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海伯利安的陨落 - 第六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天:
  每天,我都在我的笼中踱步,南部和东部是火焰林,东北方是草木丛生的深谷,北部和西部是大裂痕。三廿又十不准我爬到大裂痕远处大教堂以下的地方。十字形也不允许我走离大裂痕一万米之远。
  起初,我无法相信这一事实。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进入火焰林,相信在运气和上帝的帮助下,我会熬过这一难关。但是仅仅进入森林边缘两千米不到,疼痛就向我袭来,胸部、手臂和脑袋都剧疼难忍。我觉得这一定是大规模的心脏病发作。但是我一返回大裂痕,这些症状就消失了。我试了好几次,结果总是一样,不曾有过例外。只要我斗胆向火焰林深处迈进,远离大裂痕,疼痛就会重新袭来,而且那痛楚会变得越来越强,直到我返回才会消失。
  我开始明白其他一些事。昨天我向北方探寻,在那偶然发现了原先的种舰航天机的残骸。那仅仅是个锈迹斑斑、陷入藤蔓中的金属残骸,就在深谷旁火焰林边缘的岩石中。我蹲在这些久经风雨的古老飞船的合金骨架中,想象着那七十个幸存者的欣喜,他们到大裂痕的短暂旅程,他们最终发现了大教堂,然后……然后是什么?猜测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有啥用处呢?怀疑依旧存在。明天,我会再次试试检查一个毕库拉的身体。也许,既然我现在是“十字形的人”了,他们会允许我这样做的。
  每天,我都会用医用扫描仪对自己进行扫描。线虫依旧存在,也许变得更粗了,也许不是。我确信,他们完全是寄生物,尽管我的身体没有显示出什么寄生虫的迹象。在瀑布旁的小池中,我凝视着自己的脸,看到的仅仅是最近几年里我开始厌恶的脸,那张不变的、又长又老的脸:今天早上,我盯着水中自己的影像,张大嘴巴,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我会在里面看见灰色的细丝和线虫群,看见它们从我嘴巴顶部和喉咙后部长出来。但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七日:
  毕库拉没有性征。不是禁欲,不是雌雄同体,也不是未充分发育,而是没有性征。他们没有外生殖器,也没有内生殖器,就像小孩的流沫洋娃娃一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阴茎、睾丸、或者女性等类似的器官萎缩了,也没有迹象表明他们被手术Yan割了。没有这些器官曾经存在过的一丝迹象。排尿是通过一个原始的尿道进行的,一个接近肛门的小口,某种原始的泄殖腔。
  贝塔允许我对他进行检查。医用扫描仪确认了我的眼睛无法相信的东西。德尔和西塔也同意我扫描。我已经确信无疑,三廿又十的其他人也是同样如此,没有性征。没有迹象显示他们……被Yan割了。我想到他们所有人一出生便是这样,但是生他们的父母是啥样的呢?这些无性征的一坨坨人类粘土是如何进行繁殖的呢?这肯定和十字形有什么关系。
  我进行完扫描后,脱掉自己的衣服,对自己研究了一下。十字形在我胸膛上隆起,就像粉红色的疤痕组织,但是我依旧是个男人。
  这能持续多久?
