。
  “今邀各位老哥来,有个差使要请各位分头去办。”刘秉璋说:“各位
  想必都已经从《申报》上看到了,胡观察的阜康银号倒闭,市面大受影响。阜康的存款之中,官款很多,不能没有着落。胡观察自愿拿他所开设的二十九家当铺,请我查封,备抵官款。现在就要请各位老哥,每人查封一家。”
  此言一出,无不诧异,却不敢发问,只有刚才虚蹲着的那人,因为双腿得无法忍受,正好装作发言,站起来舒舒筋骨。
  “回大人的话,这种差使,从来没有人当过,卑职不知道怎么样个当法?”
  “喔,”刘秉璋看了他一眼间道:“老哥贵姓?”
  “卑职姓马。
  “他叫马逢时,陕西人,刚至省不久。”德馨在一旁悄悄提示。
  刘秉璋点点头说:“马大哥的话不错,这种差使,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不过,人不是生而知之的。各位莫非没有想到过,将来退归林下,也许会设典当谋生?收典当跟开典当是一样的,不外验资、查帐而已。”
  “再要请示。”马逢时又问:“验资、查帐以后,是不是封门。”
  “不是,不是。验资、查帐,如果毫无弊病,责成黄当管事,照旧经营。各位只要取具管事甘结,承认该典有多少资本,就可以交差了。”
  原来名为查封,其实是查而不封。接下来便由德馨主持抽签,马逢时抽到的,恰好是作为总号的公济典。
  其时已在午后未未申初,当天查封,时间已不许可。马逢时领了公事回头,一个人坐着发愣,心里在想典当里又是帐目,又是“当头”,帐目则是那笔龙飞凤舞之字,比张旭、怀素的草书还要难识,“当头”则包皮罗万象,无所不有,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如何盘查封存?而况公济典既然是总号,规模一定很大,倘或照顾不过来,查封之际出现了虚冒走漏等等情事,责任非轻。
  转念到此,愁眉不展,马太太不免困惑,一早兴冲冲上院,说有差使,看起来今年这个年是可以过得去了。不道一回来是这等神气,岂不可怪?这一来,少不得动问缘由,马逢时叹口气说:“派了个从来没有千过的差使,去查封胡财神的公济典。光是查帐验资,典当仍旧照常开门。你想,我连算盘都不会打,这个差使怎么顶得下来。”
  “马太太的想法不同,“到浙江来候补,只派过一个解饷的差使,靠当当过日子,朝奉的脸真难看。”她兴高彩烈他说:“想不到你会派这个差使,让我也出口气。”
  马逢时破颜一笑,“真正妇人之见。他说:“这个差使好处‘没有,倒霉有份。”
  “怎么会倒霉?”
  “查帐,验资!如果我们动了手脚,将来责任都在我头上,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马太太想了一下说:“你何不去请教请教杨大哥?”
  这倒提醒了马逢时。原来这“杨大哥”是仁和县礼房的书办,住得不远,马逢时夫妇为人都很随和,并不看轻他的身分,平时“杨大哥、杨大哥”叫得很亲热。杨书办受宠若惊,也很照应马逢时,每年学台院试发榜,是他最忙的时候,有些土财主家的子弟中了秀才,请客开贺,总希望来几位有功名的贵客,壮壮门面,于是杨书办就会来通知马逢时,穿上官服,去当贺客,酒足饭饱,主人家还有一个红包皮,最少也有二两银子。一年象这样的机会总有七、八次,在马逢时也算受惠不浅了。
  因此,听了马太太的话,愁颜一展,唤他的儿子去请“杨伯伯”。杨书办这夭正好没有应酬,一请就到,动问何事。
  “我有个差使,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内人有主意,说要请教杨大哥。”
  “喔,马大老爷,”杨书办倒是按规矩来称呼:“是啥差使?”
  “查封当铺。”
  杨书办一愣,旋即笑道:“恭喜,恭喜!马大老爷,你好过个肥年了。”
  此言一出,马逢时的表情,顿时不同,又惊又喜地问:“杨大哥,你这话怎么说?”
  “我先请问,是不是查封胡大先生的当铺?”
