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丁庄梦 - 第一章 3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爷知道他们都是要问那新药的事,就大着嗓门说:
  "新药立马就到了。香林啊——你想啥时候唱?"
  马香林脸上立刻挂了亮红色:
  "今夜儿要来不及了我明夜儿唱,庄人们要爱听了我天天唱。"
  和马香林们分了手,爷就答应着朝了我家走去了。
  我家住在庄南的新街上。
  新街到底是新街。新街是丁庄富裕后新规设的一条街。你家有钱了,要盖新房了,那你家就从庄里搬到新街上,依着政府的规设盖成两层楼。一亩地,上端是楼房,三面是围墙,楼房全都贴了白磁砖,围墙全是红机砖。磁砖一年四季都散着白味儿,机砖一年四季都散着红味儿。味儿一合碰,就成了红红白白、带着金色的硫磺味儿了。
  一条街上都是新砖新瓦的硫磺味。
  一年四季都是新砖新瓦的硫磺味。
  一世界都是新砖新瓦的硫磺味。
  我家就竖在这硫磺的味道里。硫磺的味道日日夜夜碰鼻子,撞耳朵,扎眼睛,可它招人心。庄里很多人家都生活在这硫磺的味道里。很多人家都想生活在这硫磺的味道里,所以都卖血。
  所以都有热病了。
  新街上统共住着二十几户人,二十几户人家的主人当年都是血头儿。血头儿挣钱多,所以就在新街盖了房。就都住在新街了。就有新街了。我爹当年是最早的血头儿,后来是最大的血头儿。是血王。所以我家住在新街的最中央,不是两层楼,而是三层楼。政府的规设是每家只能盖成两层楼,可我家却盖成了三层楼。

  别的人家盖三层政府是要出面干涉的,可我家盖三层时没人管。
  房也不是一开始就盖成三层的。它是别人家里都住着草房和土坯瓦房时,爹就盖纯砖纯瓦了。
  别人盖纯砖纯瓦时,爹就扒掉纯砖纯瓦盖成两层楼房了。别人要盖两层楼房时,他就又加一层成了三层了。别人要加一层或直接盖成三层时,政府就出面干涉了,说县里的样板庄都是二层楼,不是三层楼。
  我家是三层。三层比二层高一层。
  在我们家的院落里,和那楼房不般不配的是那洋楼院里有猪窝和鸡窝,楼檐下还有鸽子窝。盖楼时,爹是完全瞄着东京的洋楼样式盖下的,楼屋的地上铺了粉白、淡红的大磁砖,院落地上铺了一米一个方格的水泥地。把千百年来露天厕所用的蹲坑改成了屋里的坐器儿,可我爹、我娘坐着那器儿,坐死也拉不出来屎,只好又在楼后的露天地里挖了蹲坑儿。
  楼屋的洗漱间里有一台洗衣机,可我娘就爱端着洗衣盆儿到那院里用手洗。
  这样儿,那坐器儿就成摆设了。
  洗衣机也成摆设了。
  有冰箱,冰箱也成摆设了。
  饭屋、饭桌都成摆设了。
  我爷到我家里时,一家人正关着大门在院里吃夜饭。白蒸馍,大米汤,粉丝萝卜炖白菜。白菜叶上漂的辣椒红得和撕碎的年画样。爹娘们坐在小凳上,院中央摆了一张小桌子,一家人围着小桌吃夜饭,我爷敲了门。我妹开门后,娘就给我爷端上了汤,摆下了凳,可正要吃饭时,我爷拿着筷子直盯盯地看着爹,像冷冷看着一个不相识的人。

  我爹也冷着看我爷,像看一个不相识的人。
  到末了,我爹说:"爹,你吃呀。"
  我爷说:"老大,我想来想去得给你说件事。"
  我爹说:"不用说,你吃吧。"
  我爷说:"不说我吃不下,夜里也睡不着。"
  我爹把手里的碗放在了饭桌上,把筷子放到碗上边,瞟了我爷一眼道:"你说吧。"
  我爷说:"我今儿去上边开了一个会。"
  "是不是说热病就是艾滋病?艾滋病是这世上的新绝症?"我爹说:"爹,吃饭吧,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庄里三分之二的人都知道。只有那些得了热病的人不知道。得了热病的知道他们也装着不知道。"然后,我爹又瞟了一眼爷,一脸的冷漠和不屑,像学生瞟着老师手里拿的他早就会做的卷子样。末了后,爹就端起碗,拿起筷,自管自地吃起来。
  我爷算老师,其实是在学校敲了一辈子钟,直到今年过了六十周岁依然还敲钟。有时也替生病有事的老师管管孩娃们,教半天一年级语文上的课:"上中下,左和右。"把粉笔字写得和碗一样大。
  我爹也是被我爷教过的,可他现在不像先前敬着老师样敬着我爷了。我爷从爹的眼里看出这些不敬了。爷看我爹自管自地端着碗,吃着饭,就把自己的饭碗轻轻磕在了饭桌上。
  终于说:"老大,我不说让你到全庄人面前去死了,可你总得到全庄人面前磕个头。"
  我爹瞪着爷:"我凭啥?"