  第一百三十三日:
  阿尔法死了。
  三天前的早晨,他摔下了悬崖,当时他正和我在一起。我们往东走了三千来米,在大裂痕边缘附近的巨型岩地中搜寻茶马球根。过去两天大部分时间里,一直在下雨,所以那些岩石非常滑。我小心的攀爬着,抬起头,正好看见阿尔法脚下一滑,从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摔了下去。他没叫。我仅仅听见长袍拂在岩石上发出的沙沙声,过了好几秒钟,他身体撞在下面八十米处一块突岩上,传来“砰”的一声,那声音令人作呕,就像坠落的西瓜爆开了。
  我花了一个小时,找到一条下去的路。在我开始这危险的下降旅途时,我就已经知道,太迟了,我救不了他了。但是这是我的责任。
  阿尔法的半个身子卡在了两块巨石中。他肯定瞬间毙命,手腿尽断,脑袋右侧摔了个稀巴烂。血和脑浆粘附在潮湿的岩石上,就好像野餐后的杯盘狼藉。我站在这小人上方,哭泣着。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哭泣,但是我真的哭了。我一边哭,一边施行终傅礼,祈祷着,让上帝接受这卑微、无性的小人儿的灵魂。之后,我用藤蔓把尸体包了起来,费力地拉着这粉身碎骨的尸骨,累得三番五次停下来喘气,之后终于爬上了上方八十米的悬崖。
  我拖着阿尔法的尸体,回到毕库拉的村子,没有人在意。最后,贝塔和五六个人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面色冷峻,低下头凝视着尸体。没人问我他是怎么死的。几分钟后,这一小群人四散而去。
  随后,我又拖着阿尔法的尸体,来到好几个个星期前,我埋葬塔克的凸坟前。当时,我正握着一块扁平的石块,挖掘一个浅坟,然后,伽马出现了。这个毕库拉眼睛圆睁,在那短短几秒钟内,我觉得我看见了那冷漠外表下的感情流露。
  “你在干什么?”伽马问。
  “把他埋了。”我太累了,没法多说一点话。我靠在一根粗壮的茶马根上,休息了一下。
  “不,”这是句命令,“他是十字形的人。”
  我盯着伽马,看着他转过身,飞快地走回村子。毕库拉走后,我扯掉卷在尸体身上的劣质纤维油布。
  毫无疑问,阿尔法是真的死了。对他,对宇宙来说,他属不属于十字形已经不再重要。那一跤摔得非常厉害,差不多把他全部的衣服、把他所有的尊严都撕裂了。他那脑袋的右边爆裂开来,就像早餐蛋一样被掏空了。一只眼睛透过渐厚的薄翳,无神地凝视着海伯利安的天空,另一只眼睛则透过无精打采的眼皮,懒洋洋地朝外张望。他的胸腔彻底地四分五裂,骨头碎片从身体中戳了出来。两条胳膊也都断了,左脚几乎被拧断。我已经用医用扫描仪马马虎虎地验了下尸体,发现他的内伤非常严重;连这可怜虫的心脏都被掉落之力打烂了。

  我伸出手,碰了碰那冰凉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我的手指拂过他胸口十字架形的边际,猛地抽回手。十字形暖暖的。
  “走开。”
  我抬起头,看见贝塔和毕库拉的其他人正站在那儿。我确信,如果我不从尸体旁离开,他们会立刻要了我的命。我只得悻悻走开,此时,我内心某个愚痴恐惧的东西注意到,现在,三廿又十已经变成三廿又九了。真是滑稽。
  毕库拉抬起尸体,开始朝村子的方向返回。贝塔看看天空,又看看我,说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你来吧。”
  我们爬下大裂痕。尸体被小心地绑在一个藤蔓做的篮子中,和我们一起下降。
  太阳还没有照亮大教堂的内部,他们把阿尔法的尸体放在宽阔的圣坛上,扯掉他身上剩下的褴褛之衣。
  我不知道我脑中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是某种嗜食同类的仪式。什么东西都不会让我感到惊讶。
  然而,就在第一缕彩色光线射入大教堂时,其中一个毕库拉举起手,吟咏道:“你将毕生追随十字架。”
  三廿又九下跪于地,重复了这句话,我仍然站着,没有吭声。
  “你将毕生追随十字架。”那个矮小的毕库拉说道,大教堂中回荡着重复的合唱声。光线,带着血块之色、血块质地的光线照射下来,在远处的墙上投下十字形巨大的影子。
  “你将成为十字形的人,现在,永远,永远。”圣歌如是唱道,此时,风在外面升起了,峡谷的风琴管哀号着,风里似乎混着痛苦孩子的悲吟。
  毕库拉唱完圣歌,我没有轻轻说“阿门”。我站在那儿,突然间,其他人又完全冷漠无情起来了,就像被宠坏的孩子不再对他们的游戏感兴趣一样,他们转身离去。
  “没理由要留下来。”贝塔等其他人都走光了,说道。
  “我要留下。”我说,我以为他会命令我离开。但是贝塔转过身,连耸耸肩的动作都没有,就把我留在那儿了。光线暗淡下来。我走了出去,看着太阳落了下去,当我回到里面,那事情开始了。
