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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的蝉 - 第4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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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四日
  事态发展似乎比我认为的更严重。
  今天,我分派到的工作是当接线生。这种工作还是头一遭。我走向至今未曾踏入的顶楼西边房间。那是一个排放着不锈钢桌子和不锈钢柜子、很像资料室的房间。其中一张桌子前坐着莎莱伊,她正认真地看文件。带我来房间的莎库把门锁上后催我坐下,交给我一份用钉书机钉在一起的文件。
  “媒体应对手册”――封面上这么印着。
  “路,我记得你以前在一流企业的宣传部待过吧?”莎库在我身旁坐下说。
  “不是什么一流企业……”在以“学历和资历都是身外物”为宗旨的此地,莎库这句话令我有点意外。
  “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你知道吗?现在,这里正面临一点小小的考验。那些笨蛋家长闹得那么大,把媒体都引来了。你加入这里时不也把财产全部委托了吗?你放弃了吧。这点大家都一样,结果现在居然有那种笨蛋吵着叫我们还钱,其实以前就是这样,我们只好一一说明,最后也说服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偏偏这次,趁着要求归还女儿的骚动,那些人又闹起来了。还有人造谣说我们软禁未成年少女,是霸占别人财产不还的万恶集团。真可笑!基本上,我们又不是硬把路边的小孩绑来,是对方主动拜托我们收留……”
  像是为了打断越说越忘形的莎库,一部电话以轻妙的铃声嘟噜噜响起。莎莱伊瞄莎库一眼,拿起话筒,一边不时瞥向莎库,一边表情凝重地反复说“是”和“不是”,然后垂眼看着指南手册开始说:“正如我再三强调的,我们并非宗教团体……”
  “好了,我再去看看情况。我太多嘴了,上面不准我接电话。”
  莎库对我吐吐舌头,走出房间。
  “唉――伤脑筋。”
  挂断电话后莎莱伊伸个大懒腰站起来,把本来只打开一半的窗子全部敞开。但还是没有风吹入。莎莱伊倚在窗边,挥手在脸上扇风。
  “现在这里有多少未成年的人?”我问莎莱伊。
  “没有母亲同住的小孩有三个。还有二十岁的女孩正在pre-work阶段。家长闹得最凶的那个亚米,照我说来根本就是小太妹。打从十五岁就不断翘家,还跟飙车族有交情,跟好几个男人发生过关系。还不到十八岁,就已堕过两次胎。”
  莎莱伊眯眯难得说起成员的经历。我没和亚米一起工作过,但吃饭时倒是见过几次。她总是笑眯眯地大声回话,看起来是个没心眼的女孩。
  “何不把未成年者暂时先交还给家长呢?”
  “那可不行。对于来此求助的人,Angel大人不希望我们因为怕惹麻烦就把人家赶走。路你应该最清楚吧?”

  莎莱伊说着定定注视我。我心口一跳。窗口射入的阳光照亮莎莱伊的轮廓,我慌忙将目光避开她。你应该最清楚吧――她说这话,是基于什么意味我无法判断。见我沉默不语莎莱伊又继续说: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变得有点棘手。也许会有警方介入,或是进来搜查。不过,我们可没有做任何坏事。这点住在这里的你们应该明白。正如莎库所言,人不是被我们绑来的,钱也不是我们抢来的。就算被调查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住在这里的人恐怕不见得都是如此。”
  我抬起头,看着站在阳光中的莎莱伊。她直视着我。
  这个人知道一切,我确信。我是什么人,薰是什么人,我为何放弃巨款留在这里,她全都知情。莎莱伊看着我露出浅笑。
  “有人是为了躲避动粗的丈夫来到这里。也有人婚没离成就带着孩子跑来。即使不是未成年,也有许多人不想让家里知道自己的下落。我们在这里好不容易才摆脱是男是女这个无聊的束缚,万一警方介入,说不定又得被带回去做女人。所以,我们是希望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啦。”莎莱伊慢条斯理地说到这里,“不过今天可真热。”她慢吞吞说着,把身子探出窗外。
  电话响了。莎莱伊以眼神催促,我忙将话筒贴到耳边。电话彼端,传来的是我听过的某周刊社名称,对方立刻展开问题攻势,盘问住在此地的人数、男女比例、孩童人数、负责人的姓名与年龄、教义宗旨、是否登记为宗教法人。我垂眼看着手册,读出转移对方问题的文章:我们不是宗教法人,而是为了研究开发自然食品与无农药蔬菜而集结的同好,对于当今的饱食社会、美食风潮抱持疑问,基于想亲手做出真正对人体有益之物的心愿,纯粹是根据当事人的意志自由参加,您不妨将我们视为一户大规模农家……电话那边的男人见我不管他径自朗读手册,于是再次打断我的话,强硬地质问我们成立已有几年、信徒人数的增减、儿童居住人数、如何向未成年者传教,等等。
  我知道这时该怎么办。不能中了对方的激将法,不能恶声恶气,不能企图说服对方,只要客气委婉地投入感情,机械式地重复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就行了。以前在公司研习,在客诉处理室接电话的那一个星期让我如此学到。虽已是十年前的事,但我清晰地想起对着电话重复同样说辞的那段日子。是吗?那真是非常抱歉,站在我们的立场……我像十年前一样冷静地慎选用词。或许我是在拼命,因为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更想阻止警方介入。
  到了下午,外面再次热闹起来。从三楼房间可以看到围墙外面,有十名左右的男女,高举写有女儿名字和“监禁集团”等大字的塑胶牌,用扩音器逐一高喊“还我女儿”“让我看她一眼”。今天也夹杂着“还我钱”的声音。

