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等待野蛮人 - 第四章(3)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四章(3)
  当然我在这种监禁的屈辱中过得并不容易。有时候我坐在垫子上盯着墙上的三处污点,思绪总是飘向那个地方,第一千遍地想着那些问题:为什么它们排着队?谁把它们弄上去的?它们代表着什么吗?或者是在房间里丈量步子,边走边数:一、二、三,一、二、三……或者是无意识地用两只手搓自己的脸——我意识到他们已经把我的世界压缩到何等渺小的程度;我如何日渐一日地在变成一头野兽或是一架简单的机器,比方说,变成一架小孩子的玩具纺车,外面一圈有八个小人形:父亲、情人、骑马者、小偷……接下来我就被这种恐怖的旋转弄晕了,在囚室里猛甩胳膊,扯自己的胡子,使劲跺脚,尽一切办法提醒自己外面还有一个斑斓多彩的世界。
  还有别的屈辱。他们无视我要换干净衣服的请求。我没有什么替换的只好穿着原来那一身。每天锻炼身体须在卫兵监视之下进行,我只能用冷水洗自己的一两件东西,一件衬衫或是一条长内裤,然后带进囚室晾干(我留在院子里晾晒的衬衫两天后不见了)。我鼻孔里总是嗅着一股衣服不见阳光的霉湿气味。
  还有更糟的。天天汤粥加茶水的单调食谱给我的肠蠕动造成极大窒碍,我总要憋上几天等到肚子胀得发硬了才能拖着身子到便桶上去蹲着忍受一阵阵的痛感,排泄的痛苦还伴随着用手纸时的撕裂感。
  没人打我,没有饿我,也没人朝我吐唾沫。我的痛苦是这样不起眼的琐碎,又怎能把自己视作被逼迫的受害者呢?可就是因为不起眼的琐碎,所有这一切才更加令人屈辱。当房门第一次在我身后关上,钥匙在锁眼里打转时我记得自己还在微笑。从独来独往到被关入单人囚室,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也没造成太大的痛苦,因为我还有一个思想和回忆的世界伴随左右。但现在我理解了低级的自由是什么滋味。给我的是什么自由呢?可以自由地吃也可以自由地饿;可以自由地沉默也可以对着自己喋喋不休或是对着门扇拳打脚踢或是尖声喊叫。如果我遭遇的只是一桩普通的冤案,那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不过就是一堆行尸走肉的痛苦罢了。
  我的晚餐是厨子的孙子送进来的。我想他一定很纳闷老行政长官居然会被单独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可是他什么也没问。他进来时还有点兴高采烈,带着一个托盘,卫兵让门开着。“谢谢,”我说,“很高兴看到你来,我真是饿了……”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尽量用人类问候的言辞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站在那里一脸认真地等候我品尝食物同时夸他几句。“今天你奶奶怎么样啊?”

  “她挺好的,先生。”
  “那你的狗呢?回来了没有?”(院子里传来他奶奶呼唤他的声音。)
  “没有,先生。”
  “春天到了,你知道,那是交配季节:狗都跑出去找配偶了,它们要在外头呆几天的,回来后也不会告诉你它们去了哪儿。你不必担心,它会回来的。”
  “是的,先生。”
  我如他所愿尝了一口汤,咂咂嘴巴。“对你奶奶去说,谢谢你们的晚饭,很好吃。”
  “是,先生。”又传来了呼唤声。他拿起早上的大杯和盘子准备要走。
  “告诉我:那些士兵走了没有?”我迅速问他。
  “没有,先生。”
  辽阔的紫罗兰色的天穹下鸟儿在树上发出最后的啼鸣,我手抚门扇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这孩子端着盘子跑过院子。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连一颗扭扣都没有。我甚至没有时间教他怎样把手指关节摆弄得嘎嘎作响,或是怎样把鼻子捏进拳头里。
  我正在忘记那个女孩。一整天都没想到她,但是晚上临睡前她淡然而清晰地出现了。更糟的是,我甚至不能回忆起她长得什么样子。从她空空洞洞的眼睛里看出来全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空旷。我盯着黑暗深处等待着出现一个形象,但仅有的记忆是我涂油的手滑过她的膝盖、腿肚子和脚踝的情景。我试图回忆起我们很少的一点亲昵样子,但这种记忆往往被我有生之年曾插入过的其他温热肉体挡住了。我正在忘记她,忘记她,我知道,是有意识地忘记她。我知道,并不是在军营门口碰上了把她带进屋里那一刻就对她产生了欲望,现在我正在一步步地把她埋藏在遗忘中。手若冰凉,心也冰凉:我记得这句箴言,把手掌抚在脸颊上,黑暗中叹息一声。