  曾经,几年前在学校时,我看过小囊鼠腐烂的延时①全息像。大自然再循环的一星期的缓慢劳作,被加速到三十秒,令人心惧。我看见这个小尸体突然的、几乎是喜剧性的膨胀,然后肉体被拉展到伤害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那口中、眼睛中、破裂的伤口中的突现的白蛆,最后,是尸肉被猛然地、难以置信地区区扭扭的除尽,只留下森森白骨,没有其他词语适合这一场景,群群白蛆从右扭到左,从头扭到尾,在这食用腐肉的加速螺旋中,留下的唯有白骨,软骨,鼠皮。
  现在,我看到的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我停在那,凝视着,最后一丝光线很快消失了。大教堂回荡的静寂中,除了我自己耳朵里脉搏的怦怦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我凝视着阿尔法的尸体,他起初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明显的颤动,在这突然的猛烈痉挛下,尸体几乎要漂浮在圣坛上方了。过了几秒钟,十字形的尺寸似乎变大了,颜色也变深了,而且发着红光,那红就像生肉一般,我突然想象到自己瞥见了网状的细丝和线虫,紧紧抓着碎裂的肉体,就像雕塑家熔融模型中的金属纤维。肉在流动。
  那晚,我待在大教堂中。圣坛附近的一切在阿尔法胸前的十字形的照耀下,一直亮着。尸体移动时,光线会在墙上投下奇怪的影子。
  我没有离开大教堂一步,直到第三天,阿尔法离开为止。但是最显着的变化发生在最初那夜的最后时刻。这个我称其为阿尔法的毕库拉被分解,然后又重造,我看到了全过程。留下的尸体不完全是阿尔法,也不完全不是阿尔法,但是它是完整的。脸是流沫洋娃娃的脸,光滑,没有皱纹,脸上带着微笑。在第三天日出时,我看见尸体的胸脯开始上下起伏,我听见第一口吸气声,粗重之声,就像水被灌进皮囊的声音。中午前不久,我离开大教堂,开始攀爬藤蔓。
  我跟着阿尔法。
  他没有说话,也不会回话。他的眼睛始终固定在某点,却又没有聚焦,偶尔,他会停下来,似乎他能听见远方呼唤他的声音。
  我们回到村子,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现在,阿尔法回到了茅屋,正坐在那。而我则坐在自己的茅屋里。一分钟前,我揭开我的袍子,手指触摸着十字形的边痕。它温柔地躺在我胸口的肉中。等待着。
  第一百四十日:
  我正从创伤和失血中恢复。我无法用利石把它切掉。
  它不喜欢疼痛。在疼痛或者失血得以支配之前,我就已经失去意识了。每次我醒来继续切,我都会昏死过去。它不喜欢疼痛。
  第一百五十八日:
  阿尔法现在开始开口说话了。他似乎变得更加迟钝、更加呆笨了,而且仅仅是含含糊糊的知道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但是他吃东西,也走动了。他对我似乎有一点点印象。医用扫描仪显示出一个年轻人的心脏和内脏,也许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的。
  我必须再等上海伯利安的一个月,外加十天,或者是十五天,直到火焰林变得足以平静,我才能走出去,不管有没有痛苦。等着瞧吧,看看谁能忍受最大的痛苦。
  第一百七十三日:
  又有人死了。
  那个叫威尔(就是断了手指的)的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昨天,毕库拉向东北走了好几公里路,似乎在跟随信号灯,然后,他们在大峡谷边找到了他的遗骸。
  显而易见,他当时在爬树,想采摘些茶马叶,然后树枝突然折断。他摔断了脖子,肯定当场毙命,但是更为紧要的是他摔落的那个地方。尸体,如果可以称此为尸体的话,平躺在两个巨大的泥锥中,那两个洞是某种大红虫子挖的,塔克把那种虫叫做火螳螂。地毯甲虫也许是更恰当的名字。过去的几天里,这些虫子把尸体剥裂得一干二净,差不多只剩下骨头了。除了骨架,仅有一些组织和筋腱的乱七八糟的碎片,以及十字形,仍然附着在胸腔上,就像石棺内长久死亡的人的身上戴着的某些华丽十字架。

  糟糕透了,但是我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在悲伤过后,我还感到小小的喜悦。十字形再也没办法通过这仅有的骨头,使某些东西重获新生;即便这可恶寄生物有着可怕的不合逻辑,它也必须考虑并且服从质量守恒定律。这个叫做威尔的毕库拉命享真死。从现在开始,三廿又十真的变成三廿又九了。
  第一百七十四日:
  我是个白痴。
  今天,我问了问关于威尔的事,关于他的命享真死。我对毕库拉的无动于衷感到很好奇。他们拿回了十字形,但是把骨头留在原来的发现地;他们没尝试着要把遗骸搬到大教堂。晚上,我心里挂念着,我会不会被迫填补三廿又十少掉一人之后的空白。
  “我很难过,”我说道,“你们的一个人命享真死了。三廿又十会怎么办?”