  “是阿!”
  “哪一家?”
  “公济。”
  “嘿!那马大老爷,你这个年过得越发肥了。”
  马逢时心里越喜,但也越困感,搔搔头问:“我,我是看得到,吃不下。”
  “这话怎么说?”杨书办立即又是省悟的神情,“喔,马大老爷,你是说,不晓得怎么样下手,是不是?”
  “不错。”马逢时紧接着说:“要肥大家肥。杨大哥,你是诸葛亮,我是刘先生。”
  “不敢,不敢!等我想想,有个朋友,一定帮得上忙。”
  “杨大哥,你这位令友,今天找得找不到?你要知道,明天一早就要动手。”
  杨书办想起一个朋友,便是周少棠。从他的阜康门前“登台说法”,为胡雪岩解围以后,名气大为响亮,马逢时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很乐意向他请教,但怕时间上来不及,因为查纣一事,次日上午便须见诸行动。
  “不要紧,不要紧!”杨书办看一看天色说:“这时候去正好,他在大井巷口隆和酒店吃酒。”
  大井巷在城隍山脚下,有口极大的甜水井,井的对面,就是隆和酒店,周少棠每天傍晚在那里喝酒,即令有饭局,也一定先到隆和打个照面,所以这时候去了,即令他不在,也会知道他的行踪。
  当下安步当车,走到隆和,其实华灯初上,隆和正在上市。吃“柜台酒”的贩夫走卒,各倚着柜台,人各一碗,悠闲自在,其中识得杨书办的人很不少,纷纷招呼。杨书办一面答应,一面往里走——里面是一座敞厅,摆了十几张方桌,已上了七成座,杨书办站定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周少棠,便拉一个伙计问讯。
  “周先生来过走了。不过,停一停还要来。”伙计问道:“你老是等他,还是留话?”
  “我等他好了。”
  于是挑了一张位在僻处的桌子,两人坐了下来,要了酒慢慢喝着,喝到第三碗酒,周少棠来了。
  “少棠,少棠!”杨书办起身叫唤,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们等你好半天了。我先来引见,这位是马大老爷,”
  周少棠是很外场的人,对马逢时很客气地敷衍了一阵。等酒到微酣,杨书办方始道明来意,马逢时随即举杯相敬:“我对当铺一窃不通,接了这个差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全要仰仗周先生指点。”
  “好说,好说。”周少棠一面应答,一面在肚子里做功夫。他跟公济典的唐子韶,只是点头之交,但阜康的谢云青,却跟他很熟,最近的过从更密,从谢云青口中,知道了紧邻公济典的好些秘密,这当然也就是唐子韶的秘密。
  周少棠很看不起唐子韶,同时因为与胡雪岩是贫贱之交,情分不同,所以对唐子韶在胡雪岩遭遇这样沉重的打击,不想想平日所受的提携,拿出良心来共患难,反而乘人于危,趁火打劫,在公济典中大动手脚,暗中侵吞,大为不平。如今恰有这样一个马逢时可以去查帐的机会,岂可错过。

  “马大老爷,人家都说我周少棠好说大话,做起事来不扎实。所以,查封公济典这件事,我不想多说啥,只有一句话奉告,马大老爷把我这句话想通摸透,包皮你差使办得漂亮。”周少棠停了一下说:“这句话叫做:‘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
  马逢时一愣,因为周少棠的两句话开场白颇为突兀,有点发牢骚的意味在内,因而嗫嚅着说:“周先生我们今天是初会,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
  “啊,啊,误会了误会了。马大老爷,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杨大哥,不过因为今天正好有人这样子说我,顺便一提。”周少棠又说:“马大老爷,你不是要我指点?我刚才那两句话,就是把‘总筋’指点给你看,你要看清楚,想透彻。”
  原来刚才那种近乎牢骚的话,是周少棠为引起交谈对方注意的一种方式,经此折冲,马逢时已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看货”十二个字深印入脑中,当即作出受教的神色说道:“周先生,你这两句话,从字面上说,就大有学问在里头,索性请你明明白白地开导一番。”
  “言重,言重。”周少棠问道:“马大老爷,典当的规矩,你懂不懂?”