  梦中有人跪在墙的隐蔽处,广场一片空旷,风把尘土刮成溜溜打转的云团,她缩在外套里,把帽子摘下遮住自己的脸。
  我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哪儿受伤了?”我问。我感到语言一从嘴里出来就慢慢变得微弱无力,这话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一个无躯体的幽灵。
  她吃力地拖着两条腿朝前挪动,手抚着脚踝。她非常小,小得几乎要从她穿在身上的一件男人的外套里消遁。我蹲下来,脱下包皮住脚踝的羊毛短袜,打开绷带。两只脚在尘土中向我袒露——不像真人的、丑陋怪异的,像两条搁浅的鱼、两只大土豆。
  我拿起一只搁到自己膝盖上摩挲着。泪水从她眼睑后面渗出来淌下面颊。“很痛!”她小声啼哭着。“嘘,”我说,“我会让你暖和起来。”我又拎起另一只脚,把两只脚抱在一起。风卷起尘土向我们刮来,我牙齿咯咯作响。我被牙床疼痛和嘴里的血弄醒了。夜真静,月亮很暗。我躺在那里向黑暗凝视了一会儿,重新坠入梦中。

  我走进军营的甬道,面对着院子,发觉它像沙漠一样大得邈远无际。从这一头没法看到那一头,但我还是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扛着那女孩——这是我仅有的一把迷宫钥匙,她的头垂挂在我的肩膀前,两只毫无知觉的脚垂在另一边。
  这是另一个梦,梦里我称作女孩的人形变了形状、性别和大小。在那梦里有两个形体把我吓醒了:巨大而空白,它们不停地长大长大,直到鼓满了我睡觉的整个房间。好像梗塞住了,我醒过来,想要叫喊,嗓子被堵了。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日子过得像白粥一样淡而无味。我还从没这样被无所事事的日子揪住不放。外界的风云际会,我自己的道德困境(如果这算是个困境),上法庭为自己辩护的前景,如此囿于饥来即食困来即眠的动物般的日常生活,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意兴索然。我感冒了,成天不停地打喷嚏擤鼻涕,整个人成了一具痛苦的躯体,只惦记着病痛只想好受些。
  **
  这天下午,墙外瓦匠砌砖抹灰那种毫无节律的“嘀嘀哚哚嗤嗤嚓嚓”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我躺在垫子上竖起耳朵听:远处空气中低沉微弱有如电流的声音在静谧的午后嗡嗡作响,因没法把它解析成可以分辨的声音倒使我感到紧张不安。暴风雪吗?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出什么。军营大院空落落的。
  后来,又响起那种“嘀嘀哚哚嗤嗤嚓嚓”的声音。
  傍晚时分门打开了,我的小伙伴又送晚饭来了。看得出他急于想告诉我什么事,但卫兵也跟着他进来,站在那里把手按在他肩上。只有他的眼睛、兴高采烈的神情在暗示我:我敢发誓他想告诉我士兵们已经归来。但真要是这回事,为什么没有军号和欢呼,为什么广场上没有马匹踏步行进的声音,为什么没有准备盛宴的忙碌景象?为什么卫兵把这男孩抓得这么紧,还没来得及让我在那刚剃过的光脑门上吻一下就被士兵拽走了?确切的答案是士兵们回来了,却并非凯旋归来。如果是这样,我得当心了。
  夜里晚些时候,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喧闹声。门被砰砰打开又关上,踢踢踏踏的脚步走来走去。有些声音我可以听得很清楚:他们嚷嚷的不是什么战略战术也不是野蛮的敌人,而是腿脚怎么酸痛身上怎么疲惫,谁是该卧床休养的伤患者。一小时后一切都复归平静。院子又空了。没有囚犯,起码这该额手庆幸。

  快到中午了我还没用过早餐,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饥肠辘辘,肚子里像牛胃反刍似的倒腾起来。一想到咸味粥和红茶就忍不住咽唾沫,我实在忍不住了。
  尚无迹象表明我被遗忘了,按说今天是可以出去放风锻炼的日子。瓦匠还在干活,院子里传来日常起居的动静,我甚至还能听到厨子呼唤她孙子的声音。我敲门,却没人理会。
  到了下午,钥匙在锁眼里转动起来,门打开了。“你要什么?”我的看守问。“干吗敲门?”我准是让他觉得非常讨厌!对一个一辈子看守着一扇紧闭的门——注视着另一个像动物似的人的一举一动——的人来说,这很自然!他也被剥夺了自由,也得把我视为剥夺他自由的人。
