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低地 - 低地(9)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母亲说,现在号够了。我必须立刻停止抽泣,下一刻就和母亲友好地交谈。孩子不许对父母有任何怀恨,因为父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孩子好。我必须大声、自愿地接受,这耳光是我该得的,没有打中的那每一记都可惜了。祖母已经拿来了大扫帚。当我撞到柜子上时,有一只碗从里面掉了出来。
  祖母开始扫地。
  母亲从她手里夺过扫帚,抵到我面前。我扫干净碎片,泪眼中的厨房一片模糊。
  扫帚柄比我还高。它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扫帚柄在旋转,厨房在旋转。
  母亲的脸皱得厉害。你给我动起来。
  石子路上,身穿施瓦本裙子的母亲们在行走,裙子用一整巴仑布缝制而成,走路的时候,它的褶皱好似树冠,那些树冠懒洋洋地倚靠在屋顶上,把村庄压进草地,起风的时候,树冠击打屋顶,打碎砖瓦。母亲们把熨烫服帖的白手帕塞在围裙系带里。今天早上,她们为了哭泣从床上爬起来,为了哭泣去吃早餐和午饭。
  她们熟练而忙碌地做着房子里的每一项工作,她们的头脑一心寻找缺席和逃走的机会。她们不再拘束,归整了一天家中的木头、布料和金属。
  中午,她们解开围裙和工作外套的系带,把它们扔在地上,从衣柜里拿出黑色的裙子。
  走到衣柜旁边的时候,她们抬头望向天花板,以免被人看到裸体,因为在房子的每一个房间里都可能发生任何一些被称为耻辱或不贞的事。人们只要裸着身子照照镜子,或在卷上长筒袜的时候想想自己触碰到的是皮肤。穿着衣服就是人,不穿衣服就什么都不是。这一大片皮肤。
  她们为了哭泣穿上衣服,从鞋子到有棱有角的头巾边沿都是黑色,在褶皱里来来回回摇晃着走。
  她们的女儿只是貌似适应了这身装束。行动的时候,施瓦本裙子的布料卷起来了,她们的身体尽管干瘦,却显得塞不进裙子里去,身子好像还露在裙子接缝的外头。但她们的脑袋穿进了裙子。
  她们穿着紧绷绷的裙子,飘扬的长罩衫投下阴影,裸露的双腿默默地束缚在衣衫下,踩着碎步小跑过来。她们也穿着黑色的鞋子,黑色但透明的长袜,以及黑色的裙子。
  她们手里拿着三角形的黑色漆皮大袋子,它僵硬地来回晃动,看起来像用金属板做成的。袋子瘪瘪的,因为里面除了一块手帕、一串念珠就从不会有其他东西,袋子底部有零钱丁零作响。
  她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拿这袋子,因为既不能像拿扫帚柄、锄头和餐刀那样拿这袋子,也和她们所熟悉的用来责打家畜和小孩的方式不同。她们把袋子挽在手里走了几步,任由它顺着弯曲的胳膊滑到手肘,袋子在那里就好像挂在尖钩上,走路的时候打在她们平坦的屁股上,她们又把袋子拎到手里,一边走一边让它摩擦大腿。

  尽管热得让人窒息,女儿们还是系着黑色的头巾,因为她们的头发要么是金色,要么是黑色,然而黑得还不够深,是不能带去哭泣的。
  她们像一群黑色的鸟,迁徙到守夜人的家里,用她们沉默而审慎的围攻踏碎院子,走过敞开的夏季厨房的门,看到横梁上还挂着剩下的绳子。
  她们瞪大冰冷的大眼睛,把寒气带进一间由蜡烛照明的屋子,里面充满了塑料花和尸体的气味,魔鬼瘸着腿站在门后的镜子里,镜子被罩上黑色的施瓦本围裙,以便生者的祈祷和死者的灵魂能够升天。母亲们和女儿们用一根常青树的枝条把圣水滴在棺材上,水渗入遮尸布,顺着死者的颊骨淌到碾碎的脖子里,他的脸变成黄绿色,变得肿胖。
  她们一边滴圣水,一边用眼睛搜寻椅子。坐下来的时候,母亲们轻扯着裙子的褶皱,女儿们在大腿上把三角形的袋子摆正,母亲们吸着鼻子,把念珠缠在手上的青色筋节之间,念珠像餐具一样叮叮当当,女儿们用手帕抹着眼圈,把眼泪挤到脸上。男人们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在夏季厨房前面谈论农活和地窖里的葡萄酒,蝇群在他们头上盘旋。
  后院的铁丝网篱笆后面还有鸡的足迹,沙地里还有在夏季厨房度过的夜晚留下的混乱路径。空气中还悬着视线,像被疟疾翻掘拱碎的干草堆,来自被癌症腐蚀的肺里的发烧,来自死者的脸,它经常从杏树上爬下来,像猫一般无声、敏捷。它总是突然出现,无声无息,幸灾乐祸,散发出臭气。