  “我刚才不说过,一窃不通。”
  “那就难怪了”
  “老周,”杨书办忍不住了,“你不必城头大出丧,大兜大转了。马大老爷明天去查封,要留意哪几件事,请你细说一说。”
  “是的。”马逢时接口,“还有,一去要怎样下手?”
  周少棠心想,查封胡雪岩的典当,是为了备抵存在阜康的公款,能多保全一分,胡雪岩的责任即轻一分,因此,能将唐子韶在公济典侵吞的款子追出来,对胡雪岩就是最直接、也最切实的帮忙。转念到此,他决定插手干预。于是他问:“马大老爷去查封公济典,有没有委札?”
  “有。不过交代是抚台交代,委札是藩台所出。”
  “那一样,都是宪台。”周少棠又问:“领了封条没有?”
  “领了”
  “几帐?”
  “两张。”
  “怎么只领两张呢?”
  “我以为查封是封前后门,所以只领了两张。”马逢时又说:“后来想想不对,抚台交代,查封归查封,当铺还是照常取赎。既然如此,纣了门,岂非当主不能上门了。”
  “不独当主不能上门,公济的人也不能进出了。”周少棠想了一下说:“不过不要紧,马大老爷今天就去刻一个长条戳,上面的字是:‘奉宪谕查封公济典委员候补知县马,。凭这个长条戳,马大老爷自己就可以封。”
  “嗯,嗯,”马逢时一面想一面点头:“我应该有这个权柄。”
  “当然有。”
  “周先生,,’马逢时问道:“明天我去了,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请你给我说一说。”
  “这,这要看情形,现在很难说。”说着,周少棠望一望杨书办。
  一直很冷静在旁听的杨书办,知道该他说话了:“马大老爷,我看你要请少棠去帮忙。”
  “是啊,是啊!”马逢时一迭连声他说:“我就有这样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合不合公事上的规矩?”
  “怎么会不合?譬如马大老爷你‘挂牌’放了实缺,起码要请刑名、钱谷两位师爷,现在请少常去帮忙,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是!这个譬喻通极。”马逢时双手举起酒杯:“周先生,请你帮忙。不过,惭愧的是,现在还谈不到什么敬意,只有感激在心里。”
  于是商定几个步骤,其实也就是周少棠在发号司令,马逢时要做的是,连夜将长条戳刻好,第二天一早在开市以前,便须到达公济典,首行要贴出一张告示:“奉宪谕查封,暂停营业一天。”然后分头查村,最要紧的是库房跟银柜。
  “这就要看帐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此话怎讲?因为帐是呆的,帐面上看不出啥。到库房看过,再拿帐来对照,真假弊病就一目了然了。”
  “是,是。请教周先生,这姓唐的有哪些弊病?”马逢时间。
  “我也是听说,到底如何,要明天去看了才晓得。”周少棠说:“第一种是满当的货色上动脑筋,当本轻、东西好,这也有两种脑筋好动,一种是掉包皮,譬如大毛的皮统子,换成二毛的,还有一种”
  “慢慢,周先生,请问这个弊病要怎么查?”
  “容易。一种是看帐,不过当铺里的帐,总是好的写成坏的,所以不如估价。”周少棠说:“朝奉的本事就在看货估价,决不会走眼,大毛是大毛的价钱,二毛是二毛的价钱,你拿同样的货色来比较,问它同样的当价,为啥一个大老,一个是二毛?他话说不清楚,里头就有弊病了。”
  “我懂了。请问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说是赎走了,其实是他占了满当的便宜。要查封这种弊病也不难,叫他拿销号的原票出来看,有,是真的赎走了,没有,就是当主根本没有来赎。”
  处理满当货的弊端,马逢时大致已经了解,但是否还有其他毛病呢?问到这一点,周少棠的答复是肯定的,而且词色之间,颇为愤慨。
  “这个姓唐的,真是狗彘不如!今日之下,他居然要趁火打劫,真正丧尽天良。”
  原来唐子韶从早康出事以后,认为胡雪岩之垮只是迟早间事,公济典当然也保不住了,既然如此,且趁眼前还能为所欲为之时正捞一笔。
  “他的手法很毒,不过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弄个破铜表来算是金表,一当十两、八两银子,马大老爷,你说,这是不是放抢?”
