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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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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没有带车来,下楼拦了辆的士。到了天元,乘电梯直上八楼。楼道口有两位保安站在那里,拦住了朱怀镜,问他找谁。朱怀镜说找袁小奇。保安说对不起,袁先生说今天不见客人。朱怀镜心头早有火了,可同保安争起来又失自己身份。他压住火头,自我介绍了。保安并不在乎他是市政府处长,只说对不起,我们对客人负责。朱怀镜便有些忍不住了,正要发作,黄达洪走来了,老远叫道:“朱处长,对不起对不起,我才要下去接你哩。袁先生在等你。”两位保安这才立正鞠躬,齐声道歉。
  走在走廊里,黄达洪告诉朱怀镜,袁先生每次回来,都是热门新闻人物,休息呢休息不成。没办法,只好在这里包皮一层楼,请酒店的保安把关。朱怀镜却想,这都是屁话!人大会和政协会的住地都有公安人员负责保卫,来客都需登记,并不是准都可以进去的。袁小奇不过是故作神秘,抖抖威风罢了。
  门一开,见里面客厅里坐了好些人,有些是朱怀镜见过的,他们是袁小奇的手下。多是些新面孔,而且多半而呈凶相。袁小奇靠在沙发上笑道:“啊呀,朱处长,你好啊!”直到朱怀镜快走近了,他才慢慢站了起来,握手道好。
  朱怀镜刚才在楼道口本来就不高兴了,这会儿见袁小奇半天不起身,显得怠慢,心里越发恨恨的。便玩笑道:“袁先生的架子可是越来越大了,我差点儿都进不来了。”
  袁小奇摇摇手,朗声一笑,“哪里啊,朱处长真会批评人。我袁小奇能有什么架子?对不起,这次一来就开会,没有来得及拜访你。我知道朱处长很忙,没事不会来找我的。朱处长有什么事?请指示。”
  朱怀镜笑道:“说指示不敢0有个小事情,想单独同袁先生说说。”
  “好吧。我也正好有事向你汇报。”袁小奇话音刚落,其他人就起身点点头回自己房间了。朱怀镜奇怪袁小奇骨瘦如柴,一副鸦片烟鬼模样,怎么把这些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什么指示?”袁小奇比刚才客气多了,亲自为朱怀镜点了烟。朱怀镜心想这袁小奇真是演技超群,他也许有意要让手下弟兄们知道,自己在政府官员面前是怎么个架势。朱怀镜也就故意端起政府官员的架子,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吸了几口烟,才把鲁夫索稿费的事说了。
  袁小奇听罢,鄙夷地摇摇头说:“这些文人,难怪让人看不起!为了两万块钱,搞得天摇地动。他早惹得我心烦了,如今又来烦你朱处长!”
  朱怀镜不想同袁小奇讨论文人如何,只把直话说了:“我的意思,就只是两万块钱的事,给他吧,省得麻烦。”
  袁小奇说:“朱处长,不是我不给。钱我是给了,中间别有原因。书是荆都科技出版社出的,当时说好了,我付给出版社十万块钱,他们赚钱亏本我不负责。鲁夫的稿费由出版社付。书出来后,因为我的名气大,书很好销,出版社赚了一笔大的。可是出版社借口《大师小奇》是自费出书,他们不负责稿费。出书事宜都是鲁夫自己联系的,只怪他自己办事不老练,没有同人家签合同,结果口说无凭,出版社不认账。鲁夫找出版社要稿费要不到手,就反过来找我。一两万块钱,我不在乎,可得有个给的理由。我不能因为人家说我是慈善家,见人就给钱是吗?帮助失学儿童,我给钱;帮助孤寡老人,我给钱;支援灾区,我也给钱。可是鲁夫这稿费不明不白,我不能给。”
  听了袁小奇这番话,朱怀镜明白了他的处世之道。他的这番话破译过来,也就是说,能给他带来名利的钱,再多也给;否则,钱再少也不给。就像有些国有企业的老总,为了在外面树立自己开明企业家的形象,可以到处捐款赞助,简直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可对本企业职工的生活困难却漠不关心。看样子,只有对袁小奇晓以利害了。可又不能把话说得太露了,毕竟他头上那顶慈善家帽子是官方戴上去的,而朱怀镜自己正好是官方的人。他考虑了一下措辞,说:“袁先生,俗话说,小鬼难缠。万一鲁夫什么也不顾忌了,写篇说坏话的文章到外面一发,皮市长面子上不好过的。当领导的,最注意的就是影响。我看,你还是给他两万块钱算了。”
  袁小奇笑道:“我明白朱处长的意思。你是说怕鲁夫写文章说他自己那本书全是胡编乱造的?那他就写吧。到头来只会让人家说他不是东西哩!我还可以站出来证明那本书的确是假的,我还可以去法庭告他把我描绘成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神汉哩!笑话!”
