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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海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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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唐密露出相当谨慎的神气,望着秋蓬塞给他的一包东西。
  “就是这个吗?”
  “是的。要小心,不要洒在你身上。”
  唐密小心的闻闻那个包,然后精神勃勃地说:
  “啊,真的要小心。这难闻的东西是什么?”
  “是阿魏树脂(Asafoetida),”秋蓬说。“一个女孩子要是有一点这种气味,男朋友就不会对她那么股劲了,这是报上广告的话。”
  “有点儿B.O.(孤臭)的味道。”唐密低声说。
  以后不久,逍遥宾馆发生了好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麦多斯先生房里发现的那种“怪味儿”。
  麦多斯先生本不是一个喜欢诉苦的人,起初,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到过这件事。后来,他的口气就愈来愈肯定了。
  大家举行了一个秘密会议,普林纳太太应邀出席,经不起大家一致的反对,她不得不承认,那间房里确有一种气味,是一种很显著的,难闻的气味。她说,也许是煤气炉的开关漏气的关系。
  唐密弯下身,怀疑的闻了闻。他说,他以为那股气味不是由那儿来的,也不是地板下面传来的。他本人认为一定是——来自一只死老鼠。
  普林纳太太说,她听到过这一类的事情,但是,她确信逍遥宾馆是没有老鼠的,也许是一只小老鼠,不过,她本人从来没看见过这儿有小老鼠。
  麦多斯先生很坚定的说,他以为这种气味表明,至少是有一只老鼠。同时,他又加了一句,而且态度更坚定,除非想办法解决这问题,他就不愿意在逍遥宾馆再多住一夜,他要求普林纳太太替他换一个房间。
  普林纳太太自然说,她正预备建议这么办。她说:这里唯一的一间空房间,是一间相当小的房间,并且,不幸的很,那里不能眺望海景。但是,要是麦多斯先生不介意这个的话——麦多斯先生说,这个,他倒不在乎。他的唯一愿望就是躲开那种气味。普林纳太太听到这话,便陪着他到一个小房间去看看。原来,那房间的门碰巧正对着布仑肯太太的房门。同时,她便唤那个患腺状肿的,半痴的下女比特丽斯去“搬麦多斯先生的东西”。她还说明:她准备派人去请“一个男工人”把地板打开,搜寻那气味的来源。
  于是,事情就这样圆满解决了。
  二
  第二件事就是麦多斯先生患了花粉热,这是他起初的说法。后来,他又含含糊糊的承认:也许只是着凉了。他不住的打喷嚏,流眼泪,麦多斯先生那个大绸手绢儿一掏出来,附近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有股生葱臭味,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事实上,是上面的浓烈香水把那种刺鼻的臭味盖住了。
  最后,敌不过不断的喷嚏和流鼻涕,麦多斯先生只好上床去休息。
  布仑肯太太接到儿子道格拉斯的来信,就是在那天上午。布仑肯太太非常兴奋,结果,逍遥宾馆里的人都听到这个消息。她说:那封信压根儿没受到检查,因为,幸而是道格拉斯一个朋友趁休假之便替她带来的。因此,这一次,道格拉斯写得很详细。
  “这就表示,”布仑肯太太严肃的摇着脑袋说:“对于实际的情况,我们知道的实在不多。”
  早餐以后,她回到楼上的卧室,打开那个漆匣子,把那封信收起来。她在信的摺缝中洒了一星星不易注意到的米粉,然后,再盖上匣子,紧紧的按一按。
  当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咳了一声,于是由对面房间就传来一声像是做戏似的喷嚏声。
  秋蓬笑了笑,便继续往楼下走。
  她已经透露消息,她要到伦敦去一天,因为她要同她的律师商量一件事,同时购置一些物品。
  房客们现在都集合在一起,亲切地为她送行,并且托她办几件事。她们说:“当然啦,这只是请你得便的时候办办的。”
  对于这种女人们的唠叨,布列其雷敬鬼神而远之。他如今正在看报,不时高声地批评:“该死的德国猪猡!居然用机关枪扫射街上的行人。残暴极了!我要是我们的军政当局呀”
  秋蓬和他分手时,他还在计划着,要是他负责策划军事行动的话,他会怎么办。
  她由花园里绕过去,找到白蒂·斯普若。她问她要她从伦敦带什么礼物来。
  白蒂正在大喜若狂地用两只毛抓一只蜗牛,乐得咯咯的欣赏自己的杰作。秋蓬问她:“猫猫好不好?图画书好吗?还是图画书的颜色粉笔?”白蒂便决定了:“白蒂要画画。”因此,秋蓬便在她的购物单上添了一项颜色粉笔。
  秋篷本来打算由花园尽头的小路回到前面的汽车道。她走过去的时候,意外的碰到卡尔·德尼摩。他正握紧拳头,在墙边上靠着。秋蓬走过来的时候,他转过脸来。他的面孔平常是冷冷的,如今因为感情激动,直抽搐。
  秋蓬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样样事都有问题。”他的声音哑哑的,显得很不自然。“你们贵国有‘非驴非马’这种说法,是不是?”