  “声音被听见就麻烦了。”莎莱伊说着关紧窗子。眼看着室温渐渐上升,我挥汗接电话。打来的内容几乎都一样。我机械性地继续宣读手册文章。这样做,真的能够躲开警方介入吗?
  八月五日
  晚餐后我被叫去。找我的不是莎莱伊也不是艾雷米来,是我没见过的中年女人。或许也住在这里,但用餐和洗澡时我都不曾见过她。跟我同室的丹及莎库,还有约娜和我,都被叫去昨天接电话的那间事务室集合。人选是怎么挑的我依旧不清楚。
  “接下来有工作交给你们。路得和丹负责把这纸箱里的东西放进碎纸机绞碎。约娜、莎库去第三小学,懂吗?把这个纸箱,扔进那连和焚化炉。内容绝对不能看。还有今在的工人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她以不容置疑的严厉口吻说完,自己开始整理起不锈钢办公桌的抽屉。约娜和莎库开始默默搬箱子。我和丹对看一眼,拆开她指定的那个箱子。里面放满了户籍誉本和身份证,有新的,也有老旧泛黄的。用钉书机钉在一起的户籍誉本不能就这么放进碎纸机,所以我们拆开钉书针弄散,再一张一张放进影印机旁的碎纸机。早已习惯上面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的我们默默分工合作,一个负责拆钉书针一个负责放进碎纸机,就这么继续作业。长谷川纯子。小田好子。中村惠。记载的姓名缓缓被碎纸机吞噬。在这个互以艾丝黛儿、丹相称的地方,那种名字仿佛是没有现实感的符号。敞开的窗口,传来小货车发动的声音。
  “那两个孩子,不知睡着没?”
  看准整理桌子抽屉的中年女人走出房间,我偷偷对丹说。同室的我及丹、莎库都被派来工作,房里等于只剩两个小孩在。
  “玛蓉会照顾妹妹,你放心。”
  丹笑着说。
  “玛蓉很能干,常溃照顾我家小孩。”
  “那孩子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学会那一套。当初我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带她来,现在我很庆幸有带她来。倒是莉卡应该已经不用包皮皮尿片了吧?”
  “有时表现良好 ,可是玩得兴起时还是不行。就像上次,她尿裤子以为会挨骂,玛蓉就偷偷替她换尿片。等我一进房间,玛蓉还慌忙护着她。”
  碎纸机以慢得令人心烦的速度缓缓吞进纸张。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被吞噬的纸。生于神奈川县川崎市的桥本良江是谁,我猜不出来。
  ”万一非离开这时不可该怎么办?我和玛蓉要怎么活下去?“
  坐在地上一直拆钉书针的丹,不停手地幽幽说道。
  “什么话,丹你还年轻,只要找份工作要生活还不容易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没有爸爸会让玛蓉吃苦受罪,况且我也没有一技之长。”

  刚才的妇人匆匆回来,又开始把抽屉的东西移到纸箱。我们闭上嘴,继续各人的工作。
  碎纸机一张一张而且以非常迟缓的速度处理,使得一整箱的文件销毁起来超乎预料地费时。等一切结束时已过了深夜二点。纸箱还有,但女人宣布今天的工作至此为止,我和丹回到房间。在对面而放的双层床下铺,玛蓉与薰相拥而眠。我抱起薰,把她放回对面那张床。我的额上闪着汗光。
  八月六日
  吃早餐时,上面宣布禁止外出。用小货车载去贩卖的蔬菜和水,今后将只采邮购方式。从外面通勤来工作的人,这周似乎也不会来。也不得走近面向正面大门的院子。莎莱伊表情僵硬地说,院子里的天使也不用去刷洗了。
  “为什么?这各外界嚷嚷我们是监禁集团有关吗?”卡娜问。
  “难道不知道理由就不能行动吗?你的问题本质是什么?”
  莎莱伊难得用尖锐的声音警告,语气咄咄逼人。虽然不允许发问,上面怎么说就得怎么听本就是此地的基本方针,但空气中弥漫阒一股和平日不同的异样氛围。
  “今天,晚餐后,Angel大人会来。还有明天一早,有几位来宾会进来参观。基本上本来不接受外界参观。但是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违法可疑之处。参观者或许会问问题,但俗世的用语和我们的用语意义不同,有时难免会造成误会,所以除非必要严禁回答。”
  “要来参观的是谁?”
  “不是希望加入的人吗?”
  别的成员替我抢先问出了我的疑问。莎莱伊置之不理。
  “午餐前还是照常工作。我现在宣布工作项目。”她用毫无生殖平板声音,开始宣读工作表。我分配到的是膳食组,负责收拾早餐和准备午餐。窃窃私语的成员们,在莎莱伊“开始工作”的命令下,不甘不愿地走出餐厅。
  不能见参观者,我如此确信。莎莱伊虽未明说,但八成是警方介入。再不然,就是现在上门闹事的那些家长请的律师吧。该不会是儿童社福机构出面吧?不管怎样我都不该待在这里,不该跟他们碰面,那我该怎么做呢?
  “莉卡,我们继续完成昨天的城堡吧。”玛蓉跑来薰的身连,“跟你说哦,我们做了城堡耶。路姨你要看吗?”她仰头看我,一脸天真地笑说。二人跑远后,跟几个女人一起走进厨房。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洗盘子的手在颤抖。
  “听说电话线全都拔掉了,是真的吗?”“参观者会是警察吗?”“想调查就让他们调查吧。反正我们又没做坏事。”“这样那些笨蛋家长从明天起应该不会再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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