  想不到袁小奇自己点破了这层意思,朱怀镜便感觉这人原来骨子里是个无赖。“袁先生,何必要把事情弄到这地步呢?对谁都不利。既然你说到这意思,我就说,书的真假,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一旦鲁夫在这事上做文章,同你有联系的所有领导。朋友都会陷入尴尬境地,当然也。包皮括你自己。不瞒你说,我最关心的还是皮市长怎么看这事。所以,你还是付他两万块钱算了。”朱怀镜说。
  袁小奇沉默片刻,终于松口了:“好吧,我就当看你朱处长的面子。”说罢就打电话叫来了黄达洪,让他明天拿两万块钱付给鲁夫。袁小奇笑道:“朱处长,我很佩服你,为朋友舍得出力。”
  朱怀镜说:“袁先生,不是我讨你的人情。要说朋友,你和鲁夫都是朋友。但在这件事上,我是为你考虑的。”
  袁小奇说:“谢谢你朱处长。”回头又对黄达洪说:“达洪你十分钟之后叫弟兄们过来,我们宵夜去。我同朱处长还有话要说。”黄达洪定了,袁小奇神秘兮兮起来,“朱处长,政协会上的气氛不对头,成天讨论的是反腐败,有件事是冲着皮市长的。今天下午有人讲到皮杰的天马娱乐城,说那里是荆都最大的婬窝。我估计,明天会有委员提案的。我想找皮市长汇报这事,他忙,找他不到。”
  朱怀镜吃了一惊,却没有表露出来,说:“有些人对领导干部子弟经商有成见。说句实话,平民百姓子女是人,领导干部子女也是人。只兴平民百姓子女做生意,就不准领导干部子女做生意?其实天马我去过,并不是外面说的那么回事。对皮市长,我可以说是最了解了,他对皮杰是严厉有余,关爱不多,从来没有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就对他有什么特别关照。领导干部,不好做人啊!好吧,我向皮市长汇报一下。袁先生,我先替皮市长感谢你。”
  “哪里的话,皮市长对我很关心,对他忠心,是应该的嘛。朱处长,这几天我们政协廉洁会风,伙食太差,我吃了几餐下来,口里都流清水了。我们一起去消消夜吧。”袁小奇说。
  朱怀镜想马上去找皮市长汇报,便推说还有事,谢谢了。下了楼,见时间已是十一点了,这会儿找皮市长不太适宜。他先打了方明远的手机,问这会儿皮市长在哪里。方明远先不告诉他,只问有什么事。朱怀镜说这事不大也不小,电话里不好说。方明远想了想,让朱怀镜去荆园六号楼,他在楼下厅里等他。
  朱怀镜坐的士飞快地去了荆园六号楼。方明远已在楼下等着了。两人在旁边的沙发里坐下,小声说了一会儿。方明远点头考虑了一下,说:“我刚才报告皮市长了,说你有要事找他。我俩上去吧。”

  两人敲了门,开门的竟是陈雁,一身睡装打扮。陈雁说道请进,完全是主人味道。走过门厅,才见皮市长穿着睡衣,正伏案批阅文件。陈雁给朱方二位倒了杯茶,进卧室里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怀镜?”皮市长日理万机的样子,眼睛半天才从文件上抬起来。
  朱怀镜便把政协会上的情况细细说了。皮市长听罢,非常气愤,“这个皮杰,尽给我惹麻烦!政协委员们提的意见是对的!荆都市区,应是全荆都的首善之区,怎么能让腐朽的生活方式如此大行其道?你们传我的指示,今晚马上封了天马娱乐城,看到底问题有多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
  朱怀镜和方明远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皮市长站起来,来回踱了一会儿,站在客厅中央,缓和了语气说:“这个问题今晚不能过夜,一定要处理。两会正在召开,不能让这个问题成为两会的热点话题,影响会议正常召开。两个会议会相互传染的,今天是政协会上议论这个问题,明天就到人大会上了。反腐败的情绪传染起来比二号病还快。腐败是要反的,但不能在人大会和政协会上天天讨论反腐败的问题啊!要让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们集中精力议大事!请你两位连夜同公安部门联系一下。怀镜不是同分局的宋达清同志熟吗?要他亲自督阵。你们去吧。”
