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大染坊 - 第四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春天,青岛的樱花开了。
  早晨,海水清澈,海鸟飞翔。海边齐腰深的水里,一个老者穿着胶皮裤在乱摸东西。摸一会儿,从水里拿出个物件放到身上的篓子里。那边,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女孩提着篮子,裤腿高卷着,赤着脚,沿着海边找寻。发现个小蛤蜊之类便喜不自禁,收归已有。
  沿海的马路清静安宁,地面湿润,两边是新出芽的法国梧桐。洋人的别墅上,长青藤也开始抽出卷曲的叶芽。一个金发少妇牵着白色狮子狗晨遛,边走边对狗进行教育。几个外国水兵跑步经过,回头和她打招呼。那女人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远处是白色的外国轮船。
  寿亭在车间里忙着,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指挥生产。后面的染槽子里冒着热气。
  车间里有三趟槽子。寿亭跑到一个槽子边,用铁舀子撩起染浆看色值,然后大声命令:“王长更,加一磅硫化青。”
  一个很伶俐的小伙子应着:“好嘞!硫化青一磅。”
  一个小伙计捧着个现成的纸包皮跑过来。
  寿亭又跑到另一个槽子边,把手放在水面上,感受水温:“温度好了,开始下布。”
  众工人一齐应着,两个工人把本来悬在槽子上的布落下来。机器开始转动,把染过的布慢慢卷起。
  寿亭对旁边的一个瘦子说:“登标,这布头过得太快,颜色不实,回转机器,重染布头。记住,这是第二回了。要是下回再这样干,我宰了你!”
  登标忙答应着,冲向机器:“回车,重染布头。记着,下回电机为八十转。”
  机器开始回转。
  寿亭连跑带走地去了第三趟槽子,拿过布来看。一个领班的小伙子凑上来问:“掌柜的,行吗?”
  寿亭说:“不错,行。”
  家驹站在车间门口,看着寿亭跑来跑去,过意不去地叹口气。一个伙计跑过来:“东家,有事找掌柜的?”
  家驹笑笑:“没事,你忙吧。看着掌柜的那茶别凉了。”
  伙计答应着去了。家驹走开了,抬头看了看天。账房老吴过来了。
  “东家。”
  家驹皱着眉:“我说老吴,你说说掌柜的,别和工人一块儿吃饭了,让他和我一块儿吃。”说着继续向前走。
  老吴跟着:“怕是不行。别说和你一块儿吃饭,就是伙房里给他碗里多盛上块肉,他都骂。”
  家驹叹口气:“唉,你去吧。我去给六哥买斤点心,夜里也好垫垫。”
  家驹走了,老吴站在原地叹息。
  周家院中,周掌柜打完太极拳,收势站稳,释放气息。然后从石榴树上拿过毛巾,仪式性地擦擦脸。看着一树新绿,自言自语道:“又是一年春草绿,真快呀!”
  这时,对面南屋里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周掌柜大声疾呼:“她娘!福庆哭了,快去看看!”
  周太太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屋里跑出来,不满地说:“就是不哭,也得让你这一嗓子给吓哭了。”
  屋里,采芹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哭声止住。她抚摸着孩子那毛发稀疏的头颅,说:“你这个臭爹,也不回来看看咱,光剩下干工厂了。娘要是当初知道他这样,咱就不跟他了。你说呢,福庆?”
  福庆只顾吃奶,哪懂母亲甜蜜的抱怨。
  周太太进来了:“咋哭了?”说着过来探察。
  采芹抬起眼来对娘笑笑:“这孩子饭量大,刚喂了他,又要吃。娘,你坐下。”说着向一边挪了挪。周太太坐下,摸着孩子的头。
  采芹说:“这个小六子,知道添了儿子,也不说回来一趟看看。”
  周太太宽慰道:“男人没当过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喜是喜,但不揪心。可是要让他见一面,就不一样了。”
  “娘,我想抱着福庆去青岛,也好让他看看孩子。”
  周太太严肃起来:“这可不行,孩子还太小。这天也稳不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别再闪着了。”
  “这个小六子,一干起活来什么都忘了,就像得了‘野马猩’(马的一种传染性热病,得病后跑死为止,此病二十世纪初新疆传入中国,现已绝迹)。卢家这回可真雇着驴了。”
  周太太不悦:“那卢少爷人是挺好,可干不了什么,厂里都得寿亭顶着。芹儿,寿亭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可别怨他。等夏天,我让柱子送你去青岛,也让柱子媳妇抱上他儿子。寿亭见了准高兴。”
  采芹想着那一幕,表情神往……
  早晨,车间里,寿亭干了一夜,两臂渍着染缸里的蓝颜色,脸上也有几处。旧褂子改作工作服,用围裙当腰带扎住,挽着袖子。那十几个伙计的打扮大致也是这一派。
  染槽边,他领着人把最后一批布一一捞出,这才拿块包皮皮布擦手,长长地出了口气:“嗯——”
  他朝车间门口走了几步。站了一夜,腰腿僵直,他拉过一个木箱慢慢地坐下,掏出土烟点上。监工的把头吕登标划着了洋火躬身给他点上。
  吕登标虽是把头,但看上去和工人一样,只是神色有点横。他欠身对寿亭说:“掌柜的,总算在停电前染出了这一槽子。这就上拉宽机,一刻钟准能全部完事。掌柜的,你就回去歇着吧。”
  寿亭没看他,眼向着车间外看。外面亮,他的眼觑着,像是忧虑。他递给吕登标一支烟,轻叹了一声:“唉,光染出来没有用,还得卖呀!”