  花畦里花朵晃动,花下蜷缩着尖叫的猫,它们把热气吸进肚子,它们悲鸣,因为种子飞溅进肚子,喊叫的时候牙齿里全是沙子。
  桑树上的鸡被惊醒了,它们在空中扑腾了一会儿,浑浑噩噩地落到地上,最后在沙地上空糊里糊涂地转圈,圈子越转越小,直到只绕着一个圆点,身子变得沉重,双腿再也支撑不住。
  然后它们跌倒了,脖子扭折,嘴巴张开,淹没在黑暗里。月亮下沉,下沉。
  它们皮肤的毛孔里有虱子抽动,虱子排成直列,穿过花园,行军到其他的院子,钻进温热鲜活的肉里。母亲们和女儿们走出屋子,来到院中。男人们成双成对地在前面走上街道。女人们成双成对手挽手地跟在后头。

  大型吹奏乐器在太阳下闪光。
  音乐撞碎在屋墙上,在街道另一头再一次越过整个村庄。
  黑衣的马车夫坐在刻字的黑色灵车上,鞭打他的黑马。马腿上落满苍蝇。它们走过来,屁股对着马车夫的脸,尿淌到尘土里,吵闹的音乐声让它们害怕,混乱中抬错了蹄子。
  神甫晃着香炉从教堂旁经过,因为有些死者没有忠诚地等候上帝来拿走他们的生命,赐予他们死亡,而是缺乏对神的敬畏,自行了断生命,这样的人不会被抬进教堂。神甫满意地清清嗓子。
  公墓里,一群黑乌鸦盘旋在白色大理石十字架上方,这个十字架高高耸立在墓地中,麻雀从路两边的黑刺李丛飞出,叽叽喳喳地飞进田野。
  墓穴前,神甫从香炉里放出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到空气中,唱起歌来。
  神甫往棺材上扔下第一块厚重的土,所有的黑鸟们都像得到一个号令似的,拾起土块扔到棺材盖上,一边瞪大了眼睛,画着十字。掘墓人把烧酒瓶子插进外套口袋,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抓起铲子,砌了座潮湿的小丘。黑鸟群分散到村子里,钻过篱笆和房子的缝隙。街道空了。太阳在玉米地里下沉,它的脸红彤彤,雾腾腾。
  下雨的时候,祖母看看打在石子路上的水滴,就知道还要下多久。
  她能预报雨,因为她观察母牛,看何时下雨,还观察马、苍蝇和蚂蚁。今天刮的风里有雨,她说,第二天就下雨了。祖母把手伸进雨里去,站在那儿,直到水流在手肘处滴落。她的双手湿掉的时候,她自己也走进雨里。
  下雨时,她在院子里找活干,让自己湿到皮肤。那是少有的她不戴头巾的日子,我看到她盘起来的粗大辫子,水渗进去很多,它沉得歪向一边。她的头发也湿到头皮。
  强烈的植物味道从花园里朝我扑面飞来。我呼吸的时候,苦涩的味道留在我的上腭,舌头上变得黏糊糊的。亚灌木的叶子耷拉着。雨水从上面滴落。
  我披上潮湿空气做成的衣服。我在门边找到了一双大鞋子。它们是属于父亲的,和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一样属于某个人,尤其是衣服、鞋子、床。没有哪个晚上会把床或房间搞错,没有哪天中午餐桌旁的位置会搞错,没有哪天早晨父亲和祖父会穿错衣服。只有我偶尔会在母亲工作的时候,穿着撑大的毛毡拖鞋走路,穿着父亲油乎乎的鞋,披着祖母散发着樟脑味的三角披肩在房子里穿行。
  一只蛤蟆在石子路上跳。它有着干枯、过大的皮肤,上面到处是褶子。它爬过路面,钻进草莓地。它的皮肤干枯得可怕,甚至没有让一片叶子发出声响。

  我的脚跟和小腿肚发冷。
  寒气捩伤了我的颊骨。我的牙齿寒冷。我的眼珠发冷。我头上的头发生疼,我感觉到它们深深长进我的脑袋里去。头发湿到头皮,或者也只是冷到头皮,但这是一回事。头发锋利,发尖暴露在黑夜里,头发被自身的长度和重量打碎。
  我把夜晚关在院子里。门里面温暖而干燥。木头在我手上的感觉很好。我一遍遍地抚摩它,然后吃惊地发现我在抚摩一扇门。我并排双脚,把脚从父亲的鞋子里抽出来,穿着长袜走在走廊光溜溜的地板上,脚踝骨突在前面,走向厨房。我打开厨房门,还打了一会儿冷战,母亲问,外面是不是很冷,外面是不是又很冷。她强调了“又”这个词,我想,外面是很冷,但不是又很冷,因为每一天都有着不一样的寒冷,总是不一样的寒冷,每天一种新的布满白霜的寒冷。但它不是冷,它只是潮湿。你又在害怕了,她说。
  母亲和父亲吃晚饭。
  祖母和祖父已经在他们的房间里了。收音机的声音透过墙壁传出来。
  厨房里的桌子上放着盛有酸菜和熏香肠的盘子。熏肉皮和面包皮屑落在桌子上。父亲把他的椅子远远挪开,靠在墙壁上。他用一根火柴棍捅牙齿。