  两人出来,去了隔壁方明远的房间,商量这事怎么办。方明远说:“皮市长这不是说的意气话,这事今晚一定要办的。但是怀镜,我们也得方法些。这样吧,我们先去天马找皮杰,把他老爸的指示传达了,让他自己有个数。然后我们再去找宋达清,同他商量一下怎么行动。原则是天马今晚一定要查封,但不能让皮市长难堪。”
  两人便飞快地奔天马而去。这会儿已是午夜十二点,娱乐场所的男男女女们玩兴正酣。
  第二天,关于天马被查封的消息在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中间传播开了,而且差不多都知道是皮市长亲自下令给公安部门的。对此事却是各有各的评价。有人说皮市长是在演戏,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有人说皮市长哪是在封天马?而是在封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嘴巴;当然也有人说皮市长敢于对自己儿子下手,铁面无私,难能可贵。不过说这话的多是头上有一定职务的领导,也多是在公开场合,用那种很官方的语言。听着种种议论,朱怀镜只是装懵懂。官场上的事,有时真的是真假难辨的。就说皮市长下令查封天马娱乐城,朱怀镜是见证人,可他也犯迷糊,弄不准皮市长那深邃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有意思,那天夜里见了皮市长那双眉紧锁的严厉的表情,朱怀镜没有去琢磨领导的真实意图,而是想到了深邃。说法尽管很多,但人大会和政协会上总算没有人再说天马娱乐城的事了。
  但政协会上反腐败的话题还是没有压下来,很快就传染给人大会了。两会的提案和议案很大一部分是有关反腐败的,而且也不是一般性的建议,都点到了具体部门或人和事。市政府一些手中掌有实权的部门,比如计委、财政、建委、国土等,几乎成了众矢之的。事态既然如此了,市委和市政府就该有个态度了。市委书记陈寅生和市长皮德求在人大会上专门就反腐败问题讲了话,全体政协委员列席了会议。陈书记主要讲了反腐败的重要意义和市委反腐败的决心。皮市长接下来讲,按惯例首先自然要对陈书记的讲话作简要概括和高度评价,无非是说陈书记的讲话高瞻远瞩、高屋建瓴云云。有人就在下面议论,还有什么“高”?高谈阔论!不过皮市长再讲下去,就很实在了,大家喜欢听。皮市长有几句话很经典,后来一直在社会上流传。他说有少数领导干部自律不严,见利忘义,见色起意。他说从最近发生的几起领导干部经济案件看,有一条规律,就是人人都有情妇,有的甚至不止一个情妇。金钱总同美色绞在一起。要洁身自好啊,同志们!
  不管怎样,人大会和政协会还是要圆满结束的。又是一次团结务实的大会,一次开拓进取的大会,一次把各项事业推向全面发展的大会。
  散会的当天,朱怀镜约了严尚明、张天奇、袁小奇、皮杰、宋达清、黄达洪等在龙兴大酒店吃晚饭。他事先同严尚明把张天奇的意思说了。严尚明同张天奇本来就熟,两人工作又有联系,免不了需要相互关照,便满口答应从中撮合。朱怀镜和张天奇。宋达清三人先到了,坐在包皮厢喝茶说话。玉琴专门出来陪着。一会儿皮杰到了,见了宋达清,就玩笑道:“宋局长,辛苦你了,三更半夜的,还亲自率领弟兄们去我们天马检查指导工作。”宋达清却不好意思了,握着皮杰的手使劲摇了摇说:“对不起,骚扰你了。你老爸也太认真了,非要我们连夜执行任务。唉,要是所有领导干部都像皮市长这样,老百姓就满意了。”
  “老百姓满意?我也是老百姓啊,我就不满意。做他的儿子,别想捞什么好处!”皮杰很是生气。
  张天奇说:“的确,皮市长要求自己家人太严了。领导难当啊,我们都要体谅皮市长。皮总,你更要体谅你爸爸啊。”
  皮杰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一声,说:“感谢张书记教导。你是当领导的,自然体会深刻。家里只要有人沾一点官气,全家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我算是遵纪守法的了,可我老爸还总是动用专政工具来对付我。”皮杰这话又让宋达清手足无措了,只知嘿嘿地笑。朱怀镜便玩笑道:“皮杰兄,别老觉得委屈了。你们这些高干子弟夹着尾巴做人,老百姓就能昂首挺胸做人了。”
  皮杰指着朱怀镜大笑起来,说:“好啊,怀镜兄,在你眼里,我们这种人同人民群众就是敌我矛盾了。我也是人民的一分子啊,你要不要看我的工会会员证?”