  秋蓬点头说: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情形再也不能继续了,我告诉你,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想,顶好一了百了。”
  “你这是什么用意?”
  那年轻人说:
  “你一向同我谈得来。我想,你会了解的。我是因为痛恨纳粹的毫无正义和残酷手段才逃出自己的国家。我到这里来是寻求自由的。我恨德国。但是,唉!我仍然是德国人,这是任何力量不能更改的。”
  秋蓬低声说: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困难。”
  “并不是那个问题。我告诉你罢,是因为我是德国人。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感情上,德国仍然是我的国家。有时候,我在报上看到德国城市让你们炸了,德国的军人奄奄一息了,德国的飞机让你们击落了。这时候,我想,那些死的人都是我的同胞,我就很难过。那位性情暴躁的少校念报上的消息。听到他说‘德国猪猡’的时候,我就不禁怒火上升了,我简直受不了。”

  他镇定的接着说:
  “因此,我觉得,也许还是一了百了的好。是的,一了百了。”
  秋蓬紧紧握着他的臂。
  “胡说。”她坚定地说。“你当然会不高兴,任何人都会的。但是,你必须忍耐。”
  “但愿他们能拘禁我,那样还好忍受些。”
  “是的,也许是的。但是,你现在所担任的是有用的工作——这或许是我听人家说的。不仅对英国有好处,对全人类都有好处。你在研究消除毒气的问题,是不是?”
  他的神情变得稍微快活些。
  “啊,是的。已经慢慢有很大的成就了。我现在研究出一种方法,非常简单。这种消毒剂很容易制,但是,应用的方式很复杂。”
  “哦,秋蓬说。“这是很值得努力的工作。任何减轻痛苦的方法都是值得研究的。只要是有建设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工作,都是值得努力的。自然啦,我们提起敌方的时候,是免不了要用难听字眼儿的。在德国,他们提起我们,也是一样。他们那儿有许许多多像布列其雷少校那样的人,他们骂起我们来,口吐沫子。我本人就恨德国人。我一提起德国人,心里便引起一阵阵的恶心。不过,我想起一个个德国老百姓的时候,我的感觉就不同了。譬如:终日盼望儿子消息的母亲,离家赴前线的壮土,收获的农人,小店的老板,以及我所认得的一些和蔼的德国人。我知道,他们也不过是一些普通的人,我们感觉到的都是相同的。这才是真正的。其他的只不过是戴在脸上的假面具。那是战争的一部份,也许是不可或少的一部份,但是,那是瞬息即逝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个护士的话:“光是爱国心是不够的。我的心里切不可有仇恨。”这是不久以前唐密想到的话。
  那个实在最爱国的女人所说的话,唐密夫妇一向认为是最上等的牺牲。
  卡尔·德尼摩拉起她的手来吻一吻,说:
  “我要感谢你,你所说的话是对我有益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一定要更忍耐些。”
  “哎呀!”当秋蓬走下山来往城里去的时候,她这样想。
  “在这些人中间,我最喜欢的人竟是德国人。这是多么不幸!这样一来,样样事都糟了。”
  三
  计划周详是秋蓬的最大长处。她虽然并不想去伦敦,但是,她认为,既然说要去,还是去的好。她要是不去伦敦,只是随便到别的地方走走,以后这件事就会传到逍遥宾馆。