  这样的晚上,我可以给父亲梳头。父亲长着浓密的头发。我能够把手埋进去直到腕关节。他的发丝粗脆沉重。偶尔有一根钻到我的皮肤下,吓得我脊背上冷一阵热一阵的。
  我寻找白头发。父亲允许我拔掉它们,但白发很少。有时候我一根都找不到。
  我可以给父亲梳分头,把发网绑进去,紧贴他的头皮卡上金属发卡。我也可以给他扎上头巾,围上披肩,戴上项链。
  父亲只是不允许我碰他的脸。
  要是我仍然碰到了,要是这事不小心发生了,父亲就扯下发网发卡,头巾项链,用手肘把我顶开,喊:现在给我滚开。每次我都会跌倒,哭起来,因为受到伤害而咬断梳子,在这一刻顿悟,我无父无母,这两个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房子里,和他们一起坐在这厨房里,认得他们的锅碗瓢盆,知道他们的习惯,到底为什么我不从这里跑掉,跑到另一个村子里去,去找陌生人,在每个房子里只逗留一会儿,从不复返,然后赶在人们变坏之前继续行路。
  父亲一言不发。我不得不彻底地知道,他不能忍受放在脸上的手:那会要我的命。
或许您还会喜欢:
魔都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0
摘要:以文字构筑的人生舞台──久生十兰曲辰先想一下,1902年的时候,《莫格街谋杀案》现世满一甲子,《血字的研究》刚出版十五年,推理小说正处在我们所谓的“光荣时代”;而即便《科学怪人》与H?G?威尔斯的眾多作品早已出现,但科幻(SF)这一个名词,却还要等到十几年后,才会开张营业,正式成为一个可以标识的文类;尽管爱丽丝当时已经追著兔子跑到了几十年, [点击阅读]
麦田里的守望者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麦田的守望者》简介霍尔顿是出身于富裕中产阶级的十六岁少年,在第四次被开除出学校之后,不敢贸然回家,只身在美国最繁华的纽约城游荡了一天两夜,住小客店,逛夜总会,滥交女友,酗酒……他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丑恶,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其中大部分是“假模假式的”伪君子。 [点击阅读]
黄色房间的秘密
作者:佚名
章节:87 人气:0
摘要:第一章疑云(1)陈述约瑟夫?胡乐塔贝耶的这段奇妙经历时,我的心情一直都很激动。时至今日,他还在坚决反对我讲出这段仍然留有谜团的不可思议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确实可以称为过去十五年中最为奇妙的悬疑故事。如果不是著名的斯坦森教授最近在晚间杂志《荣誉军团》的一篇文章中提议,我甚至认为大家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著名的黄色房间案件的全部事实了。 [点击阅读]
黄金假面人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0
摘要:人世间,每隔五十年,或者一百年,要发生一次异常怪的事情。这如同天地异变、大规模战争和瘟疫大流行一样,比人们的恶梦和小说家变的凭空臆想要怪诞得多。人间社会不啻不头庞然巨兽,不知什么时候患上莫名其妙的怪病,脾气会因此变得乖戾反常,不可捉摸。因而,世上往往会突如其来地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其中,关于“黄金面具”的荒唐无稽的风情,兴许可算作这每五十年或者每一百年发生一次的社会疯狂和变态吧。 [点击阅读]
黄金罗盘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这个狂乱的深渊是“自然”的胎盘,恐怕也是坟墓既不是海也不是地,不是风不是火所构成,而是这些元素的纷然杂陈产生了原子,因此必然不断纷争、战乱一直到那万能的创造主把它们用做黑色的材料去建造新世界。那时那深思熟虑的魔王站在地狱的岸边,向那狂乱的深渊观看了一会儿,思虑前去的航程。——约翰?米尔顿《失乐园》第二卷朱维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11月第一版。 [点击阅读]