  说笑着,袁小奇和黄达洪到了。黄达洪一进门,来不及介绍袁小奇,先啊呀呀一声,握了张天奇的手,说:“是张书记啊,你好你好!”张天奇也很是热情,道:“达洪啊,早就听说你发达了,果然气派不凡。”看他俩场面上一来一往,不知情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节。
  张天奇同袁小奇没有见过面,朱怀镜替他们介绍了。张天奇把手伸了过去:“久闻袁先生大名,幸会幸会。”袁小奇握着张天奇的手使劲一摇,豪爽道:“张书记,你好你好。我们虽未见过面,可常听朱处长说起你。”他说着就望望朱怀镜。朱怀镜便点头而笑,私下却说谁同你说起过张书记?这袁小奇不愧是江湖老手,他这种瞎话谁也不会点破的。张天奇愿意相信朱怀镜常说起他,显得他很有影响,很有面子;朱怀镜也只好默认了,倒在张天奇面前讨了个人情。“正好我同张书记的名字共着一个‘奇’字”,袁小奇放下张天奇的手,恭请他先入座,“最大的莫过于天,所以张书记是大奇,我袁某只是小奇。托张书记的福了。”大伙儿一齐笑了。

  这时严尚明到了,进门就拱手致歉。大家都站了起来,请严尚明入座。相互让了让,最后请严尚明坐了首席,次者张天奇、袁小奇。其他各位随意就座。各位带来的司机安排在隔壁,另开了一桌。玉琴客气着问问各位,就招呼服务小姐上菜。大家都说不喝白酒,便上了葡萄干红
  朱怀镜举了杯,感谢各位赏脸,请大家先干一杯。自然有说干的,有说不干的。朱怀镜就说头一杯,干了吧。严尚明今天爽快,一仰脖子干了。朱怀镜早干了,亮着空杯子晃了一圈,说严厅长都干了,我看谁不干。大家只得干了。严尚明听着这话,心里很受用,很风度地笑着。
  喝红酒,气氛轻松自在些,随意举杯,随意说话。喝了一会儿,严尚明愈加高兴了,说:“今天正好是八位,算是八仙了。正好又有一位女士,梅总就是何仙姑了。”这话本不太幽默,可严尚明能有此等表现,已很不错了。大家笑了起来,其实只是礼节。
  朱怀镜抓住这话借题发挥:“如果不是高攀,我们都是兄弟。你说是不是严厅长?俗话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我们这八仙之间要的是同舟共济。对不对严厅长?”
  “朱处长说得好。”严尚明点点头,“我严某要仰仗各位,请各位多多关照。袁先生,你大名鼎鼎,在外面没有办不了事的,这我严某清楚。若在荆都,万一碰上什么麻烦,你说声。梅老总,你生意上要是有关系要摆平,你找我找小宋,都行。张书记是地方大员,我的工作需要你支持的地方多。你一直很支持我,我很感谢。小皮、怀镜我就不用说了。达洪常驻荆都,有事别客气。对了,你同张书记是老乡吧?听说你在他们那里也有生意?跟你说,在若有碰上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找张书记,他是我的老朋友了。袁先生是你的老总,你自然要听他的。在荆都,你多听听我的,没错!这个……袁先生不会有意见吧?去若有呢?你就听张书记的。怀镜说得好,同舟共济,我们在一条船上。”
  朱怀镜高高地举起杯子,说:“好!严厅长说得好!我们今天真的算是八仙会了。”
  各位都举了杯,说严厅长言之有理,就像聆听了上级领导指示一样,纷纷发表学习体会,表态拥护严厅长。黄达洪专门举杯同张天奇碰了,很是诚恳:“张书记,我黄达洪本是你一手栽培的,只怪我自己不争气,硬要自己出来闯江湖。好在我这人运气好,碰上袁先生、严厅长,让我至少还有口饭吃。今后要请你多多关照。”
  张天奇笑道:“达洪说到哪里去了。你以后去若有,就不要客气,找我吧。”
  黄达洪这人朱怀镜了解,虽是个土匪性子,但在地位高的人面前到底还是心虚的。要是比他高一等的人有意思伸出一条腿来,他便什么也不顾了,巴不得抱住粗腿往上爬。最老道的要数严尚明,假装糊涂,只当什么事都不清楚,就把两人的过节轻描淡写地化开了。朱怀镜觉得很长见识,他原来想着这事很难处理的。