  是的。“布仑肯太太”已经说过要到伦敦去,她就得去。
  她买了一张三等车的来回票,刚刚离开售票处,便遇到雪拉·普林纳。
  “哈罗!”雪拉说。“你到那儿去?我刚刚到车站去查一个包裹,好像是投错地方了。”
  秋蓬便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啊,对了。”雪拉随便说。“我是记得你谈到过的,但是没想到今天就去。我来送你上车罢。”
  雪拉今天比平常兴致好,她既未露出使性子的样子,也没显出郁郁不乐的神气。她很可爱地谈一些逍遥宾馆的日常琐事,一直谈到火车要开的时候。
  秋蓬由窗口向那女孩子挥手道别,一直远到不见为止。
  然后,她坐到车厢的一隅,开始认真的考虑起来。
  她想:雪拉恰恰在这时候也在车站,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的,要不然,就是敌人计划周详的明证?是不是普林纳太太想弄明白这个嘴碎的布仑肯太太确实是到伦敦去?
  这似乎是很可能的。
  四
  到了第二天,秋蓬才能同唐密商量。他们彼此约定,绝对不在逍遥宾馆互通消息。
  布仑肯太太和麦多斯先生会面的时候,正是麦多斯先生的病好一点,到海滨大道上溜溜的时候。他们在散步场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来。
  “怎么样?”秋蓬说。
  唐密慢慢地点点头,露出颇不高兴的神气。
  “是的,”他说。“我得到一些消息。可是,哎呀,这一天可吃不消,不断的由门缝里偷看,弄得脖子都僵了。”
  “先甭谈你的脖子了,”秋蓬有点无情说。“还是告诉我你看到些什么罢。”
  “这——当然啦,我看见下女进去迭床,打扫房间。还有普林纳太太也进去过,不过是在下女们还在房里的时候,她是进去骂她们的。那个小女孩也跑进去过,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毛线的玩具狗。”
  “唔,唔。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人。”唐密说。
  “卡尔·德尼摩。”
  “哦。”秋蓬心里马上感到一阵痛苦。原来,毕竟是——
  “什么时候?”她问。
  “午餐时间。他早点离开餐厅,先到楼上他自己的房里,然后偷偷越过甬道,到你的房里。他在里面待了大约一刻钟。”
  他停顿片刻。
  “那么,这就无疑了?”
  秋蓬点点头。
  是的,这就毫无疑问了。德尼摩要是到布仑肯太太的卧房待一刻钟的话,除了一件事以外,不可能有别的目的。他这个人不简单,现在已经证明了。秋蓬想: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他今天上午对她讲的话,好像是真的。唔,也许在某一方面是真的。瞒骗人要是想成功,首先就是要知道在什么时候说真话。德尼摩是一个爱国者,他是一个敌人的间谍,派在英国工作。这一点,我们要敬重他,是的,但是也要毁灭他。
  “我很难过。”她慢吞吞的说。
  “我也一样,”唐密说。“他本来是个很好的青年。”
  秋蓬说:“要是我和你都是德国人,也会这样做的。”
  唐密点点头。
  “我们现在多多少少知道我们的处境。卡尔·德尼摩和雪拉同她的母亲一同工作。也许普林纳太太是为首的,另外还有那个昨天同卡尔谈话的那个外国女人,多多少少她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谁知道?”