  把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跟着点头,脸上的表情与他掌柜的保持一致。少顷,他吩咐登标:“你让工人们干完之后把机器刷出来。告诉大伙儿,抓紧吃饭,吃完饭赶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
  吕登标连连点头,转身奉旨大喊:“掌柜的说了,干完了抓紧刷机器,刷完了机器先吃饭,抓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咱先说好了,到时候我就喊一声,谁要是起不来,这一夜就算白干了。都听见了?”
  工人们应声寥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一边喊,寿亭一边用眼剜他。
  登标问:“掌柜的,还有什么事?”
  寿亭撑着膝头站起来:“你他娘的这是怎么说话!一样的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什么就叫一遍?叫两遍还累煞你?什么玩意儿!”
  登标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寿亭走过去几步,说道:“伙计们,这一夜忙活得不轻。我让伙房蒸发面馍馍,煎了咸鱼,放开了吃,吃饱了早歇着。咱大华染厂要是挣了钱,年下大家都有份。”
  工人们很高兴。
  寿亭转身瞅着登标:“你不能歇着,吃完了饭到我那里去。”捻灭烟径直走去。早晨,家驹租来的府第——一座灰色的哥特式小楼,虽是旧了些,但那品位却在。院子里紫穗丁香正开放。鹅卵石甬路弯出个写意的“S”,从门口通向楼前。这大概是当初主人姓氏的打头字母。甬路两边是爱尔兰茸草,颜色浅淡,柔软细致。白色的木栅栏短围栏,新近漆过。一个底气不足的青岛地方巡警过来动一下短门,抬头向上看了看,无恙,又向下一个门走去。
  楼上,家驹穿着睡衣下床。
  室内的陈设都是西式的,桌脚床腿全是圆的,还旋了些花样,生硬地模仿中世纪奇篷达尔风格。
  二太太坐在镜子前面用“热筷子”(是个带夹子的铁管,把铁棍烧热了插在里面)卷刘海,没理会家驹下床。二太太看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二十出头,黑长裙,深蓝多半袖圆领短褂。虽是穿着入时,但眉目间透着小家薄相,衣着粉黛怎么也遮不住寒酸透出。
  家驹见无人侍候,轻咳了两声权作提示,二太太如旧,并无反应。他忍不住了,并且认识到还是语言比咳嗽更有表现力:“衬衣!”
  二太太没回头,依然扶着头发:“在椅子上。”
  家驹咽了一口气,他看着镜子里太太的容颜,面有厌恶:“衬衣!”音量加了些,调门却没提。
  二太太双手捏着那筷子,跑到椅子那里,拿过衬衣甩给家驹。家驹的脸被包皮住。
  家驹拿开衬衣,轻叱道:“像个什么样子!”
  “嘻……”二太太高兴,显然对自己的魅力估计偏高,并没去回头看家驹。
  当当当!有人轻叩门。
  二太太发号施令:“进来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端着西式早餐进来,低眉敛目,过去放到桌子上:“太太,先生的牛奶这上吗?”
  二太太转脸向小丫头:“等一会儿。”
  小丫头倒退着出去。
  家驹为了减少穿裤时的心理成本,没再叫,拿过裤子看看,又看看二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回忆当初翡翠在侧时的情景。他轻轻地叹口气:“唉!”

  “叹什么气?想你大老婆了?”
  “是,正在想。”
  “娶了我后悔了?”
  “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不听六哥之言,自己找来些不痛快。”
  “别张口闭口六哥六哥的,什么呀,连个字也不识,完完全全一个土老巴子。”
  家驹冷笑一下:“我要把你这话学给六哥,他就敢扇你的脸!还是六哥说得对,就是娶,也得先送回老家学学规矩。”
  “扇你的脸!还送回老家去学规矩,学你大老婆怎么侍候你?我是堂堂青岛女子高中的毕业生。你大老婆和你六哥一样,也是个土老巴子,一身土腥味儿。”
  家驹穿好衣服,表情并不激烈:“不错,是个土老巴子,是一身土腥子味。可是翡翠家‘一门忠烈,世代簪缨’!这是张之洞题的。张之洞是谁知道吗?她爷爷也就是我姥爷,前清的武科,随着左宗棠远征新疆,出生人死,血洒沙场。比你爹强得多!我是说气节。在洋人码头上做个小书记员儿,你就自认了不起了。哼,可笑!”说着进了洗漱间。
  这时,小丫头端着牛奶适时地进来了。二太太见有第三者出现,就没再跟踪继续战斗,只是长长地吞了口气,把那热筷子摔在梳妆台上。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眼睛乱转,渐知不是冲自己,这才小心退出。
  家驹洗漱完毕出来,坐在二太太刚才的位置,冲着镜子往头上抹油。二太太的左手扶着床头,看向家驹,冷热兼有地说:“行了,家驹,你那头够亮了。整天油头粉面的,也不知道想干什么!”话里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
  家驹不为所震:“想再找一个。”
  二太太一撇嘴:“这我相信。”
  家驹跟进:“相信就好,省得到时候没准备。”说着起身过来吃早餐,并没在乎二太太脸上的颜色。二太太生气,把身子扭过去,等着家驹来哄她。家驹看了笑笑,继续吃饭。
  二太太见家驹不理她,自动转过身来,坐过来正面进行挑衅:“在家里这么横,到了厂里像个跑堂的。还东家呢,你六哥喊一嗓子,你就吓得和兔子似的趴在那里,大气儿也不敢出。”
  家驹把牛奶杯往桌上一蹾:“你这是怎么说话?今天停电,昨天晚上六哥在厂里干了一夜。我也该盯着,可六哥说咱刚结婚,怕你受冷落。你这人怎么好坏不分呢?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待,就回张店老家,省得给我添乱。”说时,用手背向外打发。
  二太太向前一伸头:“没门儿!”身子又收回来。
  家驹厌烦地闭着眼:“不管有门儿没门儿,你只要嫁给我,就得听我的。当初咱只是朋友,你说你怀孕了,咱这才结了婚。
  我本来是想找点共同语言,觉得你也受过新式教育,不会差到哪里去。万万没想到你这样。女人最有利的武器是温柔,不是尖酸刻薄。我现在才知道,外国人的话根本没谱儿,还是中国人看中国人看得准,‘女子无才便是德’,一点不错!”
