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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索玛斯小姐再度泡打字室的茶,她倒水去冲茶叶的时候,壶里的水又没有开。历史重演了。格里菲斯小姐接过她的茶杯,暗想道:“我真的要跟柏西瓦尔先生谈谈索玛斯的事。
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不过出了这些可怕的事情,我们实在不喜欢拿办公室的琐事来烦他。”
格里菲斯小姐像往常一样说:“索玛斯,水又没有开。”
索玛斯小姐满面通红,照例答道:
“噢,老天,我确定这一次水开了。”
场面原本要照例进行下去,兰斯?佛特斯库进来,把一切打断了。他茫然看看四周,格里菲斯小姐跳起来,上前迎接他。
“兰斯先生,”她叫道。
他转向她,脸上露出笑容。
“嘿,咦,是格里菲斯小姐。”
格里菲斯小姐很高兴。他已十一年没看见她,还记得她的姓氏。她以心慌的口吻说:
“你居然记得。”
兰斯展现所有的魅力,轻松自如地说:
“我当然记得。”
兴奋的火花传遍了打字室。索玛斯小姐忘记泡茶的烦恼。
她微张着嘴巴凝视兰斯先生。贝尔小姐由打字机上往前看,柴斯小姐谦谦虚虚拿出粉盒,在鼻子上补妆。兰斯?佛特斯库看看四周。
他说:“原来这里一切都和当年一样。”
“改变不多,兰斯先生。你的肤色赤褐,看来好健康!
我想你在国外日子一定过得很有趣吧。”
兰斯说:“不妨这么说。但是我现在也许要试试伦敦的趣味生活喔。”
“你要回办公室这儿?”
“也许。”
“噢,好开心喔。”
兰斯说:“你们会发现我落伍了。格里菲斯小姐,你得指引我各种窍门。”
格里菲斯小姐笑得很开心。
“兰斯先生,有你回来一定很棒。真的很棒。”
兰斯以欣赏的目光看她一眼。
他说:“你真甜,你真甜。”
“我们始终不相信——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格里菲斯小姐说到一半停下来,满面羞红。
兰斯拍拍她的手臂。
“你不相信魔鬼像人家描写的那么黑?好吧,也许不是。
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再提也没有用。未来才重要。”他又说:“我哥哥在不在?”
“我想他在里层办公室。”
兰斯轻轻松松点个头,继续往前走。通往内殿的小前厅有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妇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她站起来拦阻道:
“请问大名,有什么事?”
兰斯用怀疑的表情望着她。
“你就是——葛罗斯佛诺小姐?”他问道。
人家跟他说葛罗斯佛诺小姐是漂亮的金发儿。报道雷克斯?佛特斯库案开庭的新闻登出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确实很美。这位不可能是葛罗斯佛诺小姐。
“葛罗斯佛诺小姐上星期走了。我是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先生的现任秘书强堡太太。”
兰斯暗想:“正合柏西瓦尔的作风。辞掉漂亮的金发美女,换上一位丑八怪。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安全,还是因为这一个薪水比较便宜?”
他轻松地说:
“我是兰斯?佛特斯库。你没见过我。”
强堡太太道歉说:“噢,真抱歉,兰斯先生。我想你是第一次到办公室来吧?”
兰斯微笑说:“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
他横越房间,打开以前他父亲的私人办公室。出乎意料之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不是柏西瓦尔,而是尼尔督察。尼尔督察正在分类整理一大迭文件,他抬头看一眼,点点头。
“早安,佛特斯库先生,我猜你来执行任务了。”
“原来你已听说我决定进公司?”
“你哥哥告诉我的。”
“他说了?态度热诚吧?”
尼尔督察尽量掩饰一抹笑意。
“看不出热诚的迹象,”他一本正经地说。
“可怜的柏西,”兰斯评论说。
尼尔督察好奇地望着他。
“你真的要变成金融界的人?”
“尼尔督察,你认为不可能?”