  “你们今天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到这会儿我还一点东西都没吃过。”
  “你叫我就是为这个?会给你吃的。稍稍耐心点,你瞧你也吃得太胖了。”
  “等一下。我要求清刷便桶。这里太臭了。地板也该冲洗了。我还得洗衣服。我不能穿着这身臭气熏天的衣服站在上校面前。这只会让看守我的人丢人现眼。我需要热水、肥皂和抹布。快让我把便桶洗刷一下,从厨房里拿热水来。”
  肯定是扯到上校这一手起了作用,他马上就不敢跟我作对了。门又拉开一些,他站在一边催道:“快点!”
  厨房里只有一个洗涤女工。我们两人进去时她吓了一大跳,确切说是想逃开去。关于我的事儿人们听说了些什么呢?
  “给他点热水,”卫兵命令道。她佝偻着踅向灶头,那儿总是翻滚着一大锅冒着蒸汽的热水。我扭头对卫兵说:“大桶——我要一只大桶来盛水。”我甩开大步几下跨过厨房走到暗旮旯里,那儿堆码着整袋的面粉、盐和经过碾轧的小米,还有干豌豆和蚕豆,拖把和扫帚也一起堆着。墙上一人高的地方有挂东西的钉子,上面挂着单人囚室的钥匙,边上还有一块羊肉。我马上把它塞进口袋。转身时顺手提上一只木桶。我拎着桶,那姑娘捏着长柄勺把滚烫的水舀进桶里。“你好吗?”我对那姑娘说。她的手直哆嗦连勺子都快捏不住了,我从她手里接过勺子。“给我一点肥皂和旧抹布好吗?”
  回到囚室我尽兴地用热水洗涮一番。我洗了一条长内裤,那都臭得像烂洋葱了,我洗净拧干后把它挂在门背后的钉子上,然后把桶里的水全泼在地板上。完事后我躺下来等待天黑。
或许您还会喜欢:
蝇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一个金发男孩从最后几英尺的岩壁上滑溜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找条道儿奔向环礁湖。尽管他已脱掉校服式的毛线衫,这会儿提在手里任其飘摇,灰色的衬衫却仍然粘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前额。在他周围,一条狭长的断层岩直插林莽深处,一切都沐浴在阳光之中。 [点击阅读]
血字的研究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一八七八年我在伦敦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以后,就到内特黎去进修军医的必修课程。我在那里读完了我的课程以后,立刻就被派往诺桑伯兰第五明火枪团充当军医助理。这个团当时驻扎在印度。在我还没有赶到部队以前,第二次阿富汗战役就爆发了。我在孟买上岸的时候,听说我所属的那个部队已经穿过山隘,向前挺进,深入敌境了。虽然如此,我还是跟着一群和我一样掉队的军官赶上前去,平安地到达了坎达哈。 [点击阅读]
被偷换的孩子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田龟规则1古义人躺在书房的简易床上,戴着耳机专注地听着录音机。“好了,我该到那边去了。”接着“咚”地响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吾良又接着说:“不过我和你之间的通信并不会中断,因为我特意准备了田龟程序。现在你那边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休息吧。”古义人听不明白吾良什么意思,只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默然良久,他才把田龟放回书架,打算睡觉。 [点击阅读]
褐衣男子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0
摘要:使整个巴黎为之疯狂的俄籍舞者纳蒂娜,正一再的向台下不断喝彩赞好的观众鞠躬谢幕。她那细窄的双眼,此时显得更加的细眯,猩红的唇线微微上翘。当布幔缓缓下落,逐渐遮盖住五彩缤纷的舞台装饰时,热情的法国观众仍不停地击掌赞赏。舞者终于在蓝色和橘色的布幔旋涡中离开了舞台。一位蓄须的绅士热情地拥抱着她,那是剧院的经理。“了不起,真了不起!”他叫喊着。“今晚的表演,你已超越了自己。”他一本正经地亲吻她的双颊。 [点击阅读]
西方哲学史
作者:佚名
章节:81 人气:0
摘要:我馆历来重视移译世界各国学术名著。从五十年代起,更致力于翻译出版马克思主义诞生以前的古典学术著作,同时适当介绍当代具有定评的各派代表作品。幸赖著译界鼎力襄助,三十年来印行不下三百余种。我们确信只有用人类创造的全部知识财富来丰富自己的头脑,才能够建成现代化的社会主义社会。这些书籍所蕴藏的思想财富和学术价值,为学人所熟知,毋需赘述。 [点击阅读]