  二太太一撇嘴:“哼,还留学生呢,满脑子旧思想。”这时,她的样子是让家驹生气的那种天真。家驹已经对她感到束手无策,于是也不再从口头上震慑。他慢慢地站起来,看着二太太,二太太侧身不看他。两道目光射在二太太的耳根处,这不起什么作用——耳朵无法解码眼睛的内容。他越看越气,拽把桌布一掀:“去你妈的新思想!”碗盘飞起,二太太惊起。
  家驹抓过礼帽,大模大样地往头上一扣,四平八稳地走出去。
  二太太目送着他,呆立,然后如新式话剧中女主人公伤心的姿态,趴在餐桌上哭起来。
  寿亭在他的办公室里,坐在那把太师椅上,雄视着屋里的人物。
  家驹坐在办公桌右侧的椅子上。他没有办公室,这把椅子就是他办公的地方。他抽着烟,把烟灰弹在寿亭的烟缸里。
  账房的吴先生站在寿亭桌前,这就算开会。吴先生比他俩大几岁,有三十岁的样子,蓝布长大褂,个子也不高,头发渐已凋谢,看上去精明老练又老实。他躬着身,拿着账本,要向寿亭汇报工作。
  寿亭坐在太师椅上抽土烟。那把椅子是纯粹的中国式样,但他面前的办公桌却是西式的,还是漆得最时髦的“蜡格漆”(英国产,细腻油亮)。这两件办公家具显得十分对立,像是当下一战中的国际形势。他这办公桌上没什么文具,只有一个印台和一个手摇电话。再就是家驹从西洋带回的搪瓷缸子,这是他送给寿亭的礼物,寿亭十分爱惜。
  家驹的对面是一个长条连椅,客人来了就坐在上面。
  吴先生端着账本,面有困惑:“掌柜的,咱染得不少,可卖得不多。出货还是不快。我看咱的机器得停停了。”说完,下意识地向后挪两小步。
  寿亭点点头,端过西洋搪瓷缸子大口喝水,然后看着窗外,定睛不动。
  家驹又拿出一支烟,多此一举地把烟装在烟嘴里,拿着不点。他试着说:“六哥,咱做点广告吧,我写了个稿子,念念你听听?”
  寿亭还是向外看:“念吧。”他揉揉眼,并不看家驹。
  家驹把烟横搁在桌上,清清嗓子:“青岛大华染厂的飞虎牌染色布,不掉色,不缩水,红布似那关云长,黑布似那黑张飞……”
  寿亭抬手打断:“停停停!关张赵云都是些不沾边的事儿。哪跟哪儿!你这是见了丈母娘叫大嫂子——根本不着调。”
  家驹的才华受到否定,拿着稿子有点傻,嘴也半张着。
  吴先生想乐又不敢,把头低着,下意识地倒退一点。
  寿亭猛地站起,转到屋中空场上,抽着烟在屋里来回走。吴先生退向一边,让出场地,目光跟着寿亭的运动路线来往。
  寿亭运动了一阵,站到了家驹面前,家驹忽地站起来,身子向后一缩:“六哥。”
  寿亭气笑了:“我又不揍你,你往后退什么?家驹,咱现在的货,多是让乡下的小布贩子弄了去。这些人批量小,给的价钱还低,这不是正道,绝对不是正道。这是我在周村时用的办法,不行,得改。这是青岛,有海有船,过了海就是东三省。我过去的法儿在这里不灵——供飨灶王爷和供飨玉皇大帝不能是一个供飨法儿。我七八天睡不着了,也出去转了四五天,得想法儿。再这样下去别说挣钱,不赔就不错。”说完又开始转。
  家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六哥?”