  贝塔盯着我。“他不能命享真死,”这个秃脑瓜的雌雄同体的小人说道,“他是十字形的人。”
  后不久,我继续用医用扫描仪扫描这个部落,我发现了真相。被我称为西塔的人,容貌和行为都没变,但是现在他身上有两个十字形,深嵌在他的皮肉里。我确信无疑,这个毕库拉在以后几年里会越变越胖,肿胀,成熟,就像皮氏培养皿①中的埃氏大肠杆菌细胞。在这不知是男是女是啥东西的家伙死后,会有两人从墓穴里爬出来,三廿又十又将再一次成为完整的三廿又十。
  我相信,我快要疯掉了。
  第一百九十五日:
  几星期以来我一直在研究这该死的寄生物,但还是搞不清它到底是如何运作的。糟透了,我再也不关心这个了。我现在关心的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上帝容许这种亵渎存在?
  为什么毕库拉要处以这种惩罚?
  为什么要选择我,让我遭受他们的命运?
  每夜祈祷时,我问着这些问题,但是我听不到任何回答,唯有从大裂痕升起的风之怒歌。
  第二百一十四日:
  最后的十页应该包含了我所有的野外纪录,以及技术推测。在破晓前我要试着进入平静的火焰林,这将是我最后的日记。
  毫无疑问,我在停滞不前的人类社会中,发现了终极事实。毕库拉实现了人类的梦想:不朽。也为此付出了他们的人性和不朽灵魂。
  爱德华,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我的信仰,和我信仰的需要,搏斗,但是现在,在这几乎被遗忘的世界的可怕角落里,我被这讨厌的寄生物打倒了,我以某种方式重新发现了信仰的力量,自打我和你小时候起,我都不曾了解过此种力量。我现在懂得了信仰的需要,它们是纯洁、盲从、公然违抗理性的信仰。我就像宇宙那狂野无穷海洋中的小生命的保护者,而这个宇宙由无情的法则所支配,对栖息在里面的微小生命完全不放在心上。
  日复一日,我企图离开大裂痕,日复一日,我感到莫大的痛苦,痛苦已经切切实实成为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就像那绿豆般大小的太阳或者绿青的天空是我这世界的一部分一样。痛苦成了我和人性的盟友,我的守护天使,我残存的纽带。十字形不喜欢疼痛。我也不喜欢,但是,就像十字形一样,我愿意通过它,为我自己的目的服务。并且,我会有意识的让其为我服务,而不是像深嵌在我体内那没脑子的异组织出于本能才去做。那东西仅仅是通过任何方式,没脑子的避免死亡。我不想死,但是我乐意接受痛苦、接受死亡,而不是做一个不朽的无脑生命。生命是神圣的,我仍旧坚持这个想法,并把这视作过去二十八年来,教会思想和教义的核心要素,虽然生命是如此的卑微,但是更为神圣的是灵魂。
  现在我明白了,我企图篡改阿马加斯特的数据,那不是为了让教会重获新生,而仅仅是让它转变到另一个错误的生命中去罢了,就像这些可怜的行尸走肉一样。如果教会注定要死亡,那它必得死,但是死的光荣,完全知道它会作为基督再生。它必须走进黑暗,虽然不情愿,但是会完成得很好,勇敢,带着坚定的信仰,就像在我们前面离去的百万人,守信于一代一代的人,他们在死亡营地,在核火球,在癌病房,在大屠杀的孤立静寂中,面对着死亡,走进了黑暗,如果不是抱着希望,那就是虔诚的,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那么多痛苦、那么多牺牲是值得的。我们前面的这些人走进了黑暗,没有得到任何保证,不管是逻辑还是事实,还是令人信服的理论,什么都没有,他们仅仅是抱着一丝希望,或者是左右徘徊的信仰。如果他们面对黑暗时,可以继续抓着他们那一丝希望,那么,我肯定也能……并且,教会肯定也能。
  我不再相信,手术或者治疗可以治愈我,帮我除掉寄生在身上的东西,但是如果有人能把它弄下来,研究它,并且杀死它,甚至以我的死为代价,那我也心甘情愿。
  火焰林已经平静下来,这会持续一阵子。现在我要上床了。我会在黎明前出发。
  第二百一十五日:
  我无法出去。
  进入森林一万四千米。尚有流火,电流也会突然爆发,但是可以进入。只要步行三个星期,我就能走出去。

  十字形却不让我过去。
  那痛楚就像永不停歇的心脏病发作。我依旧蹒跚向前,在灰烬中东倒西歪地徐徐行进。最终,我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时,我正在朝大裂痕的方向爬行。然而,我会转过方向,走一公里,爬五十米,然后再一次失去意识,然后在我的处醒来。为我的身体进行的愚蠢战争持续了一整天。