  "你是血头儿。"
  "这新街上住的都是血头儿。"
  "他们都是跟着你学的。他们谁也没有你挣的血钱多。"
  爹把碗又一次猛地撂在饭桌上,碗里的汤溅出来落在桌面上;把筷子扔在饭桌上,筷子滚下来落在地面上。
  "爹,"我爹瞪着我爷说:"从今后你再提让我在丁庄磕头的事,那你就不是我爹啦,你也别想着让我给你养老送终的事。"
  爷就木在那,筷子僵在手里边,轻声地说:"算你爹求你行不行?求你去给庄人跪下磕个头你都不愿吗?"
  我爹大声说:"爹,你走吧。你再多说一句你就真的不是我爹了。"
  我爷说:"辉,也就是磕个头,磕个头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爹说:"你走吧。从今儿起,你就不是我爹了。你不是我爹,你死了我也会把你送到坟上去。"
  我爷呆一会,把筷子慢慢放在碗上边,站起身子说:"庄里死了四十多个人,你一家磕个头,也就四十多个头,这就累着你了是不是?累着你了是不是?"问着话,我爷也好像累着了,力气用尽了,瞟了一眼娘,又把目光落在英子的脸上去,说:"英子,明儿天你去学校吧,爷给你补补语文课。你们老师再也不来了,我们今后都上语文课。"
  说完话,爷就起身出去了。
  出去了,爹没出门送,娘也没有送,爷就慢慢走掉了。弓着背,勾着头,慢缓缓地走,象走了一天路的老山羊。
或许您还会喜欢:
刻下来的幸福时光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第一章上海最近的天气变化得很厉害,昨天我还穿着短袖的白色T恤,今天我就又裹起黑色的长风衣了。我骑着单车穿行在人迹稀少的上大校园里,上大里面90%的学生都是上海人,一到放假的时候走得人去楼空,每次我在周末的时候都会觉得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拍鬼片的地方了。今天在下雨,雨从头顶上笼罩下来,不是很大,却让人觉得伤感。 [点击阅读]
围城
作者:钱钟书
章节:13 人气:0
摘要: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是不敢来评的,只记录一些感受罢了。注:较长,请选择性*阅读。吃葡萄的人八年前,我上高三,正在为高考没日没夜的做模拟试题。前一天做完的卷子,第二天上课时语文老师会讲其中的一两道试题。某天他讲了一道阅读理解题,题目是:有两种人吃葡萄的人,第一种人从每串里最好的开始吃,每吃一颗就是所剩的葡萄里最好的一颗;第二种人从每串里最坏的开始吃,每吃一颗就是所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一颗, [点击阅读]
坚硬如水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1以革命的名义等我死过之后,安静下来,我会重新思考我的一生,言论、行为和我行走的姿势及对那鸡屎狗粪的爱情的破解。那儿是一片温柔之乡,是思考的上好去处。思考在那儿如柳絮飘落样轻柔美丽,灿若桃花。可眼下,他们以革命的名义,已经把执行枪决的枪口对准了我和红梅的后脑。死亡卡住了我思考的咽喉,我只能雄赳赳,赴刑场,迎着枪弹去;气昂昂,笑生死,跨过阴阳桥。临刑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无所愁。 [点击阅读]
无水之城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大风来时,河阳城一派肃穆。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学生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日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日。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日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乱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乱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阳城上空。 [点击阅读]
李家庄的变迁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1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论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是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 [点击阅读]
沙僧日记2 盛开的师傅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上个日记本写到:我们师徒五个历尽千辛万苦、千山万水、千磨万难、千妖百怪、千娇百媚,终于来到了西天佛祖处,取得了真经,修成了正果。当我们这群罗汉果还没来得及变成开心果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观音老母掐指一算,说我们还没有达到九九八十一难的指标,还差一难。 [点击阅读]
狼烟北平
作者:佚名
章节:35 人气:0
摘要:南横街黑窑厂“同和”车行的车夫文三儿在酒馆里和二顺子喝得有些高了,正在满嘴跑舌头。文三儿的酒瘾大,一天不喝就浑身难受,可真要喝起来又喝不了多少,顶多三两,一过四两就麻烦了。他通常是二两酒一下肚,脾气立马见长,瞅谁都不顺眼。若是四两酒下肚,情况就会恶化,他谁也不尿,逮谁和谁撸胳膊挽袖子,很有些英雄气概。 [点击阅读]
王小波《寻找无双》
作者:王小波
章节:15 人气:0
摘要:1建元年间,王仙客到长安城里找无双,据他自己说,无双是这副模样:矮矮的个子,圆圆的脸,穿着半截袖子的小褂子和半截裤管的半短裤,手脚都被太阳晒得黝黑,眉毛稀稀拉拉的。头上梳了两把小刷子,脚下蹬了一双塌拉板,走到哪里都是哗啦啦的响。就这个样子而言,可以说是莫辨男女。所以别人也不知道他来找谁。王仙客只好羞羞答答地补充说,那个无双虽然是个假小子样,但是小屁十股撅得很高,一望就知是个女孩子。 [点击阅读]
生死晶黄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我应该讲一个故事了。我很早就想讲这个故事了。故事原本细小,如一个微长的果核,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置放在最偏僻的荒野,被冷落得月深年久,就要枯腐的时候,毛茸茸的霉白冷不凡泛起绿来,它的季风日渐转暖起来,风中冬眠的树木像伸过懒腰的孩子,挺拔起来,鼓胀起来。一切都像一条干涸的河流,忽然又有了涓涓细水。这一枚几近枯腐的核儿,在风中、水中及时地胀裂开来了。 [点击阅读]
皮皮鲁传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终于有一天,在一座图书馆里,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不满意啦!他们想,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头发不一样,穿的衣服不一样,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可为什么看的书一样呢?他们一不满意,可不得了啦!一个个嘴噘得老高,脸涨得通红,把半边天都烧鼹了。消防队发现北边的天烧红了,开着救火车赶来,可是到了现场一看,哪有什么火,原来是孩子们生气呢。后来,图书馆的阿姨把我叫去。 [点击阅读]
看见
作者:佚名
章节:111 人气:0
摘要: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点击阅读]
等一个人咖啡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叮叮叮当,当叮当叮。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然而我还是很激动。因为我发现,记忆的拼图不是死的。记忆是逐渐累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于是碎片一直拼凑不完。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