  寿亭咳了一阵,看了一眼手里的半截烟,扔向门后:“我琢磨了好几天了,咱要是想干大,就得让商家有利可图。一是要抓住外埠的大买家,另一个,就是要让青岛这十八家布铺都卖咱这飞虎牌。”他又去桌上摸烟,一看扔在那里的半截烟还在燃烧,又过去捡起来,继续抽。吴先生看了也笑。
  家驹把烟点上,看着烟嘴上的图画说:“谈何容易。孙明祖在这里经营多年,那些客商都是他的老主顾,怕是一下子拉不过来。”
  寿亭猛然一变脸,声音也很高昂:“他娘的,洋学生那么难对付,你都能弄回家去,就勾不来一个客商?”
  家驹自知刚才的话太重,忙赔着笑脸,表情也尴尬:“六哥,这不是一码事。”
  寿亭冷冷一笑:“什么不是一码事?男的女的都是为了钱。你要是没钱,二太太跟你?”
  吴先生一看形势不妙,拿着账本想撤。寿亭喊住他:“老吴,别走!”
  老吴原地转回身:“掌柜的。”
  寿亭招手让他近前:“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嗓门儿高,不是冲你,也不是冲东家,我是着急。咱还有事要商量。”他转向家驹,“我说,家驹,你换个地方住吧?”
  家驹拿着烟停在那儿,纳闷地看着寿亭。
  寿亭接着说:“二太太跟了你,本想着是享福,你呢,是想找他娘的什么共同语言!结果,她福也没享上,你那共同语言也没找着。你俩是公鹁鸽碰上了母斑鸠,远看模样差不多,实际上不是一类。这样,你换个地方住,去住渤海大酒店。带着二太太。费用算柜上的。看着海,谈着情,她享福,你也再找找你要的东西,兴许能弄出个四五六来。”寿亭说完笑了。
  家驹不解:“六哥,你这是……”
  寿亭一扬手:“我没说你犯什么错,不是把你轰出去,是让你去办大事。我让王长更盯了十来天了,孙明祖的客商一共有两路,东北来的那一路下了船就住渤海大酒店,坐火车来的那一路住李仓客栈——这一路不用你管,你就在渤海大酒店盯着,只要见是来趸布的,二话不说,见面请客。把你那中文洋文都有的片子往上一递,那些人就得傻眼。然后就往咱厂里拉。你是留学生,有派头,能唬住人,又是专学染织的,这在青岛也是独一份儿。咱现在的布和孙明祖的价钱一样,他和咱有协议,不能降价。但是咱刚开始干,咱要是规规矩矩的,永远干不过孙明祖。咱怎么办呢?好,咱暗地里拉拢那些客商,一匹布里多给他五尺,不信他们不动心。”

  家驹感到疑惑:“六哥,这行吗?”
  寿亭烦了:“怎么不行?沉阳也有染厂,他为什么坐着船,舍着命到青岛来?还不是图便宜?咱的布为什么比沉阳便宜?还不是钻空子?——洋人收税收不着,北洋政府又不敢跑到洋人的地盘上来收税。大家都是图钱,还什么孙明祖的老主顾!咱给他的利大,他就是咱的老主顾。咱是干的时间短,不如孙明祖那栈桥牌有名,可咱染的那布生生高出他一头来。两家的布放在一块儿,他就是关公后边那周仓——根本不是一道局。你看看孙明祖染的那布,黑不溜秋的,什么玩意儿!家驹,你放开了请,请上三桌拉一个主顾来,就是头功。请客你比我内行。只要你能和那些人吃上饭,剩下的事我来办。”
  家驹点头:“你这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老吴跟着点头。
  寿亭开始给老吴下命令:“你去渤海大酒店定房,先定半年。那些客商都常来,账房都认识他们。你让他见了趸布的,立刻上楼告诉东家。家驹,你就在房间等着,陪着二太太谈恋爱。请客吃饭办大事。你告诉渤海那掌柜的,挣了钱,也有他的份儿。现在这人哪,都得给他弄个猴儿牵着,他要是得不着便宜,帮你干事?休想!”
  老吴问:“我这就去?”
  “咱订他半年的房,还给他还价吗?”
  “还价吗?照着脚后跟上还。一码儿是一码儿。”
  老吴告退。
  家驹站起来,为难地说:“六哥,你在染槽子边上跑来跳去的,我坐在酒店里看风景,我心里不是滋味儿。”
  寿亭一瞪眼:“我在染槽子上闹腾,是为了咱这买卖;你在酒店喝酒捞肉,也是为了咱这买卖。把客商拉来,就是头功一件。回去收拾东西,也让二太太高兴高兴。”
  家驹愤愤地说:“我刚从家里撒了疯出来,把台桌都〓了。我要是这回去,她别以为我怕了她。”
  寿亭点根烟:“家驹呀,咱也不是外人,你是我兄弟。你家大太太我也见过,别看是小脚,领到哪里也不寒碜。你完完全全可以领到青岛来,既有疼,又有爱,该有多好。你就是不听我的,非得发丧弄上套和尚道士——添一份子乱。兄弟,本事大不如不摊上,摊上了就将就着吧!”说着拍拍家驹的肩。
  家驹想起翡翠来,面有愧色,继而说:“六哥,这半年房钱也是不少。”
  寿亭宽慰他:“家驹,我没上过学,也不认字儿,就是知道点事儿,也是你天天给我念报纸念来的。可咱是买卖人,这干买卖有些钱可以省下,有些钱就是要花了。你省下了盐,就能酸了酱。咱花的是小钱,挣回来的是大钱。别想钱的事,回去收拾吧。领上老二奔渤海,也让她高兴高兴。”
  家驹乐了:“六哥,给她起的这个名好,以后我就叫她老二。”
  寿亭叹口气:“唉,老二就老二吧。兄弟,别再弄出老三来呀!”