  “有机会,我们还是得去普林纳太太房里去查一查,那儿也许有些东西可以给我们一些暗示。我们必须跟踪她——要注意她到那儿去,见些什么人。唐密,我建议把亚伯特找来。”
  唐密考虑她的建议。
  几年以前,亚伯特还是一个旅馆的童仆。那时候,他已和年轻的毕赐福夫妇一起工作,共度患难。后来,他就加入了他们的组织,成为他们组织里国内情报的台柱。六年以前,他结了婚,现在是伦敦南部“鸭狗酒馆”的老板。
  秋蓬很快接着说:
  “亚伯特会很兴奋的。我们要把他邀来,他可以住在车站附近的那个酒馆里。这样,他就可以在普林纳母女后面盯梢,也可以在任何人后面盯梢。”
  “那么,亚伯特太太怎么办呢?”
  “上星期一,她是准备到威尔斯去看她母亲的,因为空袭,没去成,巧得很。”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秋蓬,我们俩不管那一个,要是盯那女人的梢,都太惹人注意。要是亚伯特,就好了。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个所谓捷克籍的女人,不是同德尼摩谈过话,一直在此处逗留不走吗?我们也应提防她,我似乎觉得她也许是代表这种工作的另一面。这就正是我们急于要找的线索。”
  “阿,是的,是的。我完全同意。她来这儿是等候命令,或传达消息的。我们下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盯她的梢,一定要多了解她的情形。”
  “我想,可以搜一搜普林纳太太的房间和卡尔的房间。你觉得如何?”
  “我以为他的房间搜不出什么名堂来。他到底是德国人,那么,警察很可能去搜查他的房间的,因此,他一定特别小心,不会露出什么可疑的东西。那个普林纳太太倒是很不容易搜查的,因为,当她出门的时候,雪拉往往都在房里。还有白蒂和斯普若太太,楼上楼下乱跑。并且欧罗克太太也常常在她的卧房里待很长的时间。”
  她停顿片刻。
  “午餐时间顶好。”
  “你是说卡尔少爷搜你房间的时候吗?”
  “一点儿也不错。我可以假装头痛,回房休息。啊,不,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有人来服侍我的。我还是在午餐以前悄悄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楼。午餐以后,我可以说我头痛。”
  “还是我来比较好罢?我可以假装病又发了。”
  “我想还是我来比较好些。万一我被人发觉了,我可以说是去找阿斯匹灵片之类的东西。要是一个男房客偷偷跑进房东太太的房间,会更令人起疑。”
  唐密笑得嘴都合不住。
  “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后,他的笑容收敛了,又变得一脸严肃和急切的神气。
  “太太,我们得愈早愈好。今天的消息不佳。我们一定要早些下手。”
  五
  唐密继续散步,不久来到邮局。他走进去和葛兰特先生通一个长途电话,他的报告是:“最近的行动很成功,C先生绝对是有关系的。”
  然后,他写了一封信,发了。信封上写的是:肯星顿城,格莱摩干街,鸭狗酒馆,亚伯特·巴特先生启。
  信发了以后,唐密买了一份自称可以向英语世界报导实在消息的周报,然后,便露出呆头呆脑的样子,朝逍遥宾馆踱回去。
  不久,就遇见海达克中校。中校正靠在那辆配有双座位的汽车上向他打招呼。
  “哈罗!麦多斯——要搭车吗?”
  唐密敬领中校的盛情,跳上车子。
  “原来你也在看那种破报纸呀?是不是?”海达克中校望望“内幕周报”红书皮,这样问。
  看这类内幕新闻的人,经人一问,往往感到有点儿窘。
  唐密也露出这种神气。
  “这种破报糟透了。”他也这么说。“不过,你知道,他们有时候好像确实知道幕后的情形呢。”
  “可是,有时候也会说错的。”
  “啊,对了。”
  “事实上,”海达克中校的车子,行驶的路线多少有点错误。他绕过一个单线的安全岛,差一点儿和一辆货车撞上。
  “那些叫化子记者说错的时候,你倒会记得。他们不幸而言中的时候,你却忘了。”
  “这上面有一种谣传,说斯大林已经和我们谈判了。你以为是实在的吗?”
  “啊,朋友,这都是我们的如意算盘,如意算盘!老俄坏透了。我告诉你,不要相信他们。听说你不大舒服,是吗?”