  皮杰总是拿宋达清开玩笑,要他写份汇报材料,向市政府详细汇报那天晚上在天马检查的情况,看到底有多大问题。宋达清笑嘻嘻的,说天马不照样开业了吗?早没问题了,还用汇什么报?严厅长便以叔辈身份数落皮杰,说你爸爸这是爱护你。你那里要是真有违法行为,下次不要宋局长去了,我亲自带领厅直属大队去。尽管严厅长脸色严肃,大家却只当玩话来听,都笑了起来。严厅长便也笑了。袁小奇始终是随和地笑,笑容间似乎又透着几分神秘。但他再也不在酒桌上玩什么玄乎其玄的花样逗人了。大家其实并没有忘记他是位有神奇本能的人物,只是碍着他目前身份,不再好意思开口让他玩节目了,似乎那样等于是让他耍猴戏。玉琴作为酒店老总,也是主人身份,总帮着朱怀镜劝酒劝菜。大家尽欢方散。
  朱怀镜送走各位,自己借故留下了。玉琴有些怪他,去了房间,便生起气来:“你呀,今天要不是请客,也不会来看我的。”朱怀镜直喊冤枉:“我每天晚上都想来看你。我一个人睡在荆园也是睡,何必不过来搂着个人儿睡? 只是这几天太忙了,每晚都忙到深更半夜。太晚了,又怕吵了你,就不来了。”玉琴不相信他这么忙,问:“你以往都说会前忙些,真到开会了就没事了。这回怎么这么忙?”朱怀镜不便细说这次人大会和政协会的内幕和花絮,只假言敷衍了。
  朱怀镜心里总悬着自己提拔的事,便想多找些机会在皮市长面前行走。他明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快,但急切的心情总有些按捺不住。可最近皮市长总是在下面调查研究,没有呆在机关。朱怀镜只能每天在电视新闻里看见皮市长。平时皮市长下去,都是事先安排好了日程。哪天到哪里,路线怎么走,视察哪几个点,在哪里听汇报,在哪里住宿,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帖。每到一地,都得拍板定些项目,给些钱物。这都是惯例了。可这次皮市长说,得下去务务虚,好好研究一些问题。于是他只带了一位副秘书长和秘书方明远,另外就是警卫吴参谋和司机老刘,真的是轻车简从。当然电视台还是要去人的,去的自然又是陈雁。日程也就没有细细研究,下去看情况办。朱怀镜同方明远打过几次电话,都是随便扯谈,他其实是想知道皮市长哪天回来。可电话打多了也不好,因为方明远多半是紧跟在皮市长身边,不方便接这些无关紧要的电话。
  有天晚上,朱怀镜从办公楼下走过,见皮市长办公室的灯亮了,不禁背膛一热,心想皮市长是不是回来了?上楼一看,却发现是服务小姐在打扫卫生。
  今天朱怀镜忙了一天,感觉有些累,哪儿也不想去,在家吃过晚饭,看了电视新闻联播,稍稍坐了会儿就早早上床睡了。香妹收拾了家务,也上床睡了。没想到两人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口角。朱怀镜觉得没意思,穿衣下床。一个人在沙发里坐了会儿,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便出门下楼了。他觉得奇怪,香妹现在越来越不在乎他晚上出去了。
  暮春的夜晚寒意仍浓,朱怀镜在楼下转了一会儿,便想去玉琴那里。走过办公了,发现皮市长办公室的灯又是亮着的,怎么这么晚了服务小姐还在打扫卫生?不可能,只怕是皮市长真的回来了。看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只怕一定是皮市长回来了,皮市长也太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在办公。朱怀镜想上楼去看看皮市长,却又怕打搅了领导。犹豫一会儿,他还是壮着胆子上楼去了。见门虚掩着,一敲门,不见回应。朱怀镜就不知该不该推门进去了。没人答应,是不是皮市长正同哪位领导在商量重要工作呢?他想往回走,又很不甘心似的。心想既然上楼了,就推门进去吧。自己在皮市长面前有脸,不会显得太冒昧的。推门进去,外面这间是方明远的办公室,不见任何动静。又见里间门也是虚掩着的。这下朱怀镜真有些忐忑了,不敢去推那扇门。可这情形是不容迟疑的,要么趁皮市长没看见轻手轻脚走了,要么推门进去,多考虑一秒钟就会多一些尴尬。朱怀镜一咬牙,脸上一热,推开了虚掩的门。

  可是只见宽大的办公桌前,皮圈椅光溜溜地空在那里。灯光毫无意义地照耀着,就像领导同志在主席台上念着干巴巴的报告。朱怀镜顿时有种做贼的感觉,满心恐惧,拔脚就想逃离。可是,就在他转身之际,眼睛的余光瞥见办公桌下像是有只皮鞋的影子。再定眼一看,却发现是只脚。朱怀镜心脏跳到喉咙口了,跑过去一看,天哪,原来是皮市长倒在办公桌下。