“佛特斯库先生,看来不太相称。”
“为什么?我是家父的儿子啊。”
“也是令堂的儿子。”
兰斯摇摇头。
“督察,这你可就不懂了。家母是维多利亚式的浪漫主义者。她爱读《国王牧歌》,你看我们古怪的名字就知道了。
她行动不便,我想她跟现实脱了节。我可不一样。我没有感伤,也不大有浪漫情怀,是彻头彻尾的写实主义者。”
尼尔督察指出:“人不见得跟自己所想的一样。”
“嗯,我想这是真话,”兰斯说。
他坐在椅子上,以他特有的姿势伸出一只长腿,自顾微笑着。后来他出其不意地说:
“督察,你比我哥哥精明。”
“哪一方面,佛特斯库先生?”
“我使柏西吓一大跳,他以为我准备过商业生涯,以为我要插手管他的事。他认为我会开始花公司的钱,害他卷入投机计划。真好玩,光为这种乐趣就几乎值得了!我是说‘几乎’,不是真的。督察,我无法真的忍受办公室的生活。
我喜欢户外的空气和冒险的机会。待在这种地方我会闷死。”
他迅速加上一句:“记住,这是不能公开的。别对柏西泄露我的秘密。好不好?”
“佛特斯库先生,我想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人提起。”
兰斯说:“我得逗一逗柏西。我要害他流点汗,我得讨回公道。”
尼尔说:“佛特斯库先生,这句话很奇怪。讨回公道——什么公道?”
兰斯耸耸肩。
“噢,那是陈年旧事了,不值得再提起。”
“听说过去有点支票的小问题。你说的就是那件事吗?”
“督察,你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尼尔说:“听说并未起诉。令尊不肯。”
“不,他只是把我赶出去罢了。”
尼尔督察以思索的眼神望着他,心里所想的却不是兰斯?佛特斯库而是柏西瓦尔——诚实、勤勉、吝啬的柏西瓦尔。
他总觉得此案无论进展到什么地方,他总是碰见柏西瓦尔?佛特斯库的谜团。人人都知道柏西瓦尔的外在面貌,但是他的内在人格很难估量。你观察他,会说他是没有特色又不大重要的人,始终在父亲的掌握之下。副局长说过,“一本正经的柏西”,人如其名。现在尼尔想透过兰斯密切品评柏西瓦尔的性格。他低声试探道:
“你哥哥似乎一直——噢,我怎么说才好呢——受你父亲控制。”
兰斯显然在想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表面上的印象是如此。不过我不敢说真相是否这样。我回想过去,发现柏西总能照自己的意思去做,表面上却又看不出来,真叫人吃惊,你大概明白我的意思吧。”
尼尔督察暗想:是的,确实叫人吃惊。他翻前面的纸堆,找出一封信,推到桌子那头的兰斯面前。
“佛特斯库先生,这就是你八月写的信吧?”
兰斯接过去看一眼,又交还给督察。
他说:“是的,我是夏天回肯亚之后写的。爹留着,是不是?在哪里——办公室这儿?”
“不,佛特斯库先生,在紫杉小筑令尊的文件堆里。”
旧信放在督察面前的桌子上,他仔细端详。信的内容倒不长。
亲爱的爹:
我跟派蒂商量过了,我同意你的建议。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顿这边的事情,大约十月底或十一月初可弄好。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但愿我们比以前合得来。总之,我会尽力。我不能多说什么。请保重。
儿兰斯上“佛特斯库先生,你这封信是寄到什么地方?办公室还是紫杉小筑?”
兰斯皱眉回想。
“很难。我记不清。你知道事情已过了将近三个月。我想是办公室吧。是的,我大概能肯定。是寄到办公室这里。”
他停顿片刻才好奇地问道:“怎么?”
尼尔督察说:“我觉得奇怪。令尊没将它放进这边的私人文件档案里。他带回紫杉小筑,我是在他那边的书桌里发现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
兰斯笑了。
“我猜是不想让柏西看见。”
尼尔督察说:“是的,看来如此。那么你哥哥看得到令尊这里的私人文件罗?”
兰斯犹豫不决地皱着眉说:“噢,也不尽然。我意思是说,他高兴的话大概随时能翻阅,但是他不……”
尼尔督察替他把话说完。
“他不该翻的?”
兰斯咧开大嘴巴。“对,坦白说,那样是偷看,不过我想柏西经常偷看。”
尼尔督察点点头,他也认为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可能会偷看。这倒符合督察对他个性的初步了解。
兰斯低声说:“说曹操曹操到,”此时门开了,柏西瓦尔?佛特斯库走进来。他正要跟督察讲话,看见兰斯,皱着眉头打住了。
他说:“嘿,你在这儿?你没跟我说你今天要来。”
兰斯说:“我突然有一股工作的热诚,所以来这边准备派上用场。你要我做什么?”