  “不过有点儿花粉热。每年大约这个时候,我就生这种病。”
  “哦,哦。我本人从来没有生过这种病,可是,我有个朋友生过这种病。每到六月,他就躺倒了。体力恢复没有?打一场高尔夫球好不好?”
  唐密说他乐于奉陪。
  “对!那么明天怎么样?我告诉你怎么办罢。现在我得去开会,同他们讨论射击敌人伞兵的事,我们准备在本地召募一个志愿团,实在是个好主意,现在是时候了,人人都该尽自己一份力量。那么,我们六点钟左右打一场好吗?”
  “谢谢你,好极了,奉陪,奉陪!”
  “好!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中校在逍遥宾馆门口急忙停下车子。
  “漂亮的雪拉好吗?”他问。
  “大概很好罢,我同她不常见面。”
  海达克中校照例哈哈大笑。
  “这一定不是你希望的罗。这位小姐长相蛮好,就是他妈的对人不客气。她和那德国小子走得太近了。他妈的,太不爱国!大概像我和你这样的老古板儿,她是没用处的。但是,在我们自己的队伍里,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有的是呀。为什么和这该死的德国人交朋友?我一想到这种事,就火啦!”
  麦多斯先生说:
  “说话小心些,他现在正在我们后面,上山来了。”
  “他听见我也不在乎!倒希望他能听见呢。我倒要教训教训卡尔少爷呢!一个堂堂正正的德国人,应该捍卫他的国家,不该溜到国外,逃避责任!”

  “这个——”唐密说。“其实,正是这种不太标准的德国人,才会不择手段侵略英国的。”
  “你是说,这种人已经侵略到这儿了?哈!哈!说得相当妙!麦多斯!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这一套有关侵略的傻话。我们英国从来没有让人侵略过,将来也不会!感谢主!我们还有强大的海军呢!”
  说完了这套爱国话,中校一扳汽车的扳手,车子一跃,便直驶“走私客歇脚处”了。
  六
  两点差二十分的时候,秋蓬来到逍遥宾馆的大门口。她离开车道,穿过花园,由那个敞开的窗口走进起居间。远处传来马铃薯洋葱炖羊肉的味道,还有叮叮当当的菜盘声和低低的谈话声。逍遥宾馆的人正在忙着吃午餐。
  秋蓬在起居间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下女由过厅走过,进了餐室的门,她才脱去鞋子,匆匆跑上楼。
  她走进房里,穿上软的毡便鞋,然后由驻脚台上走到普林纳太太的房里。
  一进房门,她就四下望望,于是,心里掠过一阵厌恶的感觉。她想,这实在不是个好差事。假若普林纳太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这样探查别人的私事,实在是不可饶恕的。
  秋蓬像一只猎狗似的,摇摇脑袋,仿佛要把自己残余的幼稚思想摇掉。现在是在作战呀!
  她走过去,到了梳妆台前面。
  她的动作又快又圆熟。
  那个高的五斗橱上,有一个抽屉是锁着的,那儿似乎更有希望。
  唐密曾经由情报部领过一些工具,并且受过短期训练,知道如何使用。这种知识,他已经传给秋蓬了。
  秋蓬熟练的将手腕转动一两下,那抽屉就打开了。
  里面有一个钱匣子,装有二十镑的钞票和银币,还有一个银盒子和一个珠宝盒。另外有一堆文件。这才是秋蓬顶感兴趣的东西。她迅速的翻看一下;动作必须快,只能草草的看一下。因为她没有功夫细看。
  这些文件里有逍遥宾馆的典押字据、银行存折和信件。时间飞逝过去了,秋蓬很快的看看,拼命想找出一点可能两种解释的字句。有两封信是一个朋友由意大利寄来的,都是漫谈的性质,似乎是没问题的。不过,也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毫无危险性,有一封信是一个叫拉谛莫的人由伦敦寄来的,那是一封一本正经、措词冷淡的信,里面没有一点值得注意的话。秋蓬想:这样的信,她为什么还要保存?难道这位拉谛莫先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害吗?在这堆信的下面有一封信,墨迹都褪色了。署名是波特,一开头就这样写:“爱琳,亲爱的!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
  不,不看这个!秋蓬实在看不下去这一套。她把那书信折好,把其余的信理好,放在上面。于是她忽然警觉起来,连忙把抽屉合上。现在没功夫锁上了。房门开开时,普林纳太太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洗手盆架上的瓶堆中胡乱的寻找东西。
  布仑肯太太露出一脸不安的蠢相,转身对房东太太说:
  “啊,普林纳太太,你真得原谅我。我因为头痛得很,才进来找药吃的。我本来想吃些阿斯匹灵片就躺躺的,可是找不到自己的药片,所以才到这儿来拿两片吃,我想你大概不会介意的。我知道你房里有,因为上次闵顿小姐病的时候,我看见你拿给她吃的。”
  普林纳太太迅速走进房门,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含有刻薄的意味。
  “啊,布仑肯太太,当然没关系。你怎么不问我呢?”