  元亨染厂,孙明祖坐在沙发上听账房汇报销售情况。他满意地点头。
  明祖有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人虽不胖,但脸上肉多。中式打扮,绸子对襟夹袄上还挂着怀表。头发很亮,向后梳着,上唇有短胡子,浓密整齐。他掏出手绢来,包皮住鼻子弄了两下:
  “嗯,很好,很好,就照这样干。我看陈六子撑不到年底。要不是青岛税少,他早滚蛋了。”他站起来跑到纸篓那里吐了口痰,擦过嘴说,“都说这陈六子有两下子,我也没看出他那两下子在什么地方。开工的时候也不短了,还是和乡下那些小贩子打交道,不用说往外埠发货了,本埠的布铺都不愿意卖他那烂货。”
  账房刘先生极瘦,脖子挺长:“说陈六子厉害,那是赵东俊吓唬你。现在他的布全下了乡,根本赚不到钱。前天我到布铺里走了一圈,根本看不见他那飞虎牌。”
  这时,一个摩登女人进来了。她有二十三四岁,身着米色制服裤,紫红夹克衫,烫发披肩,高大性感。刘先生冲那女子躬躬身,笑笑:“贾小姐来了。”说着自动退出,顺手把门带上。
  孙明祖捻灭烟站起来,张着手走过去:“思雅,我一看见你这打扮儿就冒火。”说着就搂她。
  贾小姐也不挣扎,只是笑着说:“当心进来人。”
  “这是咱的厂,进来人怕什么?”
  “要是你老婆进来呢?”
  “那正好,省得我说了,成亲。”说着就制造事端。
  贾小姐虽然穿着新派,但仍不脱中国古典,半推半就含羞带笑,撩得那孙明祖欲火中烧……
  李仓客栈,光线阴暗。掌柜的正在闭着眼听戏,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吕登标进来了。他慢慢地走到柜台前,举起拳头猛砸下去,惊得掌柜的应声而起:“保护费我交了。”登标哈哈大笑。掌柜的定睛一看,自己也笑了:“哟!是吕把头,你没吓死我!我还以为是何大庚的人来了呢。”
  登标一笑:“何大庚,还他娘的何二庚呢!”
  掌柜的笑笑:“吕把头,有事儿?”
  吕登标从绸子夹袄中掏出烟来,递一支给他:“刚才差点吓死你,这马上就得乐死你。有趸布的吗?”
  “今天没有。你来接谁?”
  登标把肘枕在柜台上,抽着烟说:“谁也不接,我是打麻将在上家——截和儿。陈掌柜的让我给你俩钱儿花花。”
  掌柜的高兴地说:“陈掌柜的给我钱?为什么?”
  登标用眼扫了下四周,放低了声音:“陈掌柜的要放个人在你店里。”
  掌柜的有些慌:“什么人?不是贩大烟的吧?”
  “你他娘的才贩大烟呢!”
  登标说着,向门口立着的那个人一招手,那人快步走过来。掌柜的看看他,表情紧张。
  登标一乐:“放个人帮着你干活,陈掌柜的还给你钱,这好事没碰上过吧?”
  “这是——”掌柜的更慌了。
  登标拉过那伙计:“就让他在这里盯着,只要元亨染厂的客商一来,你就告诉他,他就回厂送信,我就过来接人。陈掌柜的说了,每年给你十块大洋。先给五块,这是定钱。”说着把五个大洋顺到柜台上。
  掌柜的大喜:“我还以为干什么犯王法的事儿呢,这好办。元亨染厂的西路客商都住这儿,保证一个也跑不了。陈掌柜的我也见过,那是痛快人。行,放心,我准给你全截住。”
  登标问:“这些贼羔子趸布的都是什么地方人?”
  掌柜的内行:“这些人多是潍县胶县一带的,最近还来了些黄骅任丘天津附近的。青岛的洋布便宜,加上路费趸回去也合适。”
  登标点点头,他让伙计门外站着。那小伙子点点头,出去了。登标盯着掌柜的,叹口气:“高掌柜,我也挺穷……”
  掌柜的忙拿出两个大洋放在登标手边,同时向门口看了看。
  登标没拿,依然盯着掌柜的,把手从臂弯里拿上来,伸出了
  三个指头,在掌柜的眼前晃。
  掌柜的想了想:“行,就按你的意思办。”又从柜下拿上来一个大洋。
  大街上,寿亭心不在焉地走着,边走边到处看。
  青岛最大的布铺——万方布庄,门楣上金字起凸。门两边的石条门厢上镂着对子:“粗麻细纱勤耕事,蜀锦杭绸好还乡。”寿亭虽不认字,还是抬头看了看门面,然后抬脚进了布铺。
  店里很冷清。寿亭虽然穿着平常,但有点气度。一个伙计赶紧过来问:“掌柜的,要点什么?”