西线无战事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西线无战事[德国]雷马克著王国伟译作者埃里奇·马里亚·雷马克(ErichMaraRemarque,1898-1970),出生于德国威斯特伐利亚的奥斯纳布吕克。祖先是法国人,一七八九年法兰西大革命时迁移到了莱茵兰,家境清贫。他一家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点击阅读]
西西里人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迈克尔-科莱昂站在巴勒莫长长的木制船坞上,望着那艘驶往美国的巨型客轮启航,他原准备搭乘那船的,只是他又接到了父亲的新指令。他挥手向小渔船上的人们告别,是他们带他来到船坞,而且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护卫着他。小渔船在客轮身后泛起的白浪中颠簸,像一只紧紧追随母亲的勇敢的小鸭。船上的人也在向他挥手道别;他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点击阅读]
诈骗圈套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一某一天黄昏七点过后,在新宿西口车站纷乱的人群中,田关宏看见了一个老人。这个老人从数米远的地方朝田关宏这边走过来。田关瞥了一眼,谈不上对他怀有特别的兴趣,只是觉得老人的神采炯然。老人的额头宽大,胡子灰白发际上有一圈银丝。脸颊上的皱纹似乎是智慧的象征。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岁了。这个老人真有贵族气派——这一感觉涌上了田关的心头。由于受到老人目光的吸引,田关又看了老人一眼。 [点击阅读]
请你帮我杀了她
作者:佚名
章节:75 人气:0
摘要:你知道吗,大夫,你并不是我回来以后看过的第一个心理医生。我刚回来的时候,我的家庭医生就给我推荐了一位。那人可不怎么样,他假装不知道我是谁,这也太假了——你要不知道我是谁,除非你又聋又瞎。每次我走在路上,转个身,似乎都会有拿着照相机的白痴从路边的灌木丛中跳出来。但在这一切倒霉事情发生之前呢?很多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温哥华岛,更不用说克莱顿瀑布区了。 [点击阅读]
诺贝尔的囚徒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本书何以成为20世纪的一部经典小说呢?它的主题既不是战争,也不是异化——这两者乃是20世纪里小说的主要题材。卡尔-杰拉西的《诺贝尔的囚徒》(Cantor’sDilemma)之所以堪称经典,是因为它首次真实地描写了科学家的生活和道德观念。而在刚刚过去的那个狂暴动荡的世纪里,科学技术是最富有创造力的领域。卡尔-杰拉西是一个极富叙事技巧的作家,又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科学家——他自诩为“口服避孕药之母”。 [点击阅读]
谋杀启事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1除星期天外,每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半,乔尼?巴特总是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奇平克里格霍恩村子里绕上一圈,牙缝里还一个劲地大声吹着口哨,把每家从位于高街的文具店老板托特曼先生处订的晨报扔给各户——不论是豪宅还是陋居,要不就从房门的投信口把报纸塞进去。 [点击阅读]
贵宾室的怪客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当浅见光彦决定乘坐“飞鸟”号豪华游轮去作环球航海旅游时,最吃惊的莫过于他自己了。“飞鸟”号是日本最大的豪华游轮,即使只住最便宜的“普通间”,作一次环球旅行所需的费用也大约要花上三百万日元。这是个几乎可以让浅见昏厥的数字。他一直认为这是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的话题,所以,当乘坐“飞鸟”号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浅见的感受就好像是在做一个不祥的梦。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