  “皮市长,皮市长,您您怎么了?”朱怀镜蹲下去问。
  皮市长没有答应,纹丝不动蜷在地毯上。朱怀镜想到了最可怕的事,忙伸手摸摸皮市长的额头,有些发凉。一定是什么病急性发作了。赶快打电话给值班室!可他刚提起电话,又放下了,他低头闻闻皮市长的嘴,看是不是有酒味。心想如果皮市长只是因为喝醉了酒,他打电话给值班室,弄得天摇地动,那就不好了。可是没闻见一丝酒味。事不宜迟,朱怀镜抓起了电话。又怕打值班室电话误了时间,便想直接打机关医院电话。可机关医院的医生水平太臭,他便拨了114台,问了市急救中心电话号码。
  “喂,急救中心吗?我是市政府办公厅。这里有位领导突然发病晕倒了,不省人事,请你们马上派来。政府大门口有人等着你们。”朱怀镜打电话时显得相当冷静。
  急救中心简单问了一下病人的情况,说马上就到。
  打完急救中心电话,他略一迟疑,又打了机关医院电话,怕万一急救中心那边出了差错就麻烦了。
  然后才打电话给值班室,再给柳秘书长打了电话。柳秘书长声音黏黏的,像是已经睡过一觉了,可他听朱怀镜把事情一说,立即就清醒了,“怀镜,我马上就到,你赶快通知机关医院。”
  “我怕误事,先通知了市急救中心和机关医院,再来报告您的。”朱怀镜说。
  “好好,这就好。我马上到。”柳秘书长语气比朱怀镜慌张多了。
  柳秘书长到的时候,机关医院的医生还没有现身。柳秘书长刚要发火,朱怀镜过来小声说:“我们不懂急救常识,不敢翻动皮市长,就让他躺在那里。急救中心的医生马上就会到的。我说好了到大门口去等,省得他们半天还找不到地方。”听朱怀镜这么一说,柳秘书长也不好发火了,怕惊着病人。朱怀镜飞快地跑下楼去。快到大门口,就听到急救车呜呜叫着开来了。朱怀镜感到一下子轻松了。站岗的武警没有见过这场合,仍是照章行事,伸手拦车说要检查证件。朱怀镜跑上去大喊一声:“让开让开,你不认字?”
  武警战士偏头看了看车子,忙放下了手。朱怀镜示意汽车往里开。汽车没有停下来,门却打开了。朱怀镜飞身而上,见五六位白褂的医务人员坐在里面。朱怀镜一边引路,一边说:“你们真快,谢谢你们了。是皮市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办公,突然晕倒了。请你们一定要冷静沉着。”
  “请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其中一位男医生说话了,其它几位木然地望着他。
  车到办公楼前停下,医务人员飞快地打开门后,扛着担架。氧气瓶及一应急救物品随朱怀镜上楼。楼上已等着好些人了。柳秘书长想同医务人员打招呼,却见他们个个神色严肃,就只好作罢了。
  “这位领导,请你们在门口把关,不准任何人进来。”刚才在车上说话的那位医生把朱怀镜当成这里管事的头儿了。看样子这位医生是负责人。
  朱怀镜不好意思了,忙说:“我们柳秘书长在这里负总责。我替你们守门吧。”
  那位医生说话间就已经戴好了口罩,只露着两只眼珠子,朝柳秘书长点了点头,进去了。柳秘书长挥挥手,让大家都下楼去待命,只他和朱怀镜在这里守着。
  这时,机关医院的几位医生来了。柳秘书长脸色陡然间铁青了起来,望都不望他们。这场面让人很难堪,朱怀镜有些忍不过,就对他们说:“急救中心的医生正在抢救。你们就在外面等等吧,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要他们帮什么忙?平时争起职称来,都说自己应上正高、副高,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柳秘书长依然不望他们。朱怀镜便打圆场,对几位医生说:“你们下楼去待命吧。”几位医生像是获得了解放,却又不敢赶快离开,缩头缩脑一会儿,才蹑手蹑脚下楼去了。
  “这些人,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柳秘书长情绪仍是激动。
  朱怀镜说:“对机关医院,大家的看法很不好。有人说,这些医生都是些点菜医生。”
  柳秘书长听不明白,问:“什么点菜医生?”