  寿亭笑笑,大声叫板:“什么也不要。告诉你马掌柜的,就说大华染厂陈寿亭来访。”说着立在店中央,四处察看。
  马掌柜闻声而出,抱拳相迎。寿亭朗朗地大笑着:“马掌柜的气色不错呀!”
  “托福!托福!”二人向内堂走去。
  布铺后堂,寿亭和掌柜的近坐说话。掌柜的表情为难:“陈掌柜的,你的布确实染得好,既鲜亮,又脆生,特别是那衣久蓝,真上眼哪!可就是牌子新,老百姓没买过,怕掉颜色,价钱上也不比元亨的低,所以卖得不快呀!”
  寿亭一笑:“牌子是新,可你也不能十匹布给我卖仨月呀!”

  掌柜的不好意思:“陈掌柜的,你是大买卖,我是小买卖,小买卖讲的是转得快。你那布卖得慢,我就不敢再进货。我不是不帮忙,是实在没办法。”
  寿亭微笑着盯着他:“我给你送办法来了。”
  掌柜的转忧为喜:“噢?陈掌柜见多识广,快给我说说,咱也发点小财。”
  寿亭乐了:“我让你发小财?好!发小财!你店里几个伙计?”
  “三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寿亭不理他:“年下回家你给他们多少‘喜面儿’?就是过年的钱。”
  掌柜的笑了:“陈掌柜的,你染布是内行,可开布铺你就外行了。给什么钱?咱管他饭还给他钱?哪有那样的好事。满街全是要饭的,有个吃饭的地方就得知足,还给钱?全青岛的布铺没一个给工钱的。不过,嘿嘿,大伙计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在咱这里干的时候长,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就给他块布,捎回去给他爹做个褂子,这就不错了。这是掌柜的赏的,他爹就得拿着这块布满村里显摆,这是他儿子挣回来的。要是给了钱,他爹还不得烧出毛病来?”
  寿亭也笑了,拍着他的肩:“老兄,你这是借驴拉碾——白使唤呀!这样,让你的伙计年下到我柜上去领钱,每人一个大洋,让他们使劲给我推销飞虎牌,怎么样?”
  掌柜的高兴:“好,好!陈掌柜的,你把那钱给我,我发给他们,省得他们一个一个地去麻烦你。”
  寿亭笑着摇晃头:“给了你,你就不给他们了。你的,我另外给。这样,你卖我一匹布,我就多给你二尺的钱,也就是两毛,卖五匹就是一块。现在乡下的地不到十块钱一亩,你要是卖上二百匹,年下就能买十亩地,这是不是个小财?哈哈……”
  掌柜的连连作揖,随后撇下寿亭跑出去:“你们几个都进来!”伙计们进来了,站在那里听吩咐。“这是大华染厂的陈掌柜的。咱从今天开始,使劲推销飞虎牌,来了截布的,就说飞虎牌好,颜色鲜活不掉色。陈掌柜的说了,你们要是卖好了,年下每人给你们一个大洋。快谢陈掌柜的!”
  伙计们齐谢,寿亭还礼:“弟兄们,我陈六子说到做到,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先打发人把钱送来。使劲给我卖,卖好了,发了财,一块不过瘾,咱就两块。怎么样?”
  伙计们乐不可支。
  这时,账房在门外柜台上算账,眼珠乱转,不动声色。寿亭看着他的后背,笑笑。
  掌柜的送寿亭出来,路过账房身边的时候,寿亭顺手拉了他衣襟一下。
  寿亭在离布铺不远的电线杆底下蹲着抽烟,两眼乱看,等着账房。一辆洋车过来了,欠身问寿亭:“先生,坐车吗?”
  寿亭笑笑:“你看我这样像坐车的吗?”
  车夫怯生生地说:“先生,我今天第一天拉,我哥说,只要看见褂子上没补丁的,就得过去问问。”
  寿亭按着腿站起来:“今天第一天干?”
  “是,先生。”
  寿亭问:“从这里拉到前海沿多少钱?”
  车夫想一下:“二分,先生随便给,一分也行。”
  寿亭看看那小伙子的脸,那小伙子打量自己。
  寿亭轻轻地叹口气:“唉,万事开头难呀,兄弟。我当初还不如你呢。好,咱俩碰了面儿,就是前世的缘。我在这儿等人,不能坐你的车,拿着一毛钱吧。”说着把一个小纸票递给车夫。
  这事来得太突然,车夫吓得往后退。寿亭笑了:“我既不是码头上的恶霸,也不是绑票的土匪,我是大华染厂的掌柜的。你的车有车租,一天挣不着钱,就得自己赔上。刚干,不会干。这干买卖什么时候都能赔,就是一开张不能赔。拿着,兄弟。”
  这时,寿亭看见账房朝这边走来,把钱塞到车夫的号衣口袋里,迎着账房走去。
  车夫的手伸进口袋,拿出钱来,看着寿亭背影,表情木然,随后拉着那空车扭头走,边走边回头。
  “陈掌柜的,找我有事?”账房回头望布铺。
  寿亭也没看他,眼看着马路对面:“使劲卖,每匹布里有你一尺的好处。年下到我那里去领钱。”
  账房抱拳胸前:“陈掌柜的放心,这事我准办好。飞虎牌卖得好,咱就少进元亨那栈桥牌。陈掌柜的,我走了。”
  寿亭扔掉烟蒂,抬眼望向街尽头,嘴角是一丝轻蔑的笑意。
  寿亭又进了另一家布铺。
  他站在店堂正中:“通报葛掌柜的,就说大华染厂陈寿亭来访。”
  这是渤海大酒店的餐厅。傍晚,窗外的海正在涨潮,轰轰有声。家驹和二太太在那里等客人。他身着白西装,叼着象牙烟嘴,架着二郎腿,表情悠闲。二太太还是那套学生行头,只是妆化得浓了点,原来的小家薄相又透出轻佻。家驹不愿看她,望向外面的海。
  二太太给家驹倒茶,坐回去后说:“六哥看上去土,可出手很大方,是干大事的人。”
  家驹不屑地说:“你不是说六哥是个土老巴子吗?哼!