黑书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不要引用题词,它们只会扼杀作品中的神秘!——阿德利尽管扼杀神秘,杀死倡导神秘的假先知!——巴赫替如梦在甜蜜而温暖的黑暗中趴着熟睡,背上盖一条蓝格子棉被,棉被凹凸不平地铺满整张床,形成阴暗的山谷和柔软的蓝色山丘。冬日清晨最早的声响穿透了房间:间歇驶过的轮车和老旧公车;与糕饼师傅合伙的豆奶师傅,把他的铜罐往人行道上猛敲;共乘小巴站牌前的尖锐哨音。铅灰色的冬日晨光从深蓝色的窗帘渗入房里。 [点击阅读]
黑暗塔之三:荒原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荒原》是长篇小说《黑暗塔》的第三部。这部长篇小说的灵感来自于,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依赖于罗伯特·布朗宁的叙事长诗《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第一部小说《枪侠》说的是罗兰,这个已经“转换”的世界里惟一幸存的枪侠,如何一路追踪并最终赶上了黑衣人,那个名叫沃特的魔法师。当中世界尚未分裂之前,沃特曾虚伪地与罗兰的父亲交好。 [点击阅读]
黑暗塔之二:三张牌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三张牌》是长篇小说《黑暗塔》的第二部。《黑暗塔》的故事灵感在某种程度上来自罗伯特·勃朗宁的叙事诗《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其实这部作品亦受莎士比亚剧作《李尔王》的影响)。《黑暗塔》的第一部《枪侠》,交代了罗兰作为一个“转换”了的世界的最后一名枪侠, [点击阅读]
黑暗塔首曲·枪侠
作者:佚名
章节:68 人气:0
摘要:“对我来说,最佳的效果是读者在阅读我的小说时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去。”——斯蒂芬·金金用他那魔鬼般的手指一拨,所有紧绷的心弦都为之轰响,在一阵惊悸又一阵心跳中,带你进入颤栗的深渊……让我们开宗明义:如果还有谁不知道这斯的为何方怪物, [点击阅读]
黑暗的另一半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砍他,”马辛说,“砍他,我要站在这儿看。我要看血流出来。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人们真正的生活开始于不同的时期,这一点和他们原始的肉体相反。泰德·波蒙特是个小男孩,他出生在新泽西州伯根菲尔德市的里杰威,他真正的生活开始于1960年。那年,有两件事在他身上发生。第一件事决定了他的一生,而第二件事却几乎结束了他的一生。那年,泰德·波蒙特十一岁。 [点击阅读]
黑麦奇案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1.今天轮到索玛斯小姐泡茶。索玛斯小姐是资历最浅、效率最差的打字员。她年纪不小了,面孔温驯多虑,像绵羊似的。水还没开,索玛斯小姐就倒水去冲茶叶,可怜她一向搞不清壶水有没有沸腾。她一生有许多烦恼,这也是其中之一。她倒好茶,将茶杯放在每个茶碟上,各加两片软绵绵的甜饼干。 [点击阅读]
鼠疫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用另一种囚禁生活来描绘某一种囚禁生活,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两者都可取——丹尼尔-笛福①——①丹尼尔-笛福(1660-1731),英国十八世纪名作家,著有《鲁滨孙飘流记》等。故事的题材取自四十年代的某一年在奥兰城发生的一些罕见的事情。以通常的眼光来看,这些不太寻常的事情发生得颇不是地方。乍看起来,奥兰只不过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城市,只不过是法属阿尔及利亚沿海的一个省城而已。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