  日落前,毕库拉进入了森林,在离大裂痕五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我,把我带了回去。
  哦,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现在再无希望了,除非有人来找我。
  第二百二十三日:
  再一次尝试。再一次痛苦。再一次失败。
  第二百五十七日:
  今天,我六十八标准岁数了。我正在大裂痕附近造小礼拜堂,工作继续。昨天,我企图爬下悬崖到河边,但是贝塔和另外四人拦住了我,不让我过去。
  第二百八十日:
  在海伯利安上待了一年了。炼狱中的一年。或者是地狱?
  第三百一十一日:
  我继续在岩棚下的岩脊上,用采集来的石头忙活,小礼拜堂在那建起来了,然后今天我取得了重大发现:避电杆。毕库拉在二百二十三天前的那晚,在杀死塔克之后,肯定是把它们从悬崖边扔了下去。
  这些杆子可以让我在任何时候突破火焰林,如果十字形允许的话。但是它不会允许。如果他们没有销毁我的医药箱就好了,里面有止痛药!但是,今天,我依然坐在这里,抓着杆子,我毫无主意。
  我使用医用扫描仪的粗糙试验仍旧在继续。两星期前,西塔的腿断了三处,我观察了十字形的反应。寄生物尽力消除痛苦;大部分时间里,西塔昏迷不醒,他的身体正在产生大量内啡肽①,量多得难以置信。但是骨折相当严重,四天后,毕库拉划破了西塔的喉咙,扛着他的尸体来到大教堂。对十字形来说,重造他的身体,比起长时间忍受如此大的疼痛,要容易得多。但是在他被杀死前,我的扫描仪发现,十字形的线虫显示出一丝撤退的迹象,从中枢神经系统的某些部分撤退的迹象。
  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给某人造成,或者让他忍受,某种程度的非致命的痛苦,足以将十字形全部赶出去,但我能确信一件事:毕库拉不会允许的。
  今天,我坐在半完工的小礼拜堂下面的岩脊上,考虑着种种可能。
  第四百三十八日:
  小礼拜堂建成了。这是我毕生的作品。
  今晚,在毕库拉爬下大裂痕,去演他们每晚朝拜的滑稽戏时,我在新建立的小礼拜堂的圣坛上,念着弥撒。我用茶马粉烘焙了面包,我确信这东西尝起来跟那无味的黄叶子一样味道,但是对我来说,它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六十标准多年前,在索恩河畔的维勒风榭,我的第一次圣餐礼,这完全像是我分享到的第一块圣饼。
  到早上,我会照我的计划行事。一切准备就绪:我的日记和医用扫描仪的像片会安放在用比斯托纤维编织的袋子中。这是我做得最好的袋子。
  圣酒仅仅是水,但是在日落的昏暗光线下,它看上去血红血红的,尝起来仿佛就是圣酒。
  我的诡计可以让我深入到火焰林中。我希望,即使在平静时期,那里的特斯拉树还有足够的初始活动。
  再见了,爱德华。我不知道你是否尚在人世,即便是的话,我也没办法和你相聚了,隔开我俩的,不仅仅是岁月的距离,而且是十字架形状的更宽阔的深渊。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不是此生,而是来世。你会很奇怪,再一次听到我说这样子的话,对不对?我必须告诉你,爱德华,经过了这几十年的半信半疑,虽然我对前途之物还是带着强烈的惧意,但是,我的心,我的灵魂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主耶稣,
  我违犯诫命,致伤祢之圣心,
  我忏悔我之罪孽,
  为天堂之失,
  为地狱之痛,
  尤为致伤祢之圣心,
  我主耶稣,
  祢乃仁慈之主
  应得我之爱意
  我心已坚,得祢慈助,悔白我罪,自我补赎
  纠我一生
  阿门①。
  二十四点整:
  日落的余晖洒进小礼拜堂敞开的窗户中,光线浸沐着圣坛,浸沐着粗糙雕刻的圣杯,也浸沐着我。大裂痕之风唱响了最后的合唱,带着运气和上帝的慈悲,我得以最后一次倾听。
  “这是最后的记录。”雷纳·霍伊特说道。
  牧师读完日记,桌上的六个朝圣者抬起头,望向牧师,似乎他们都从同一个梦境里醒了过来。领事朝上瞥了一眼,海伯利安现在越发临近了,它已经填满了三分之一的天空,那冷冷的光辉驱逐了群星。