  “我是嫌他反对咱俩恋爱,所以才这样说的。他是有本事,可他不懂新式的男女感情。”
  家驹从烟嘴上推掉烟蒂:“他不懂新式男女感情?哼,六哥谈恋爱的时候,你兴许还没上学呢!他和六嫂十五岁就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是书里才有的恋爱。你懂个屁!”
  二太太正想说自己是不懂屁,这时客人来了。家驹马上换上笑脸:“任掌柜的好!”
  任掌柜的抱掌,家驹把手伸过去。任掌柜顿了顿,忙伸手握过来:“卢先生好,好!”
  家驹转身介绍说:“这是我二太太,也是我的私人秘书——王桂珍。”
  王桂珍颔首淡笑,妖媚地把手伸向任掌柜,任掌柜表情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上来……
  海浪涌上了窗子,又很快地退下。
  那三人举起了红酒,不知祝福些什么……
  明祖和贾小姐也走进餐厅。这时,贾小姐一眼看见了任掌柜,拉了明祖一下:“看,长春的老任。”
  明祖寻找,发现目标,很纳闷地摇头:“他俩怎么认识的?”
  贾小姐只看家驹:“卢家驹是有点风度,你看那派头。”
  明祖不无妒意地说:“派头?他那合伙人更有派头,连个字也不认。我说,这老任来了,怎么也不给咱说一声?”
  贾小姐说:“甭管了,明天他准到咱厂里来。咱换家馆子吃饭吧。”明祖点点头,和贾小姐撤了出来。
  晚上,福庆睡着了,采芹坐在桌前,独对孤灯,思念着寿亭。灯里的火苗跳动,屋里的影子摇曳。采芹双手托着腮,神往地看着前方,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得笑了。笑过之后,脸上是苦楚的相思。慢慢地,她要说话,可嘴动了几下,却出不来声音。她无奈地摇头,过去看看孩子,福庆在梦乡里。采芹伏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儿子,又把脸贴在儿子的小脸上,然后给儿子向上拉了一下小被子。又回到桌前,看着灯发呆。
  “六哥,你真这么忙吗?”声音那么弱,那么长。
  柱子两口子此刻正在屋里喝茶。媳妇说:“他爹,我看六嫂这两天不高兴,是不是想六哥呀?”
  柱子叹口气:“不光她想,我都想。我说,你会写字,不行明天你过去和采芹商量商量,给六哥写封信。咱爹虽会写,可这不方便。”
  柱子媳妇看上去挺利索,薄嘴唇,细长眼,皮肤白净。“这——写是行,可六哥自己念不了,还得卢少爷念。这夫妻之间的书信外人念……不大合适吧。你说呢,他爹?”
  柱子想想:“没事儿,也就是说说心里话,又没别的。我说,也别等明天了,你这就去采芹那里,先去陪她说说话。
  媳妇答应着起身。
  柱子叹口气:“唉,还是唱戏的说得对,‘嫁夫不嫁买卖汉,一辈子夫妻两年半’。这一年见个一回两回的,也真是急人。快,快去,六哥也是想采芹,快去商量着写,拿着你那套家什,今天晚上就写。”
  柱子说着双手给太太捧过砚台:“咱爹什么都好,就是当初忘了教俺仨认字儿。这倒好,采芹写不了,六哥看不懂,可急死我了!”