柏西瓦尔说:
“目前没有事,根本没事可做。我们得安排一下,看你要担任哪一方面的工作。我们得安排一个办公室给你。”
兰斯咧嘴一笑说:
“对了,老哥,你为什么辞掉美人儿葛罗斯佛诺小姐,换上那位马脸的女人?”
柏西瓦尔厉声抗议:“真是的,兰斯。”
兰斯说:“愈换愈糟。我期待漂亮的葛罗斯佛诺小姐。
你为什么辞退她?认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柏西瓦尔气冲冲地说:“当然不是。你怎么想的!”一张苍白的面孔浮起红晕。他转向督察,冷冷地说:“你别听我弟弟胡说,他有种古怪的幽默感,”又说:“我一向不怎么信赖葛罗斯佛诺小姐的智能。强堡太太风度极佳,要求的待遇也很公道,人又能干。”
兰斯眼睛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要求的待遇很公道。
柏西,我真的不赞成节省办公室的人事开销。对了,悲剧发生的这几星期,员工们一直忠心支持我们,你不认为我们该全面加薪吗?”
柏西尼尔?佛特斯库脆声说:“当然不。员工未要求,事实上也没有必要。”
尼尔督察注意到兰斯眼中的邪恶光芒。柏西瓦尔生气,根本没发觉。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老有一些浮夸到极点的怪念头。
照公司目前的状况,节俭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尼尔督察歉然咳嗽一声。
他对柏西瓦尔说:“佛特斯库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谈谈。”
“是的,督察?”柏西瓦尔将注意力转到尼尔身上。
“佛特斯库先生,我要向你提出几点。听说最近六个月——也许不止,可能有一年了——令尊的言行害你愈来愈焦急。”
柏西瓦尔断然说:“他不健康。他根本不健康。”
“你想劝他看医生,却未能成功。他明明白白拒绝?”
“是的。”
“我想请问你,你是否怀疑令尊患了一般所谓的‘癫狂性麻痹症’,症状包括夸大妄想狂和焦躁,迟早会完全发疯?”
柏西瓦尔显得很惊讶。“督察,你实在太机灵了。我确实害怕这一点。所以我急着要家父去接受治疗。”
尼尔说:
“然而,在你说服令尊就医以前,他可能对公司造成大损害?”
“确实如此,”柏西瓦尔表示同意。
“这种情形实在很不幸,”督察说。
“很可怕,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焦急。”
尼尔柔声说:
“由公司的观点看来,令尊死亡是一大幸事罗。”
柏西瓦尔厉声说:
“你别以为我对家父的死讯会抱着那种看法。”
“佛特斯库先生,这不是你观点如何的问题。我只谈实际问题。令尊在财务完全崩溃之前死了。”
柏西瓦尔不耐烦地说:
“是,是的,事实上你说得对。”
“这是你们全家的一大幸事,因为他们都仰赖这家公司。”
“是的,不过督察,我真不明白你用意何在……”柏西瓦尔说到一半停下来。
尼尔督察说:“噢,佛特斯库先生,我没什么用意,我只是把心目中的事实弄清楚。还有一件事,我记得你说令弟多年前离开英国以后,你就没跟他联络过。”
“是的,”柏西瓦尔说。
“其实不见得吧,佛特斯库先生?我意思是说春天你为令尊的健康情形担忧,曾经写信到非洲给你弟弟,说你为令尊的言行感到焦虑。我想你是要令弟跟你联合劝令尊接受检查,必要时对他的病情加以控制。”
“我——我——真的,我不明白……”柏西瓦尔十分震惊。
“是这样吧,佛特斯库先生?”
“噢,事实上我觉得这样很正当。兰斯毕竟是公司的小股东。”
尼尔督察转头看兰斯。兰斯咧着嘴巴笑。
“你收到那封信?”尼尔督察问道。
兰斯?佛特斯库点点头。
“你怎么答覆?”
兰斯的嘴巴咧得更大。
“我叫柏西滚他的,别打扰老头。我说老头对他自己的作为说不定清楚得很。”
尼尔督察的目光回到柏西瓦尔身上。
“你弟弟的回信是不是这么说?”