  朱怀镜笑道:“不会看病,病人倒知道自己患的什么病,要用什么药,点着药名叫他们开处方。所以叫他们点菜医生。”
  柳秘书长觉得幽默,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叹道:“这些医生,很多都是历年来凭着各种关系进来的,素质本来就不高。加上长期在政府院子里呆着,业务水平没上去,衙门习气倒学了不少。堂堂市长病倒了,他们居然也是这个态度,普通百姓那还消说?”
  朱怀镜没想到柳秘书长会把这事说得这么透,可他只能听着,不便多作评价。因为毕竟机关医院也是柳秘书长自己所管工作的一部分。
  “要不要告诉王姨?”朱怀镜问。
  柳秘书长说:“还是等等吧。等情况稳定了再说,免得云仪同志担心。”
  两人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气氛就特别紧张。医生们已进去个把小时了,仍不见任何消息。朱怀镜不想往坏处想,可偏偏总往坏处想。他发现柳秘书长的双眉总是挤在一块儿,便猜到他也肯定在往最坏处想。两人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大约两个多小时以后,门才开了,那位负责的医生出来了。柳秘书长和朱怀镜忙站了起来,望着这位医生,却不敢问话。医生说:“是大面积心肌梗塞。病情稳定了,但还没有完全脱险,得马上送急救中心去。”
  “好!一切听你们医生的。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柳秘书长说。
  医生说:“你们随两个人去吧。唉,皮市长到底还算命大。要是迟通知我们十几二十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柳秘书长便望了眼朱怀镜,点点头,然后说:“好吧,就我们俩随去吧。”
  医务人员小心地抬着皮市长,下楼上了急救车。坐在车上,柳秘书长意味深长地握了一下朱怀镜的手。
  医生只按他们的职业要求处理这一切,可现在情况稳定了,柳秘书长的政府意识便又上来了。他问医生要了急救中心主任的电话,拨通了,“喂,向主任吗?我是市政府秘书长柳子风。皮市长突发大面积心肌梗塞,经过你们中心现场抢救,情况基本稳定了。现在正在送往你们中心途中。请你亲自安排一下病房,做好一切准备。”
  柳秘书长关了手机,坐在那里就感觉不是味道了。因为车上所有医生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他们大概看不惯这种政府行为。朱怀镜看出这层意思,却也只好陪着柳秘书长难堪。病人需要安静,不然他会说些笑话打破这僵硬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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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刘茁松身居湖南的王跃文在文坛一跃而起,使我想起鲁迅“文坛无须悲观”的预言。多年前我也曾在刊物做当代文学编辑,编着编着,就有点像鲁迅看当年的“城头变换大王旗”似的,渐渐地有点“颓唐起来”了。近年来有缘埋头一项等身的古籍整理,与当代文学可说是分道扬镳啦。因此,当我在书店发现与我工作地仅一湘之隔的王跃文在长江黄河两河之隔的北京出了长篇小说《国画》,并且已在全国各地形成洛阳纸贵之势,我是惊讶惊叹又惊喜的。 [点击阅读]
经典小小说
作者:佚名
章节:1409 人气:2
摘要:目录页■蒋廷松《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6期通俗文学-超短小说一天,我陪乡长到县城找西郭局长办事。到西郭局长家时,他儿子小西郭也在,这小西郭是前不久被西郭局长安排到咱芳塘乡工作的。西郭局长见我们上门,递烟、敬茶、让坐,挺热情。小西郭呢,望着我们便是傻乎乎地笑。我们与西郭局长谈话时,小西郭便小心翼翼地往乡长的脸上“呼呼”地吹气。我想,他大约是在替乡长吹灰尘吧。 [点击阅读]
万物生长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3
摘要:我在洗车酒吧遇见秋水,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亮得不寻常。洗车是我常去的酒吧之一。洗车在工人体育场东门靠南一点,原来真的是一个洗车的地方。等着洗车的人想坐坐,喝点什么,聊聊,后来就有了洗车酒吧。如果从工体东路过去,要上座桥,过一条水渠,穿一片柏树林子,挺深的。酒吧用红砖和原木搭在原来洗车房的旁边,洗车房现在还接洗车的活。 [点击阅读]
中国在梁庄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2
摘要:内容简介作者多年深入农村,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家乡的每一寸土地,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那些惊人的故事:王家少年强姦了八十二岁的老太、昆生把自己的家安在了墓地里、即使火化了,也要把骨灰在棺材里撒成人形……通过这些真实的“个人史”,展现了中国农村在城市化的进程中的现实危机。《中国在梁庄》再现了一个真实的乡村。 [点击阅读]