  柱子叹口气:“不光她想,我都想。我说,你会写字,不行明天你过去和采芹商量商量,给六哥写封信。咱爹虽会写,可这不方便。”
  柱子说着双手给太太捧过砚台:“咱爹什么都好,就是当初忘了教俺仨认字儿。这倒好,采芹写不了,六哥看不懂,可急死我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牛棚杂忆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2
摘要:《牛棚杂忆》写于一九九二年,为什么时隔六年,到了现在一九九八年才拿出来出版。这有点违反了写书的常规。读者会怀疑,其中必有个说法。读者的怀疑是对的,其中确有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并不神秘,它仅仅出于个人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点私心而已。我本来已经被“革命”小将—其实并不一定都小—在身上踏上了一千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点击阅读]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2
摘要:先说小说。小说不是模仿着生活的世界。它自己就是生活,就是世界。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帕慕克新近在哈佛大学著名的诺顿讲座授课,他说“小说是第二生活”。让读者觉着“遇到并乐此不疲的虚构世界比现实世界还真实”,有一种“幻真的体验”。 [点击阅读]
杀人蚁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2
摘要:1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的自然课老师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给学生留的一项家庭作业改变了世界。这个改变首先涉及到地球上的很多官员。上至一品国家元首,下至最小的芝麻官儿。成千上万的人不明不白地丧失生命。恐惧袭击人类。2自然课杨老师在下课前给同学们布置了一项家庭作业:后天上自然课时,每位同学用玻璃瓶带5只蚂蚁来。杨老师要用这些蚂蚁给同学们上一堂生动的自然课。到了下次上自然课的时间。 [点击阅读]
没有语言的生活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2
摘要: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只有在王老炳停下来吸烟的瞬间,他才能听到王家宽刮草的声音。王家宽在玉米林里刮草的声音响亮而且富于节奏,王老炳以此判断出儿子很勤劳。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被王老炳锋利的刮子斩首,老鼠和虫子窜出它们的巢四处流浪。王老炳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向他头部扑来,当他意识到撞了蜂巢的时候,他的头部、脸蛋以及颈部全被马蜂包围。 [点击阅读]
王小波《白银时代》
作者:王小波
章节:21 人气:2
摘要:书名:白银时代作者:王小波白银时代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我坐在第一排,左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那一天天色*灰暗,空气里布满了水汽。窗外的山坡上,有一棵很粗的白皮松,树下铺满了枯黄的松针,在乾裂的松塔之间,有两只松鼠在嬉戏、做*爱。松鼠背上有金色*的条纹。教室里很黑,山坡则笼罩在青白色*的光里。 [点击阅读]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2
摘要:研究生痞子蔡一直渴望能拥有一份真诚的爱情,但事与愿违,他与女孩的交往屡屡失败,令他颇不自信。一次偶然的机会,痞子蔡在BBS上的留言引起了女孩轻舞飞扬的注意,她给痞子蔡发来的E-mail中称痞子蔡是个有趣的人。痞子蔡大大感到意外,他开始好奇地关注起轻舞飞扬,并逐渐被她的聪慧所吸引。此时,阿泰却奉劝痞子蔡对网络恋情切勿沉溺过深,因为虚幻的网络不会让情感永恒持久。 [点击阅读]
莫言《红树林》
作者:莫言
章节:10 人气:2
摘要:那天深夜里,她开车来到海边的秘密别墅。刚刚被暴雨冲洗过的路面泛着一片水光,路上空无一人,远处传来海水的咆哮声。她习惯赤着脚开快车,红色凌志好像一条发疯的鲨鱼向前冲刺,车轮溅起了一片片水花。她这样开车让我感到胆战心惊。林岚,其实你不必这样;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其实不必这样。我低声地劝告着她。轿车猛拐弯,如同卡通片里一匹莽撞的兽,夸张地急刹在别墅大门前。 [点击阅读]
丁庄梦
作者:佚名
章节:55 人气:2
摘要:阎连科被称作"中国目前最具爆发力的作家",不仅因为他的两部中篇小说分别获得第一届和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而且他的长篇小说《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都在文坛引起较大反响,《受活》近日获得第三届老舍文学奖。见到阎连科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位从美国来的资助人商议援助河南艾滋病村的事宜,他的下一部小说准备写艾滋病村,他还要把老舍文学奖的一部分奖金捐给艾滋病村。 [点击阅读]
不夜之侯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本书是中国茶人的一部命运史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茅盾文学奖评委会的评语:“茶的清香、血的蒸气、新的碰撞、爱的纠缠,在作者清丽柔婉而劲力内敛的笔下交织;世纪风云、杭城史影、茶叶兴衰、茶人情致,相互映带,融于一炉,显示了作者在当前尤为难得的严谨明达的史识和大规模描写社会现象的腕力。 [点击阅读]
乡关何处
作者:佚名
章节:91 人气:2
摘要:章诒和2008年的年初,我和一个从事出版业的朋友相约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里的星巴克咖啡店碰面。寒暄几句,朋友说:“愚姐,建议你看看野夫的散文,看几篇就行,你肯定喜欢。”我们各自喝完饮料,聊了几句,随即分手。翌日下午,我打去电话,说:“你推荐的文章,让我一夜无睡,让我痛哭流涕……我要认识那个叫野夫的人。”五月中旬,四川发生大地震。下旬,我在北京见到了野夫。 [点击阅读]
你在高原
作者:佚名
章节:427 人气:2
摘要:《你在高原》包皮罗万象、精彩纷呈,是一部足踏大地之书,一部行走之书,一部“时代的伟大记录”。各种人物和传奇、各种隐秘的艺术与生命的密码悉数囊括其中。它的辽阔旷远与缜密精致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它的强大的思想的力量和令人尊敬的“疯狂的激情”,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力。 [点击阅读]
北平无战事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2
摘要:简介:1948年,太平洋战争结束后三年,北平经济崩溃、民生凋敝,看似平静的北平城内暗流汹涌。国共两党决战之际,以蒋经国为首的国民党少壮派,突然对涉嫌通共的国民党空军王牌飞行员方孟敖委以重任,将其飞行大队改编为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前往北平调查民食调配物资的贪腐案,藉此打击以方孟敖的父亲、国民党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行长方步亭为核心的孔宋家族贪腐势力, [点击阅读]