“我——我——噢,我想大致是吧。只是口吻更气人。”
兰斯说:“我想督察最好听听净化过的内容。尼尔督察,坦白说,我基于上述理由,收到家父的信就回家来看看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我跟家父会晤很短的时间,坦白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大毛病。他只是略嫌激动罢了。我看他完全有能力管自己的事情。总之,我回非洲跟派蒂商量以后,决定回家——怎么说好呢——公平裁决。”
他说话的时候瞟了柏西瓦尔一眼。
柏西尔瓦?佛特斯库说:“我反对,我反对,我强烈反对你的说法。我不打算牺牲家父,我是关心他的健康。我承认我也关心……”他停顿片刻。
兰斯连忙插嘴。
“你也关心你的口袋,呃?柏西的小口袋。”他站起来,态度突然变了。“好吧,柏西,我闹够了。我假装要在这里工作,打算让你紧张。我不让你事事如愿,可是我再闹下去才有鬼哩。坦白说,跟你在同一个房间里我觉得恶心。你向来是肮脏卑鄙的下流胚:刺探、偷看、说谎、惹事。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我无法证明,不过我始终相信引起大纠纷并害我被赶走的那张支票是你假造的,伪造得真差劲,字体太高,引人注目。我自己记录太差,无法辩白,但是我常常惊叹老头竟没想到:我若伪造他的签名,一定会伪造得高明些。”
兰斯抬高嗓门,滔滔不绝往下说:“算了,柏西,我不再玩这种傻把戏。我对英国和伦敦商业区感到厌烦。我讨厌你这种穿条纹裤和黑西装,嗓门吞吞吐吐,玩金融诈术的小男人。我们照你的建议分财产,我要带派蒂回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国家——有空间呼吸和活动的国家。你可以自行分证券;保存优良的和可靠的,保存利息百分之二、百分之三和百分之三点五的债券。把你所谓爹最近的投机股权给我。其中大部分可能一文不值。但是我打赌有一两件到头来会比你那可靠的百分之三信托股票更值钱。爹是精明老鬼。他的冒险,冒大险。有些冒险获利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和百分之七。我支持他的眼光和运气。至于你,小毛虫……”兰斯向哥哥逼近,哥哥连忙往后退,绕过桌角到尼尔督察身边。兰斯说:
“好吧,我不碰你。你要我离开这儿,你赶我出去。你应该满足了。”
他大步走向门口说:“你若愿意,不妨把以前的‘黑画眉矿场’丢给我。假如杀人狂麦克坎齐一家正在追踪我们,我会引他们去非洲。”他穿过门口,又加上一句:“事隔这么多年了,复仇好像不可思议。不过尼尔督察似乎看得很认真,对不对,督察?”
柏西瓦尔说:“胡扯,不可能有这种事!”
兰斯说:“问他呀。问他为什么一直调查黑画眉和爹口袋里的黑麦。”
尼尔督察轻轻摸着上唇说:
“佛特斯库先生,你记得夏天的黑画眉事件。调查自有理由。”
柏西瓦尔又说:“胡扯。多年没有人听见麦克坎齐一家的消息。”
兰斯说:“不过,我几乎敢发誓我们身边有麦克坎齐家的人。我想督察也这么认为。”
兰斯?佛特斯库来到下面的街道,尼尔督察赶上他。
兰斯怯生生对他露齿一笑。
他说:“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我突然发起脾气来。噢!
算了——不久总得有类似的结果。我要在萨佛依跟派蒂见面——督察,你跟我同路吗?”
“不,我要回贝敦石南林,不过我还有话要问你,佛特斯库先生。”
“好的!”
“你走进里层办公室,看我在那儿——你大吃一惊。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没料到是你吧。我以为会在那儿找到柏西。”
“没人告诉你他出去了?”
兰斯好奇地望着他。
“没有。他们说他在办公室里。”
“我明白了——没有人知道他出去。里层办公室并没有第二道门——不过小前厅倒有一扉门直接通到走廊——我猜你哥哥是由那边出去的——但是我奇怪强堡太太竟没告诉你。”
兰斯笑一笑。
“当时她可能去拿她的茶了。”
“是的——是的——对。”
兰斯看看他。
“督察,有什么主意吗?”
“只是为几件小事疑惑罢了,佛特斯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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