  “太可恶了!”马逢时亦是义形于色,“在满当货上动手脚,还可以说是取巧,因为东家的本息到底已经收回了,只不过没有占到额外的好处而已。象这样子,以假作真,以贱为贵,诈欺东家,是可以重办他的罪的。”
  “当然应该重办。”周少棠冷笑一声:“他自以为聪明,假货要到满当没有人来赎,盘库日验货,才会发现,那时他已回徽州老家了,你就告他,他也可以赖,说当初原是金表,不晓得怎么掉包皮了。也没有想到,偏偏会遇到你马大爷,又遇到我,不等满当,就要办它一个水落石出,这叫‘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谈到这里杨书办插嘴了,“唐子韶总还有同党吧?”他说,“朝奉是很爱惜名誉的,如果有为唐子韶勾结、欺骗东家这个名声在外,以后就没有人敢请教他,只好改行了。”
  “老杨,你问得好。唐子韶自然有同党;不过这个同党,同他的关系不同,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外甥。”
  “嗯,嗯!这就是了。唐子韶预备卷铺盖了,当然也要带了他一起走。”
  “一点不错。”周少棠转脸说道:“马大老爷,你明天去了,就要着落在唐子韶的外甥身上,追究真相。要格外留心最近的帐,拿当得多的几笔,对帐验货,如果货帐不符,再问是哪个经的手?第一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你是说当时不要追究?”
  “对,当时不要追究,因为当时一问,唐子韶一定有番花言巧语,打草惊蛇,不是聪明的办法?”
  “那么,怎么是聪明的办法呢?”
  “把唐子韶的外甥带走,另外找个地方去间。那些小生后经不起吓,一吓什么都说出来了。”周少棠又说:“最好到县衙门里惜两名差役带了去,威风更足,事情也就更容易办了。”
  “是,是,这倒容易,仁和县的王大老爷,我很熟。”马逢时越听越有兴趣,很起劲地问:“问出来以后呢?”是不是再传唐子韶来问。”
  “用不着你去传他,他自己会到府上来求见。”
  “何以见得?”
  “这”周少棠迟疑一下,说声:“我先同老杨说句话。”
  他将杨书办拉到一边,悄悄问他跟马逢时的关系。杨书办据实以告,周少棠便另有话问了。
  “快过年了,马木老爷当然要弄几个过年盘缠是不是?”
  “当然。”杨书办问:“你的意思是要他敲唐子韶一笔?”
  “不错,不过,公私要兼顾,他可以同唐子韶提条件:条一,要他拿原当赎回去,这是公,第二,要弄几两银子过年,数目他自己同唐子韶去谈或者,同你谈。如果唐子韶不就范,报上去请他吃官司。”
  杨书办盘算了一下,觉得其事可行,笑笑说道:“你对胡大先生倒是蛮够朋友。”
  “贫贱之交不可忘。”周少棠掉了句文,虽然有些不伦,却不能说他这句话不通。
  两人再深入地谈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种演变,即是襄助马逢时的工作,由周少棠移转到杨书办身上。不过周少棠仍在幕后支援,商定他在阜康钱庄对面的一家安利茶店喝茶,公济典近在咫尺,有事随时可以接头。
  等相偕回到原座,周少棠作了交代,“马大老爷,”他说:“你同杨书办很熟,明天请他陪了你去,有啥话说起来也方便。其中的窍门,我同杨书办说过了,这桩差使,一定可以办得漂亮。”说着起身告辞而去。
  其时已是万家灯火,酒客络绎而至,热闹非凡,说话轻了听不见,重了又怕泄漏机密,杨书办提议另外找个地方去喝酒。
  “到哪里?”
  “你跟我去,不过,”杨书办声明在行先,“马大老爷,到了那个地方,我不便用尊称,一叫马大老爷,露了相不好。”
  “不要紧,你叫我老马好了。”
  “最好连姓都不要用真的。你们老太太尊姓?”
  “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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