  “这个,这个,是的,当然,我实在早该问问你的。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在吃午饭。你知道,我实在顶不喜欢大惊小怪——”
  普林纳太太由秋蓬身边走过去,从洗手盆架上抓到那个阿斯匹灵瓶子。
  “你要几片?”她干脆地问。
  布仑肯太太要了三片。然后,普林纳太太陪她走到她自己的房间,普林纳太太本来建议要为她装个热水袋,她执意不肯。
  普林纳太太离开她的房间时,来了个临别赠言:
  “可是,布仑肯太太,你自己也有一些阿斯匹灵嘛。我看见的。”
  秋蓬连忙叫道: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放着几片的。但是,我这人真笨,就是找不到。”
  普林纳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白的大牙齿。
  “唔,好好休息。到午茶时候再见罢。”
  她走出去了,随手把门带上。秋蓬深深的透一口气,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惟恐普林纳太太再回来。
  房东太太起疑心了吗?她的牙齿,那么大,那么白。其实,更适合用来吃掉你呢。秋蓬一注意到她那种大牙齿,便这样想。普林纳太太的手也是一样,那么大,样子那么可怕!
  表面上,普林纳太太对于秋蓬所说的理由表示很相信的样子。可是,等一会,她会发现到那五斗橱的抽屉没有锁。那么,她会怀疑吗?她会不会以为那是她自己偶然忘记上锁的。一个人往往会这样的。秋蓬又想:她有没有将那堆信件摆得和原来的样子一样?
  即使普林纳太太真的注意到情形有什么不对的话,她一定更可能怀疑是下女们做的,大概不会怀疑到“布仑肯太太”头上。要是她真的会怀疑到她的头上,她会不会以为这位房客只是由于不应该有的好奇心理而已?秋蓬知道,是有一种人专门喜欢多管人家的闲事。
  不过,如果普林纳太太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德国间谍M的话,她就会怀疑这是反间谍的活动。
  她的举止之间有没有露出不应该有的警觉?
  她的样子表现得似乎很自然。不过,有一句关于阿斯匹灵的话太露骨了。
  秋蓬突然坐了起来。她记得她的阿斯匹灵连同碘酒和一瓶苏打片,统统是摆在写字台抽屉后面的。那是她初来时打开行李以后,随便扔到那儿的。
  所以,看情形好像是她并不是唯一的偷查别人房间的人。普林纳太太已经先查过她的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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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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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永别了,武器》一书系美国著名小说家海明威早期代表作。被誉为现代文学的经典名篇。此书以爱情与战争两条主线,阐述了作者对战争及人生的看法和态度。美国青年弗雷德里克·亨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志愿到意大利北部战争担任救护车驾驶员,期间与英国护士凯瑟琳·巴克莱相识。亨利在前线执行任务时被炮弹炸伤,被送往后方的米兰医院就医。由于护士紧缺,凯瑟琳也来到了米兰,两人又一次相遇。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