  “与杜雷神父分别后,过了约摸十星期,我再次来到了海伯利安。”霍伊特神父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嘶哑,仿佛锉刀声。“海伯利安已经过了八年多的时间……离杜雷神父日记上最后的记录是七年时间。”牧师现在显然痛苦难当,他脸色煞白,大汗淋漓,发出病态的荧荧之光。
  “经过一个月,我从浪漫港出发,逆流而上,来到佩瑞希伯种植园,”他继续说道,在声音中注入了几许力道,“我觉得纤维塑料的种植者可能会告诉我真相,即使他们和地方自治理事会的领事馆毫不相干。我是对的。佩瑞希伯的行政官,一个叫奥兰迪的男人,记着杜雷神父,奥兰迪的新妻子也记得,这个女人名叫森法,杜雷神父在日记中提到过她。种植园的管理者曾策划了好几次到高原去的营救行动,但是火焰林空前的一系列活跃季节迫使他们放弃了计划。好几年之后,他们放弃了希望,他们觉得杜雷或者他们的塔克不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黑前的夏天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一个女子双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台阶上,等待着什么。在想事儿吗?她可不这么认为。她是在试图抓住某个东西,让它赤条条地躺在跟前,好让她细细端详,看个真切明白。最近一段日子里,她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多如衣架上的衣服,她一件件取下“试穿”。任凭自己嘴里冒出童谣般老掉牙的话语,因为遇到重要事件,人们总是习惯套用老话表明态度,而老话却多为陈词滥调。 [点击阅读]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1899-1961,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生于芝加哥市郊橡胶园小镇。父亲是医生和体育爱好者,母亲从事音乐教育。6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第二,从小酷爱体育、捕鱼和狩猎。中学毕业后曾去法国等地旅行,回国后当过见习记者。第一次大战爆发后,他志愿赴意大利当战地救护车司机。1918年夏在前线被炮弹炸成重伤,回国休养。 [点击阅读]
失去的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她的父亲亨格顿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肠好,但绝对是以愚蠢的白我为中心。我毫不怀疑他心里深信,我每周来三次是因为陪着他是一种快乐。想到将有这样一个岳父真叫人扫兴,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与格拉迪斯分开。那天晚上有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我听着他那单调的谈话。最后他跳了起来,说了些关于我平时不动脑筋的话,就进他的房间换衣服,出席会议去了。终于我单独和格拉迪斯一起了。 [点击阅读]
失落的秘符
作者:佚名
章节:135 人气:0
摘要:圣殿堂晚上8:33秘密就是怎样死。自鸿蒙之初,怎样死一直是个秘密。三十四岁的宣誓者低头凝视着掌中的人头骷髅。这骷髅是空的,像一只碗,里面盛满了血红色的酒。环绕四周的兄弟们都披挂着他们团体标志性的全套礼服:小羊皮围裙、饰带、白手套。他们的颈项上,礼仪场合佩戴的宝石闪烁发光,像阒无声息的幽灵之眼。他们共守一个秘密,宣誓互为兄弟。“时间已到。”一个声音低语道。 [点击阅读]
女妖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点击阅读]
如此之爱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风野的妻子并不知道衿子的住处,但是清楚他与她来往。可是妻子从不问衿子的地址和电话。话说回来,即使真被妻子询问,风野也是绝对不会说的。因为妻子的不闻不问,风野才得以安心。但是恰恰如此又给风野带来些许担忧。风野作为职业作家出道不久,上门约稿者还不多。万一他不在家,就很可能失去难得的机遇。风野以前曾打算把衿子的电话告诉一两个有交情的编辑,可又觉得这么做有些唐突也就作罢了。 [点击阅读]
