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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讲深奥的道理啦。”母亲动了动她那张京都型的白皙的脸,“不过,千重子,你爹说过,等你举行婚礼,他要给你设计一件花色鲜艳的华丽和服……妈妈也早就期待着这一天……”
“我的婚礼?……”
千重子面带愁容,久久都不言声。
“妈妈,您前半生最令您神魂颠倒的是什么呢?”
“我以前告诉过你了吧。她就是我同你爹结婚,以及你还是个可爱的婴儿,我同你爹把你抱走的时候。就是我们把你抢来,坐车逃跑的时候啊!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如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扑通扑通地跳呢。千重子,你按按妈妈的胸口试试看。”
“妈妈,我是个弃儿吧?”
“不是的,不是的。”母亲使劲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在一生当中,也许要做一两件可怕的坏事吧。”母亲继续说,“抢走别人的婴儿,恐怕比强盗抢钱财,抢其他什么的都罪孽深吧,也许比杀人还要坏!”
“……”
“你父母几乎都急疯了吧。一想到这些,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送回去,可是已经还不了啦。如果你要求寻找亲生父母,那可就没法子了。不过……果真那样,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许会伤心死了。”
“妈!您别再说这种话啦……千重子只有您一个母亲,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我很了解。正因为这样,我们的罪孽就更深……你爹和我都做好思想准备:死后下地狱。可是,只要今天有个好闺女,下地狱又算得了什么呢。”
千重子瞧了瞧操着激烈口吻说话的母亲,只见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千重子的眼眶也噙满泪水,她问道:
“妈妈,请你如实告诉我,千重子真的是个弃儿吗?”
“不是嘛,说不是就不是……”母亲又摇了摇头,“千重子,你为什么想到自己是个弃儿呢?”
“因为我不相信爸妈会去偷别人的婴儿。”
“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一个人在一生当中也许要做一两件令人神魂颠倒的、可怕的坏事!”
“那么,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捡到千重子的呢?”
“赏夜樱的祇园呗。”母亲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我以前好像也说过,在樱花树下的椅子上,躺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婴儿,她看到我们,就绽开花一般的笑脸,使人不得不把她抱起来。一旦抱起来,就放不下手,真叫人喜欢。我贴着她的脸,望着你爹。他说:阿繁,把这个孩子偷走吧。我问:什么?他又说:阿繁,快跑,快逃跑呀!后来我们就拼命地跑。记得好像是在芽棒平野屋附近仓忙跳上车的……”
“……”
“婴儿的母亲临时不知走到哪儿去,我就趁机抱走了。”
母亲的话,有时不太合逻辑。
“命运……打那以后,千重子就成了我家的孩子,已经过去二十年了。究竟对你是好是坏呢?就算好吧,我心里也是感到内疚,常常暗自祈求你原谅。你爹大概也是这样吧。”
“我一直认为爸爸妈妈对我太好,太好啦!”
千重子说着双手捂住了眼睛。
不管是捡来还是抢来,千重子报户口是佐田家的长女。
父母第一次坦白告诉千重子她不是亲生女儿时,千重子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千重子刚上中学的时候,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令父母不满意的事,父母才这样说的。
是父母担心会从邻居传到千重子的耳朵里才先坦白出来的呢,还是父母相信千重子对他们自己的爱是深厚的,或是多少考虑到千重子已经到了明辨事理的年龄呢?
千重子确实感到震惊。然而,并不太伤心。纵然已到了思春期,但她对这件事并不怎么苦恼。她并没有改变对太吉郎和阿繁的亲和爱,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必要去排除什么隔阂。这也许就是千重子的性格。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生身父母,那么生身父母该是在什么地方呢?说不定还会有同胞兄弟姐妹?
“我倒不是想见他们……”千重子思忖,“他们的日子一定过得比这里艰苦吧。”
然而,对千重子来说,这件事也是扑朔迷离的,倒是在这格子门后面的店铺里深居简出的父母,他们的忧愁渗透了她的心。
千重子在厨房里用手捂住眼睛,就是为了这个。
千重子的母亲阿繁用手抓住女儿的肩膀,摇了摇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提啦!人世间很难说没有失落的珍珠。”
“珍珠,了不起的珍珠。如果它是一颗能给妈妈镶上戒指的珍珠就好了……”千重子说着,麻利地干起活来。
晚饭后拾掇完毕,母亲和千重子到后面楼上去了。
二楼前面有小格子窗,天花板很低矮,是一间让学徒工睡觉的简陋的房子。从中院边上的走廊可以直通到后面二楼。从店铺里也可以登上去。通常二楼是用作招待主要顾客或留客住宿的。如今接待一般顾客洽谈生意,也都在对着中院的客厅里。虽说是客厅,其实是从店铺直接连到后面的过厅,过厅两侧放着堆满和服绸缎的橱架。房间又长又宽,摊开衣料供顾客挑选也比较方便。这里常年都铺着藤席。
后面二楼的天花板很高。有两间六铺席宽的房子,是父母和千重子的起居室和寝室。千重子坐在镜前,松开发束。头发长长的,梳理得很美。
“妈妈!”千重子呼唤在隔扇那边的母亲。这声音充满无限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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