老农民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3
摘要:第一章打春一百,拿镰割麦。老天爷真怪,1948年的春脖子特别长,立春都快三个月了,紧靠黄河北岸的麦香村,村头的老槐树早已经满头翠绿,可地里的麦子才甩齐穗儿,还没有灌满浆。青黄不接啊,庄户人一个个黄皮寡瘦。可是,肚子里即使没有干货,也挡不住有人�〖堋R淮笤纾�雾气还没有散尽,外号“牛三鞭”的牛占山和外号“老驴子”的杨连地就来到黄河滩上较起劲儿来。 [点击阅读]
红顶商人胡雪岩
作者:佚名
章节:83 人气:2
摘要:在清朝咸丰七年,英商麦加利银行设分行于上海以前,全国金融事业,为两个集团所掌握,商业上的术语称为“帮”,北方是山西帮,南方地宁绍帮,所业虽同,其名则异,大致前者称为“票号”,后者称是“钱庄”。山西帮又分为祁、太,平三帮,祁县、太谷、平遥,而始创票号者,为平遥人雷履泰。他最初受雇于同县李姓,在天津主持一定颜料铺,招牌叫做“日升昌”,其时大约在乾隆末年。 [点击阅读]
阎连科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5
摘要:雨过天晴,昨天的雨水把青砖山墙洗得水汪汪的绿,连一星尘土也没有。中年男人距山墙一米远近急速下跌着,像一块巨石从沟崖朝着沟底落。他闻到了山墙上的清新浓烈扑鼻,还带着新砖出窑后的热暖味。一春三月天气很暖和,日头饼馍样烤在天上。五婶寒了一冬,见日光挤进屋里一丝,便恨不得把一个日头揽在怀里。他爹,五婶说,让我出去晒个暖儿吧。五叔说你好好睡着吧,满天下数你难侍候!五婶喉咙塞一下,就盯着房上的椽子看。 [点击阅读]
凉州往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3
摘要:1风儿一阵紧过一阵,猎猎风声卷起的,不只是峡谷的惊叫,还有一颗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还从没跟家远哥这么亲近过这么幸福过呢。五糊爷带上拾粮上路的时候,还是一脑子的雾水。两天前他被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召去,原以为是说丫头拾草的事,没想,水二爷只字未提拾草,倒是怪惊惊说,我想让拾粮到院里来。让拾粮去院里?这个老东西,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点击阅读]
沉从文《边城》
作者:沉从文
章节:25 人气:3
摘要:内容简介在川湘交界的茶峒附近,小溪白塔旁边,住着一户人家。独门独院里,只有爷爷老船夫和孙女翠翠两个人,还有一只颇通人性*的黄狗。这一老一小便在渡船上悠然度日。茶峒城里有个船总叫顺顺,他是个洒脱大方,喜欢交朋结友,且慷慨助人的人。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天保,像他一样豪放豁达,不拘俗套小节。老二的气质则有些像他的母亲,不爱说话,秀拔出群,叫傩送。小城里的人提起他们三人的名字,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点击阅读]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
章节:33 人气:2
摘要:一、中文版自序这本书表达了作者对长度的迷恋,一条道路、一条河流、一条雨后的彩虹、一个绵延不绝的回忆、一首有始无终的民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慢慢拉出去,拉到了路的尽头。在这里,作者有时候会无所事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虚构的人物同样有自己的声音,他认为应该尊重这些声音,让它们自己去风中寻找答案。 [点击阅读]
夏日落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4
摘要:羊年十一月初,步兵三连孕生一样大案:先是枪丢了一枝,其后,兵又死了一个。枪是新枪,铁柄全自动;兵是新兵,下士军衔,籍系郑州二七区,父为小学教师,母是环卫工人。事情乒然发生,震炸兵营。一时间,满地沸扬,草木皆惊,营连空气稀薄,整座营房都相随着案情颤动。事发时候,连长赵林和指导员高保新正在操场交心,其时正值夏末,黄昏网着世界。 [点击阅读]
中国现代散文
作者:佚名
章节:294 人气:2
摘要:熟悉上海掌故的人,大概都知道城隍庙是中国的城隍,外国的资本。城隍庙是外国人拿出钱来建筑,而让中国人去烧香敬佛。到那里去的人,每天总是很多很多,目的也各自不同。有的带了子女,买了香烛,到菩萨面前求财乞福。有的却因为那里是一个百货杂陈,价钱特别公道的地方,去买便宜货。还有的,可说是闲得无聊,跑去散散心,喝喝茶,抽抽烟,吃吃瓜子。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