妖怪博士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时值春天的一个星期日的傍晚,天空被一片厚厚的乌云覆盖着,显得格外闷热。一个小学生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在麻布六本木附近的一条高级住宅街上。他叫相川泰二,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刚才去小朋友家玩了以后,正赶着回家。他家就住在麻布这一带叫笄町的地方。马路两边全是些豪宅大院,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走过几家大院,在一家神社的门前,可以看见里面的一片小树林。这条马路平时就是行人稀少,今天更显得格外地空寂。 [点击阅读]
威尼斯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阿申巴赫——在他五十岁生日以后,他在正式场合就以冯-阿申巴赫闻名——从慕尼黑摄政王街的邸宅里独个儿出来漫步。当时,欧洲大陆形势险恶,好儿个月来阴云密布。整整一个上午,作家繁重的、绞脑汁的工作累得精疲力竭,这些工作一直需要他以慎密周到、深入细致和一丝不苟的精神从事。 [点击阅读]
嫌疑人x的献身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0
摘要:上午七点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样离开公寓。虽已进入三月,风还是相当冷,他把下巴埋在围巾里迈步走出。走上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脚踏车停车场。那里放着几辆车,但是没有他在意的绿色脚踏车。往南大约走个二十公尺,就来到大马路,是新大桥路。往左,也就是往东走的话就是朝江户川区的线路,往西走则会到日本桥。日本桥前是隅田川,架在河上的桥就是新大桥。要去石神的上班地点,这样一直往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线。 [点击阅读]
孤独与深思
作者:佚名
章节:53 人气:0
摘要:一、生平1839年3月16日,普吕多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岁时父亲去世,这位未来的诗人便与寡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一起住在巴黎和巴黎南部的夏特内。据《泰晤士文学副刊》说,他很小时名字前就加上了家人用于他父亲的昵称“苏利”。普吕多姆以全班数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准备进入一所理工学院,可是一场结膜炎打碎了他成为机械师的一切希望。 [点击阅读]
学生街杀人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0
摘要:从收音机里缓缓流淌出的路唐纳森的演奏,作为此时在场两人心情的BGM明显有些不合适。光平盘腿坐在原地,伸手关掉了收音机。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立刻被沉默所支配。广美的表情比平时更严肃,她把日本茶倒进两个茶碗里,然后把较大的一个茶碗放到了光平面前。这个茶碗是附近一个寿司店开张的时,抽奖获得的奖品。 [点击阅读]
宇宙尽头餐馆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0
摘要:有一种理论宣称,如果任何一个人真正发现了宇宙存在的原因、宇宙存在的目的,宇宙就会立刻消失,被某种更为怪异、更难以理解的玩意儿取代。还有另外一种理论宣称,上述事件已经发生了。迄今为止,故事的发展如下:起初,创造出了宇宙。这激怒了许多人,被普遍视为一种恶劣行径。许多种族相信宇宙是由某种神所创造的。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